第43章
再次見到太宰治, 是在鬧市上。
對方眼睛、脖頸和手腕處露出來的潔白繃帶仍然幹幹淨淨,鞋子上也沒有泥土的痕跡、就連走過來的腳印也沒有泥痕,身上披着的那件大號西裝外套也沒有掉。
唯一的疑點,可能就是他的衣服淩亂了一些。
剛剛在麗夫人的幫助下, 洗了一下澡、并且換了一身和服的初鹿野稚子:“……”
黑發少女露出微妙的表情, 唇角翹起, 驚訝道:“幽靈先生?”
反正按《人間失格》的視角來看, 從她和無慘走出房間開始,太宰治就沒有跟上來, 後來也不知道往哪去了, 如今突然重逢、驚訝一些是很正常的。
不驚訝才惹人懷疑、招宰報複。
太宰治是那種僅僅因為懷疑或者不爽就報複的人嗎?哦是的,那沒事了。
太宰治似笑非笑。
周圍暖橘色的燈光照在他的半張臉上, 加深了被繃帶遮擋部分的陰影, 他笑吟吟道:“津子小姐居然這麽驚訝嗎,我怎麽可能舍得丢下你, 直接離去呢?”
怎麽不舍得, 要不是因為二百五, 你恐怕早就溜得沒影了。
初鹿野稚子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只是眨眨眼睛, 帶着笑道:“可是幽靈先生之前的态度,讓我以為你很讨厭我呢,原來不是嗎?”
指的是黑發少女依戀地去蹭太宰治掌心, 卻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收回手那件事。
她拖長尾音:“讓我傷心了好久,畢竟,我好喜歡你的——”
太宰治面不改色,也仿佛不知道黑發少女只是單純地饞他異能力——看對方的反應,如果沒錯的話, 被人間失格這種異能力取消自己身上的一切異能力,反而會讓對方感到愉悅和輕松。
繃帶少年似笑非笑道:“哪有,只是我有些害怕,前一刻你還依戀地縮在那個男人懷裏,下一刻便想鯊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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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少女露出一貫的無辜表情:“欸,這樣的說法好可怕,幽靈先生原來是這樣看我的嗎?”
和黑發少女相處的每分每秒……包括之前永久相隔二百五十米的距離時,太宰治都感覺到那種同類的微妙之處,這種看待稚嫩對手的感覺在看黑發少女露出明顯的僞裝時更明顯。
不再謹慎到近乎毫無痕跡,就意味着接近失敗了。
他們兩個帶着輕笑對視片刻,直到太宰治确認對方接受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同類或者前輩的氣息,對方才冷淡地收回視線。
就連本來輕柔的音線也冷淡下來,她道:“啊,好惡心。”
就像是太宰治之前吐槽森鷗外好惡心那樣。
黑發少女轉身走進人群,走了幾步便回到了無慘和麗夫人他們身邊,剛剛看到太宰治的時候,她趁麗夫人在和無慘說話,就故意走遠了一些,才放心和太宰治輕聲說話。
在她對擡頭看過來的香子露出淡笑的那一瞬間,不遠處的人群突然傳出一聲尖叫。
無慘轉頭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他的瞳孔定格了一瞬間,旋即抱起香子,溫柔道:“那邊太亂了,乖乖待在我懷裏。”
麗夫人向那邊瞥了一眼,看到了一個向其他人撲去、并且開始撕咬的身影,不禁皺了皺眉:“是狂犬病發了嗎?”
不是狂犬病,是鬼,低級的鬼。
黑發少女嗅了一下在從那邊蔓延過來的香味,又看了一眼比那種香味還要香的香子。
“不要再看那邊了,津子。”無慘道,他厭惡地瞥了一眼那個方向,又催促麗夫人,“讓香子看到這種東西不太好,先離開這裏吧。”
麗夫人擡眼和他對視,然後迅速垂眸,低聲道:“好的。”
盡管盡量掩飾,初鹿野稚子還是聽出了她的嗓子有些緊繃,以至于音線也顫抖了一瞬間。
這可不是妻子對待丈夫的反應……她發現不對勁了?
身後陡然傳來一聲近乎咬牙切齒的怒吼:“鬼舞辻無慘!!!”
黑發少女微微側首,看到那名引發騷動的鬼被人牢牢的摁着,摁住它的人、是一個過分年輕的孩子,之所以說年輕,不是因為他的明顯未成年的臉龐,而是因為那種濃郁的怒火。
來自最脆弱的小草發出的濃郁怒火,想要掀開頭頂的一切東西,想要拼命鯊掉鬼舞辻無慘的怒火。
無慘沒有察覺到麗夫人的細微異樣,他帶着三個女性走出擾亂的那片街道,連頭都沒有回,頂多在黑發少女側首時,警告道:“津子,把頭轉回來。”
麗夫人伸手攬住黑發少女,溫柔道:“淺間小姐畢竟是禦神子大人嘛,關注異常是很正常的事……不過剛剛那個,只是犯了狂犬病的人罷了。”
她對着好奇看過來的香子眨了眨眼:“不許看哦,不然晚上做噩夢,香子就要哭鼻子了。”
香子立刻皺起鼻子,大聲道:“才不會!”
初鹿野稚子沒有反抗,可能是身上的這件和服太薄、或者《人間失格》對他人的觸/碰太過敏/感,所以麗夫人的手撫住她的肩膀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手在顫抖。
就像是目睹鯊人現場後,正常人本能的反應顫抖,求生的本能幾乎充斥着整個腦海,但是沒有任何章法,只能可憐地往後挪。
麗夫人現在就是這個狀态。
不知道她是不是突然靈光一閃,察覺到了無慘和那只亂啃人的鬼什麽樣的共同點,所以陷入極端的恐慌之中,特別是、香子還在無慘的懷裏。
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麽心理,在明知道黑發少女是被無慘帶回去的情況下,還是近乎顫抖地、自認為地幫助黑發少女,明明之前也恐懼過黑發少女。
索性無慘現在的狀态也很特殊,根本沒有在意其他人。
在離開那片區域後,他立刻把香子遞給麗夫人,然後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些事,需要去處理一下。”
麗夫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香子接過來,她柔柔道:“好的,那你先去忙吧。”
無慘掃了一下歪頭看過來的黑發少女,頓了頓,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聲道:“你先和麗一起回去吧,津子。”
然後轉身就走了。
麗夫人就抱着香子,凝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被熱鬧的人群所掩蓋,才下意識長出了一口氣,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聽見有人幽幽道:“月彥先生的臉色好蒼白,像鬼一樣,不會有事吧?”
這句話簡直像是驚雷,麗夫人下意識轉頭看去,發現說話的是淺間巫女。
對方也在盯着無慘的消失的方向,臉上的表情帶着一種幽幽的冷意,察覺到視線,她側首,輕聲道:“您也是這樣想的,對吧,夫人?”
臉色慘白的麗夫人伸手拍了拍香子,頓了頓道:“月彥先生最近太辛苦了,所以面色差了一些。”
黑發少女盯了盯她,又盯了盯乖巧縮在母親懷裏的香子,發出語氣詞:“唔姆。”
旁邊有人幫她補全不能說出的話:“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明明那麽自私、陰暗,但卻能為了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變得偉大。”
太宰治漫步過來,懶洋洋地道:“津子小姐是這樣想的,對吧?”
“老鼠被貓咪吓到後,可是會拼命逃竄,絕對不會再回危險的地方的,我猜他不會回來了。”他輕飄飄道,“你覺得呢,津子小姐?他居然不帶你一起走欸,實在是太過分了。”
*
太宰治的預言一向可以的。
如果在玩狼人殺,那他應該把把預言家……
不過應該不太有機會開口說話,必定死在第一夜,如果他是好人、狼人和女巫肯定同時選擇首刀/毒殺他,如果他是狼,隊友和女巫肯定也會選擇首刀/毒殺他。
那天晚上之後,無慘果然再也沒有回來過,麗夫人幾乎是天天都在提心吊膽、又天天都在松氣。
因為擔心無慘說不定會回去,也因為慶幸無慘沒有回去。
這段沒有無慘的時間,對初鹿野稚子來說,也是松了一大口氣,畢竟應付一個太宰治就算了,還要再應付一個鬼王,簡直是時刻都在翻車的邊緣橫跳。
她發現了一件事,《人間失格》馬甲不能曬太陽。
明明不是完全的鬼、體內還有屬于人類的一部分,但是在被太陽照耀到的時候,卻會被曬出一些血/淋/淋的傷口……萬幸不是像其他鬼那樣直接變成灰塵,不然初鹿野稚子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就連被太陽曬出傷口,也是香子率先發現的,這也是初鹿野稚子發現的第二件事:《人間失格》馬甲沒有痛覺。
第三件事,就是某天從長廊穿過時,撞見太宰治在拍身上的灰,他的腳下也有着一大灘的灰燼。
當時,初鹿野稚子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天,發現還是夜晚,沒有太陽,所以那灘灰不是被太陽曬死的鬼。
然後便反應過來那只鬼是怎麽死去的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異能力,可以抑制并逆轉《人間失格》馬甲的鬼化程度,當然也可以逆轉其他鬼的鬼化程度了。
但是那些鬼全是完完全全的鬼,哪怕被人間失格長時間觸碰後,也不會變回人,而是徹底化成灰。
等太宰治把自己身上的灰拍幹淨後,黑發少女才出聲:“……所以,這是被你攔截的第幾只鬼了?”
怪不得無慘不僅自己不來,也不派其他鬼來,好像徹底遺忘了這裏,也壓根不屑于處理。
“咦,這是什麽眼神。”太宰治眨了眨眼,提醒道,“如果我不鯊死它們的話,津子小姐固然可以見到那個男人了,但屋裏的那對母女就會被處理掉哦。”
仿佛自己完全沒有私欲,不是在試圖挑撥黑發少女和無慘之間的關系——派過來的鬼都再無音訊,以對方的性格,肯定會對生活在這裏的黑發少女産生懷疑。
“而且它們越來越難對付了,一開始過來的東西,皮膚和正常人類都相差好多、只需要碰幾秒就可以幹掉它們了。”他甚至理直氣壯地抱怨,“但是現在,來的東西不僅皮膚和人類無異,就連變成灰的時間也延長了,需要十幾秒那麽長。”
也透露了一個意思:我沒少鯊鬼哦,不如猜猜那位大人現在是怎麽看待你的吧?
初鹿野稚子:“……”
她無言了幾秒,詢問系統:“鯊了這麽多鬼,我不信他不嚴刑逼供,推測出所有的鬼都被鬼舞辻無慘所控制。”
不僅是生殺大權,對方甚至可以直接和特定的鬼對話,這些日子,他也和黑發少女聯系幾次,隐晦又旁敲側擊地讓她盡可能說出自己最近過的生活,以推測出派去的鬼們為什麽突然消失。
他對《人間失格》的控制,可比對其他鬼的控制小多了,不能直接查看她的第一人稱視角,只能查看那些被派去的鬼的視角,然後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空氣所鯊害。
哪怕鬼們一字不說,看它們的反應,太宰治也能推測出來最關鍵的事情的,比如無慘可以控制所有人。
就這樣還挑釁黑發少女。
……果然是在試探黑發少女被控制的程度吧,如果她像其他鬼一樣,被控制得徹底,那無慘根本不需要派其他鬼來,直接控制黑發少女就可以了。
“怪不得大人最近格外關注我的生活日常。”黑發少女冷淡道,“原來是因為客人太過不禮貌了。”
“啊,他不能控制你的眼睛。”太宰治接受到對方散發出的信息,他眨了眨眼,“一個控制狂,怎麽可能忍受自己的所有物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淺間津子也太特殊了吧,特殊到非常奇怪了,讓人情不自禁懷疑她和鬼舞辻無慘到底還有什麽聯系。
——太宰治已經親口詢問,并且得知了禦神子小姐的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