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寧奕将許紹年和許小安帶到寧家的時候天都黑了, 家裏晚飯都吃過了。
到了後,兩個男人二話沒說,拿着買的砂紙, 油漆就去了放書桌椅的房間,很快裏面就響起了敲敲打打的聲音。
而許小安則留在寧欣身邊幫忙。
她找了個小板凳坐在了寧欣的對面,也學着她的樣子拿了一塊小抹布,一點一點仔細的去擦那些炖盅孔隙間的積灰。
許小安和許紹年長得一點都不像。
許紹年瘦得像一根竹竿,站在那裏直直的, 帶着一種掩飾不住的傲氣。
而許小安則白胖白胖的。
不到一米五的個子, 看上去得有一百二三十斤,肉又虛又軟, 五官都擠成了一團。
一與人對視臉就先紅,然後會露出一個謙卑的, 帶着讨好的笑。
一笑唇角處還會出現兩個又小又深的酒窩。
看上去特別像那種年畫中的胖娃娃。
看寧欣在觀察她,許小安的臉更紅了。她将頭埋得更低, 手下的動作更加的謹慎。
直到把一個白瓷炖盅擦的發光, 她才遞到寧欣的面前, 怯生生的問了一句:“姐姐,你看這樣行嗎?”
“當然行, 小安擦得可真幹淨。”寧欣将炖盅接過來看了看,由衷的誇贊道。
許小安的臉更紅了。
寧欣将炖盅放下, 對許小安交待道:“小安,你幫姐姐先整理着,我去煮點茶水給你們喝好不好?”
許小安頓時露出了一副不安的表情:“不用了,姐姐, 我不渴。”
“還有你哥和我哥呢。”
寧欣沖着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用一種很親密的語氣悄悄說:“我還得指望他們幫我幹活呢, 得讨好讨好。”
許小安顯然沒有想到寧欣居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頓時驚訝的張開了嘴巴。
可與此同時,她又有了一種被人信任的感覺,激動的眼睛裏都帶出了光。
她使勁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姐姐你去吧,我保證把這些都擦出來,擦得幹幹淨淨的!”
寧欣去廚房切開了一個西瓜。
她将瓜肉挖出來放進了一個大碗裏,取瓜皮切絲,然後拿出自己之前收集起來的玉米須,洗幹淨和瓜皮絲一起放在鍋裏煮。
待煮開盛入碗後,寧欣又跑到花圃處摘了幾片薄荷葉洗幹淨放在了碗中。
然後她又将今天晚上做的豆沙包拿出幾個放在竹筐裏,從被棉被包得嚴嚴實實的自制冰箱裏取出了幾小塊碎冰放進了茶碗裏。
最後用托盤将煮好的茶和豆包還有西瓜一起端到了倆男人幹活的房間。
“哥,你和許紹年先歇會兒,從進門到現在都沒停,再中暑了。都來吃點東西吧。”
寧欣将托盤放在課桌上,沖兩人招呼道。
看到她拿來的東西,兩個人誰也沒客氣,全都圍了過來。
雖然剛才他們去找小安的時候,已經順便在路邊吃過飯了,可都是壯小夥,那肚子跟無底洞似的,再多的飯食也都能塞得下。
還能怕吃不完?
更何況還是寧欣做的,就算是許紹年不常來,也知道是好東西。
一碗茶下了肚,許紹年舒服的長籲了一口氣。
他用牙簽插了一塊兒西瓜放進嘴裏,咀嚼幾下咽了下去。
這才用手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朝寧欣問道:“你是要在這兩間屋子裏開飯館?那這房間你準備怎麽收拾,中間打通嗎?要是那樣的話,你買的這些桌椅應該不夠用。”
“我知道。”寧欣點頭。
“不過,我只準備把桌子放在屋子中間的位置,這周圍我想做一圈隔板,用三角鐵支撐,下面放凳子……”
寧欣說着走到牆邊用手比劃給那兩個人看。
其實她說的就是後世那種小吃店最常用的裝修方法。挨着牆固定一圈板子,上面可以放碗筷。
顧客圍着隔板吃飯,既節省空間,又能保證客人的流動性。
畢竟沒誰能對着一面牆還一坐幾個小時吧?
可這種裝修模式在八十年代初期還是不常見的。這時候的人們做什麽都講究一個結實耐用,一套桌椅恨不得能用幾十年。
靠牆釘一排板子替代桌子,這在人們眼中是不可思議的。
“這能行?”寧奕有點遲疑的問:“會不會太簡陋了?”
許紹年卻沒有立刻出聲。
他放下手裏的牙簽,拿過一邊的紙筆按照寧欣的說法在紙上畫了畫。
然後沉思了片刻,說:“我覺得應該能行。這樣做下來很節省空間,也節省木料。而且只要和中間擺放的桌椅顏色一致,應該不會難看。沒準兒還會有人覺得新鮮,專門找那地方坐。”
聽了他的解釋,寧欣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覺得這個人的腦子接受新鮮事物還挺快的,和他溝通一點都不累。
比和她哥說強。
而被妹妹嫌棄的寧奕盯着好友手裏畫的草圖,看了半天。
顯然是在腦子裏使勁的去想象他描述的那個畫面。
可寧奕琢磨了好久,也沒覺得那樣做有什麽好看的?更不相信還有人會專門找那地方坐。
但寧奕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論腦子轉的快,他比不了自己妹妹,也比不了眼前這個兄弟。
這種情況下,動腦子的事兒就讓他們做好了,自己跟着幹活也就是了。
在寧奕還在做自我的心理調适的時候,許紹年已經指着放在地上的油漆桶問寧欣:“五金店的油漆只有三種顏色,紅藍白。我們選了藍色,你看看合不合适?”
寧欣聽後趕緊湊過去看了一眼。
一打開漆桶,那種油性漆特有的刺鼻味道就熏得她一個踉跄。
“這刷完了可得多晾幾天。”她下意識的說道。
許紹年看着她,唇角揚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所以才得趕緊刷出來,趁現在天好,多通通風。”
他說着,走過去用刷子蘸了一點漆塗在了旁邊剛剛打磨好的椅子腿上。
寧欣也蹲在了他旁邊,湊過腦袋去看。
那漆的顏色是稍微有點深的藍色。
比天藍色深一點,比藏藍色淺的多。
雖然和後世的乳膠漆沒法比,顏色不夠柔和。可想想白色的牆面,藍色的桌椅,其實應該也算簡單好看。
至少符合她的審美。
“行,這顏色挺好看的。”寧欣贊許的點了點頭。
然後轉頭看了看寧奕:“哥,你們油漆買的夠嗎,要是夠,把隔板也刷成一樣的顏色吧?這樣整齊。”
“肯定不夠。明天我再去買幾桶。”寧奕應和了一聲。
這個時候,許紹年已經拿着卷尺在屋子裏開始比劃了。
他微皺眉頭,明顯陷入了思索。
看兄妹倆說完了,他才繼續問道:“除了這一圈的隔板,你還有什麽打算?最好現在一起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怎麽做合适。按照你這個思路,把牆砸了,再用隔板替代桌子,那房間的空間就更大了,別說你只買了十張桌子,再買十張也不一定放得滿。另外,椅子也不夠。”
“不夠就再去買點。許紹年,桌椅的事兒拜托給你行嗎?反正你和張主任熟。”
今天寧欣和許紹年說的話,比從認識他到現在加起來還多。
她忽然發現這個人也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麽傲氣,不好接近。他可能就是天生話少。
所以這會兒她也沒客氣,望着許紹年笑眯眯的拜托道。
果然,許紹年根本沒覺得這是什麽事,好像連他自己也認為這事就應該他去做。
聽了寧欣的話,他只是“嗯”了一聲,随意的點了點頭,話都沒多說一句。
兩個人快速的将東西吃完,又開始忙活了起來。
寧欣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個年代的男人個個都是能工巧匠。
之前她還想着要去找個施工隊,做一些基礎的木工活。要幫她砌一個吧臺,另外還要再做一個放甜點,涼茶的展示櫃。
結果,當她把這些想法說出來之後,那倆人湊在一起琢磨了一會兒,十分鐘都沒到,不僅圖紙畫出來了,人家連預算都做出來了。
不僅算出了要用多少錢,哪些木材能夠從廢品站買二手的木箱替代,甚至連磚瓦廠的批條去哪兒弄,全都商量得明明白白。
只差第二天就可以分頭行動了。
搞得寧欣越聽越覺得自己多餘。
“你們商量,我給你們做後備。要錢給錢,要飯管飯。需要求人也跟我說,至于其他的……”
寧欣站起來沖着兩個人鞠了個躬,嬉皮笑臉的喊了一句:“就拜托兩位哥哥啦。”
許紹年從本子上擡起了頭,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可真是個鬼靈精。
用着他了,就叫一聲哥,平時什麽時候見自己,也不過叫一聲:“許紹年”。
想到這,他的眼底露出了一抹一閃而逝的淺笑。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寧欣問他:“許紹年,小安是不是放暑假了?”
他微微一愣,想了一下才回答:“是吧。”
寧欣不滿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毫不客氣的責怪道:“你這哥當的可不夠負責啊,連妹妹放假沒都不知道,跟我哥沒得比。”
一句話說的旁邊的寧奕哈哈笑了起來,寵溺的伸手在她的頭頂又按了一下。
躲過哥哥的“魔爪”,寧欣又繼續說道:“我剛才聽我哥說了一句,小安現在跟着你姐姐住的是嗎?那你回頭問問你姐,有沒有帶她去醫院檢查過身體?”
許紹年聽了這話頓時變了臉色:“小安有病?你看出來了,什麽病?”
“嗯,也不用太緊張,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我就是覺得要是方便的話,去查查最好。要是不方便,我幫她調幾天,看看效果再決定也行。”
看許紹年急得臉都白了,寧欣之前心裏的那一點小不滿總算是放了下去。
她搖了搖手繼續解釋道:“我覺得小安最好去檢查一下內分泌。我覺得她的胖是虛胖。一個是身體內的濕氣太重,這個我可以調。但我怕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的內分泌失調。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能要吃一點藥。
另外她今年都十四歲了,個子還沒有長起來。我看你這個頭,小安不應該這麽低的。所以,最好能再帶她去拍個片子,查一下骨齡。如果市裏面有相應的機器,能查一下腦垂體是最好的。按理說女孩子這個時候應該拔個兒了……”
一說起專業知識,寧欣很容易超常發揮。
她邊想邊說,自己沒什麽感覺,卻不知道她那一番話聽在沒有什麽醫學常識人的耳朵裏,會是什麽感覺?
許紹年越聽,臉色越白,心裏越難受,只覺得自己這些年對妹妹太忽略了,妹妹生病都不知道。
那種自責的感覺折磨的他一分鐘都站不住了,拔腿就要往外面走。
“哎,你幹什麽?”看許紹年轉身,寧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說多了。
“小欣,你好好說,小安到底是什麽病,有多嚴重?你怎麽看出來的,看的準嗎?你別說那麽多,把紹年給吓着了。”
寧奕對于妹妹總還是了解一些的。
他看寧欣雖然嘴裏叽裏咕嚕說了一堆,可神色看上去很平靜,并沒有什麽擔心緊張的樣子。
直覺許小安應該沒事。
寧欣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吓着人了,她連忙擋在了許紹年面前。
“哎,你別去找小安,她正幫我幹活呢。你這麽過去,她沒準還以為自己做錯什麽,我告狀了呢。你別太擔心,我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帶着小安去做個身體檢查,有備無患,并不是說小安就有很嚴重的病。”
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下,臉上現出了幾分糾結。
她想了想,斟酌的說:“許紹年,我也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就是……如果可以,你把小安接到身邊住吧。我沒有說她跟着你姐姐不好的意思,只是,比起寄人籬下,還是跟着親哥過比較好。”
說完,她伸手拉住了寧奕的手,又補充了一句:“就像我和我哥一樣。”
許紹年緊緊的抿着唇,手攥成了拳頭。
寧欣說的這些他又何嘗不知道?
他下鄉的時候妹妹只有六歲,可那時候的小安開朗活潑,愛動愛跳,也一點都不胖。
而現在……
“我明天會帶她去看病。”他啞着聲音說道。
“你能不能把你剛才說的那些檢查給我寫一下?我按照你說的帶她去做。”
“我現在就寫給你。”寧欣說完就去拿紙筆。
“早點檢查早點出結果,這樣也好調整。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我列的這些,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小安現在的身體情況,如果真的沒有合适的儀器,做不了你也別着急。
小安年齡還小,發育的晚一些也不怕,可以慢慢調适。這些日子反正她放假,沒事你多帶她來玩。不行的話你就讓她在這兒吃飯,我從飲食上幫她她調理調理。”
許紹年這些日子給家裏幫了許多的忙。
而且人家現在還在任勞任怨的幫自己做事。
寧欣不是個沒良心的,這份人情心裏一直記挂着。
如果能夠還到許小安身上,她是樂意的。
可讓寧欣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話剛一說完,寧奕當機立斷的決定:“讓小安就住咱家,別來回跑了。我之前房間裏的那張床還閑着,你白天辛苦晚上不打擾你休息,就讓小安和奶奶睡。這事你們都不用管,我去跟奶奶說。”
說完,他甚至都不給寧欣質疑的機會,直接朝許紹年招了招手:“這些活兒等會再做,我現在就去跟我奶說,你也去跟小安打個招呼。好好跟小孩兒說話,別吓着她了。”
交待完這些,寧奕才将目光落在妹妹身上。
他用一種只有兄妹間才能看出的請求眼神看着寧欣,說道:“小安的身體你多照顧着點。小宛姐上班太忙,可能顧不過來。紹年雖然是當哥的,可好些事他也不方便問。你權當是咱自己妹子,該幫的幫,該問的問,別把那孩子當外人。”
寧欣從來沒有見過哥哥跟她說話有如此強勢的時候。
她覺得這中間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但不管怎麽樣,醫者父母心,她既然應下了,自然會全心全意的去幫那姑娘調養。
根本不用別人說。
更何況,她還是許紹年的妹妹。
“嗯,我知道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吧,小安那邊我去跟她說。”
寧欣說着,在許紹年的臉上掃了一眼:“你這麽黑着臉過去,再把她給吓着了。”
許紹年遲疑了一下,同意了。
寧欣将他們吃空了的竹籃還有喝空了的水碗拿回廚房洗淨放好,然後端起她之前晾的翠衣涼茶飲回到了儲藏室。
這時候,許小安已經把那好幾十個白瓷炖盅全都擦出來,整整齊齊的擺在了邊上的木盒子上。
看到寧欣進來,她露出了一個怯怯的微笑:“姐姐,你看看我擦的行嗎?”
“真好,我們小安幹活可真麻利,我都擦不了這麽快,這麽好。”
寧欣一邊說,一邊将那碗茶遞給了她:“小安,把這碗茶喝了,姐姐專門給你煮的。”
一聽說是專門為自己煮的,許小安明顯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然後那表情就變成了受寵若驚。
她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有點局促的将手在褲子上使勁的擦了擦,這才伸手接了過來。
嘴裏還小聲嘟囔着:“不用的,姐姐,不用給我喝。”
“喝吧,這個喝了對你身體好。廚房還有,我都給你晾着呢,能喝就多喝幾碗,這個茶清熱除濕,多喝一點能變瘦。”
聽到能夠變瘦,小安的眼睛頓時亮了。
“真的呀?”她有點不敢相信的輕聲問道。
“真的。”寧欣語氣堅定的說:“小安,你可能不知道,姐姐是醫生,我會治好多好多病。你這胖,并不是因為你不注意,應該是身體有點小毛病。
不過你放心,我肯定能幫你治好。你在姐姐家多待一段日子,開學的時候再回去行不行?我保證到那個時候啊,肯定能讓你變成一個漂漂亮亮的小美女。”
寧欣的話像是一下子說到了小安的心裏。
姑娘臉憋得通紅,眼睛一眨一眨的。因為太過于激動,眸中有隐隐的水汽。
寧欣這才發現,這女孩的五官長得非常好看,特別有立體感。
現在顯得平凡實在是被那些肉給壓的。
如果她能夠瘦下去,還真能變成一個極漂亮的小美女。
寧欣不知道小安在姐夫家住的這些年經歷了什麽?
不是她小人之心,如果單看外表,一個胖可能說明不了什麽問題。
但這孩子的性格,還有她為人處世的态度,明顯是被壓抑成習慣了。這才是她剛才之所以提讓小安跟着許紹年住的原因。
即便他們的姐姐許小宛當年為了妹妹犧牲了自己的婚姻,但很顯然婚後的生活并非如她以為般的那麽盡人意。
寧家的人此刻正在為美好的未來而努力,兩個院子相隔的李翠花家卻亂成了一團。
李翠花去寧家要房子的事之前是瞞着家裏人的。
在她眼裏,男人王二軍就是那種沒什麽本事還死要面子的人。這種事他知道幫不上什麽忙,還會給自己拖後腿。
所以,她是在男人上班之後,把兩個孩子都交給婆母,讓他們一起去菜店買菜之後自己去的寧家。
被寧欣打出來後,李翠花又窘又氣,回到家躺在床上直哼哼,卻因為嫌丢人并沒有跟家裏人說情況。
李翠花他們住的這個院子上班族多,雖然是中午,各家也沒幾個人在家,所以她沒吱聲,婆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
李翠花本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剛剛吃過午飯片警就上了門。
來的人正是他們這個轄區的片警小李,小李上門沒說幾句話,就以“有人告你私闖民宅,跟我去派出所說說情況”為理由,把李翠花給帶走了。
這時候王老太太才着了慌。
她趕緊出去四處打聽,問了好幾戶人家才問出來了中午的事情。王老太又氣又急,急火火的跑到紡織廠去找兒子。
結果兒子沒找到,她先看見了下午來接班的冷慧。
這下王老太就瘋了,她撲過去一把抓住冷慧的衣服,就在紡織廠門口和她撕扯了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個小不要臉的,你撺掇我兒媳婦去幹了啥?!”
王老太一邊罵,一邊用指甲去抓冷慧的臉,神情極端憤怒。
在路上的時候,王老太仔細的回憶這幾天兒媳婦說的話,想從中找出原因。然後就想起了曾經聽她說過在路上遇到了紡織廠的冷同志。
還說冷同志告訴她“有事實婚姻就會有事實房産。”
當時王老太沒在意,反正自己這個兒媳婦一天到晚廢話那麽多,她平時聽都懶得聽。
可今天鄰裏們說的話,讓她一下子就聯想到那句話了。
王老太覺得,自己兒媳婦雖然是個愛貪小便宜的,可她沒膽兒。
最重要的是她不夠聰明。
不是王老太看不起兒媳婦,她覺得要沒人給李翠花出主意,她壓根就想不起來去寧家鬧事!
所以這會兒看到冷慧,王老太瞬間就急了眼。
冷慧上午從寧家那邊回來就有點心不在焉。因為事情和上輩子變化太大,她一時間無法适應,整個人都有點渾渾噩噩的。
午飯都沒有回家吃。
現在真是憑着最後一絲理智才趕到廠裏來接班的。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才剛走到廠門口,就撞上了王老太。
李翠花這個婆婆冷慧上輩子沒少打交道。她知道這個人和她兒媳婦李翠花相比,更難對付。
說白了,李翠花就是個在前面沖的炮仗,而王老太則是在後面點炮撚,蹿火的那個人。
冷慧知道王老太追過來肯定是因為今天中午李翠花被寧家人欺負的事兒。
她腦子裏飛快的轉了轉,将那天和李翠花說的話全過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沒有什麽把柄能被對方掌握,這才放下了心。
冷慧露出了一個驚詫的表情:“大嬸兒,你誰啊,你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王老太啐了一口:“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冷組長,機織車間的先進分子,紡織廠誰不認識!”
說完,王老太更加攥緊了冷慧的脖領子,罵道:“你別給我裝模作樣,你那點心眼子也就糊弄糊弄我兒媳婦,在我這兒根本不夠看!
因為你,我兒媳婦被派出所抓起來了,她就是替你頂的缸!冷慧你說這事怎麽辦吧,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我小孫子今年才三歲!
就是聽了你的話,我兒媳婦才被抓起來的。我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啊,你這麽害人?!冷慧我跟你說,你得去把我兒媳婦換回來,不然我跟你沒完!你咋這麽狠的心啊?!”
說着,她又伸手去死拽着抓冷慧的臉。
王老太其實并不知道冷慧到底跟自己兒媳婦說了啥,可她打心眼裏覺得兒媳婦的事就是和她有關!
所以她說話繞着彎子,根本不提正經什麽事兒。可話裏話外已經全然說明,自己兒媳婦之所以被派出所帶走,全是冷慧害的。
她必須要為這件事負責!
王老太一來就在門口打人,上班的紡織廠工人們自然要為冷慧打抱不平。
這時候已經有人圍過來還試圖勸解,。
就算她年齡大,可冷慧是廠裏的先進分子,人緣并不差。
被這麽抓着,人們都看不過眼。
可聽王老太這一通哭訴,聽到連派出所都出來了,人們就不免犯了遲疑。
只覺得這事似乎挺大,在不确定對錯的情況下,來勸架的人也不由得停止了動作。
冷慧并不知道李翠花被派出所帶走的事,她走的時候那女人已經跑回家了。這會兒聽王老太這麽說,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立刻意識到,這鍋她肯定不能背!
冷慧頓時就流下了眼淚。
她用手按住王老太抓在她脖領子上的手,抽噎了一下,委屈巴巴的說:“嬸子,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是叫冷慧,可我根本不認識你啊!至于你說的你兒媳婦,我更不認識了。我都不認識你們,她犯了錯和我能有什麽關系?你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她是機修組王二軍的媽,她兒媳婦叫李翠花,以前經常來廠裏!”
不知道是誰,在旁邊解釋了一句。
冷慧這才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李嫂子,那我認識。可我跟李嫂子一點也不熟啊,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說完,她又用楚楚可憐的表情看着王老太:“嬸子,李嫂子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和我說說?要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忙。可我确實跟她一點都不熟,你不能無緣無故的冤枉人……”
她的聲音嬌嬌柔柔,臉上挂滿淚水。說着話身體忍不住來回晃了好幾晃,一副弱柳迎風,不堪一擊的樣子。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冷慧上輩子是做餐館的,很早就賺了錢。
那時候她家庭生活不幸福,內心空虛,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穿衣打扮上了。後來更是最早一批沉迷整容的人。
她舍得花錢,又能吃苦,所以早早的就把臉上的部件全都換了一個遍,和現在的容貌有了天差地別的改變。
在那個時候,大家對于整容都還不是太懂,更沒有那種一眼就看出整容臉的技能。
所以後來冷慧也是圈子裏有名的美人,天天也是被贊嘆國色天香的。
受人吹捧慣了,她也學會了裝柔弱,扮可憐,以此博得更多的利益。
可現在的她還是國字臉,方下颌,一副健康樸素的長相,平時在廠裏走的更是吃苦耐勞鐵娘子的路線。
這種幽幽怨怨,菟絲花般的做派就顯得有點違和了。
看的圍觀的人一個個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只覺得怪異。
紡織廠女工居多,看的冷慧這麽一副狐貍精的樣子,幾乎每個人都下意識的撇了撇嘴或者皺了皺眉。
人嘛,很多時候就是憑着本能做事。
雖然這會兒大家也不能确定冷慧就做了什麽錯事,卻全都下意識的收起了維護她,替她打抱不平的心。
所以,即便冷慧哭得都快暈倒了,還是觀望的人多,過來幫她說話的人少。
好在這個時候王二軍被人給叫了過來。
“媽,怎麽回事?翠花咋了?”王二軍跑的一頭汗,手裏還拿着鉗子,一看就是被從車間裏叫出來的。
看到兒子,王老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一把推開冷慧,過去對着兒子就哭了出來。
“二軍啊,翠花被警察抓走了啊!小軍小兵才那麽大,沒媽可怎麽行啊!”
她哭着,忽然一轉頭又指向冷慧:“都是這女人害的!二軍,你也知道你媳婦,要沒人忽悠她沒那麽多心眼。我跟你說,她就是被這個小不要臉的給當槍使了!”
王二軍這會兒頭都是懵的。他根本都沒心思去聽母親說的這番話。
他拉了母親一把,不耐煩的說:“趕緊回家,其他事回頭再說。我去派出所問問情況。”
有他這話,王老太自然也顧不得冷慧了,答應着就和兒子一起往回跑。
冷慧站在廠門口,衣服,頭發被王老太抓得一團糟,狼狽的很。
可這并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她還沒有找到機會把自己撇清!
王老太剛才的那番話就像是一盆污水朝她迎頭澆下,此刻工友們看向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審視和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