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32)
馬路,一側是一排座椅,昀澤走到附近,手撐在椅背上,慢慢低下了頭。
他的身形在蒙蒙亮的天空中,佝偻的又瘦又小,青禾看着,像是皮影戲裏的紙片人,甚至在身體上,都看不到因為呼吸而産生的起伏,他就那樣撐着自己,睜着眼,不聲不響。
這一夜雖然難熬,可在青禾的眼裏,他們是大獲全勝的,青禾從來沒有想過,就單憑西爾維娅搭上的一條線,張昀澤可以把事情逆轉到現在這個地步,這個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男人,在某些事情上那種強烈的迫切的攻擊性,确實令人膽寒。
“Hey!”靜谧的淩晨,昀澤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巨大的聲音,他正在出神間,被吓了一跳,慌忙的往後退了一步,青禾趕緊上前,把昀澤護在後面。
他們面前站着一個衣衫褴褛甚至散發着臭味的人,那人一手拎着酒瓶,另外一只手指着昀澤:“This-is-my-house!”
見是流浪漢,青禾和昀澤都松了一口氣,發現對方拎起酒瓶子,有要砸過來的想法,青禾就迎了上去,昀澤緩了一口氣,裹緊衣服,掉頭向後面走過去。
“Go-away!”青禾後退,指了指遠處,讓他別來糾纏他們,那流浪漢象征性的追了幾步,又像是擔心那椅子被別的流浪漢搶走,罵罵咧咧的退了回去,她回過頭,見昀澤慢慢的走着,就趕緊追過去。
她幾乎沒見過張昀澤這副模樣,不僅僅是他幾乎不會這樣縮着身體出現在人前,更多的是他的靈魂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樣,走到他身邊,青禾居然發現,昀澤的耳後似乎冒出了白頭發。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錘子砸了一下,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只是悶悶的喘不過來氣,她有點兒心疼他,可又稀奇,自己竟然也開始會心疼人了:“先生真是厲害,如果換成是我,一定想不到這些,更做不來的。”
昀澤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他也不希望自己這副模樣被人看見,只是他确實是精疲力竭,沒有任何力氣去僞裝自己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因為他知道,他的戰争還沒有結束。
他的戰争,正要開始。
“綁的不是你要緊的人,如果是,你會比我周全。”昀澤說着,皺了皺眉頭,他心裏總是不踏實,事情做得太匆忙,提到周全兩個字,他總是覺得不安,像是有什麽地方,是他沒有想到的:“我這心裏慌的厲害。”
聽昀澤這樣說,青禾也只能默不作聲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到了昀澤的面前:“從下飛機到現在,您一口東西都沒吃過,也難怪心慌了。”
昀澤低頭看着糖,這個解釋倒是讓他放松了下來,他接過來放進嘴裏,确實很甜:“你們都喜歡随身帶着糖嗎?”
他側目看了一眼青禾:“柯西瑪和我二姐,都有這個習慣。”
“我的第一顆糖,是柯西瑪給的。”青禾低下頭,她已經習慣了手指的殘缺,但從心底來講,她從沒恨過她:“我很多東西都是她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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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輩子很有趣啊。”昀澤笑了一下,他早就知道每個人的故事收拾收拾都有一籮筐,都是酸甜苦辣,都盡相同,又截然不同:“被被人牽絆着,也牽絆着別人。”
他正說着,腳步突然停了停,臉轉向另外一側,看着像是再往那邊看,實則是在側着耳朵聽。
青禾有些緊張了起來,張昀澤和裏奇教授後面的有一些談話她被支出去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麽,會不會惹得這些人連夜追殺,她有些後悔,剛剛沒有搶那個流浪漢的酒瓶子了。
側面有一個很狹小的胡同,昀澤原本已經走過去了,可側着頭聽了一下,又退了回來,走進胡同裏面,沒有幾步,就把梓曜從裏面拽了出來。
昀澤當然沒有很客氣,梓曜被拎着衣領帶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在學校打了架的壞學生,低眉順目,吓的大氣兒都不敢喘。
他就覺得像是有人跟着自己,只可惜梓曜這招幾年前就用過,所以昀澤抓他,也是駕輕就熟。
“小……”青禾本來還挺驚訝,但很快就想到他們來的時候,梓曜就開車攔住了跟蹤他們的警察,估計是折騰完又摸到了這裏,一直跟到現在,不由得搖頭苦笑,正經的時候和張昀澤挺像,混蛋起來倒是有點路秦的樣子。
“……先生。”梓曜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原本挺拔的背有些塌了下去,看上去慫兮兮的,昀澤上下掃視了一下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梓曜老實回答:“你的……下一班飛機。”
梓曜以為自己的誠實能得個寬大處理,可話音一落就見昀澤揚起了手,他也沒敢躲,怕更激怒昀澤,就縮着脖子等挨打。
昀澤是真的想反手一個耳光給他打回海南,但此刻這也沒有什麽用,所以手擡起來,又放了下去,見他可憐兮兮的,有些心煩:“你就這樣來了,海南怎麽辦?”
“耿峰到了。”梓曜見自己沒挨打,心情好了不少,跟在昀澤屁股後面解釋:“我是等他到了才走的,還有夫人也在……”
梓曜如果不說西爾維娅,昀澤心裏還沒有擔憂,一說起夫人,他就想到下午時他們的對話,西爾維娅如果真的被激怒了,只怕她會趁着昀澤不在,把一切握在自己的手裏,這種事兒,她太幹得出來了:“這件事我們做了這麽久,最後一刻如果功虧一篑,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梓曜快走兩步,跟在了昀澤的步伐:“我覺得,路秦大哥比這些都重要。”
☆、意定監護人
昀澤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沒想到梓曜會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此刻被綁起來的是自己,那梓曜做什麽都在情理之中,昀澤雖然不喜歡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的信任和依賴。
只是他沒料到,這一年左右的相處,讓他對路秦也有了同樣的依賴,可又一想,對啊,是自己在旅厲告訴梓曜,讓他把路秦也當做親人的,怎麽現在,反而自己忘了呢。
想到這些,昀澤還是蠻欣慰的,他拍了拍梓曜的肩膀,腳步沒停,問題也沒停:“你見過老黑他們了嗎?”
“通過電話。”梓曜跟在昀澤的身後,忽然間熱血沸騰,他能預料到他們将面對什麽,也知道可能會很慘烈,但一想到這背後操縱的手是昀澤,他就莫名的信心百倍:“老黑說正在聯系那個CI,東西應該不成問題。”
昀澤點頭,剛想說話,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個地址,就轉發給了梓曜:“告訴老黑不用找了,過一會兒會有一些人送東西過去,至少兩把狙,這個地址你們馬上過去,所有合适的狙擊點都留人,在找一個能直接沖火的地方,準備明天下午一點左右動手。”
“動手?”青禾有些驚訝,她所聽到的談判裏,并沒有什麽動手的訊息,昀澤怎麽就提到了動手?
可她馬上想到了他們走出酒店的時候,昀澤就已經讓老黑去找武器了,那說明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準備動手了。
可是,跟誰動手呢?青禾的腦子一團亂麻:“跟誰動手?”
“綁匪。”昀澤把地址也給青禾發了一份:“留一把□□給我,另外一把給青禾。我的具體放在哪裏,到時候我會給你發消息,一點之前會有警方布控,注意躲開他們,如果踩狙擊點一樣,就讓過去,在雙方沒動手之前,不要引起矛盾。”
梓曜并沒有像青禾一樣想的那麽多,他的腦子一旦遇到張昀澤,就變得很簡單,張昀澤說什麽他做什麽就可以了:“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去。”
他收好手機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青禾看了一眼張昀澤,能看出來眼神裏十分的不踏實,昀澤見他們的背影遠了些,心裏忽然一動,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的見面。
“梓曜!”昀澤在後面叫了一下,梓曜回過頭,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籠罩在他身上,竟把他一身的陰戾遮掩了過去,昀澤走到他身邊,擡着頭看了他良久。
這個孩子最終還是長大了……他莫名的有些驕傲,低頭笑了起來,半晌,收起了笑:“那年你帶路秦去見柯西瑪,韓稷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
梓曜不明白昀澤為什麽又提起這件事,一說這事兒,他心裏還是十分愧疚,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腦袋:“好像……是吧。”
“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麽?”昀澤追問了一句,梓曜想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當時他正沉浸在自己攔下了路秦的得意了,壓根就沒讓韓稷說話:“應該……沒來得及說什麽……”
昀澤猜到了,韓稷一定是沒有轉達他的話,不然梓曜聽見自己的話,也就沒有了綁路秦的勇氣了:“我讓他告訴你,我不贊成有任何性命牽扯進我的事情裏,我也不贊成用暴力去解決任何問題,但是如果那天我對韓子萱做的事情沒有成功,那麽就殺了所有的人。”
梓曜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昀澤在最後一刻,在有可能發生危險的時候,托付的人居然是自己,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件事之後,昀澤生氣的原因是什麽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道歉,就見昀澤繼續說:“現在我告訴你,明天下午一點,綁匪和警察會有一個見面,到時候會有人開槍,槍響之後,殺了他們所有人。”
“先生!”青禾立刻出聲阻攔,她太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了:“這樣的話,無論裏奇還是警方都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恐怕回不去海南了!”
昀澤看着青禾,輕輕勾起嘴角:“能不能回去,是你的本事。”
“我不會留下一個活口。”梓曜也微微笑起來,兩個人對視一眼,各自掉頭,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母親說的是對的,梓曜确實是像自己的。
昀澤吸了一口芝加哥清晨的空氣,神清氣爽。
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酒店門口,大太陽已經挂在了天上,他徹底從黑夜走進了白天,進入酒店之前,昀澤回頭望了望一下天空,他覺得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他像是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好的天氣了。
進電梯,上樓,迎面就是高俊偉的房間,因為特殊情況,他們的房門是虛掩着的,除了門口站着的安晴帶的那個新的女保安,誰也沒有察覺昀澤走進來。
“……我們查到了他的入境記錄。”房間裏多了幾個中國人,還有兩個警察,大家圍在一起,像是在看什麽東西,其中一個穿着西服的中年中國男人,點了點鋪在床上的文件:“就是昨天,現在在等對方進行地點确認,我們已經着手找他了,然後盡量找一個戰鬥經驗豐富,身形體貌特征又和他相似度高的人來代替。”
他說完,沒有任何人說話,酒店套房的客廳裏,大約有十來個人,此刻卻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他家都在屏息以待,等着有人出來打破這個詭異的寧靜,讓一切看起來,不那麽荒唐。
高俊偉見實在沒有人表态,他作為新港傳媒的法人以及這裏面唯一的一個男人,只能率先開口:“那我們現在……”
“現在最主要的,還是找到這個叫張昀澤的人,以及進一步确認兩人的關系,确保在過程中……”
“不必找了。”
人群後面,昀澤聽到這裏,覺得在聽下去沒有意義了:“我就是張昀澤。”
“我和路秦,互為意定監護人。”
……
……
【其實整件事情非常簡單,現在對于他們來說,路秦的名氣以及整件事情的影響力,已經超出他們的預估,此刻在留路秦在手裏,是極其不理智的,所以,你們可以建議他們交換人質。】
【同時,被交換的,當然也不能随随便便什麽人都可以,珠寶數額太大,普通人在其中很難起到作用。】
【路秦在獲獎的時候提到了一個人,叫張昀澤,你們大可以要求以張昀澤交換路秦,有對路秦十分重要的人在手上,他給到警方的壓力,更容易讓警方進行妥協。】
【沒有比交換人質的過程中動手更為合适的時機了,我的人槍一響,警方和他們都會亂掉,因為不知道有第三方介入,他們會懷疑是對方開槍,裏奇教授只需要提供武器和一個取珠寶的人就可以了。】
【這就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銀色合金的小屋子裏,昀澤的鏡片反射着裏奇沉寂的面容。
交易嘛,往往都很簡單。
☆、鬼使
“我說的話,你能理解吧。”這位姓陳的華裔警官滿臉尴尬的望着昀澤,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通俗易懂,又不那麽讓人感到害怕:“還有一件事,就是……”
他停頓了一下,幫張昀澤整理一下肩膀的位置,又給他套上西服,看着沒什麽問題,才想明白自己要說什麽,可又因為昀澤太淡定的,讓原本應該冷靜的他,心裏總是發慌:“你需要清楚一點,我們絕對會保證你和路秦的安全,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心裏壓力。”
昀澤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擡頭看了一眼這位陳警官,有點兒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個表情讓他理解成了有壓力:“我清楚。”
“嗯。”相比之下,站在旁邊聽着的高俊偉都感覺陳警官要比張昀澤有壓力,他嗯了一聲,來回翻了一下手裏的文件,像是在極力組織語言:“那個……恩……是,就是我需要确認一下,你的情況,額,比如,你有沒有孩子或者其他……”
他說道這裏,昀澤就明白了他要說什麽,也有些不想在浪費時間,就直接回答:“我和路秦都簽有遺贈撫養協議,沒有孩子,沒有法律意義上的伴侶,但父母健在。”
“明白明白。”陳警官連連應聲,像是應付工作一樣,在一份英文文件下面,讓昀澤簽字,昀澤也看不懂是什麽,但左右是警方的文件,又有大使館在場,他也并不擔心,簽下名字後,陳警官就下了車,到另外一輛指揮車上去和警方進行下一步的商議。
已經十一點了,昀澤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上面有一條未讀的信息,是梓曜發來的,昀澤看了一眼,只有兩個字:就位。
車裏剩下了一個警察,那是個當地人,看樣子也不像是能聽懂他們說話,高俊偉就從昀澤的對面坐了過來,像是要說什麽,可猶豫了半天,也沒開口。
“你們都覺得,我一定是有去無回吧。”昀澤翹起二郎腿,靠在車上,側目看向高俊偉,目光裏有些戲谑,他是極少這樣去看別人的,畢竟不禮貌,可自從遇到路秦之後,他凡事都講道德懂禮節,生怕自己露出點兒真面目吓到他,久而久之,還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如今只有兩個小時了,他也就放下了那些擔子。
高俊偉聽暈着這話直白的有些吓人,愣了片刻,低下頭,微笑起來:“其實我是想說點兒感謝你的話,可怕你多心,遲遲不敢開口,現在看起來,是我小看你了。”
昀澤思考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麽:“感謝我在新港傳媒大廈将傾之時援手相助?”
高俊偉沒說話,只是點頭,張昀澤呵呵笑了兩聲:“這個謝字兒,不必同我講,我這樣做,是被路秦鬧得實在沒有辦法了,不聲張,讓耿峰處理,也是怕你們尴尬,畢竟你看我也不順眼,錢從我的手遞給你,你不會接的。”
昀澤今天和高俊偉說話,幾乎沒有繞彎子打太極的意思,什麽都是直來直去的,高俊偉有些不熬意思,他搓了搓手:“并沒有看你不順眼,就是立場不同。”
“你從來都不看好路秦。”昀澤向他這邊靠了一下,一句話就拆穿了他,見高俊偉臉上尴尬,心裏覺得更加有趣:“我理解你,做這一行,藝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受控,像路秦這樣的人,會是經紀公司的噩夢的。”
高俊偉見他這樣說,自己在隐瞞下去也沒有意思,點點頭:“你能理解我,是最好的。”
“你要是真感謝我,就幫我一個忙。”昀澤收起了臉上的笑,看起來認真的許多,高俊偉一點兒也沒想到自己還有什麽事情是能幫上忙的,連連點頭,昀澤擡了一下下巴,讓他順着車窗向外看過去:“你的人,借我用一用。”
高俊偉也看過去,見車門口站着的,是安晴帶來的女安保員,有些不解:“她能做什麽?她才跟着我們沒有幾個月,對這些事不熟悉的。”
“這個你別管,你把她借我,幫我做一件事,做完就還給你。”張昀澤細長的眼睛躲在鏡片後面,打量着高俊偉的每一個表情,高俊偉被他看得有點兒發毛,只好點頭,打開車門,本來想讓那人進來,可沒想到張昀澤卻下了車。
他一下車,警方就緊張了起來,一下子圍過來五六個警察,張昀澤看着那個女人,示意她翻譯自己的話:“告訴他們,遠遠的跟着,我有話跟你說。”
那女人如實的告訴了警察,幾個警察就順勢散開了,在轉過兩個街區就是交換人質的地方了,昀澤和她并排走着,大約百米左右,見周圍的人少了,他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在這個地方,一樓最裏面的房間,有一把槍,是留給你的。”
她接過手機,掃視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又遞回給昀澤:“你什麽意思?我不懂。”
“取完槍,有人會帶你去找青禾,她給你占據了一個絕妙的狙擊點。”昀澤把手機抽回來,收進口袋,街口有一個長條座椅,好在現在是白天,不會有流浪漢在這兒發瘋,昀澤走過去坐下:“一點,我和路秦會走向各自的方向,在路秦進入可控範圍內之後,你就可以開槍了。”
女人仔細的聽着昀澤的話,她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昀澤身邊,手插在兜裏,目光望向遠方:“打誰?”
“随便打誰。”昀澤回答:“不打路秦就可以了。”
“警方在明他們在暗,一般來講,只要路程過半,走向警方的路秦就完全安全了。”她說道這裏,回頭看向張昀澤:“哪怕就算綁匪顧着警察,沒時間管你,你也有被流彈擊中的風險。”
昀澤沒有否認這一點,這個過程,他比她更清楚:“只要路秦安全就可以了。”
可對方卻搖頭,不知道是在拒絕這個安排,還是在否認昀澤的話:“你的風險毫無意義。”
“救人是要有代價的。”昀澤抿了一下嘴唇,他原本不想和她解釋這麽詳細,但又覺得她其實是在關心自己。
他總是沒有辦法拒絕這種莫名其妙的關心:“槍,和一個促使綁匪改變計劃的代價就是珠寶,想從他們手裏拿走東西,那不會是一個安靜祥和的交易。”
“更何況,和被撕票比起來,流彈更有活的可能。”他總結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而且,這條命交給你,我放心。”
柯西瑪垂着眼睛,半晌,底底的罵了一句:“我真是變成鬼了還得繼續給你賣命!”
☆、了結
幾乎沒有人會去設想,這件事的結果是怎樣的。
也沒有人想過,路秦是以這種方式回來的。
更沒有人敢想,路秦的回來,并不意味着噩夢的結束。
而是另外一場噩夢的開始。
從十二點半開始,昀澤就站在了警方的護盾後面,這半個小時,他幾乎沒有看過別的地方,目光死死的盯着對面那扇門,一直到門打開,路秦戴着頭套,站在門裏,一動不動。
他穿着一身體面的西服,可以看得出來,這麽長時間,他并沒有遭受什麽虐待,或許是因為對方真的就是想要東西,又或者,他們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昀澤猜不出來,他也沒有智商在去猜測這些了,他只想自己這樣大腦空白的看着路秦,就看着他,就好了。
要是人生可以重來的話……昀澤深吸了一口氣,他想在最後一刻安慰一下自己,或者想一想路秦不好的地方,惹他生氣的地方,可以讓他的心裏稍微好受一些。
可事實上,昀澤連他們的相遇,都不忍心推翻,他只是想,如果可以重來的話,那他應該不會在新港傳媒的那次争吵中掉頭走掉,他會卑微一些,在卑微一些,就如同那些年小心翼翼對待自己的路秦一樣,低三下四的請他不要生氣,請他不要趕自己走。
上天是公平的,他會給每一個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但絕不會給第二次。
昀澤後悔了第一次的離開,所以再次回來的時候,哪怕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問題,哪怕他們只是在粉飾太平,可他們依舊過的很快樂,但這一次,他想,也許他沒有機會了。
知子莫若母,母親的話說的是很對的,事實證明,他确實是沒有了在錯一次的機會。
“Go!”昀澤出神的盯着對面,并沒有注意到路秦已經開始向這面走過來,他聽到身邊警察的對講裏,傳出一聲命令,才回過神,面前的護盾閃開一個小縫隙,他側身從裏面走出來。
他們慢慢的走向彼此,這個場景,在昀澤的腦海裏閃過無數遍,那是路秦那天情急之下拉着他的手說我們結婚吧之後,他總是會夢到這樣的場景,他們穿着精致的西服,手捧着鮮花,一步步走向彼此,正如同這麽多年,他們千難萬險的走到對方身邊一樣。
昀澤平靜的內心,終于泛起一絲漣漪,他笑起來,雖然他知道這個表情可能會讓對方瞬間緊張起來,不過此刻,他已經不想在謹慎了。
路秦有過求生的欲望,但這幾個小時,已經讓他精神崩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總之對方讓他怎樣他就怎樣好了,一直到,世界湧進一陣茉莉花香。
這個感覺很熟悉,九年前,他也是這樣,被動的接受這世界強加給他的一切,一直到,他聞到了這股茶香。
手被拉住的一瞬間,精神有些遲鈍的路秦一下子緩醒了過來,像是在酷熱的太陽下進入了空調屋,而幾乎是于此同時,一股巨大的絕望将他圍堵了起來。
他的雙手被塑料卡帶緊緊的綁在一起,那雙手覆過來,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其餘的動作,只是在拿走東西的時候,握了一下手他的手。
這雙手,他太熟悉了,雖然只有一剎那的觸碰,路秦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他們無數次接觸的場景,臺上他為自己調話筒,系扣子,臺下的牽手,打鬧……這些都仿佛無聲的電影一樣,充斥着路秦的腦海,他想不到其他的,只能想到,那個人,就站在他身邊。
手腕松下來,意識到自己的手腕可以活動了,路秦想都沒想,直接就扯下了自己的頭套。
張昀澤所有的事情都預料到了,只有路秦的這個動作,他沒有想到。
正如這一輩子的事兒,昀澤都計劃好了,但他沒想到,路秦就踉踉跄跄的闖進了他的世界,攪和了所有的計劃。
他算的定所有,算不準他。
從黑暗到光明,路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昀澤滿面驚恐的表情,驚恐的原因有兩點,第一是路秦的這個舉動會徹底激怒綁匪,造成場面的失控。第二就是……他并不想讓路秦知道自己還救他這件事,因為畢竟當初說“各憑本事”這樣狠話的人是他。
現在又跑過來做這些,被他看到,确實是有些尴尬的。
而且,在昀澤眼裏,這樣的尴尬,遠比場面失控,更……尴尬。
好在柯西瑪是懂他的,交手了這麽久,他們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計劃了。
就在路秦摘下頭套的一瞬間,昀澤立刻閃向路秦的身後,與此同時,天空炸起一聲巨響,緊接着,就是震耳欲聾的槍聲。
昀澤愕然驚醒,在過幾天,似乎就過年了呢。
他轉過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了路秦的眼睛,他知道警方和梓曜是不可能對路秦開槍的,他的危險只有身後的綁匪,而此刻自己就在他身後,他應該……是安全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之間,昀澤便感到了一陣巨大的沖力,生生将他向前推了幾步,不知道是哪裏的血噴湧而出,那一瞬間,昀澤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他只想着自己懷裏還有路秦,如果子彈穿過他的身體,那是會傷到他的。
“別回頭。”
那個路燈閃爍的深圳。
“我們都別回頭。”
那個茶香四溢的舊謂茶莊。
“往前走。”
那個子彈橫飛的芝加哥街頭。
昀澤幾乎是用盡自己所有的氣力将路秦推向了湧過來的警察,他想親眼看到他被拉進護盾了,想親眼看見他安全。
只可惜,他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剩下的,只有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側着頭,見自己的鮮血一點點從那個漆黑的傷口湧出來,甚至可以聞到肉被燒焦的味道。
他像是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連灰塵都沒有驚起。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昀澤望着湛藍的天空慢慢黑下來,眼前霧茫茫的,像是下起了雪,耳邊的槍聲越來越遠,他看到了無數的煙花在頭頂綻放……
那年,他見過路秦眼裏的神采,是比任何煙花都絢爛奪目的。
兩個人,在浩瀚宇宙中,究竟有多大的幾率相遇呢?
那種,沒有算計,沒有計劃的相遇。
十年前,他将他從茫茫人海中拉到自己身邊。
五年前,他又将他歸還于茫茫人海。
今天,他也将自己如數歸還。
這世間歲月更疊,萬物生而覆滅。
若是能在相遇。
無論嘈雜高歌,燈紅酒綠,唱念做打,紙醉金迷。
只要他笑一笑。
那就跟他走吧。
路秦啊。
我實在不是個好人。
這靈魂已經肮髒不堪。
可你知道的。
我父母所給的骨血還算幹淨。
今天,就一并交給你吧。
這也算。
我唯一配得上你的東西了。
☆、茶館
一年後,深圳。
轉眼就入了冬,雖然這幾年的天氣越發的暖和了,但這種濕冷也不是一個北方人能夠承受的住的。
錢經理一路走到舞臺的側幕,路上遇到和他打招呼的顧客或者服務人員,就點一下頭,看上去急匆匆的。
側幕是演員整理妝發或者商定節目的地方,他們沒有後臺,就這塊小地方,還是幾年前臨時隔出來的,他拉開簾子,看到剛剛從臺上下來的演員正在交話筒,手還在調音師附近,可步子都快從後門邁出去了,他趕緊緊走兩步拉住他:“你等會兒!”
趙曉濤也是餘光看到錢經理走過來,不自覺就加快了跑路的步伐,可還是被他一把拉住了,回頭的時候,臉上換上了一副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哎呦,這不是錢經理嗎,您怎麽有空這兒來了?”
“你少給我來這套。”錢經理抓着趙曉濤的衣服,生把邁出去一只腿的他給扯了回來:“你小子是越來越能蒙我了啊,這才幾分鐘啊你就下臺了?我這兒的錢這麽好掙呢?”
“我幾天的本子雖然少,但是精煉啊。”趙曉濤臉上認真的表情,幾乎就要蒙混過關了,只可惜他用這招對付錢經理的次數太多了,錢經理都開始覺得,這小子是不是把自己當傻子:“精練什麽精練,有多少個梗是之前我都聽過的,今天臺下那稀稀拉拉的掌聲你自己聽不見嗎?你要這麽糊弄我,以後旅厲的臺你就別上了。”
趙曉濤見今天錢經理氣兒不順,趕快的拍馬屁安撫:“別啊錢哥,你這兒且是我吃飯的飯碗呢,你也不能看兄弟餓死啊,我真的是有苦衷的,你放心,後天!後天的場子我一定給你熱起來。”
他一邊說,一邊拉着錢經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捶胳膊按腿,一臉的奴才相:“今天真不是我糊弄,我上去兩個梗出來,就知道今天的觀衆不好這一口,新段子拿出來白瞎了。”
“這就是你的苦衷啊。”錢經理回頭瞧他,可他一閃,又轉到前面來了:“這算什麽苦衷啊,我跟你說,我師父明天過生日,你不知道,我和我師兄,我們都沒有正式拜師,就指着明天把他老人家哄好,讓我們正正經經的有個身份,你等我這事兒忙完,忙完我一準給你炸場子!”
錢經理也是太了解趙曉濤這一轉眼睛就一個慌的習性了,信他的話,還不如信塊兒搬磚:“你那些事兒,我不知道,我也不懂,不過咱把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在讓我抓着在臺上劃水不好好給我演,你自己掂量掂量!”
“好嘞好嘞,經理您辛苦。”趙曉濤連連點頭,給錢經理點上一根煙,才算是哄走了這位大爺,正要往外走,就遇上剛剛趕場過來的DJ,錢經理的話,對方聽了一半,見人走了,才到趙曉濤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還是老老實實的演出的,別弄這彎彎繞,旅厲你來的時間短,這裏的水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