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脫了 ,醜死了
一年未見,顧承霄身上的殺伐之氣更甚,加上西北風霜的洗練,他的眉眼變得愈加深邃悠長,似一汪望不到底的墨潭,森冷、恐怖。
“說話。”他薄唇輕啓,說出的話也冰冷至極。
沈嘉儀整個人瑟縮了一下,抖着聲音開口:“疼。”
小姑娘許是真的被方才的巨響唬住,下意識地去看自己鮮血淋淋的手掌,那一聲“疼”不自覺帶了尾音,似一只小貓的爪子,在男人心口輕輕一撓。
一年前,沈嘉儀還是那個嬌嬌怯怯,躲在他懷裏愛哭鼻子的小姑娘。她痛覺尤為靈敏,整個人亦細皮嫩肉的,稍擦破點皮便痛得眉頭緊皺,那雙剪水眸子裏蓄滿了淚望向他時,顧承霄便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撫。
誰也想不到,手段狠辣,令朝野上下聞之色變的靳王,竟對一個小姑娘如此溫柔。
其實,他算不得多在乎沈嘉儀,只是見她又懼怕又壯着膽子,蓄意勾上自己時的那副模樣,饒是再硬的心腸也不由地軟下幾分。
可惜靳王難得的柔情早已在一年前的那場大火中燒得消失殆盡,即使眼前的小姑娘手掌鮮血淋淋,他也再沒有心疼的必要。
那聲“摔疼了嗎”,也并非真心實意要問她疼不疼,不過是作壁上觀的施舍罷了。
夜色中,顧承霄忽然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拽起滿身正紅嫁衣的嬌小人兒,擡腳就往外走。
他的手掌正握在她的傷口處,沈嘉儀疼得一張嬌美小臉皺了起來,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好死死咬住唇,跌跌撞撞地往外跟。
丞相府內的下人們都被錦繡苑的爆炸引開,一路上竟沒人發現府內的新娘子,正被一位渾身玄黑的高大男子扣住手腕,飛速地往外走。
她幾乎是被拽拖着到了府門前。
府門外靜靜停着一輛馬車,與主人一樣,通體黑色,只車頂描着四爪蟒的暗紋,這是皇族才有的座駕。坐在車上駕馬的人她認識,是靳王的貼身侍衛之一——朱牆。
沈嘉儀攥着小小的拳頭往身側一掙,想要掙開對方的禁锢。
男人似有所覺,垂下眼冷冷一瞥:“怎麽,想回去跟趙九闌洞房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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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沈嘉儀張了張嘴,小巧的耳朵騰地發燙紅透,眸子裏又隐隐約約露了濕意,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今晚本就該嫁與趙丞相,是靳王突然出現攪亂了局!
她明白了,錦繡苑的火和爆炸,恐怕就是他蓄意為之。
“上去。”他聲音沉了下去,是耐心耗盡的意思。
沈嘉儀垂着眼不動,她不知道自己上了這輛馬車,等待自己的是何種前路。
靳王皺了眉,鐵臂一伸,攬着她的腰就帶人上了馬車,不等人站穩,就坐在了最裏側的主座上,閉眼假寐起來。
車內裝飾精簡,可裏面的每一物都價值不菲。沈嘉儀見事已成定局,只好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手掌心的疼此時愈演愈烈,她摸索着找出袖中的帕子輕輕地擦着血污,一觸就痛得渾身一抖。
馬車緩緩地動起來,駛過稍顯冷清的平安古道,又駛入頗為繁華的夜市街,街道并不寬,平時只容一輛車馬通過,兩旁擺着各種各樣的攤位,因距離極近,百姓們的交談議論聲清晰可聞——
“剛才的那一聲巨響,據說是丞相府內傳出的?”
“可不是,我家的小舅子方才就在附近,那就是爆炸,據說把裏面整個小苑都給炸平了!”
“今夜可是趙丞相與永安侯嫡女大婚的日子,出了這事恐怕不吉啊!”
“哎,聽說了嗎?”一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開口,“新娘子不見了,丞相府正手忙腳亂地找呢!趙丞相也被一道聖旨叫進了宮。”
衆人嘩然,他們對趙丞相為何進宮并不關心,反倒唏噓起新娘子的身世:“這位永安侯府的沈姑娘也實在可憐,三歲沒了親娘,侯爺孝期剛過就将原配夫人的庶妹娶進門,做了繼室,第二年二姑娘也落了地,聽說這位繼室夫人心慈,念着嫡姐的情,對沈大姑娘很是不錯……現在大婚之夜丞相府突遇爆炸,新娘子還失蹤了,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兇多吉少啊……”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七嘴八舌地議論着趙丞相府上的變故,可沈嘉儀卻一句話也聽不進了。
“心慈”二字如一根利針,狠狠地紮在她的心口,幾乎是瞬間便想起了過去的那一個個雷雨夜,繼母瞞着父親将自己悄悄關進柴房,用無數根又細又長的銀針,一下又一下地紮進自己的皮膚。針眼極小,只冒出了點點血跡,可入了皮肉卻疼得她近乎暈厥。
繼母會看着她滿身的銀針,聲色俱厲地罵她為何如此好命,罵她娘是狐媚子,就算死了也勾得永安侯魂不守舍。
起初沈嘉儀還哭喊着要找爹爹,可永安侯平日裏就像故意躲着她一樣,加之繼母的恐吓,她滿腹委屈只能咽下肚,只有婢女巧雨會在深夜偷偷摸進柴房,将她扶回嘉苑。
可一旦在外人面前,繼母又會收起陰冷尖酸的嘴臉,換上一副溫柔賢惠的模樣,在京都各大世家大族面前,與她上演一番母慈子孝的戲碼。
惡心,當真是惡心極了。
沈嘉儀忍不住抱緊雙臂,縮在角落裏露出嫌惡的神色,要不是靳王在場,她都想要捂住耳朵,擋住外面百姓們對繼母的誇贊之詞。
“這麽讨厭與本王共處?一年前,你可不是這副模樣。”顧承霄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雙眸,他生得極俊朗,只是眉間的寒冰似永遠化不開,平白增了許多戾氣,讓人不敢靠近。
察覺對面的男人嗓音陰沉,話中帶怒,沈嘉儀被吓了一跳,連忙開口否認:“不,不是王爺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有了新靠山,就忘記之前是怎麽勾本王的了?”顧承霄嘴角劃過戲谑,想起兩年前的宮宴,小姑娘假裝醉酒,在禦花園故意軟軟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樣,不得不說,那腰肢身段,觸之溫軟,當真是舒服極了。
可如今,竟然連與自己同坐馬車都要皺眉抗拒了?
沈嘉儀一張臉卻血色褪盡,她羞愧地攥着衣袖,開始坐立不安,這該如何說呢?難不成說從一開始便是爹爹授意她故意勾引,後來因為受人把柄,才不得不改嫁趙丞相的麽?
他恐怕會立即将她扔下馬車,不,扔到亂葬崗去!
顧承霄似煩了,扯着她火紅的袖口往身側狠狠一拽,沈嘉儀毫無防備,立時被拽得往前一撲,直撲到了他的膝上,随着一聲細弱的悶哼,小姑娘衣衫微亂,擡頭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眸望進他的眼。
“看着倒聽話。”顧承霄捏了她細嫩的臉,又往後去摩挲紅透的耳垂,“永安侯讓你嫁誰就嫁誰麽?”
沈嘉儀這才知道,他早已識破這一切皆是父親授意,幹脆別過頭去不再言語。
“呵!”顧承霄将她的臉強行掰正,“趙九闌連夜被叫進宮裏,連洞房花燭都沒來得及,你可知道是為何?”
沈嘉儀果真愣住了,疑惑地望過去。
“陛下駕崩了。”他說這話時極其雲淡風輕,好像這不過是一件小事。
入了沈嘉儀的耳中,卻如一道驚雷炸開,當今陛兄弟衆多,可子嗣卻薄弱,只有一位中宮所出的年幼皇子,偏偏皇後生下小皇子後便仙逝了,小皇子雖立即被立為太子,終究失去生母,成了半個孤兒。
如今陛下駕崩,內有皇叔們虎視眈眈,外有突厥匈奴時常挑釁,又豈是一個羽翼未豐的年幼孩童能應付得了的。
這晉國的天,恐怕要變了。
顧承霄見沈嘉儀臉上神色連着變了好幾變,頓覺好笑,他将小姑娘拉起來,讓她半跪在自己懷中,依舊是冷言冷語:“自己都未有出路,還關心起家國大事了?”
沈嘉儀瞧着眼前倏然放大的陰冷俊臉,心跳如雷,卻終是不敢掙脫。她臉色泛紅,只覺得自己跪坐着的姿勢極為不雅,想要挪開,就感覺對方的手一緊,像鐵臂一般,緊緊锢着自己的腰,再不允許她動半分。
“你若是聽話,本王尚可考慮給永安侯府一條生路。若是不聽話——”顧承霄故意頓了頓,眼眸也更加泛出寒沁沁的光,“本王就将你賜給弘福寺的老和尚,從此以後,你就只能在那兒偷偷當小尼姑。”
嫁……嫁給老和尚?和尚也能娶妻麽……
沈嘉儀心內驚疑,腦中浮現出弘福寺僧人們手撚佛珠、潛心誦讀的模樣。
忽然畫面一轉,她想起來了,弘福寺的确有個老僧人言行風流,她曾親眼見到他偷偷調戲某個小丫鬟。自見到那一幕後,她一想起那個腦滿腸肥的老僧人,就惡心得吃不下飯。
若是嫁給那樣的人,她還不如死了幹脆!
顧承霄滿意地看着沈嘉儀一雙霧蒙蒙的眸子瞪大了幾分,慢慢變了臉色,心情忽然松快起來。似乎是覺得不聽話的後果不夠嚴重,他又陰涔涔地補充道:“當了小尼姑還不算完,本王會帶你去西北大營,那兒的軍士長年打仗,幾月都見不到一個女人,若是見了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恐怕……”
還未等他說完,懷裏的小姑娘渾身僵硬,被吓破了膽,忙急急道:“我聽。”
怕他沒聽清,她下意識地攥了攥男人胸前的衣裳,湊近了幾分:“我聽的。”
溫軟的氣息夾雜着姑娘的體香,拂到顧承霄刀削般的側臉,有股躁意騰地從小腹升起。他煩躁放開小姑娘,瞧了眼那身襯得她愈加美豔的火紅嫁衣,頓覺刺眼,道:“脫了,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