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還一樣東西

沈嘉儀自那日後一直消沉,心事重重,甚至對一向熱衷的繪畫都擱了筆。

她雖仍居在雪淩苑,卻一直閉門不出,顧承霄也從未主動來找,兩人竟一次見面也無。

弄月不知私下裏不知嘆了多少口氣,見沈嘉儀正半撐着頭發呆,将湯藥端到她面前:“姑娘,該喝藥了。”

“多謝。”沈嘉儀對弄月露出一抹笑,接過藥碗便喝。

“姑娘,自從易大夫診出姑娘體弱,主子便吩咐他日日號脈給您調養身子,”弄月看她這副乖巧的樣子,心中難受,忍不住開口,“其實主子他,心裏很看重姑娘。”

沈嘉儀沉默了半晌,将湯碗放下,眼中神情忽而變得認真:“攝政王如今已有了高姑娘,我與他的從前,也只是從前,縱然王爺因為往事,對我有了幾分照顧,我也不應有所希冀。”

更何況,他強行擄走自己,又以父親之罪暗示,意欲何為還不夠清楚嗎?

弄月一怔,知道她是誤會了,忙解釋道:“主子與高尚書之女的婚事,不是姑娘看到的那樣,其實……”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臉色一變,對着外面大喝一聲:“誰?出來!”

回答她的,只有靜谧漆黑的夜色。

弄月內心警鈴大作,此人內功深厚,深不可測,卻故意洩露行蹤,意欲何為?

她叮囑沈嘉儀不可出門,自己則狐疑地走向院中,還未尋到蛛絲馬跡,便覺頸後一痛便暈了過去。

沈嘉儀有些不安,聽到外頭一聲極輕的悶哼,緊張得立即站了起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靠近,她一雙眸子裏終于浮上了恐懼,小手緊緊攥住了袖中的絲帕——這不是弄月!

片刻後,一雙黑色雲紋長靴踏進了屋內,緊接着是藏藍色的衣袍,以及那張笑得和煦的臉,趙九闌笑呵呵地喚:“小丫頭,我們又見面了。”

自從上次宴會一別又過了許久,簡直度日如年,今晚密探來報王府守衛驟減,他雖猜測另有陰謀,可到底挨不住對小嘉儀的思念,深夜潛入看望。

他帶着笑,深深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看到她緊張的神色在見到自己時,慢慢地松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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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禮貌!”沈嘉儀心中的恐懼與戒備慢慢散去,驚訝道:“你為何在此?”

“自然是來看你的呀!”趙九闌說得一本正經,見小姑娘不信,便又扯了個謊,“我見外頭你那婢女和人打起來了,一個追一個趕的,擔心你一個人在屋裏害怕,趕緊來保護你。”

說罷,他又朝她擠眉弄眼道:“我說過,要保護你的嘛!”

沈嘉儀半信半疑,上前走了一步,又問:“那你為何知道我在屋內?”

“不告訴你!”趙九闌在矮凳上坐了,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後,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喏,這是你夫君趙九闌給你的。”

“什……什麽!”沈嘉儀驚得身形一晃,“趙丞相給的?”

她心中的疑團重重,思緒早已亂成了一團漿糊,卻還是狐疑地接過那封書信。

趙九闌送了信,又笑呵呵地看着她:“趙丞相打聽到你被困王府,知道我最近與攝政王府多有往來,就這麽前後一問,我便猜到你就是他失蹤的小妻子,瞧瞧,我聰明吧!”

“聰……聰明。”沈嘉儀嘴裏喃喃的,白皙柔嫩的手指頭攥着那封書信,卻久久不敢打開。

這位不惜得罪攝政王,也要将自己強行娶進門的年輕丞相,在得知自己被擄進王府之後,會說些什麽呢?

她苦笑了下,大抵是覺得自己舉止不端,輕浮多情,在信中多有斥責之詞吧!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妻子與前未婚夫牽扯不清。

趙九闌心急得很,見她久久不動,上前一步就将膠封撕毀,抽出裏面的信紙塞到沈嘉儀懷裏,“快看呀!”

沈嘉儀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了信紙,紙上字跡清隽飄逸,秀美異常,她看着看着,忽然一陣臉紅心跳——

吾妻何方?思之如狂。

暗許明月,靜待歸家,

——九闌

沒有斥責之言,沒有懷疑之意,只有對妻子早日歸家的殷殷期盼。

沈嘉儀有片刻的恍惚,這位她從未見過面的夫君,竟對自己深情至此麽?

“啧啧啧,趙丞相真是對沈姑娘癡情一片!”趙九闌不知何時已至她身後,感慨道,“不若姑娘今夜便随在下離開攝政王府,與趙丞相破鏡重圓,如何?”

“不,不了!”沈嘉儀幾乎是脫口而出,趙九闌笑意一頓,眼中的失落一瞬即逝。

“我如今身處攝政王府,離開又豈是易事?”沈嘉儀抱歉地看着他,“趙丞相心懷天下,前途不可限量,嘉儀蒲柳之姿,實在當不得如此厚愛。”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兩日前顧承霄冰冷的話語,仔細想想,他當日所言一句都未說錯。

不管是嫁給攝政王,還是嫁給趙丞相,皆是奉的父命,非自己所願。

爹爹流連朝堂,最好玩弄權術,以自己的婚事巴結權貴已經不止一次,如今與趙丞相的婚事被攪,若取消婚約,爹爹又會将自己獻給何人?

十多年的養育之恩,用兩次婚事相抵,也盡夠了。

她蹙眉深思,此次大婚橫生枝節,又何嘗不是一次生機?

若趙丞相能與自己解除婚約,攝政王也肯放過自己,按她所想,便是尋一處山林,隐居至老,再不參與任何朝堂紛争。

如此一想,她的心緒瞬間開闊,幾日來沉積在心的焦慮愁悶也如大霧般散去,她對趙九闌輕輕一笑,便似皎潔之月讓人移不開目光:“董公子既然與趙丞相熟識,可否能替我帶句話?”

趙九闌看她表情,便知帶的必不是什麽好話,卻還是笑嘻嘻點點頭:“榮幸之至。”

“煩請董公子對趙丞相說,”沈嘉儀斟酌着用詞,“①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

趙九闌臉色一變,褐色瞳孔裏一股哀痛浮出,連聲音也有些顫抖:“沈姑娘為何如此拒絕趙丞相?”

小嘉儀,這是在拒絕他嗎?為什麽!

“我與趙丞相的婚事,不過是爹爹用來鞏固權柄的籌碼。”沈嘉儀定定地看着男子,“嘉儀本已認命,卻沒想到在大婚之夜橫生變故,這大概就是老天給我的一次機會,此後餘生,嘉儀只想為自己心意而活,不想再受爹爹的擺布。”

趙九闌沉默了片刻,似在掙紮,可慢慢臉上又浮現了笑:“沈姑娘說得極是,可趙丞相對你癡情一片,即使我把話帶到,他恐怕也不願取消婚事。”

“董公子幫我帶話即可,取消婚約一事,待日後有機會嘉儀自會當面說明。”

“好。”趙九闌點點頭,垂眸迅速将眼中情緒收好,擡頭時又變作了漫不經心的樣子,“小嘉儀既然不喜趙丞相,那麽喜歡攝政王嗎?”

沈嘉儀一怔,竟不知如何開口,她不僅回想過去與顧承霄的種種,在那個男人面前,自己如一只幼鳥,孤單蜷縮在他巨大的羽翼之下,若說對他的态度,便是懼怕大于好感。

至于有沒有男女之情,大概是沒有吧……

她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趙九闌卻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立即将話題一轉,問道:“小嘉儀喜歡我嗎?”

“啊?”小姑娘驚詫地看着面前兩眼希冀之色的男人,一下子不知怎麽接話。

她與董禮貌只見過兩次面而已,只覺得這位公子溫文爾雅又有趣,其他的心思卻是再沒有的。

趙九闌見她愣住,循循善誘道:“我說的喜歡,是那種朋友之間的欣賞喜歡,并非男女之情,小嘉儀喜歡我嗎?”

原來是指朋友啊!沈嘉儀松了口氣,臉上難得有了小姑娘的活潑,也學着他那樣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喜歡你這個朋友的!”

“那我們從此以後就是朋友了!”趙九闌似乎很高興,說着就站起來,“攝政王估計已察覺此刻入府,我不能久呆,這就走啦!”

末了,他走到屋門外側,又扭過頭朝他擠擠眼,“今夜是咱們的秘密哦!”

“恩!”小姑娘眼中亮晶晶的,煥發出明媚的光彩。

——

乾坤殿內燈火通明,暗凜抱拳正在彙報雪淩苑今夜所得,顧承霄聽着劍眉緊皺,片刻後又舒展開。

“你是說,沈嘉儀拒絕了趙九闌?”

“是!屬下聽得一清二楚。”暗凜恭敬道,“沈姑娘似乎并不知趙丞相的真實身份,還委托他帶話。”

“何話?”

“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暗凜撓撓頭,将原話一字不漏的背給主子聽,他是個粗人,并不懂這話的意思,認真地發問,“可是什麽暗號?”

顧承霄并不說話,臉上卻難得露出了些得意之色,倒把暗凜吓了一跳,按他多年的經驗,主子反常的時候,就是要找哪個倒黴蛋的不痛快了。

他連忙恭恭敬敬地作出備戰狀态,那句“屬下定不辱命”的話已在嘴邊,卻見顧承霄心情頗好地揮揮手,“下去領賞。”

暗凜更糊塗了,可不敢再問,他用力地撓撓頭,退了出去。今夜主子不尋常,還是速速離開為妙!

林忱在一旁已觀察許久,見顧承霄眉頭舒展,一副鬥敗了對手的得意之色,忍不住潑冷水:“你且別得意,沈姑娘前日不是還跟你鬧了別扭,到現在還僵着呢。”

顧承霄笑意頓收,冷冷地看向他:“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喂!我這是真心實意為你着想!”林忱敲着扇子,恨鐵不成鋼,“沈姑娘不喜歡趙九闌,也不喜歡你好不好,你得意個什麽!說不定她今夜就要與你劃清界限!”

話音剛落,暗冥忽然帶着個小丫鬟進入殿內,抱拳恭敬道,“主子,這丫鬟說是受沈姑娘所托,來送還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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