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怕
第31章 我……怕
易軍走後沒多久, 沈嘉儀便歪在榻上險些睡着,弄月怕她越睡越沉,服侍她沐浴洗漱。等那具嬌軟的身子再次沾上床褥, 又是一陣濃烈的睡意襲來, 她窩在錦被中沉沉睡去。
夜色漸濃,顧承霄下午明明早已處理好政事, 回來沒多久又忽然出門, 這會兒才披着星月入屋。
湢室裏傳來水聲,蜷在被中睡着的小姑娘揉了揉眼,忽然睜開了眸子。
水聲漸小,沈嘉儀懊惱自己為何這個時候醒了,她不是個擅于隐藏的人, 萬一被他識破計劃……
想到這裏, 她趕緊背過身子,窩在錦被中作出睡熟了的模樣。
不一會兒, 男人翻身上榻, 身上帶着皂角的清香,輕輕地将那具小小的身子攬在懷裏。
他将下巴放在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上,慵懶且深沉的聲音傳來, “本王把你吵醒了?”
沈嘉儀知道他已察覺到自己裝睡, 輕輕“嗯”了一聲。
“今日李大夫來了?”
沈嘉儀身子一僵,原本就緊張的心髒又“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她似乎有點冷,環抱住肩膀,壓制住內心的慌亂又淡淡“嗯”了一聲。
顧承霄眼眸漸深,将她攔腰一帶,更緊地靠在自己懷裏, “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早些歇息。”
他想了想,又開口:“本王與高——”
還未說完,就被沈嘉儀打斷:“王爺,我困了……”
小姑娘背對着她,烏黑如墨的發絲傾斜而下,露出淡紫色的寝衣,衣裳寬大,穿在沈嘉儀的身上,卻更加顯出她的瘦弱嬌小。
單薄嬌柔的小姑娘,此刻正雙手環抱背對着自己,身子微微的顫抖着,好像身後有豺狼虎豹,愣是不敢回頭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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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神色更加深沉,這麽久過去了,她還是那麽膽小、那麽脆弱,那麽畏懼他會随時将她摧毀……
顧承霄閉了眼,強行褪下心中想要将她牢牢摁在懷裏,揉入體內牢牢占有的沖動,不能急,否則會吓壞她。
世人都攝于他的權勢與威嚴,都将他視作是永不會敗的神只,他亦享受慣了衆人匍匐在自己腳下,祈求庇護的敬仰與讨好。
直到遇見了沈嘉儀,她就像是一彎細細的溪水,清澈、透明,不帶一絲雜質,在他的心裏流淌,淌開他心中那片永遠寂寂沉淪的黑暗。
可莫名的,他忽然有種焦慮,總覺得眼前的小姑娘離他好遠好遠,好像怎麽夠都差了點兒。
活生生的人都被抱在自個兒懷裏,又怎麽會遠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最近朝事繁雜,他竟然都開始患得患失了。
男人不再多言,他鐵臂收緊,親昵地吻了吻懷裏人的後頸,忽然想到那場即将到來的腥風血雨,終是忍不住,輕聲撫慰:“日後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必怕。”
因為以後,你的身後,将永遠站着強大的我!
——
沈嘉儀不知昨夜是何時睡着的,醒來時,屋內已經透亮。見到裏頭有動靜,朦朦胧胧的床帳外快步走來一個身影,輕聲問:“姑娘,可要起了?”
“恩。”因為剛醒,沈嘉儀的聲音軟糯中帶着低啞,她視線掃過身側空蕩蕩的床榻,忽然想起了什麽,“王爺人呢?”
弄月以為她心裏記挂着主子,笑着解釋:“主子最近朝事頗忙,天未亮就去與朝臣商議政事了,走時還留了話,今日可能要入夜才回,不管是午膳還是晚膳,都不用等。”
話雖這樣說,可其實從昨晚開始,弄月就有些摸不透主子了。
明明朝堂的事都已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暗衛每回從邊關捎來的密報中,也是一派安定和平的景象,為何主子卻越來越忙碌神秘了?
沈嘉儀聽了反倒心中稍松,今日顧承霄一整日都不會在翠竹閣,自己喝避子湯的事想必也會順利得多。
她微涼的手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肚皮,只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寶寶對不起啊,娘親非但沒法保住你,還要讓你提前離開……
“姑娘,要起嗎?”
弄月的聲音透着疑惑,沈嘉儀猛地從怔忡中回神,她深呼吸了幾口氣,将眼底的失落隐去,露出一抹笑:“恩,替我梳妝。”
因前日淋雨大病了一場,她已經幾日沒有下榻,今日稍覺得好些,她撐着虛弱的身子走到銅鏡前。
既然要送走腹中的孩子,她要打扮得更妥當一些。
弄月看她臉色實在憔悴,上的妝稍濃了一些,脂粉掩住了沈嘉儀眼底的倦色,不過片刻,那個虛弱蒼白的人重又變得光彩照人。
接下來的大半天,沈嘉儀都一個人坐在窗牖前,怔怔地看着遠方。
她想了很多——
想到顧承霄知道自己先行喝下了落子藥,會是什麽反應?是疑慮頓消、雷霆震怒還是有一絲絲的心疼?
想到自己如何才能讓他早日厭棄自己,好盡早離開這尴尬難堪的局面,去過一過真正存在于陽光下的生活?
幼年在永安侯府,及笄後在攝政王府……一樣的受制于人,一樣的謹小慎微,她累了,也厭倦了。
午膳過後,沈嘉儀歪在小榻上昏昏沉沉,弄月替她蓋上薄毯時,傳來她迷迷糊糊的聲音:“藥……喝……”
弄月不解:“藥?什麽藥?”姑娘的熱疾已好,王爺也未吩咐有其他藥送來啊?
正狐疑時,閣外忽然一名丫鬟來報:“弄月姐姐,外頭來了位名叫李單的大夫和一名婢女,說是給沈姑娘送藥的。”
弄月面露詫異,正要出門核實,榻上的人兒忽然彈簧似的坐起身,一雙眸子因為午睡泛着淡紅:“是……是給我喝的藥。”
“可是,易大夫并未吩咐奴婢有藥送來,主子也從未提起……”弄月在暗衛多年,比常人多了幾分戒備之心,說着就要出門去一問究竟。
沈嘉儀眼神飄忽,忙制止道:“昨日,李單大夫來過,是我命他開的藥,養神明目的,你快去請他進來吧。”
弄月盯着她看了半晌,終于妥協:“是。”
李單是主子請來的寺醫,應當也出不了什麽岔子。
很快,弄月就帶着李單和一名臉生的婢女進屋,那婢女并無多少姿色,體型卻非常魁梧,一看就是幹粗活的。
沈嘉儀淡淡瞥過一眼就不再去看,故意支開弄月:“湯藥苦澀,弄月幫我去拿些蜜餞來。”
弄月應聲:“是。”
等她的身影遠了,沈嘉儀唇角露出諷意,重新将視線落在那名魁梧的婢女身上:“你們家姑娘如此不放心麽,喝藥還要派你來看着,就不怕一會兒落紅,攝政王會因你查到高府?”
沒想到那婢女冷冷一笑,端着盤中的藥碗上前,眼中是十足的傲慢:“沈姑娘多慮了,別說奴婢對我家姑娘忠心耿耿、絕不背叛,就算此事被攝政王知道,憑着我們姑娘在王爺心中的分量,想來也是無礙的。與其擔憂我們姑娘,沈姑娘倒不妨先擔憂擔憂自己,這落了胎,又沒名分的,待我們姑娘嫁入了王府,成為真正的攝政王府女主人,你的出路又在哪裏?”
這一番話說得刻薄又銳利,每一個字都像把刀狠狠紮在沈嘉儀的心口,就連一旁的李單也聽得心驚膽戰,同情地看向榻上的姑娘。
好在小姑娘似乎并未因此動怒,臉上淡淡的,将視線落在那碗湯藥上:“既如此,将藥端過來吧!”
李單眼睜睜地看着那雙纖纖玉手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藥,又動作優雅地遞到略顯蒼白的唇邊,他腦中忽然浮現出沈姑娘溫順柔和的笑,以及客氣有禮的道謝,多麽好的姑娘啊……卻要因這碗藥斷送了餘下的一生。
驀地,他的耳邊又混入了高詩詩冷冰冰的威脅,以及那些身世卑微的女人死前的慘叫聲。
每回入夜,他都會夢見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冤魂,半夜驚懼,久久不能入眠。
幼年時學醫,父親總是告訴他——醫者仁心,當以救治天下性命為己任,可現在他在做什麽,他竟然在用自己的醫術去害人!
李單渾身劇烈地一抖,忽然大喊出聲:“不要喝!”
沈嘉儀藥碗已至唇邊,聽到聲音,動作生生頓住,詫異地看過去。
魁梧的婢女猛地轉身,冷恻恻地說道:“李大夫,喝與不喝什麽時候輪到你決定了?你忘記我們姑娘對你說過的話了?”
那意思好像在說:高姑娘的手段你沒見識過嗎?不要命了?
李單額上冷汗瞬間滴落,他唇角嗫嚅着,目光一會兒落到榻上的貌美柔婉的女子身上,一會兒又畏懼地看着婢女,好像從婢女的身上,看到了高詩詩陰狠的威脅。
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忽然一陣沖動,罷了,如今至親全亡,世間只留他一人茍延殘喘,高府對他的恩,他早已用染血的雙手一次又一次地還了。
這一回,他再也不想助纣為虐,他要回頭了!
于是,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小榻,顫聲說道:“沈姑娘,這藥你不能喝!它不是落子湯,而是絕子藥!”
沈嘉儀臉色頓時變了,絕子藥?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她腦海閃現,攝政王本就不想她生下孩子,高詩詩卻執意逼讓她喝下李單的落子藥的原因——此舉意不在此次落下孩子,而是想讓她永遠都無法生下孩子!
婢女見事情敗露,迅速搶過沈嘉儀手中的藥碗,捏着她的下巴強迫着張開嘴,就要往裏灌藥。
李單面露驚慌,忙上前去阻止,卻被身形魁梧的婢女一腳踹開,那一腳用了十足的力,他被踹得飛起,重重地摔落在地,喉中一甜,暈了過去。
沈嘉儀驚懼至極,顫抖着身子不停地往後退,可身後就是牆壁,她已退到極致退無可退了。
婢女冷笑着半跪在榻上,以身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我家姑娘果然神機妙算,早料到李單不是個靠得住的,幸虧有奴婢在,這就喂你喝下絕子藥!”
說完,婢女另一手鉗住沈嘉儀的下巴,勒令她張開嘴,迅猛地灌入。
苦澀的湯藥入嘴,嗆得她滿臉通紅,黑漆漆的藥汁半數入了口,半數順着下巴落入了衣襟,她臉上的淚不知是嗆的,還是流的,落了滿臉。
忽然,屋門被大力撞開,光線入屋,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疾步進入,方才灌藥的婢女回頭,待見到來人後眼中立即流露出驚慌,腿一軟跪倒在地:“攝政王……”
早有暗衛上前,将昏迷的李單和婢女押在一邊,聽候發落。
顧承霄臉上布滿了寒霜,鳳眸冷冷掃過婢女,又快步上前,将軟到在小榻上的女子抱入懷裏。
沈嘉儀見到男人,又驚又怕,小小的手推搡着,想要逃離。
一陣劇烈的腹痛襲來,她痛得幾近昏厥。下一刻,一股熱流落下,那張嬌美的臉上血色盡褪,顧承霄有所察覺所覺,伸手一探,就摸了滿手的鮮血。
男人看着掌中刺目的紅色,眼中泛紅,一貫沉穩的聲音在抖:“将易軍請進來。”
沈嘉儀痛得冷汗淋淋,咬着唇,臉色發白,忽然想起什麽,仍強撐着拽住男人攬在她肩上的手指,顫抖道:“王爺,我……我不是故意懷上這個孩子的……”
她要說明白,自己并非攜子固寵,也不并無長久留在王府的意思。
停止的淚頓時又落了下來,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讓顧承霄遷怒謝府與巧雨。
“本王知道。”顧承霄出聲已經沙啞,像在極力隐忍着什麽,心疼地摟住近乎虛脫的嬌軀,失去孩子的心痛、來遲的懊悔以及看她受痛的心疼統統湧上,将他淹沒。
替小姑娘揉了一陣肚子,他又開口,這一回話中帶了明顯的落寞:“為何寧願相信高家之女,也不願相信本王?”
随後,就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傻姑娘……”
沈嘉儀不知如何回答,痛楚一陣又一陣襲來,她整個人開始混混沌沌,只能下意識地開口:“我……我怕……”
這話說得模糊,是怕疼,還是怕……他?
顧承霄愈加心疼,易軍昨日說得清楚,此次藥方他配得小心,已盡可能降低落子帶來的痛楚,為何她還是那麽痛?
他扯過一旁的薄毯,将小姑娘遮得嚴嚴實實,又垂下頭低聲輕哄:“沒事的,別怕,易軍很快就來……”
沒多久,易軍提着藥箱匆匆趕到,見到翠竹閣這架勢,神色就是一驚,忙快步走進:“見過王爺。”
“快瞧瞧,為何喝了藥,她會如此痛苦?”顧承霄将小姑娘細嫩的手腕放在膝上,神色森森。
易軍不敢怠慢,凝神診脈半晌,眉頭舒展,又恭敬道:“沈姑娘并無大礙,應是方才喝藥時受到了驚吓,情緒大起大落,身體又孱弱,這才引起了劇烈腹痛。”
“可需服藥調理?”
“不用,屬下的這碗藥,已涵蓋了所有滋補良藥,沈姑娘睡上一覺就會無礙了。”易軍說着,看了眼被男人緊緊抱着的女子,起身離開。
離開時,他心中忍不住腹诽:攝政王真是過于緊張了,落子不都要這般的麽,一點都不痛怎麽叫落子?
哪知易軍還未走出門,被押住的婢女自知必死無疑,忽然尖利地大笑起來:“什麽你的藥!這是李大夫配的絕子湯,是奴婢親手灌她喝下的,她還不肯,從此以後,這個女人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哈哈哈……”
沈嘉儀意識尚存,聽到那些話,身子下意識地狠狠瑟縮,淚更是落得停不住。
易軍看了眼那婢女,搖搖頭并不搭理,擡腳走了出去。
顧承霄寒沁沁的鳳眸掃過去:“拖出去,掌嘴!”
他注意到到一旁昏迷的李單,語氣更加森然:“将他給我潑醒!”
幾大桶冰水澆下,李單很快轉醒,他全身濕透,不停有水珠滴落,見到坐在小榻上,全身威勢重壓下的男人,整個人吓得幾近趴下:“王爺,小的……小的知罪!”
“方才送藥時,發生了什麽?”說話間,狠戾盡顯。
“方……方才王妃就要喝下這碗藥,小的實在心裏難安,大聲制止,并說明這碗不是落子湯,而是絕子藥。”李單渾身不停地發抖,聽着外面清脆響亮的掌嘴聲,冷汗一下子浸透後背。
顧承霄面目森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後來外頭那婢女奪過湯藥,要強行灌入王妃口中,小的趕緊上前去攔,沒想到被她一腳踹……踹暈。後來的事,小的就不知道了……等小的醒來,王爺已經在這兒了。”
“帶下去,門外候着!”
李單渾身癱軟,被暗衛架着拖了出去。
室內只剩床榻上的兩人。
顧承霄垂眸看着懷裏的沈嘉儀,見到她神色驚懼,知道她因那句‘絕子藥’受驚,解釋道,“你喝的是本王讓易軍特意調配的落子湯,不是什麽絕子藥。”
沈嘉儀身子僵住,仰了頭看他,見男人神色認真,不像騙人的樣子,吶吶出聲:“怎麽會……”
昨日房內只有她與高詩詩、李單二人,三人都未透露出去,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顧承霄嘆了口氣,解釋給她聽:“本王原打算祈雨節之後,就将高尚書一脈全部擊潰收押,可沒想到你有了身孕,更沒想到那李單早些年受了高家之恩,早已倒戈。李單将消息洩露給了高家女,引得高家女害怕婚事有變,起了歹毒的心思。昨日回來見到李單,本王就已察覺出不對,遂派暗衛去查了個清楚。”
“既然高家之女如此按耐不住,本王就陪她演一場戲。李單的絕子方,從抓藥開始,就已被易軍掉包。本王方才已懲處了高詩詩,明日朝堂上林忱就會上奏彈劾高明,高氏一族算是徹底完了。”顧承霄說着,又流露出了心疼之色,“只是沒想到,高家女心思如此惡毒,竟然讓婢女陪同送藥,讓你受人脅迫喝藥,是本王疏忽。”
他原本以為,沈嘉儀會順利喝下李單送來的湯藥。待他将高詩詩人贓并獲,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處置了。
小姑娘頂多就是喝下了易軍掉包的藥而已,并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等明日塵埃落定,他可以解釋清楚與高府結親的原因,打消她的疑慮。
可萬萬沒想到小姑娘會誤解了他的意思,更沒想到李單會臨時喚起良知,高詩詩派來的婢女會如此歹毒,竟強灌藥,致沈嘉儀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