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像偷窺狂,只是因為你們現在還是暑假,自從你從南流魂街提前回來後,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來陪你過節了。”
望了眼他手中的小籃,明白過來的際央知梧微微皺眉:“多謝好意。這個時候你應該和其他貴族一起共賞明月吧,怎麽忽然想到過來了。”
“賞什麽月啊,”空宿轸念白了一眼朦胧的夜空,“全是烏雲,月時而出現又時而不見的,大家很快就散了。”
“天氣确實不佳。”際央知梧點點頭,也席地而坐,“如今已是八月十五,早該過了多雲多雨的季節了。”
“下雨更好,月見過多了也沒意思。”空宿轸念一邊把籃子裏的月見團子和日本酒拿出來,一邊帶着笑容盛情道:“不知道你吃過這月見團子沒有?快,嘗一嘗吧。”
“上一次在沒有滿月的情況下過月見,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少女淡淡說完,也不客氣,順手拿了一個團子細咬了幾口,“還有團子吃,真是沒白出來。”
“你出來,這麽晚了是想去哪?”少年不經意間順着話推問。
“那是因為感覺外面有個很明顯的靈壓一直釋放着,又不打招呼,待了很久都沒離開,便出來看看到底是誰了。”際央知梧神情淡然。
空宿轸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笑了:“我覺得我已經把靈壓隐藏得很好了呀,這不是一直在猶豫嘛,所以……”
“想找我直接來就是了,何必鬼鬼祟祟的樣子。”手中的團子吃完,際央知梧随意問道:“這是你叔叔的手藝?”
“你怎麽一猜就準。”空宿轸念笑了一聲,“我沒有嬸嬸,所以家族裏的夥食都是我叔叔負責。不過,”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雖然挂着笑容,異色的雙瞳卻顯得有些清寂,“說是「家族」,也只有我和我叔叔兩個人而已。”
“我聽說,”際央知梧稍稍擡眸,觑了他一眼,“你們家族「沒落」了,是怎麽回事?”
空宿轸念面色絲毫不為所動地笑了笑:“想不到際央對這個感興趣啊。其實我也不清楚,這個要問我叔叔呢。反正是六十多年前發生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很小,有些事情都忘記了……對了,說到我叔叔,”或許是因為想到了什麽,興奮之色漸漸溢于言表,空宿轸念激動道,“最近我叔叔教了我一個招式,你想不想看看?”
“什麽?”際央知梧微微側頭。
“這個啊,我叔叔說是「繼承」了本家的,還說如今只有我們家族有這個血緣能學會,傳承就要靠我了。”
空宿轸念說完,立即站了起來,雙手以一種奇怪的手勢捏在一起,同時朝着際央知梧說了一字,就像是下了指令般:“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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際央知梧似乎僵了一下身體,随即以欣賞的眼神打量了下他:“有前途。”
“果然那一瞬間感受到被定住的力量了吧?是吧?”放開手勢,空宿轸念急切地再三詢問,“我叔叔以前經常用這「言靈」的方法來懲罰我,現在我也學會了,雖然還沒有到能控制住他的能力,但是已經能控制到其他人了呢,怎麽樣,厲害吧?”
“厲害。”際央知梧點點頭,“如果能出其不意,效果更好。”
“我也是這麽想的!”空宿轸念鬥志高昂,“看來我還需要精進呢。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就可以超過我叔叔了!”
“嗯,那你就好好繼承,勤加練習吧。”
聽到少女這麽說,少年不由看了她幾眼,面色古怪:“為什麽聽這話好像有種大人訓話小孩要好好聽話的感覺……”
“是嗎。”際央知梧不以為意,态度依然冷淡。
“呃……應該是我的錯覺吧。”見際央知梧面色不改,毫不動容,空宿轸念笑了笑,打消了一閃而過的奇怪感覺。
“話說你自進了護庭十三隊後,就沒去未澧看過由夏了。”際央知梧淡淡地說。
“哎?!”空宿轸念霎時有些臉紅,“你……你怎麽知道我去看北澤了?”
“偶然得知的。”
想不到這事居然還是被際央知道了,空宿轸念頗為無奈,他還以為他隐瞞得很好,至少不會被際央知曉。“其實……之所以不去了,是想到了我叔叔說的話——生人不能一直緬懷已故之人。所以我才決定考上護庭十三隊後,就暫時不去見她。”
“這樣啊。”
空宿轸念望向朦胧的夜空,雲層間偶現被遮擋的滿月,他伸出食指指向自己:“但是無論如何,在我心裏,我都絕不會忘記北澤的。”
“嗯。”雖然依舊是平淡的回應,際央知梧的表情卻仿佛緩和了些。
零零碎碎地又說了些別的話,見夜已深,際央知梧理了理衣袖,站起身來:“該走了。”
“好吧。”空宿轸念點點頭,也不勉強,将吃食都放回籃子裏:“我也要走了,下回再來看你。”他道別後,轉身輕輕一躍,跳行着離開。
直待感應到少年的靈壓在附近消失,少女擡頭望了望今晚難得出現滿月的夜空,似乎下了什麽決心般,面色逐漸凝重,喃喃自語着:“月見啊……确實,應該走了。”
言畢,她整個人忽然閃了一下,徒留下一片殘影在原地,人已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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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魂街這晚的雨,如傾盆直下。暴雨中夾雜着轟轟雷鳴,狂風呼嘯,北澤由夏皺了皺眉,終于被冷醒了。
屋外夜色如漆,時有電光閃爍,透過紙糊的窗照亮屋內。迷迷糊糊地想着現在應該是半夜,本打算繼續入睡,北澤由夏卻感覺身旁無人。原應該在身邊熟睡的知梧去哪兒了?北澤由夏不禁揉了揉眼,坐了起來。
十歲模樣的男孩和谷在另一個鋪上睡得正熟。充當作門的灰簾布被大風吹得掀來掀去,風正是從此灌入。從薄鋪上起身,先将被和谷踢開的被褥給他蓋嚴實,再走幾步到了門邊,果然從翻飛的簾布中發現,本應睡着的際央知梧,如今正背對着門坐在屋外的廊下。
“知梧?”北澤由夏睡意全無,走出屋叫她的名字,“這麽晚了,好大的雨,你坐在外面幹嘛?會淋濕啦。”
聽到北澤由夏的聲音,際央知梧的身體微動,卻并未回頭,只輕聲說:“今天是十五夜。”
北澤由夏望了望風雨交加的天氣,走到她的身邊低頭看向她,很是擔憂道:“這麽大的雨,看不到滿月的。快進去吧。”
她話未說完,卻是愣住了。坐在廊下的少女,顯然已被夾雜風的雨吹濕一身,一頭深綠色的短發也已濕透。三七分的劉海不斷往下滴着水珠,順着眼角滑落,在臉頰上形成淚痕。
“知梧……你沒事吧?”北澤由夏有點被吓到了,“從白天起你就不對勁了,你加入我們家十年了,每年這一天都是這樣……你,是在哭嗎?”
“沒有。”際央知梧目不轉睛地盯着雨幕,聲音低沉,“只是因為今天是……祭日。”
聽到“祭日”二字,北澤由夏立即想到了自己,垂了垂眸,便默不作聲起來。
來到流魂街的人,每個人都有祭日,只不過有些人記得,有些人忘了。
人雖沉默,風雨卻不停息,仿佛越來越大,聲音猶如鋪天蓋地般傳來。際央知梧慢慢起身,輕聲道:“我沒事,由夏你繼續睡吧。別讓和谷一個人在裏面。”
“噢……”怔了怔片刻,濃濃的睡意襲來,北澤由夏點點頭,打了個呵欠,一臉困倦地回去睡了。
際央知梧側身看了眼迷迷糊糊回去的北澤由夏的背影,再望了望濃雲密布、電閃雷鳴的夜空,走下廊道,頭也不回地踏入雨幕之中。
“由夏!由夏!!快起來啊啊!!”
男孩叫喊的聲音再次吵醒了北澤由夏。她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起來,一回頭就對上自家弟弟和谷一臉驚恐的樣子,頓時瞌睡蟲全部吓跑,驚道:“和谷!怎麽了?”
和谷一直在努力拽她起身,見後者終于醒了,便幾乎是屁股一軟坐在地上,右手顫抖着舉起來,指向不斷翻飛的簾布露出的門口外,在黑夜中電閃雷鳴時隐現的巨腳,表情萬分驚惶:“那個!那個是什麽啊!!”
北澤由夏早在他指的時候就看過去,看到來物後,瞳孔瞬間放大,臉色煞白。曾經遠遠地見過虛的襲擊的她,心理陰影頓時浮現于心頭,深深的恐懼感襲遍全身,她幾乎是顫抖着但拼盡全力地邊喊邊拉着和谷拼命往屋子角落躲:“逃……快逃!和谷你快點逃啊!!這個是……這個是……這個是虛啊啊啊!!”
她話音剛落,轟的一聲,木屋的上方因受到攻擊而猛然破裂。北澤由夏尖叫着抱緊和谷低頭,在一片木屑飛濺中,暴雨也傾瀉而下,将他們淋個濕透。
也因為木屋被毀,二人于恐懼中擡頭一看,從頭到腳地看清了夜空中巨大而醜陋的戴着面具的長腳怪物的樣子。它那暗紅色的身體和巨腳,如鋒利刀刃的手臂,胸口的黑色的圓洞,頭部戴着的一只角和許多顆骨牙的白色面具,這些特征都無疑證明它是一頭可怕的攻擊力極強的虛。
現在,它正揮起那尖銳的白色的如刀刃的手臂,打算再次攻擊這個已成廢墟的木屋裏的兩人。
北澤由夏見狀也顧不上害怕了,馬上拉着瑟瑟發抖的和谷起身,費勁地從碎裂的木塊中爬起來,拼命逃跑着,不時回頭看看虛是否瞅準了他們,然而這一看,更是知道虛那如尖刀的手朝他們迅速襲來,越來越近。恰在這時,一個沒注意,和谷被交疊的木板絆了一跤,驀地摔倒在地。
“和谷!!”
怪物吼叫的聲音。
刺進肉體的聲音。
血噴濺出的聲音。
電閃雷鳴的聲音。
臉頰和胸前的衣服都被染紅,北澤由夏伸出的要拉起和谷的手還停在半空,眼睛漸漸睜大,她頓時跪坐在地,發出了慘叫。
空中巨大的虛抽回了手,已經準備再次彈下去索另一條命。
“水天逆卷吧,捩花。”
一個男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虛頓時發出完全不似人類或動物的慘嚎,整個身體連同手臂被斬成兩半,血噴薄而出,空氣模糊了下,瞬間發出帶有回音的叫聲分解着消失。
消失的虛的後面,站着一個黑發青眼的死神,正收刀回鞘。
“和谷!和谷!和谷!!”
北澤由夏爬着抱起被虛的手臂貫穿胸膛的渾身是血的男孩,聲音嘶啞地哭喊着叫他的名字,然而男孩早已緊閉雙眼,大灘大灘的血從他身前背後不斷湧出,極快地染紅了她淺綠的衣服,身下的木板更是一片紅跡。北澤由夏絕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死命去搖晃他,無助地望了望四周。
“不要……不要啊!!救救他……誰來救救他!誰來救啊!無論是誰都好啊!!”
“救救他啊!!”
遠處的黑衣的死神見此情此景,忍不住別過了頭。
際央知梧趕回來時,只看到北澤由夏抱着渾身是血的和谷癱坐在木屋的廢墟之上。暴雨沒能洗刷掉她身上的血跡,她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十分狼狽,顯然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來晚了。”
北澤由夏移了移毫無生機的瞳仁看向說話的人,看清後又移回視線向懷中的和谷,許久過後才如同自言自語般,卻無不帶着恨意說着:“我要活下去。”
“我要去森林裏打獵。”
“我要當死神。”
“我要為和谷……”
“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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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竺大人!”
深夜,年邁的家臣從宅邸外跌跌撞撞跑入,直奔被望月的銀光鋪灑下的堂屋,一見到端坐于正中的淺藍色和服的少女,立即跪坐在地,神态慌張:“江竺大人,中央四十六室和護廷十三隊聯名下發決定,要……要将江竺從貴族中除名!”
“這個我剛剛知道了。”淺藍色和服的少女擡起右手,望着手背上蝶翼輕舞的地獄蝶,臉上看不出情緒,“只因我那晉升為零番隊的曾祖父,意圖以「言靈」的能力代替王鍵,打通王宮與淨靈廷的通道,被靈王發現,處以極刑。淨靈廷知曉此事後,才會下此命令。”
“但是這居然牽扯到我們江竺一族啊家主!請您周全吧,”家臣悲恸莫名,顫着聲音道,“江竺一族即使代代單傳,但在屍魂界可說是古老的家族,早年更是為屍魂界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以「言靈」之術創造了鬼道,他們怎可輕而易舉要将江竺除名!”
“這個世道已經不是千年前的屍魂界。”少女放飛了地獄蝶,慢慢起身,經過家臣走向屋外,“太注重名利只會引來殺身之禍,唯有摒棄,才可保全自身。”
“墨大人……”白發及須的家臣跪着轉身,顫顫巍巍地求情,“您要任由江竺被除名嗎?您是家主啊!請您顧全江竺一族,這可是心血啊!”
少女在門口頓下腳步,半仰着頭盯着挂在夜空中明亮的滿月,一言不發。地獄蝶再次飛來,少女微微蹙眉,擡起手背接住。
淨靈廷的命令一般會通過地獄蝶傳達給護庭十三隊的隊長及副隊長們,然而今晚這條命令,卻如同晴空裏驟然傾瀉鋪天蓋地的雨水,直擊得人透心涼:“宣布!由于中央四十六室遭到入侵,刑軍在中央四十六室外抓獲數名江竺族人,依此斷定為江竺叛變。現判決,将叛徒從屍魂界中抹殺,江竺其他族人移送監理塔,江竺家主管理不善,判處監禁忏罪宮,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少女立時轉身,震驚之色久久沒有散去:“我族有人前往中央四十六室?”
對判決毫不知情的家臣愣了一下,馬上回答:“确實知道有些人不滿除名,但沒聽說過有人要去……”
他話未完,就驚訝于堂屋前突然出現的人。護庭十三隊對于強制逮捕令執行得極快,幾乎在宣布命令幾秒後,作為牢獄隊的九番隊隊長與副隊長便帶領一幹隊員瞬步出現在江竺宅邸中。
“十番隊副隊長、江竺第二十三代當家,江竺墨閣下。”九番隊隊長沉聲道,“請您交出您的斬魄刀,先跟我們走一趟。”
少女壓低了眼,從懷中取出了白色折扇。
忏罪宮,位于淨靈廷中央,從外形上看是一座白色的高塔。不像監理塔只關押被認為對屍魂界有威脅的人,忏罪宮囚禁的是重罪犯,而且,塔內的牢獄以數字編號,數字越高,則所處位置越低,牢內越黑暗。
“這種時候過來做什麽,”深牢裏,剛剛被關押進來的一身白色裏衣的少女背對着來看望她的人,似乎并未因身在牢中而失去平日的氣質,“你應該去看看我的族人是否都無恙。”
“我去看了。”站在鐵欄外的暗灰色長發的中年男子表情淡漠,“不過我沒有去監理塔,而是去了您的宅邸。”
少女微微皺眉,帶着些許的疑惑轉身看向男子。就這麽隔着鐵欄面對面站了一會兒,少女卻漸漸睜大了眼,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眼神中充滿了不敢置信。毫不理會她的震驚,男子一臉木然,緩慢地說:
“江竺一族。”
當家主被帶走之後,書寫了“江竺”二字的宅邸,一道道雪亮的刀光與鮮紅的血光交錯。
“全體數十名族人。”
一個個全身穿着黑衣狀似忍者的邢軍,所過之處皆飛起一道鮮血。
“從此抹殺于屍魂界。”
宅邸裏到處充斥着人們哭喊聲、慘叫聲以及咒罵聲。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只是移送監理塔,怎麽會……!”淚水奪目而出,通過「讀心」男子從而看到這一場面的少女沖上去用力抓住了鐵欄,憤怒不已地朝男子吼叫:“你為什麽不去阻止!你們空宿發誓代代效忠江竺,為什麽就在旁邊看着!”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見到她。”男子輕聲說着,眼睛望着空氣,似在出神,“他這樣對我說。”
“誰跟你說的?”少女漸漸失去了理智,“空宿岚約,人死怎麽可能複生!是誰告訴你的?是誰下令要屠殺江竺?!回答我!”
男子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沒有聽到少女在說什麽,“我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他喃喃自語着,忽然眼前一黑,直直癱倒在地。
見到此情此景,少女頓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她的腦海中飛快閃過了一個可能性:“不為我「言靈」所影響的,只有一個情況……”她慢慢睜大了雙眼,“在言靈之前就被催眠。”
“正确。”
不知是誰的男聲溫和地響起,在寂靜的忏罪宮中顯得十分突兀。少女瞳孔頓時放大,還沒來得及擡頭,忽然就感到強烈的劇痛襲來。八名負責暗殺的邢軍隊員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牢內,分別從八個方向将短刀同時深深刺入她的胸、腹以及後背。
“是你……”少女看清牢外原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後,只說了幾個字,猛地咳了咳,竟是不斷吐出血來。再想說話時,卻驚懼地發現自己因嗓子咳血劇烈,竟然難以發出聲音。
邢軍隊員眼神冷酷,視死如歸般,此起彼伏地念着的咒語一直在牢內回蕩:“禁術……”
“禁術……”
“禁術……”
“停……”少女拼命擠出一個字。
鐵欄外,有着溫和男聲的死神轉身走入黑暗之中。
“下……”
白色星芒漸漸繞着少女和這八人出現。
“禁術萬宗歸天。”仿若時間變慢,萬千念咒的聲音最終彙成了這一句。
禁咒一出,刺目的白光瞬間将黑暗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話 最初的過去
盛夏的夜晚,南流魂街一區內一條巷道的轉角處走來兩名死神。
前面一位不時擡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他衣着花袍戴笠帽,花袍底下一身白色羽織說明他是名死神隊長。他的後面則跟了個看上去二十來歲左右的年輕男人,一頭暗灰色短發和亞麻色雙眼,标志着他正是空宿家族的人。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位于主街一家名為「胥昆屋」的酒館,經過了玄關,便徑直走到最裏側。
裏側的隔間裏早已坐了一名銀色長發的死神,顯然正等着他們的到來。花袍死神一坐穩,熟練地叫了幾種不同的酒後,待束發的侍女走開,瞧了眼面前跪坐相對的兩名死神,綴飲了一口清酒後,咂了咂道:“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同席對飲了——話說現在,空宿你倒是變得拘謹了。”
隊長一開口就提到自己,一直繃緊了身體的年輕男人努力放松了些,聳肩笑了笑:“讓京樂隊長見笑了。畢竟是在外面,今時不同往日,身為空宿家主,還是要多多注意的。”
銀發死神端起茶水小飲一口後,微微皺眉,沉聲道:“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條岑。”
“呀啦,莫非空宿副隊長還在介懷六十九年前的事情?”花袍死神也趁機打趣。
“是十三番隊的空宿七席,已經不是十番隊副隊長。京樂隊長,這種玩笑開不得。”名為空宿條岑的年輕男人迅速糾正花袍死神話語中的稱呼,正好避開了他的問題,“倒是京樂隊長和浮竹隊長,今晚突然邀請我來這裏,想必應該不是敘敘舊聊家常這麽簡單吧?”
“有一事想說給你聽。”與銀發死神浮竹十四郎對視一眼後,花袍死神京樂春水望向空宿條岑,神色漸漸變得正經,“前不久我和十四郎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真央靈術院馬上就要畢業一批六年生,根據真央圖書館的記錄顯示,其中有個學生竟然堅持了六年每個月都很規律地借閱了不少書籍去看。”
“這很正常吧。”空宿條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解其意。
浮竹十四郎亦是正色道:“但是同時,如果是只有席官以上的死神才能借閱的淨靈廷歷史機密書籍消失不見,而圖書管理員卻毫無丢失和借閱的登記記錄,本人對此也完全沒有印象,這事就不正常了。”
“沒有被登記的情況下借走了機密書籍?”空宿條岑頗為吃驚,“莫非是有死神使用了鬼道系斬魄刀的能力……不對,真央圖書館可是禁止攜帶斬魄刀的啊。”
京樂春水将一小盞酒送到嘴邊,神情緩和了些,“所以才如此‘有趣’吶。我們查看了最近的借閱記錄,經過排查,發現一名真央學生最為可疑。她借的書都毫無章法,有天文地理的,也有胡侃娛樂的,然而她的班主任和同學對她的印象是她并非喜歡看這類型書的人。”
“最關鍵的是,”他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訂成冊的書籍,置于矮幾上,“這是數日前在她的院舍裏找出來的。”
空宿條岑斜着眼盯住他:“喂喂……請等一下。京樂隊長竟然潛入院舍找書?”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這種小事不需要介意啦。”京樂春水摸摸下巴拉渣的胡子,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
“此事我們并未上報,書還要放回去,因為還有一些疑點。而且,”浮竹十四郎接過話,神色嚴肅地面向自己番隊裏的席官,“那名學生報考了十三番隊。條岑,明天的年終考核,我作為隊長,不能直接考核未報考席官等級的學生,所以希望身為席官的你,能探一探她的虛實。”
“原來說了這麽多,是為了這事。”空宿條岑輕松地笑了,“請放心,包在我身上吧,浮竹隊長。對了,那學生叫什麽名字?”
“際央知梧。”
“她?她不是轸念的朋友嗎,轸念時常提起她。”聽到這個名字,空宿條岑再次訝異了,“原來她就要畢業了啊,因為轸念的關系我還記得問過其他人,聽說她只是C班的一般生,成績平平,瞬步勉強,白打還很弱,連鬼道都難以合格,靈壓更是低得可憐,那時候她才是一年生,現在六年過去,想不到她的進步這麽快啊。”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除非有人故意為之,拿書的并非她本人。”浮竹十四郎以手抵住下巴,思忖道。
“無論如何,試試可知。” 京樂春水呵呵笑了起來,“畢竟空宿你具備的是副隊長的實力啊,況且,還繼承了「那個人」的能力。”
“春水。”浮竹十四郎看向他,帶有警戒性的提醒了他一聲。
“連我們這些老人也不能提了。”京樂春水呷了一口酒,微微搖頭。
空宿條岑卻是瞬間起身,突然深鞠一躬,一臉認真:“對于兩位還記着「我家大人」的事,在下感激不盡。”
京樂春水擺擺手:“六十九年前的事,我們也有責任。若那時沒出事,你家代代效忠的「那個人」還在的話,想來空宿一族也不會有今日沒落的遭遇吧。”
“春水,現在不是提這個的時候。”浮竹十四郎再次做聲提醒。京樂春水壓低笠帽笑了笑,握壺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喝了起來。
“我懂。可是十四郎啊,我們與江竺一族都是世交,無論是那個人,還是四楓院,如今都是——斯人已逝,故人難逢啊。”
空宿條岑默默坐回原位,氣氛頓時沉靜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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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下午,街道來往着熙攘的人群,臨時搭建的小攤有大人在交易,其間還不乏小孩争搶水壺的現象。舉目四望,這裏的建築只有剛才拿了「整理券」走出的木屋民房那一條街道修建得最好,反觀其他的建築,不是瓦房林立,就是帳篷安放,簡直像個貧民窟。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建築都排得很整齊,街街道道十分清楚,如果擺攤和人群不會這麽多,想必這些街道都會很幹淨整潔。
際央知梧左右看了看,随意選了個方向就埋頭直走。沒有人會去注意她這個布衣和服的女孩,他們都忙着做各自的事——交易物品、讨價還價、追趕小偷。
這裏就是南流魂街七十三區「申弄」。就像一個小城市,中心熱鬧,邊緣冷僻。東向有條寬廣的河流,仿佛從天邊而來,看不到對面。岸邊則停了白色的帆船,有風吹拂而過,盤旋在栀竿上的沙鷗發出陣陣鳥鳴。
天已暗,必須得找個安身之處休息了,這河岸雖然寬闊,但不适宜度過一個夜晚。如果往回走,就會回到那塊嘈雜的中心地區,而從河岸往西南去,則是名副其實的貧民集中營,破敗的木房和搭建的帳篷內外都充斥着打罵哭鬧的聲音。
說起來,這個地方,比她在現世居住的還要糟糕。木板搭建的房屋不可能有空着的,無奈之下,最後只能就近找棵大樹,爬上去倚着粗枝幹暫時充當休息之所。
卻是睡不着,極目遠望,可以看到被夜色包圍的河流,河上正擱淺着一只亮着燭光的船塢。
孤身一人初來乍到,想到以前的事,自然是一夜難眠。
翌日。
為了更好地适應這裏的生活,早早起來的際央知梧,決定往人多的北方前進。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慢慢将各街道都認了一遍,再繞到人流相對稀少的街道,正經過一條巷道,忽然從巷子中傳出跑步聲和一個氣憤的聲音:“臭小鬼,還我水來!”
聽到有聲音,際央知梧側過身子偏頭看去,巷子裏恰好有一枚石頭飛速砸過來,險險擦發而過。
“抱歉!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那個,拜托請讓一下——”
“不要讓開!他是小偷,幫我抓住他!”
男孩和男人的聲音由遠至近,至話尾時已跑到巷道口,際央知梧下意識走開了幾步,剛好讓出巷口的位置。
“多謝!”一個男孩的身影蹿了出來。與他的行為不符的是,懷中抱着一罐封蓋的壺的他卻是七分歉疚三分害怕地閉着眼狂奔,瞅着巷道就鑽。
待男人追出來時,男孩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遠了。由于逆光,男人并未看清他跑出的方向,往出口一望,街道人來人往,哪裏還有男孩的蹤影。
男人剎住腳步,扔掉手中的幾塊圓形石頭,撐着膝蓋大口喘氣後,惡狠狠地對一旁的際央知梧斷斷續續說:“死小子,不是叫你幫我抓住他的嗎!他偷了我的水,哎……是個女孩啊。”
深綠色的碎直發剛及肩的際央知梧看着他,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咳了幾聲才沙啞道:“啊,你……你是好人,他是壞人嗎?因為偷了東西。”
“好人壞人不是這樣定義的。”男人站直身體,右手揉了揉亂發,“聽你的聲音,你之前應該病重得很厲害吧。”
“嗯。”際央知梧不置可否地應着,擡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喉部,啞着嗓子說,“不過很快就會好了。”
“如果能好自然是最好了。你是剛來的吧?因為在這裏偷東西,那都是家常便飯了,當然,我可不想抓小偷變成家常便飯。”男人似乎幹脆放棄了自己被偷的水壺,好心解釋道。
“哦……這樣啊,水很貴嗎?”有着墨藍色眼睛的際央知梧低聲問道。
男人哈哈笑了幾聲:“每個魂魄都需要喝水,所以水當然寶貴啦,為了弄出純淨水我可是把河水濾了又濾呢。”
際央知梧點點頭表示明白,沒有再問什麽了。男人看了看天色,臉上現出糟糕的表情:“呀,不妙,回去晚了要被說了。——對了,你既然剛來,不如加入我們家吧?”
女孩微微詫異:“家?”
“對,家。怎麽說呢,因為人死後魂魄很多,各自被分配的地區又不一樣,很難找到親人。所以大家會尋找沒有血緣關系的志投意合的人,重新組建家庭,這已經是流魂街的習俗了呢。像我家,就有妻子和一個兒子。你要是加入我們家的話,可以和我兒子山彥做個伴呢。”
男人左手撐着膝蓋,右手撓着腦袋,微微傾着身體,帶着寧和的表情平視她這樣說着。際央知梧注意到他的左手和右手看起來似乎有些透明,因為她可以很奇特地可以看到被蓋住的膝蓋和頭發。
“魂魄也會死亡吧?”
聽到這麽一句前文不搭後語的問話,男人怔了怔,想了想才答:“是啊,我見過兩個人死亡,但他們好像是消失……應該是因為自身沒有靈力,在這個靈力充足的地方不适應而消失的吧……”
“這樣啊。”際央知梧沉思片刻後,似乎想到了什麽,又仿佛下了什麽決心,委婉拒絕道:“大叔,抱歉,我已經有家人了。”
“呃,那好吧。”男人感到有些尴尬,忽然一拍額頭,“呀,糟糕!我都忘了那小子偷了我的水!下次讓我見到他一定給他一頓好打!對了,你随時可以來這附近的街道,我就在那裏賣水換物。不說了,先走——”
“嗯,再見。謝謝。” 可惜男人已經跑遠,沒有聽見際央知梧的回話且看到她微微鞠了一躬。
她的發梢柔順地搭在兩肩,因她剛才的動作全垂了下來。“頭發太長了,”際央知梧神色變淡,眯着眼瞥見自己垂下的短發,站直身平淡地說,“應該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