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夕陽暖橙的光撒在河水之上,波光粼粼。
風紅纓就是這時候探出的水面,小姑娘長發濕淋淋地搭在後肩,纖細的身子縱身一躍勾起一條完美的抛物線。
馬支書扯着嗓子吆喝:“小風同志,你上來——”
“這就來!”
風紅纓揚聲,在水裏翻騰幾下游到了岸邊。
接過蘇寶琴甩來的外套,風紅纓快速穿上,喊了聲支書,又沖岸上的男人點頭問好。
得知兩人是采風的記者後,風紅纓掀開蓋在石棺上的油紙,笑着道:“您二位瞧瞧。”
臨近仲秋,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呢,另一邊高空之上就已經出現了月亮輪廓。
日月光輝齊齊照在石棺上,在河底沉澱千年的黃玉棺材此時泛着無與倫比的光彩。
拿着昂貴相機的男人叫周一山,除了是首都《人民日報》的記者,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
周一山除了會寫詩,最擅長的是将民間奇聞怪談加以杜撰寫成有趣的文章。
考慮到最近靈感缺乏,周一山立馬拉着好友來外邊實地考察采風,希冀能寫出幾篇讓自己滿意的文章。
圍着黃玉棺從上到下來來回回拍了十幾張後,周一山扶着相機的手有點抖,興奮地語無倫次。
“我的天吶,這可不是一般的玉啊,玉身通亮剔透沒有雜質,埋在河裏千年竟然沒長一片斑紋青苔,你們看,這棺面用得還是一塊沒有裁剪過的整玉,造棺工匠的手藝放在以前那可太了不起了——”
風紅纓覺得有必要潑冷水。
“棺材底座碎了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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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山:“……”
心口好痛是怎麽回事?
旁邊的黃代新扶了扶眼鏡,指着某處:“棺材有人打開過麽?”
馬支書去看風紅纓。
風紅纓聳聳肩,不打算隐瞞。
“什麽?”馬支書瞬間拔高音量,“小羅同志竟然開棺偷東西?!”
對于偷盜之事,羅曉靈矢口否認。
“我沒有,支書你要相信我,我是發現石棺第一人,真要偷,我早就偷了。”
馬支書陷入了沉思。
風紅纓雙手環胸,早不偷是因為你沒時機偷吧?
見羅曉靈哭得委屈,馬支書當下只能将這件事壓着先不處理。
他當然不希望小羅同志當賊,真要是賊,那可是要受大處分的!
對着玉石館研究了一天後,周一山靈感大迸發,當場寫出了小說第 一 章。
周一山是無綱選手,準備繼續往下寫時,卡文了。
和好友黃代新商量了下,兩人找到馬支書。
“開棺?”
馬支書驚得還沒說話呢,村民們不幹了。
“埋在咱村說明棺材裏的人從前是咱村的祖先,我們身為後輩子孫決不能開老祖宗的棺材,開了會倒黴!”
周一山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便道:“那我能下水看看衣冠冢的遺址嗎?”
他見過太過衣冠冢,一般棺材旁邊會埋其他的陪葬品,他想碰碰運氣。
馬支書:“這個可以。”
然而山上的洪水洩下來後,河水一夜之間高漲,周一山又不會游泳,只能望‘河’興嘆。
好友黃代新給出建議:“要不咱把河水抽光?”
這話一出,村民們樂了。
他們正愁河水多的無處流呢。
接下來幾天,壽河村異常的熱鬧,拖拉機、起吊機等等大車在壽河村來來回回地跑。
巨大的聲響引得不少小孩和大人追在後邊看熱鬧,山間小路愣是被軋成了好幾米寬的大馬路。
馬支書抽着旱煙笑着見牙不見眼。
“得,我還琢磨哪天将村裏的泥巴路給修了,這下好了,路直接出來了,嘿嘿。”
風紅纓腦子裏惦記着狀元爹以前說過的柏油馬路,可惜目前時代柏油的價錢太高昂,她的柏油路計劃只好擱淺。
抽水機吸河水時,馬支書不忘帶着知青們去河裏摸魚,順便看看河床下邊還有沒有古代的文物。
摸着摸着,風紅纓伸進淤泥中的手突然摸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大家快來,我這好像有大家夥——”
周圍的人倏而跑近。
抽出來一看,竟然是一把劍。
那日天氣非常好,陽光明媚,身為玉石棺另外兩個守棺人的李國賢和蘇寶琴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看到的場景。
他們的知青戰友風紅纓捧着長劍站在河中央。
陽光下,只見她單手一個劍花橫掃河面,不等河水蕩起波紋,風紅纓眼疾手快地收劍置到後背,動作潇灑自如,一氣呵成。
長劍歸在其身後,風紅纓傲然立于河中。
洩出的目光堅韌而又決然,周身的氣度遠不像表面長相這麽柔弱。
恍惚間,兩人覺得這柄劍就是因風紅纓而生。
持劍的風紅纓在那一刻得了升華,睥睨河山時不再是單純的看風景,她的眼神堅毅如炬,似有無數話語想要說與天地聽。
河裏撈起古劍後,周一山和黃代新說什麽也要抽幹河水探個究竟。
馬支書沒意見,反正隔兩年村裏就要抽一回水起魚,剛好今年趕上了,還不用村子出力,多好。
這幾天盤旋在壽河村上空的,除了飄香的魚肉,再有就是周一山和黃代新的震天哈哈大笑。
風紅纓從河底撈上來的劍後經古籍證實,這是一把千年名劍,失傳已久,沒想到竟然在壽河村這種小山村找到了蹤跡。
周一山坐着汽車去郵電局給自己所在單位《人民日報》打報告時,雙手激動的一直在抖。
《人民日報》很快回複,要求周一山和黃代新務必寫一篇有關壽河村衣冠冢相關的新聞傳到首都。
拿到任務的兩人立馬投入到工作中,為了早點完成任務,兩人再次掏腰包多請了一輛抽水機來。
在馬支書的安排下,村裏的勞動力分成了兩撥,一撥跟在抽水機後邊撿魚,一波記錄文物數據。
這期間鬧了點争執,聶明朗說他手傷了,不能下水,意思很直接了,他要做記錄文物數據的輕巧活。
但在這之前,劉豐收已經将這項任務交給了風紅纓。
原因無他,衣冠冢出土的很多文物,不等周一山小心測量和翻查資料,風紅纓張口就能準确地說出尺寸和年代。
周一山從最開始的驚愕轉變為驚喜,只用了一分鐘。
“畫什麽呢?”蘇寶琴放下滿遙遙的魚桶靠近。
孫向榮挪開畫筆,大大方方地讓女孩子們看。
沾有點點河泥的黃紙上畫着一個身穿樸素藍衣工褲的女孩,女孩一手握筆,一手捧着本子記着什麽,神情極其認真。
蘇寶琴捂嘴:“這不是紅纓嗎?你不會對她——”
“不不不。”
孫向榮頭搖成鼓,趕緊解釋:“單純的欣賞,藝術界層次的欣賞!懂嗎?”
“懂懂懂。”蘇寶琴擠眉弄眼地笑。
這邊的歡笑很快引來了大家的注意,李國賢耐人尋味地拍拍孫向榮的肩膀。
“要畫都畫啊,畫風紅纓同志一個人像話嗎?來來來,把我們這些勞動人民都加上!”
王春成補充:“還有挖出來的那些文物!”
孫向榮:“……”
最終在大家的打趣要求下,孫向榮在畫卷上将村子裏的幾位幹活的知青都加了上去。
哦,缺了聶明朗和羅曉靈。
聶明朗不是說手疼嘛,馬支書又不肯将文物檢錄員的細致活交給聶明朗,僵持之下,馬支書無奈擺擺手。
“放你半天假。”
聶明朗有些氣憤風紅纓,覺得風紅纓肯定是故意霸着文物檢錄員的活不放,但能休息半天,聶明朗又覺得自己撿到了便宜,當即美滋滋地回了宿舍。
這期間,羅曉靈趁着村裏空了,偷偷跑到男知青宿舍訴說愛情。
聶明朗還在恨羅曉靈讓他在生産大隊丢臉認字的事,何況他根本就不喜歡五大三粗形的羅曉靈,因此想都沒想就出言拒絕了羅曉靈。
羅曉靈并不惱,她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抓住聶明朗的心。
聶明朗被羅曉靈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吓得腦門突突,這女人有時候對他是不錯,但他真的不喜歡哇!
思及此,聶明朗拔腿就往河邊跑。
和羅曉靈呆一塊太窒息了!
過來時,見大夥圍在岸邊有說有笑,聶明朗忙撇開人群去看。
“畫得好哇!”
周一山雙手高高舉着畫,眼角都笑出了褶子。
“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看來城裏來的娃們早和鄉野群衆打成一片了嘛,雖然農村的生活艱苦些,但吃了苦方能成為人上人,以後你們再遇到苦難,只要想起曾經在這揮灑下的汗水,一定能生出一股勇氣去迎接未來的挑戰,對不對?”
“對!”李國賢握緊拳頭叫好。
其餘知青皆點點頭,風紅纓迎着風笑得恬淡。
望着一張張曬得紅彤彤的年輕臉龐,黃代新也很高興。
“知識分子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确很有必要,農村有廣闊天地,只要努力,你們在這照樣能有前途,照樣能大有作為!”
一番話激得知青們熱血沸騰,周一山笑吟吟地看向孫向榮。
“同志,這幅畫你能否割愛送給我?我想帶回報社印到《人民日報》上。”
“可、”孫向榮欣喜若狂,“可以,當然可以,您要只管拿去。”
“能借我一支筆嗎?”
“給您。”
周一山擡着畫一一經過知青們面前,将筆往前一放。
“來,寫上你的名字。”
“還要我們署名?”
“我的天,我聽廣播說領導人每天必看《人民日報》,咱們的畫像印到報紙上,不就是變相的得了領導會見嗎?!”
這是何等榮耀啊!
知青們握筆的手不停顫抖,慎重的在畫卷右下方寫上自己的大名。
紙張不大,能寫得地方就那麽點,輪到風紅纓時,就剩一個小疙瘩了。
風紅纓将筆還給畫手孫向榮:“你來。”
孫向榮楞了下:“你不寫嗎?”
風紅纓抿唇笑。
“你是這幅畫的畫手,又是知青,上面沒你的畫像,你總該署個畫手的名吧?我就算了,這幅畫你将我放在正中間,我已經很知足。”
孫向榮躊躇不定,他畫這幅畫的初衷是只畫風紅纓一人,如果能在畫上看到風紅纓的署名,那這幅畫就更完美了。
周一山睨了眼已經抱着記錄本離去的風紅纓,對孫向榮點了點頭。
“我呢?我寫哪?”
聶明朗突然插了進來:“孫向榮,你找個地把我也畫上去呗。”
孫向榮正在心裏默默贊嘆風紅纓的淡泊,乍然聽到這話,孫向榮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給聶明朗,簽好名,孫向榮直接将畫拿給周一山。
在村裏采風的這幾天,周一山當然聽說了風紅纓之前倒貼聶明朗的一些不自重傳聞。
不過馬支書已經跟他解釋過了,現在的風紅纓壓根和聶明朗沒關系,倒是聶明朗小心思不斷。
觑了眼白白淨淨的聶明朗,再看看河邊忙得汗流浃背的風紅纓,周一山眼神沉了下來,夾着畫徑直走了。
聶明朗:“……”
尾随過來的羅曉靈不屑撇嘴。
一幅畫有什麽好,等她藏了玉石棺裏面的玉玺,以後她就是大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