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笑着道:“我仿佛見大嫂不願大丫頭去似的,到底什麽事?老太太說來瞧瞧。”

邵母心中自是以家族為要,兒媳婦私下算計她可以置之不理,關涉大事卻絕不肯袖手旁觀,那靖毅将軍二十年前便戍邊,後來被召回之時,又上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折子,表示邊患不除,永不回京,連同家眷也接了過去。邊疆乃極為苦寒之地,一守便是二十年,聖上每次提起,都嘆服其忠心報國,天日可表,如今乃是第一得聖寵的武将,現下年老回京,對他們這種沒落的王府皇親,怎麽巴結都不過分的。

想到這裏,卻也不肯給沈氏隐瞞,對徐氏道:“這裏面的緣故你不曉得,剛剛你大嫂說,明兒要去給疫了的姨娘上香,她要帶着月兒素兒一起去的,我已經許了,因此她有此遲疑。”

徐氏“哦”了一聲,笑得意味深長,道:“原來是這個緣故啊,那真真是我不懂事,給大嫂添亂了。”

沈氏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容宛若太妃糖,粘在嘴上十分難受——下面的話讓她更難受了

“既然如此,那這樣吧,讓大丫頭跟着我去靖毅府,讓二丫頭跟着大嫂去如何?”徐氏笑眯眯地望着沈氏。

沈氏臉色大變,搖頭道:“不妥。”

徐氏道:“二丫頭百般伶俐,大嫂不必操心,我這丫頭極少出去,大嫂既是去上香,也好讓她見見世面。”

沈氏面沉如水,道:“我去上香,哪有帶個隔房庶女的道理?”

誰知徐氏是鐵了心讓邵盈跟着去,對邵母道:“老太太,你說呢?”

若是沒有靖毅将軍的事情,邵母自然會向着大房,不會答應徐氏的請求,可是既然有了靖毅将軍之事,邵母心裏想着如何通過二房巴上這位最得聖寵的武将,哪怕是二房得了勢,也是好的,如今二兒子雖然有軍功,但是在聖心上卻是欠了些,否則憑借侯爺的爵位,王府早就興盛了,如今若是得了靖毅的進階,何愁不能更上層樓?于是點頭對沈氏道:“也罷了,就讓二丫頭跟着你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11

徐氏走後,邵母見沈氏鐵青着臉,全是掩飾不住的不甘,使了個眼色讓大丫頭銀兒諸人先出去,這才對沈氏道:“我答應她,你不服?”

沈氏面色異常難看,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道:“老太太自是有主意的。”

邵母“哼”了一聲道:“面上這麽說,心裏不定怎麽罵我老糊塗呢。”

沈氏見邵母語氣嚴重,站起身來跪下,道了聲:“老太太……”

邵母聽了這聲,終是心軟,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前面的方椅,道:“坐下。”

沈氏站了起來,挨着椅子坐下,聽邵母徐徐道:“其實你剛才告訴我時,我已知曉其意,大丫頭是你閨女,也是我嫡親孫女,哪有不疼的?”頓了頓又道:“老二媳婦今日過來說了這些,我雖然猜不出她是否知曉你的打算,但是拿靖毅将軍的機緣卻是斷斷不能放過的!”說到“靖毅”兩個字,又重重地加深了語氣。

沈氏擡頭望着邵母,見邵母正眸光爍爍地看着她,道:“老大媳婦,要說這宅內的手段籌謀,你倒是也不輸于她,只是這朝廷大事上,卻……”說着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你把大丫頭的籌算全壓在了徐家,難道就不曉得,或許靖毅将軍要比徐家更有用?”

沈氏眼皮一跳,嘴唇急速抖動,道:“老太太……你……你是說……”

邵母“嘿然”道:“既然芍兒說靖毅将軍夫人想見大丫頭,說不定有什麽不得了的機緣,我記得靖毅将軍有個嫡親的獨孫,正是及冠年紀,在軍中歷練頗多,大小軍功也有了不少,本來早應有爵位了的,卻被靖毅将軍生生壓着,聖上無法,只得多加銀兩,光這些年就幾十萬兩之多,可見他們一家在聖心上有多重……”芍兒是徐氏的閨名,她是邵母本家的隔房侄女,老太太說大事的時候,便習慣用呼其舊稱。

“老太太……”聽了邵母這麽一說,沈氏眼淚嘩啦流了下來,顫抖道:“老太太,我原來只是指望月兒不必遠嫁,若是能……能結成這麽一門好親事,我這守着活……”突然想到在婆婆面前抱怨兒子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好歹止住了口,用袖子掩住了臉。

邵母拍了拍沈氏的手,道:“我曉得,我曉得,這個家啊,但凡有什麽事,你總抱怨我不偏着你們,可說到底,源兒是我親生的,輕重我還分得清,正因為輕重分得清,這個家是大房和二房的家,可不是一個房的。”

說着,突然想到這個事情倒是勸大房二房和睦的好機緣,又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邵字來,老二媳婦既然願意幫襯大丫頭,你又何樂而不為,至于大丫頭能否入他家老太太的眼緣,我倒是并不擔心,即或沒有什麽,賺了他家的歡喜,對我們家也有莫大好處。”

沈氏被婆婆說中了心事,不由心潮起伏,原來老太太也是很疼孫女的,那月兒掙脫和親的事情,就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奮鬥。忽然又想到自己要帶着二丫頭與三丫頭一起去見徐老太太,又皺了眉頭,道:“那二丫頭……”

“投之以桃,報之以瓊瑤,若是老二媳婦能推大丫頭一把,你為甚不能推他們二房一把?”邵母心中暗嘆,大媳婦終究是個內宅婦人,說到氣量格局上還是窄了,遂勸道:“憑靖毅的聖寵,他府上看中的人,即或是嫡親公主聖上也是會許了的,何況咱家?”

沈氏這才明白老太太的打算,想到邵母能在瞬息之間做出明智的決策,十分佩服,道:“老太太說的是,倒是還是我想窄了的,明兒我就帶着二丫頭,索性三丫頭也不帶了,若是徐氏看中了二丫頭,靖毅将軍看中了大丫頭,那自是兩全其美的。”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前途十分光明,心中不由雀躍起來。

邵母見沈氏面露不勝喜悅之色,搖頭道:“靖毅府是否看中大丫頭是兩可之數,徐家是否看中二丫頭也在兩可之間,我想你倒是做好兩全準備,一起帶着吧,三丫頭那性子……”出了會兒神,道:“也不知象誰?難不成象了你那個貼身丫頭?”

沈氏此時對邵母心悅誠服,聽邵母這麽說,笑道:“這便是不曉得了,我記得聞丫頭跟着我時,雖然是個老實的油嘴葫蘆,倒是妥帖忠厚,真真體貼人的,三丫頭跟她娘比起來,可天差地遠。”說着,也是嘆了口氣,搖頭。

邵母“嗯”了一聲道:“這便是緣法了,佛說因果報應,說不得這樣的性子,也許是前世的因哩。”

沈氏聽邵母說佛經,自己也不懂,只是聽了“因果報應”四個字,臉色微變,迅疾又掩飾了過去,轉過話題道:“老太太,那明兒便讓二嬸用大車,我跟兩個丫頭用小車如何?”

邵母點頭道:“你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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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巳年壬戌月乙亥日

宜:祭祀開光出行。忌:造廟掘井栽種

瑞王府王妃帶着兩位庶女去華西寺上香,家下仆婦們将帶着行路的茶壺茶杯,十錦屜盒,各樣小食端來,主子們收拾停當,一起到了大門。

邵素帶着兩個丫頭墜兒镯兒,站在王妃背後,見門口多是丫頭婆子,間或有幾個小厮,熱熱鬧鬧的人群裏竟沒有侍衛跟過來,心下稍安。

一會兒子,兩輛朱輪華蓋車行到眼前,沈氏被人扶着進了一輛,邵盈被蕊兒扶着進了另外一輛,邵素跟在後面,正登上踏階,進車門,忽聽馬蹄聲聲,七八個侍衛身着禦林軍專有的曳撒蟒服,前胸後背飾皆繡有蟒紋,袍裙當膝處亦飾有橫條式膝襕,正跨刀騎馬,威風凜凜地奔過來。

邵素見了這樣的服色,也不待丫頭攙扶,撞過邵盈的身子沖進了車舫裏,邵盈被她一撞之下,差點從車上掉下來,擡頭皺眉道:“三丫頭是……”忽見衆人皆望着她,忙一笑,跟着進了車舫。

待邵盈進了車舫,撂了臉色皺着眉道:“三丫頭你這是怎麽了?這麽毛毛躁躁的,若是把我撞下去了……”說着擡頭一看,不由一愣,見邵素壓根沒有聽她說話,而是掀開車簾,不斷向窗外看去,面色發白,嘴唇急速抖動,長長的睫毛不斷抖動,似乎十分害怕,奇道:“怎麽了?”

天可憐見的!邵素昨夜千求萬求,千萬別遇到那漢子,竟然又是他!那群帶刀侍衛裏領先三個,其中便有那漢子,領首的李哥正在王妃的車舫前施禮:“王妃。禦林軍三旗報到。”

沈氏也不掀開車簾,只道了聲“勞煩了。”

李哥點了點頭,吹了聲口令,衆侍衛在王妃的車舫後按一字排開,越發把丫頭婆子的擱到了後面,忽然有人道:“李哥,我去……保護後面那輛。”正是蕭生,正眼睛不眨地望着後面那輛車。

李哥自然曉得蕭生之意,微微皺起眉頭,靠近馬頭低聲道:“在王妃前如此,這是要作死嗎?連那位也要受牽連的!”這話把蕭生說得一驚,忙收了目光,喃喃道:“李哥……我……”

李哥悲憫地看着中了邪的小兄弟,嘆了口氣,道:“你去後面吧,只是這裏面的分寸你是曉得的。”蕭生聽了,心中一喜,感激對李哥點了點頭,繞過馬頭轉到了那小車後面。

李哥卻是個老道的,對王妃的車子又道:“王妃,我派了一個侍衛到後面去了,怕兩位小姐有什麽閃失。”沈氏在車裏聽了,也不在意,反而覺得李哥會做人,顯出她作為王妃的寬厚,道:“還是軍爺考慮得周到。”

李哥心中暗嘆,揚聲道:“開路——”車夫聽了這話,揚鞭起架,一行人逶迤向華西寺趕去。

邵素見那漢子居然跑到自己的車舫來,第一反應是跳出車外逃之夭夭,卻見那漢子也沒有象從前那麽癡望,只是趕到了車舫後面,方稍微安心,忽然感覺被人拉住手,擡頭見二姐正直視着自己,道:“你怎麽了?臉色恁地如此白?”

“沒……沒什麽……”邵素慌慌地答道。

“沒什麽?”邵盈哪裏肯信,見邵素一直盯着那車窗,她便撩起那車簾,卻聽邵素叫了聲:“二姐!”

邵盈側頭道:“怎麽了?”

邵素指着那車簾道:“這簾子擋光,挺好的。”

邵盈“嗤”地一笑,邵素又不是邵月,她便不顧及她的心願,把那車簾撩了起來,卻見不過尋常情形,不由心中疑惑,什麽東西把三丫頭吓成這樣?

“二姐……把簾子放下吧。”邵素又道,她素來是個不愛管事的,屢次說放下簾子,必然是窗外有什麽見不得的事情,邵盈眼眸一閃,“哦”了一聲,把簾子放下了。

邵素見二姐把簾子放下了,才籲了口氣,拍了拍胸脯,依靠在車舫上,低着頭,那長長的睫毛象蝴蝶般眨個不停。

邵盈是何等樣人,雖然把那簾子放下了,卻把頭靠在車窗便,因此窗外的一切事端全收在了眼底,眼看一路人來人往,也沒甚異色,只是……

咦?

作者有話要說:

12

邵盈忽然發現在那紫紅色的禦林軍中,一個大漢時常向着車舫注目過來,臉雖然未曾直着向這裏,眼目卻從曾離開這個車舫——若不有心瞧去,卻是瞧不出來的。

邵盈眯起來眼,瞥了一眼車舫內的三妹,見邵素一直低着頭,那茭白的臉龐留下柔美的側影,不一會兒,竟又從什麽地方變出一本書來,翻開觀看。邵盈見她未曾注意自己,又側頭向車外瞧去,見那大漢虎背熊腰,五官倒也算的俊朗,皮膚黝黑,虎背熊腰,十分雄壯,正是一個标準的侍衛摸樣,這麽一個普通軍士,能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妹子又什麽聯系?

難不成有什麽不才之事?邵盈心電轉念,心頭砰砰直跳,饒是她素來多智,遇到這種性命交關的大事,也有些害怕,只不過……若是真有什麽瓜葛,對自己可就太有利了。心下既定,忽然側過頭,笑着拉過邵素的手道:“妹子別這麽秉着書,跟姐姐說回會兒子話。”

邵素見二姐這麽說,只得把書放下,道:“二姐有甚話來講。”

邵盈一時找不到話頭,突然道:“你的癬可是好了?”

邵素奇道:“咦?姐姐怎生曉得?”

邵盈眼角一跳,笑道:“我是聽花脂房裏的婆子說的。”

邵素“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也沒擦什麽,竟是自己好了。”

邵盈“恩”了一聲,突然道:“妹子,我胳膊有點癢,大約是長癬了。”

邵素又“哦”了一聲,邵盈也不待她反應,笑道:“我瞧瞧你的”說着,一用力,推開她的毛袖,見露出一段皓雪白臂,“守貞砂”宛如紅梅般晶瑩紅潤露了出來。

邵素見二姐十分突兀地把她袖子撸了上去,皺眉甩開,道:“二姐這是怎麽了?”邵盈第一次聽到三丫頭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吃驚地擡起頭,見其娥眉輕皺,眼眸不善,什麽時候這丫頭候變厲害起來?心下計較多時,終于笑道:“三妹對不起,是姐姐魯莽了,聽說那長癬之人,不僅僅是一處,竟是全身都有的,我這是關心情切……”

“哦……”邵素聽了這話,臉色緩了緩,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舉止十分不雅,也忙道:“姐姐不需擔心,我已是好了的。”邵盈笑着應道:“這就好。這就好。”說着,向車壁上一靠,慢慢道:“妹子看書吧,我養會子神。”——她一會兒子要說話,一會兒子要養神,若是那精明的,怕是早起了疑心,可這等瑣細俗事,邵素才不屑于理會,笑了笑,又拿起了那本《玉樓春》。

借着車窗透出的光芒,邵素嘩啦啦翻着那書,心緒卻也沒有定下來——那漢子如今看着她倒不那麽明顯的發癡,可依然攪得她心亂如麻,那是一種……恐懼,她放下書,呆呆地看着車簾那晃晃悠悠的車穗子,本非愚笨之人,只是很多事情不屑去想,如今仔細想去,卻終于明白自己害怕什麽了。

一個粗鄙的下人居然對自己産生了癡念,讓她覺得很丢人,若是讓嫡母和庶姐知曉,或者其他人知曉,簡直……就是亵渎的侮辱!她是何等身份,雖然比王府正主子身份低些,到底也是千嬌萬貴的主子小姐,哪裏是一個下等軍士所能肖想的,那個男人簡直是……簡直膽大妄為!邵素咬着嘴唇,暗暗下定決心,下次見他如此,絕不要逃跑,而是要……

要……

她不是那性子凜冽的,再說王府小姐哪有掐腰罵人之禮,大約說不上幾句重話,自有丫頭就代上了,那要不要讓墜兒替她罵?墜兒是個厲害的,若是那男人知道她厲害了,說不定就斷了這癡心妄想,只是,若讓丫頭知曉了,會不會笑話她呢?……這些念頭在心頭滾來滾去,邵素臉上的神色也變幻不定,卻不知這一切都收在了二姐邵盈的眼裏。

邵盈雖說養神,卻只是眼目微斂——與嫡母看顧的邵素不同,她所在的二房後宅卻是個狼窩子,侯爺妻妾成群,親母只是個不得寵的婢妾,嫡母徐氏又是個心狠手辣的笑面虎,恁多的庶子庶女裏,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天曉得經歷了多少日日夜夜的拼殺才掙得今日的體面,因此她從來不放過任何機遇,眼前,一個大大的機緣奉送在她眼前,若是輕易放走,就不叫邵盈了。

她看着三妹的神色,看着她的慌張和色厲內荏,忽然想笑,出身尴尬卻在內宅中不曉得生存不易,身為庶女卻不曉得親事的重要性……居然還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只能說傻人有傻福,只可惜,福氣不會一直跟着她,邵盈眯了眼,微微側頭,水煙紗的車簾時時蕩起,在那搖搖晃晃的縫隙處,是花紅柳綠,蜿蜒山脈,熙攘人群,是她緊緊想要抓住的,人生。

一時馬蹄聲聲,突然車舫停駐,聽見外面有人念佛號,車舫裏兩位少女知曉已然到了華西寺,互相對望一眼,邵素忽然從袖子掏出了個帕子蓋在了頭上,望着她的怪摸樣,縱使邵盈再怎樣有城府,也被逗得笑了,道:“三妹,你這是作甚?”

“我……”一想到自己又要受那粗漢的眼目,邵素就十分難受,情急之下想出了這招。邵盈心知肚明,卻假裝勸道:“三妹又不是小時候,眼堪堪要及笄的年紀了,如此調皮作怪,小心王妃教訓。”邵素聽了這話,又把帕子拿了下來,臉上由紅又白,怔忪不定,忽聽外面婆子道:“小姐們下車吧。”

邵盈答應一聲,婆子推開車門,蕊兒上前扶着邵盈一步步走了下來,卻忽然見邵素也不待墜兒上前扶她,一下從車上跳了下去,仿佛要躲在姐姐背後,只是她素來嬌弱,如何受得起這樣一跳,一個趔趄俯身便要栽倒,卻被一只手生生在半空中拉起,濃重的男性氣息鋪天蓋地襲來,茫茫地回頭看去,頓時魂飛魄散,躲來躲去,竟又是那個男人。

蕭生從看着邵素上車,眼目就從來沒真正離開過佳人的倩影,可每次車簾掀起的都是另外一少女的面容,不由失望,雖然騎在馬上,卻也心不在焉,只等着佳人出來時候,再能望上一眼,因此緊緊随着那車舫,見車馬停駐,華西寺主持來迎王妃,婆子丫頭知曉那個那車不過是庶小姐,都團團圍着王妃打轉,車舫周邊除了貼身丫頭,竟一概皆無的,蕭生得了空子,終于站在了車舫旁邊。

好容易見那那緋衣少女出來,自己念念不忘的佳人卻不曾見,正差異間,忽見一個那茭白的影子向自己撲來,措不及防間,迅速拉起,一陣茉莉花香撲面而來,蕭生腦袋“嗡“地一聲,知曉這影子便是她了,忽然生出個荒唐念頭來,要把她抱在懷裏……只是幸得他理智尚存,只是攥着那玉臂不肯放手,那眼目黏在佳人臉上,再也舍不得放開了。

邵素見自己竟當衆被這漢子攥住,最糟之事莫過如此,忙撲騰着讓他松手,可蕭生何等力氣,竟是紋絲不動,“你……放肆,放手!”眼見這男人竟如此大膽粗魯,倒是真的怒了,連害怕都忘記了,呵斥道。

蕭生見佳人生氣了,忙讪讪地放開,喃喃道:“小姐。”卻不向侍衛通常做的那樣低頭,而是直愣愣看着她。邵素咬着嘴唇,連忙跑到開,左右相顧道:“墜兒?”

墜兒就站在不從遠處,見小姐跌倒也是吓了一跳,見被侍衛給扶住了才籲了口氣,要知按照王府規矩,若是主子有什麽閃失,這下人的棍子是免不了的,玉兒的棍傷還未好呢,難不成她也要來一次,見小姐傳喚,忙跑過來,若無其事道:“小姐,怎麽了?”

邵素第一次對墜兒真心生了氣,皺着眉道:“我方才跌倒,你去哪兒了?”墜兒顯然并未看出邵素的怒意,一如往日拍拍胸脯,笑着解釋道:“主子,是墜兒不好,未曾扶着,不過幸得這位侍衛大哥扶住了你,倒是謝謝他哩。”邵素聽了這話,七竅生煙,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婆子過來傳喚道:“小姐們,王妃讓你們過去。”

邵盈站在一旁,一直抿着嘴看戲,如今見王妃傳喚,方開口道:“三妹,我們先過去吧。”

邵素聽嫡母傳喚,不敢耽擱,跟着邵盈一起向前走去,忽然想起那漢子,餘光裏他還傻傻地站在那裏,心裏生出無限怨怒,卻又無從發洩,只得掉過頭,做了個惡狠狠的眼神,希望這眼光變成利劍,吓得他能膽戰心驚,能懸崖勒馬。

蕭生正一霎不霎地盯着佳人的額一舉一動,忽然見佳人向自己看來,雖然神色不善,但是終究……終究記得他了,想到這裏,不由狂喜,向前走了幾步,卻忽然被人拉住,回頭見是李哥的臉,正道:“你小子往哪兒走啊,這邊,這邊,寺裏已經安排了外院禪房,總旗可是囑了我的。”

蕭生聽了這話,猶自不舍,擡頭看向那門,卻見佳人渺然,連丫鬟婆子也都不見蹤跡,嘆了口氣,只好跟着李哥一路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13

華西寺乃大齊國的皇家寺院,但見層層殿閣,選疊廊房,三山門外,萬道彩雲;五福堂前,千條紅霧。兩路松篁,一林桧柏。鐘鼓樓高,浮屠塔峻,端端是禪僧定性的好地方。

衆人在主持華譚法師引導下,一層一層的瞻拜觀玩,待到了那放置下人牌位的祭廟所在,因聞姨娘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婢妾,在重重牌位之中便隐蔽一處,找了半天竟未找到,華西寺主持華譚法師不由神色尴尬,他與皇家貴族交涉頗深,熟谙法事,只是一個正室夫人突然要給死去的姨娘上香實在不多見,因此未做好準備。

沈氏本來便是個引子,并不在意,只對華譚道:“老法師不必找了,我來此不過盡心而已,聞姨娘若上天有靈,也自知曉的。”說着,連祭廟的門也不進,只合十做了個禮,又回頭喚道:“素兒?”

邵素姍姍走了出來,施禮道:“母親。”

沈氏下首微颔道:“快去你給娘叩個頭,上柱香,保佑她下輩子有個好托生。”

邵素點了點頭,這個生母在三歲之前便去世,自己并無什麽印象,卻總也是自己的娘,見衆人都盯着自己,心裏微微緊張,又望了望那祭廟,見其碧瓦青檐,錦幔高挂,彩屏張護,只是黑黝黝的有些滲人,咬了咬牙走了進去,見裏面牌位重重,密密麻麻排列一處,哪裏看得清生母的牌位?

她回頭望了望站在旁邊的知客僧,那知客僧大約六十左右的年紀,須發皆白,乃是與華譚法師同輩的師兄弟,名喚華源。——這裏面便有個緣故,來上香的既是貴族女眷,一些年紀小的僧人已清場,剩下的多是德高望重的老僧。

華源見這少女求助似的望着他,又見廟外王妃似乎不耐,輕嘆一聲,低聲道:“小施主,這牌位在心不在人。”說着,把焚香遞了過去。邵素咬了咬嘴唇,接過焚香,跪下來叩頭,然後上前在爐鼎上插上三柱香,又退後三拜,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母親保佑自己……

保佑自己千萬不要再遇到那漢子了!

沈氏在外面站了一盞茶的功夫,見邵素從祭廟裏走了出來,來一趟連廟門都不進,她心裏微生生愧疚,和顏悅色地問庶女道道:“可是祈祝了?”邵素點了點頭,恭恭敬敬道:“母親,已經給娘上過香了。”

沈氏見邵素今日不比往日糊塗呆滞,倒是像個會做事的,心中甚慰,她來時心情頗為矛盾,聽了老太太的勸,若是二嬸要把大丫頭薦給靖毅将軍家,自是千好百好,自然她會讓二丫頭嫁給徐家,可是……

相鬥多年,她還真不相信這位狠絕的妯娌這麽好心,若是讓她空歡喜一場,豈非白白便宜了二房?因此,這兩個庶女到底怎麽介紹給徐家,卻是犯了難,忽然想起邵母的用意,大抵是想聽天由命,由着徐家挑選……

“王妃……”華譚法師見沈氏望着邵素發呆,不由開口提醒。

沈氏這才醒過來,道:“請問老法師,那禪房可安排妥當?”華譚法師點頭道:“王妃放心,早已安排好。”華西寺經常接待皇家女眷,如齋飯、禪房,行常諸事,皆十分熟谙。

沈氏點了點頭,回身對衆丫頭婆子道:“那今兒人困馬乏的,都先各歇息。”說着,對兩個庶女道:“你們也跟着丫頭婆子去禪房歇息,只是記住,這是在外面,不許亂跑。”邵盈邵素忙點頭稱是。

衆人随即在華譚的引薦下,到安排好的禪院,這禪房分內外兩層,最裏面是主子小姐的禪房,外一層乃是丫頭婆子,再外面是個百尺見方的大花園,花園外面則是外院,乃保護家眷的侍衛或者護院所在,層層看護,十分嚴密。

王妃沈氏進了最核心的正房,兩側的廂房則由兩位小姐居住,邵素帶着墜兒進了自己的禪房,便要更衣,墜兒知曉這主子是個極其愛潔,忙上來給她換衣服,剛脫了外衣,墜兒突然驚道:“小姐?”說着,指着她的玉臂。

邵素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胳膊上竟有一圈青青的印跡,自然是剛才被那漢子拖拽所致,瞬息之間,當時的記憶蜂擁而來,強烈的男性氣息,灼熱的眼目透出瘋狂的癡念,那濃重的呼吸在她耳邊萦繞,還有他那宛如螞蟻爬行般的摩挲,仿佛就瞬息之間便能把自己吞吃,陡然打了個冷戰。

“小姐?”墜兒見邵素突然如此摸樣,以為是方才将要跌倒吓到了,忙道:“小姐別怕,你這不是被人扶住了嗎?沒事的。”邵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不好說為了什麽,只指着胳膊道:“這……”

墜兒去開了妝奁,挑出一瓶紅花油,抹在邵素的胳膊處,一下下地揉着,道:“小姐,以後可不能這麽不小心了。”心道你連累的玉兒挨了打,難不成這次該輪到她了?

邵素肅然點了點頭,暗中咬牙,她雖然素來不理俗事,可這個俗事她萬萬不能忽視了,那漢子實實是瘋了,她無論如何也要躲着這個麻煩,若是有躲不過,也要……罵他,把他罵走,讓他明白不要生出這些虛妄的執念,污染了他清清白白的名聲,當然,也對這漢子不好的。

“墜兒,你平時是怎麽罵人的?”邵素突然出聲問道。

墜兒聽了這話,差點把紅花油掉在地上,奇道:“小姐?”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讨厭一個人,想讓那個人走開……你會怎麽做?”邵素期期艾艾地紅着臉道。

墜兒心下更奇,這位主子從來不接觸外人,好端端恁地要把人罵走?那個人會是誰?

邵素見墜兒不答,皺起了眉,沉着臉催道:“我問你呢。”

她雖很少拿出主子款來,但若拿出來,還是不可輕視,墜兒不敢不答,只好道:“若是那偷銀子的婆子,我只說她如果還這樣,我便把她告到王妃哪裏去。”她自然指的是李嬷嬷。

邵素卻不理會她暗中所指,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若是這麽說,那個人便會怕了嗎?”

墜兒聽了這話,知曉小姐是認真的,搖了搖頭道:“若是她知曉你只不過是吓唬,可能也不會怕的。”

“那怎麽辦?”邵素皺起眉頭。

墜兒雖然不曉得小姐為甚對此事如此認真,但是既然問了,便要認真回答,思索片刻,道:“若是讨厭之人,小姐需抓住她的軟處。”

“軟處?”邵素奇道。

墜兒點頭道:“是啊,就是說,找到她最害怕的地方,或者抓住她不幹不淨的把柄,然後告訴她,若是她再這樣,她就要倒黴了,你就用一些法子收拾她了。”——天曉得,這些經驗并不管用,否則李嬷嬷早就改邪歸正了立地成佛了。

邵素聽了墜兒的話,不由去思量那個漢子的“軟處”……

他是個侍衛……

對了,若是他再如此,自己就跟跟他上峰說,讓上峰狠狠地教訓他!想到這裏,忽然找到了法子,不由笑顏如花,突然又皺了眉頭,她并不曉得這個侍衛的上峰是誰,那日也不過恍惚見過一次,難不成自己要巴巴地去找那侍衛的上峰,然後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這可是大事情,邵素從來沒有做過的,她一擡頭,見墜兒正滿面驚異地望着她,咬了咬嘴唇,要不要把那事告訴這丫頭……可是這是極其羞人之事,而且,最最重要的是,那個漢子除了盯着自己瞧之外,倒是沒有什麽過分之舉,自己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大題小做了?墜兒若是知曉了,會不會笑話自己?

邵素心頭轉過無數念頭,臉上一直變幻不定,墜兒從來未曾見小姐如此過,不由擔心地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沒事吧?”

邵素搖了搖頭,緩緩道:“沒事。”

忖了又忖,還是再拖一下吧,若是那漢子改了呢?或許自己也不會再遇到他了,自己乃閨閣小姐,恁地有那麽多機緣跟他見着?這不過是些俗事,自己倒是較真了,想到這裏,籲了口氣,道:“快更衣吧。”

墜兒見小姐不說話,只得點頭給邵素換了件衣服,因為在寺院,不敢穿那些嬌豔的顏色,只不過着一件銀白色的坎肩,加一個素色的棉裙,又重新挽了個飛天髻。此時邵素這才發現少了個丫頭,問道:“镯兒呢?”

墜兒暗笑小姐遲鈍,道:“镯兒到王妃哪兒去了,小姐”

邵素點了點頭,心知必是王妃讓她說說自己最近的現狀,也罷了,自己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除了那件事……當然,丫頭不知曉也是好事,看着墜兒打扮完畢,道:“把書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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