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作者有話要說:

14

第二日邵素剛起,墜兒正給她梳妝,镯兒敞開門要去拿早齋,卻見沈氏身邊大丫頭星兒站在在門外,見了镯兒,笑道:“可巧了。”镯兒也笑,兩個人是自幼在沈氏身邊長大的,十分熟谙,不必多言,互望一眼,镯兒出去拿早齋。

“三小姐——”星兒珊珊走了進來,見墜兒正給邵素挽發髻,忙對墜兒道:“今兒小姐們要見一個重要的人,王妃吩咐我來給三小姐梳妝。”墜兒一聽,退了一步,道:“你快來,快來,若是論針線也罷了,這個我卻最乏。”邵素的婚事她也聽說過的,自然希望小姐得了好去,她也有個好歸宿。

星兒抿嘴笑了笑,立時給邵素重新散開長發,見那墨黑的青絲宛若黑玉,越發映得小姐膚白映雪,美人如玉,贊了一句道:“三小姐的皮膚真白。”說着,微微一沉吟,把頭發分成兩半,梳了個雙丫髻,又選了個綠色的碧玉簪子,分別插在發髻上。

墜兒在旁看着,搖頭道:“星兒,這會不會素了些?”

星兒回頭道:“這你就不懂了,見的人是個老太太,三小姐人又白,又秀氣,倒也不能往那豔色裏打扮。”墜兒聽星兒這麽一說,方不說話了,她們這些在王府裏混出體面的大丫頭皆各有絕技,或梳妝、或針線,或籌算……星兒梳妝最內行,但凡她打扮出來的人,沒有覓出錯的。

一時星兒給邵素挑了件的水銀色绫子襖兒,緋紅緞子背心,束着白绉綢汗巾兒,墜兒這麽乍看去,倒是顯出三小姐那特有的仙姿麗色來,徐徐點頭道:“怪不得人家說你打扮上強三分,倒把我們家小姐扮成天仙了。”說着抿嘴笑。

邵素見兩個丫頭打趣,自己也沒甚話講,一會兒子打扮好了,在銅鏡裏看去,倒也算得好,正要誇星兒幾句,忽然見又有人敲門,墜兒打開門,見是沈氏的大丫頭辰兒,見一屋子人,跺了跺腳,道:“三小姐快些吧,夫人催了呢。”星兒見如此,忙回頭道:“三小姐快些吧,我先去了。”說着,跟這辰兒先去了。

此時镯兒已然提着齋飯進來,邵素見嫡母催,不敢耽擱,對兩個丫頭道:“我們先去,飯回來吃。”兩個丫頭聽了,也只得罷了。

一時三人穿過抄手游廊,走到正房,見簾子一掀,沈氏帶着邵盈以及諸丫頭婆子走了出來,見邵素三人,微微皺了眉,道:“三丫頭可是晚了。”邵素慌慌然低頭道:“母親說的是。”當着一堆下人的面,沈氏也不好說多,只道:“跟我走吧。”帶着一群人向華西寺的東邊走去。

她今晨得知徐家昨夜已到華西寺,本來按朝廷禮數,倒是應該徐母向她請安,只是既有求于人,徐母又是跟邵母一輩的老人,沈氏更願意主動些,現下早早便帶着兩個庶女向徐家打齋的禪房走去。

許是華譚的有意安排,邵家與徐家正好鄰近,轉出了邵家的禪院,向前走了幾步,穿過一個花園便到了徐家禪院,門外也有男子護院,見了這等架勢,知曉是貴族人家的女眷,忙忙回避了,一會兒子徐家的婆子從裏院趕了出來,笑着問道:“請問夫人是……”

沈氏抿嘴一笑,旁邊的方嬷嬷上前一步道:“就說瑞王妃拜見徐老太太。”

那婆子聽到“王妃”兩字,連滾帶爬地飛快去報信,沈氏卻不等着人家迎出門,走進了垂花門,見徐母帶着一群丫鬟婆子從裏院走出來,遙遙地向着她行禮,沈氏走快幾步,忙把徐母扶了起來,笑道:“老太太這可差了,您是跟我們家老太太一輩兒的,按照禮數,該是我的禮。”說着,便蹲下身子。

徐母見沈氏絲毫不以王妃架勢淩人,卻反而跟她講起了先輩後輩,心下先是歡喜了,笑道:“還是講朝廷的禮,勿要講內宅的禮。”沈氏一邊攙着徐母向正房走,一邊笑道:“老太太說的太客氣了,內宅就講內宅的禮數。”

一時到了禪院正房,徐母與沈氏謙讓了好一陣,終于賓主落座,後面小主子們過來見禮。因為徐大人一直未曾娶妻,只有一個名喚魏芳的妾主持中饋,走過來給沈氏叩頭,沈氏忙拿出一只金镯子,放在魏芳的手上,魏芳眼望着徐母,見徐母颔首,忙笑着道謝收下了。

然後便是邵家兩位姑娘,邵盈與邵素一起走上前,對徐母施禮道:“老太太萬安。”

徐母看着兩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把頭轉向沈氏,見沈氏笑得意味深長,道:“這是我們家的兩位姑娘,那個是二房的,這個是我家的,她娘死的早,伺候我了十多年,我特特來跟她上柱香,也是個心意。”說着,指着邵素。邵母何等人物,一聽便是明了其意,也是笑了,道:“過來我瞧瞧。”

邵盈藐了三妹一眼,一步領先過她,先行走到徐母面前,笑着對徐母道:“老太太這等摸樣,竟是跟我們家老太太一樣的。”徐母見她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睐,心下也歡喜,“哦”了一聲,笑道:“恁地是一樣的?”

邵盈眼眸微閃,笑得越發天真可愛,歪着頭道:“我們家老太太的福氣,跟老太太的福氣,自是一樣的。”——邵母乃王妃之尊,以此類比,把徐母奉承得十分妥帖,徐母多年以來既沒個正經兒媳婦奉承,也沒個孫女在身旁打趣,見了沈氏邵盈這一等,倒是心懷俱開,對着沈氏道:“這丫頭嘴是抹了蜜了呢。”

沈氏在一旁陪笑,卻拿眼眸藐着旁邊的邵素,見這個呆閨女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心下暗嘆,邵盈與徐母說的熱乎,邵素竟仿佛被忘記了似的。幸得徐母是會做人的,拉着邵盈的手又看向邵素,道:“你這丫頭是……”見徐母看向她,邵素忙向徐母見禮道:“徐老太太萬安。”

徐母見這丫頭也是好摸樣,與邵盈的嬌豔不同,梳着雙丫髻,頭上秉着兩根碧玉簪子,一身襖裙雖然不是華麗,卻透着清新雅致,也是喜歡的,對沈氏點頭道:“果然是王府的閨女,這摸樣選妃都夠了。”

沈氏嘿嘿一笑道:“老太太誇獎了。”說着,對邵素使了個眼色,讓邵素對着這徐老太太多說幾句巧話。邵素自然曉得嫡母的意思,可是邵盈就站在徐母身邊,擋着自己的身子,哪裏插的進去,本來她對這親事并不在乎,卻因為有那漢子的事情,也是上了心的,忖了忖,忽然道:“老太太可是誇錯了。”

這話一出,諸人不由一愣,沈氏更是臉色一沉,心道讓這呆丫頭多說幾句,可沒讓她胡說八道,若是當場丢臉,如何是好。

卻聽徐母“哦”了一聲,道:“如何錯了呢?”

邵素微微一笑道:“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面,不修其心,惑矣……”衆人見邵素突然引經據典,不由一愣,卻聽她繼續道:”容貌并不重要,女有四行,德言容功,容貌不過次之又次的事,德行方為第一”徐母聽了這話,眼眸一閃,笑容越發深了,轉頭對沈氏道:“你倒是個好教養,竟有個這麽知書達理的孩子。”

沈氏本來以為庶女要給她出醜,卻不想邵素突然如此,也是驚喜,笑道:“我哪裏教養,這丫頭平日愛看書,便曉得些道理罷了。”徐家世代書香門第,沈氏如此說,自然合了徐母的意思,徐母放開邵盈的手,對邵素招手道:“丫頭,過來。”

邵盈終于把身子讓開,邵素得了空走上前,徐母拉着她的手端詳半晌,點了點頭,道:“丫頭平日都讀些什麽書?”邵素想了想,還是穩妥為主,便道:“不過四書五經,女訓女則之類。”

徐母“嗯”了一聲,她們徐家便是因為學問而發達的,因此平生最喜讀書人,見了邵素這種書卷氣,自然十分喜歡,想想雖是個庶出的,到底也是皇家出身,比一般的管家小姐還要體面上幾分,何況瑞王府雖然不顯,但其二子是有軍功爵位的,心下便許了,于是對沈氏笑道:“我看了這丫頭,就覺得親近,仿佛那裏認識似的。”

沈氏聽了這話,知曉徐母許了三丫頭,她雖然對邵素的不管俗事的冷性子不滿,卻終究是自己養大的,心底裏還是偏着她,心下也高興,道:“按我們老太太的說法,這是前生結緣哩。”

徐母哈哈一笑,用力握了握邵素的手,又牽起邵盈的手,道:“這麽好摸樣的閨女,必是你家老太太念佛吃齋修來的福分,對了,不知老王妃現下念什麽經?我也想瞧瞧哩。”卻是轉了話題。

沈氏心知肚明,應道:“我們老太太的經我也不是很懂,許是華蘭經?以後有了機緣,老太太有的是時辰跟她講談哩。”……

兩個人你來我往,說的十分熱烈,邵素見過了關,籲了口氣,卻見邵盈眼角亂跳,臉上雖然也在笑,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厲色。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果真很差嗎?收藏率這麽低,嗚嗚。o(╯□╰)o

15

“小姐,你可真厲害哩。”墜兒在回來的路上,幾乎要喜極而泣,她小人家跟着這位呆主子熬了許多年,不知為這文瀾苑的不争氣打了多少饑荒,受了多少嘲笑,如今終于露了一回臉,不僅贏得了徐母的歡喜,還生生把二小姐的風頭壓了下去,想起多年憋屈,墜兒頗有媳婦熬成婆的暢快。

镯兒雖不像墜兒那樣在主子前肆無忌憚,也是高興的,畢竟丫頭的地位終究是跟着主人起伏的,若是三小姐得了好,自個兒也在王府裏也有體面的,只是她性子沉穩,偷眼看向邵素,卻見邵素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卻真真的不是高興。

她不高興!

無論是墜兒還是镯兒,無論是沈氏或者邵母,在大家眼裏,這位王府三小姐不過書癡、性子懦弱,心底冷漠,不愛管事等等……可是誰也不曾想到——她是故意的,倒也不是隐藏實力,而是純粹不屑。

這世間,若是那人清高到極致,便是這副摸樣:不屑于展示自己的聰慧,也不屑于讨好衆人,更不屑于象二姐那樣沉浸世俗,只是以這幅摸樣冷冷旁觀,結成一個封閉而又安全的結界,好在書中世界中逍遙自在地度過歲月靜好。

只是如今,這逍遙的日子竟要結束了,長大了,要成親,要為将來打算,還有那個男人的無端癡纏,都生生把邵素從拉回了現實世界,她不得不收拾心思,象那厲害的大姐一般,操心這個那個,還要與那個俗氣的二姐一般,看臉色鬥心眼,這清靜逍遙的日子啊……

邵素走到自己的禪房,扶着那門,回頭見日暮時分,霞光照在那鱗次栉比的房屋上,給一幢幢房屋鑲嵌了一道道金色的邊框,萬家燈火正是這渺渺輕煙裏的世間,是她不能不進入的人世,忽然之間,黯然落淚。兩個丫頭見邵素竟望風流淚,對望了一眼,十分詫異。

“主子,你這是怎麽了?”墜兒拉着邵素的手,頓了頓道:“是高興的吧,今日家主子露臉,我也高興地要哭了呢。”

邵素聽了這南轅北轍的話,忽然沒了傷春悲秋的興致,悶悶道:“更衣歇息吧。”墜兒這才看出小姐并不是高興,似乎是難過,可按照她的理解,贏了二小姐,上好的親事又有了希望,恁地還難過哭了?這廂裏搖頭不提。

蕭生失魂落魄地跟着李哥到了外院禪房,李哥知曉他的心事,知道勸沒用,只要制住他不出大格也便罷了。因為這是寺廟,七八個侍衛不能出去,又逛不得窯子,喝不得花酒,便在李哥的禪房裏賭錢,蕭生素來不愛此道,平日這空擋是用來練武的,此時卻呆在自己的禪房裏,望着那簪子發呆。

那玉臂的觸感依然在手,蕭生用蒲扇般的大手輕輕撫摸着那簪子,想起她身上的體香,她發髻上的那幾縷碎發,她那小扇子般的睫毛,還有她領口露出的那段雪白……突然覺得血液湧到下面,仿佛要爆炸了似的不得舒展,苦痛之下,拿着簪子放在那上面,隔着衣褲不停摩挲,終于慢慢得到纾解,眼前浮出那張俏臉,又想起李哥他們說起的窯子裏那事,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速,若是……若是真的能這樣,死了也甘心了……

忽然聽到門房“咚咚”的敲門,他簌然一驚,差點插傷自己,顫抖地問道:“誰?”

卻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請問蕭侍衛在嗎?”

蕭生聽是女子,自己又在做如此羞人之事,忽然滿面通紅,把簪子揣在懷裏,靜了好一會兒子,方走過去開門,見一個十三三歲的小丫頭站在外面,青衣素面,挽着雙丫髻,五官尋常,只一雙大眼睛十分靈活,正滴溜溜地望着蕭生,見其身形高大,神氣彪悍,不由退後兩步。

“你是……”蕭生面上的飛霞還未褪下,只是臉黑,倒也看不出。

小丫頭笑了笑道:“不知蕭爺是否記得昨日,小姐恰好跌倒,多虧蕭爺相幫,小姐很承爺的情,所以……今晚戌時約你到禪房外的那花園,當面相謝。”她口齒伶俐,一句一句說得十分明白。

蕭生聽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情?結結巴巴道:“她……真的是這麽說的?”小丫頭微微一笑,眼珠亂轉,點了點頭道:“當然是,要不我恁地無端認得軍爺,還過來傳話。"

蕭生心裏的歡喜宛如炸開了般,她……真的很感激自己?那麽晚上,晚上……忽然又浮現出她回頭之間那惡狠狠地一瞥,卻有些不像,不由怔住了。小丫頭見他竟默默不語,撅了嘴,道:“去還是不去,蕭爺回個話,我好去禀告小姐。”

蕭生哪裏會放過這樣的機緣,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顧了,忙點頭道:“去,去,當然去,你去傳喚給你家小姐,我……”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只彙集成一句道:“我一定的。”

小丫頭笑了,向蕭生施了一禮,轉身迅疾離開。

蕭生站在門口,宛如傻了般,一動不動。

她……居然想見自己,這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端,他從懷裏掏出那根簪子,簪子本是琉璃金色,塹着碧玉,在霞光下閃閃發光,仿佛便是佳人的笑臉,

她……真的心裏有自己了嗎?

蕭生癡癡望着那簪子,他其實也曉得自己是萬萬配不上她,但她若肯,若肯……自己便是千刀萬剮,赴湯蹈火,也歡歡喜喜,甘之若饴,他攥緊那簪子,緊緊的,緊緊的。

這日頭因為等待而變得漫長起來,東廂房裏不時傳來侍衛們的呼喝聲,還有葛壯等人的賭輸了的罵聲,蕭生則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忽然想起了什麽,怔了半晌,迅疾走出了院子,見門口蹲着一個小厮,忙揪住道:“你可曉得哪裏可以沖洗?”

小厮正是硯兒,也該當他倒黴,被揪住跟随軍爺們來此,想起幾個長随總跟他打趣,說是那些軍爺都是些粗蠻漢子,最喜歡他這樣白俊的,若是伺候長久了,定是給“破”了的,因此每次伺候軍爺便心驚膽戰,差事辦完就溜的沒影兒了。

如今正溜着門邊蹲着,耳聽着垂花門內傳來的呼喝聲,想這幾日一位軍爺總是盯着他,不會,不會…突見一個大漢從裏面走了出來,象抓小雞一般把他拎起,眸光說說,全是熱切的燃燒,以為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xxx,正要尖着嗓子叫“救命,我不好這口兒……”,忽聽大漢道:“你可曉得哪裏有沖洗之處?”

硯兒聽了這話,才回光返照,只是被拎起,脖子堵着嗚嗚丫丫說不出話來,蕭生忙把他放下來,自己一時着急,怕是吓着他了,忙又後退了一步。

硯兒雙腳落地,噓噓喘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道:“軍爺若是要洗漱,我去拿盆子……”蕭生搖了搖頭,臉上一紅,道:“我要沖洗。”硯兒上下看着蕭生,心道這大冷天的,又不是個娘們,洗什麽澡,何況還是在寺廟裏,搖頭道:“軍爺,若是在府裏倒也罷了,這是在寺廟,您看……”

蕭生聽了十分失望,忽聽他說到“寺廟”,忙道:“你可曉得這裏哪裏有泉水或者井水……”

硯兒這個倒是曉得,一般他們這種下人在主子未到之前,都會打量好哪裏更衣,哪裏洗漱,哪裏歇息,忙指着西北面道:“軍爺出了這個禪院,向西邊去,拐過一個角門,外面倒有一個華西湖,只是這天冷的……”話音未落,見大漢已然轉身出了禪院。

蕭生順着硯兒的指示,拐過幾個庭院,走到角門,出了寺院,見竟是個好景色,一派白虹,千尋雪浪;風吹不斷,江月照依,只是冬日裏冷氣分青,馀流潤翠;湖水表層結了一層冰凍,下面微微有水波流動。

他相思情切,也不顧冰涼,伸出手把那冰凍一拳砸下,濺起水波四濺,果然下面正汩汩流動着泉水,又砸了幾下,自己身邊的一塊冰凍便露出了流水,左右瞧見無人,脫得赤條條,走到那湖水流動之處,慢慢蹲下,一陣冰涼漫天蓋地地淹沒了過來,可是并不覺得冷,反而覺得一陣清涼終于把那湧上來的熱血清淨了下去,體溫漸漸溫暖了周圍冰涼的湖水,水草的清香,穿梭着五彩魚兒,仿佛便是佳人的笑臉,在這萬物蕭瑟裏盛開出幸福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16

初冬的季節最是滲人,寺廟禪房裏的火炕又不是很暖,邵素早早上了床,用三個手爐煨着,依在靠枕上看書,墜兒镯兒則坐在一旁做針線,有一搭沒一搭得說着閑話,忽然聽見“咚咚”敲門,镯兒過去開了門,見一個小丫頭站在門外,道:“三小姐可是在這裏?”

镯兒恍惚感到這丫頭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是誰,道:“你是?”

小丫頭笑嘻嘻地伸出手,遞給镯兒一個帖子,道:“把這個交給三小姐。”說完,未待镯兒應聲,轉身一溜煙跑了。

镯兒拿着那帖子,呆了呆,邵素問道:“是誰?”墜兒過去,結果那帖子遞給邵素,邵素見張精致的薛濤箋,上面寫着一首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面落款“芭蕉客邀竹下君子梅園把酒賞雪。”怔了怔,忽然想起這是三姐妹聚在一起對詩時的各自起的號,她叫“竹下君子”,邵月叫“潇湘主人”,邵盈便叫“芭蕉客”,這是二姐……

邵素擡頭問墜兒道:“可是下雪了?”

墜兒聽小姐相詢,忙出了內室,到外室敞開窗,一陣冷風嗖嗖刮進,卻是雪花飛舞,漫天飄進,忙關了窗戶,回了內室,跺跺腳,呵手道:“是哩,小姐,下雪了呢。”

邵素聽了這話,不由心動,要知這四季諸項裏,這粉妝素裹的白雪世界是她最愛,這裏面便有個緣故,她總覺得俗事過于繁雜,唯有這白茫茫一片方是幹淨清爽,配得起她三小姐的顏色,看了看這薛濤箋,終于忍不住,對墜兒道:“我那石青刻絲灰鼠大氅,你可帶了?”墜兒點了點頭道:“帶了,這天冷的,我怕小姐……”還未說完,突聽镯兒插口道:“小姐,你要出去?”

墜兒這才反應過來,吓了一跳道:“小姐,你這是要去哪裏啊,這麽冷的天兒,要是凍壞了……”

邵素也不理會她的唠叨,從床上坐了起來,道:“二姐邀我去賞雪,這裏又是禪院,定是別有趣味的。”說完,也不待丫頭給她穿鞋,自己站了起來。

墜兒一聽“趣味”就知曉不可勸的,小姐最愛這種怪情形,什麽賞雪,對詩,看雨……好吧,有這樣不太正常的主子,也算她命中不修,暗自搖了搖頭,蹲下給邵素穿了鎏金棉鞋,想了想,又讓镯兒去拿了雙鹿皮靴子給她套上,整理了發髻,細細套上那灰鼠大氅,還是怕凍着她,又帶着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裏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圍上大貂鼠風領,終于打扮妥當。

一時要出門,兩個丫頭要一起跟着,邵素道:“罷了,镯兒留在這裏看家”,說着,墜兒給開了門,一陣風迎面撲來,帶着六瓣飛花,邵素此時也不嫌冷,伸出手去摸着那晶瑩花瓣,瞬間沒入手心不見。待出了門,見六瓣飛花,瓊枝玉葉,瞬間腦海裏浮現諾多的賞雪詩句,一時文思泉湧,恨不得立時跟二姐比個高低,因此加快了腳步,那守門的兩個婆子見三小姐忽然這個時候跑了出來,忙道:“三小姐這是去哪兒啊?”

邵素“唔”了一聲,正要說自己要去二姐哪裏賞雪,突然想到若是這兒說,婆子必是要苦勸的,忙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去二姐哪裏。”說着,肅着臉,表示這個事情很重要。

婆子們自從李嬷嬷去了之後,已經老實了很多,對邵素也恭敬了許多,如今見邵素端着臉色,便不敢十分去追問,只道:“小姐可是要早些回來,你看天色都晚了的……”說着,指着升起的月亮。

邵素見了月亮,卻覺得月下賞雪,更會有趣,笑道:“我曉得。”說着,迅疾跨過院門,走了出來,墜兒在後面氣籲籲地跟上,道:“小姐可慢些,這大雪夜的……我……”忽然想到這個天色下,小姐極容易滑到的,看來自己那棍子是免不了的,說起來玉兒挨了棍子之後,棍子緣就離自己十分近,已經數次擦肩而過,不知這次是否能僥幸度過。這麽想着,便走上來扶着邵素,道:“小姐,這路滑,你可仔細了。”

邵素最喜歡這麽一腳一腳地踏在純白無暇裏,也不理會墜兒的扶持,專注地低着頭,一腳一腳地踏入這深深的雪印裏,她的人生,似乎便是這樣的踏入,不管怎樣的純白無暇,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總是長久不了的,該來的總要來,唉……

不知為甚,心上生出淡淡的些憂傷,忽然又想到什麽,問墜兒道:“那個什麽園在哪裏?”墜兒這個倒是曉得,指着門外東面道:“就在哪裏,小姐,這個不好吧,已經到了外院的,我覺得先去二小姐哪裏再……”

邵素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說,她的意思裏,這種純白的世界,有一日算一日,到那不能有的時候,她或許再也看不到了的,因此反而有種悲壯又悲憫的心境,墜兒的話只當沒聽到,一路逶迤地向梅園走去。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那梅園漸漸映入眼前,因是皇家寺院的緣故,園中花草打理的十分精致,但見那梅花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邵素越發歡喜了,心道果然是精細過人的二姐,這樣的梅花,這樣的雪夜,真真的極好的春花秋月夜,又走了幾步,忽然聽到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轉身笑道“竹下君子在此,芭蕉客何在?”

一擡頭卻愣住了,不遠處站着位年輕公子,頭上戴着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着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眉如墨畫面如冠玉,只是神色之間帶了些戾色,不由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你……”

那公子孤獨一人在次賞梅,無端被人打擾,正沉了臉,忽見雪夜之中,少女折梅,白雪、月光,紅梅,佳人,恰恰便是那最美麗的畫卷,竟是生平所未見,臉上不由緩了緩道:“你是誰?”

邵素見其打扮談吐像是貴族公子,顯然不是壞人,倒也把心放了,道:“我是瑞王府的,你……”剛想說“你見到我姐姐了嗎?”突然覺得這麽說不妥,忙住了口。

那公子“哦”了一聲,又注目打量着邵素,臉上微微挂起了笑影,道:“卿本佳人,奈何月奔?”

邵素聽了這話,忽然後悔剛才說了“瑞王府”三個字,如此怕是這人誤會,再敗壞了王府名聲她可擔不起,忙解釋道:“我們姐妹相約在梅園聯詩賞雪的,不想遇到了公子……”

“聯詩?”公子聽了這兩個字,那笑容越發深了,道:“不知小姐遇此佳境,有何好詩?不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吧?”說着,自己先笑開了,他本來長得極為白皙俊俏,卻因為嚴苛的神情添了些戾色,如今綻開微笑,便宛如春吹湖面,漣漪朵朵,竟是極美的。

邵素聽了這話,別的也罷了,詩才上她卻絕不肯相讓的,道:“我現下便可有的。”

公子見她神态嬌憨,十分可愛,想起今日老太太之言,心下也有些歡喜,着意要考校,道:“那我說一句,你要聯上便是能耐……”

若是別的管家小姐,突然在晚上遇到陌生男子,恐怕早早就回避了的,邵素也是知禮的,本來也想回避,卻被這男子三言兩語挑起了詩興,她別的還可,唯獨對詩書上有些癡性,今夜又興致勃勃,竟連男女之嫌也不避了,不顧墜兒在背後拽她的衣襟,側着頭站在那裏道:“說來聽聽。”

這公子也是極有詩才的,擡頭看了看雪景,立刻有了,道:“白雪卻嫌j□j晚”

“故穿庭樹作飛花”邵素立時接了。

公子面顯異色,似乎對邵素的敏捷十分吃驚,沉吟片刻,又道:“千峰筍石千株玉”,

邵素忖了忖,看了看梅園西邊的青松,道:“萬樹松蘿萬朵銀”,

公子聽了這話,再次打量了下邵素,緩緩點頭道:“确實是好句,小姐果然蔡琰之慧,謝王之才。”邵素這些年來,第一次在自己重視的上面被人真心誇獎,心中喜悅無限,忽然想到這種半夜與男子對詩的舉止甚為突兀,臉上忽然一紅,結結巴巴道:“我要回了。”說着,便要轉身。

“姑娘——”公子在後面叫道,邵素轉身,見那公子走了幾步,竟是右腿微瘸,忽然想起徐家親事,難道這就是徐家公子,她未來的夫婿?心中羞怯,飛霞染色,轉了身急匆匆拽着墜兒向回走去。

“你是邵家的哪位……”徐公子還未說完,佳人依然不見蹤跡,他發了會子怔,忽然微微一笑,喃喃道:“竹下君子嗎?”摘下了邵素站立之處的梅花,嗅了嗅,方轉身離開。

便在他離開之後,那青松背後忽然有了響動,一名彪形大漢攥着那簪子,呆呆看着這一切,那充滿喜悅與興奮的面龐,一點點黯然了下來,直至面如死灰。

他突然明白這位官家小姐約他來的深意,這是明明白白告訴他,她是天上的神仙,只有象那玉面公子般的人物方能配得起,而自己,自己……他低下頭,看着那簇新的葛衣布袍,只覺得刺眼的要低入塵埃裏去……

這麽想着,忽覺氣息翻騰,內功紊亂,如此大喜大悲之下,竟有走火入魔之勢。

作者有話要說:

17

柳兒自幼就是個有大志向的,親娘去世之後,娘的妹妹做了後母,遮遮掩掩跟人牙子商量要賣了她,卻又卻不過人情面,她幹脆挑明了,只是有一個條件——賣到最好的人家……

于是,她進了王府,雖然只是個下廚的燒火丫頭,但她并不洩氣,她長得不夠漂亮,在美女如雲的王府自是當不上通房的,因此只能在各個主子面前努力賣弄機靈,終于入了二小姐的眼緣,調入了文華苑,做了一名掃地丫頭,有一天,二小姐跟她說了件事,雖然很多事情沒有說明,可她很快便明白了其中奧妙,與其中兇險……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這個世間,若是不去賭,你就永遠爬不上去,沉沒在底層變成一個招人厭的平凡看門婆子,是她柳兒寧死也不願要的人生。

梅園雪夜,她早早就去了,等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把手腳都凍麻了,才看到了三小姐,侍衛,與那個公子,在向二小姐禪院走的時候,她多少有些猶豫了,主子們的命運明顯向着不利于二小姐的方向發展,死心塌地投靠二小姐是否值得?

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樣的小丫頭忽然到王妃那裏告狀,又牽扯到宅內小姐們的閨閣隐秘,說不定會被滅口,若是去三小姐那裏,又是個不中用的書呆子,即使有心保護自己也未必能周全,何況二小姐的心可是個狠的,若是背叛了她……

忖了忖,還是決定去二小姐那裏,看着屋內沒有外人,原原本本把看到的情形敘述了一遍,邵盈穿着家常帶着秋板昭君套,圍着攢珠勒子,穿着桃紅撒花襖,坐在那裏抱着手爐,聽了半晌不說話,忽然對掉頭蕊兒強笑道:“你說果然是傻人有傻福,那福氣真是搶都搶不走的。”說着,眼角忽然掉了淚來。

蕊兒見不是話,對柳兒使了個眼色,柳兒忙蹲身行禮出去了,蕊兒這廂勸道:“小姐,不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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