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卻有些仔細,怕夜長夢多,忙叫了自己的丫頭。

蕊兒聽了主子召喚,忙打簾進來,道了聲:"三小姐,小姐。"

"去三小姐內室,把匣子上面的第一本給三爺拿過來,三爺要看。"

邵盈說完,忽然向邵素笑道:"我這丫頭手腳還算幹淨,倒也不會偷你東西。"說着,抿嘴笑。

事已至此,邵素有些疑惑也不好駁了,何況她也是憐三弟一片愛詩之心,點點頭道:"哪裏,你的丫頭我還不放心。"卻不理會墜兒對她的各種眼色。

蕊兒手腳極快,一會兒子便從裏面走了出來,用托盤托着一本書,先是放在邵素跟前,道:"三小姐,這可是那本?"

邵素低頭看去,見正是自己慣常看的《西廂記》,古樸的卷面,精致的書簽,點了點頭道:"正是此書。"

邵盈出口道:"拿來我看看。"蕊兒便把那書托到邵盈面前,邵盈拿起翻開,見書上的詩詞裏有邵素很多蠅頭小楷,或是感悟或是傷懷,倒是好一卷讀書筆記,不由心花怒放,雙手遞給邵佰道:"弟弟看看吧,這裏面還有你三姐姐的感懷簽字呢,佰兒可賺到了的"。

邵佰見兩位姐姐都這麽慎重其事,不由好奇,拿過來看了看,卻是與那四書五經極其不同的文字……到底是什麽文字,他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那是從前所未曾接觸過的字句--若說論語孟子是方方正正的石頭,那麽這些文字便是溫軟的碧玉,便宛如母親不讓他經常吃的甜糕,竟是滋味極好的,不由看住了。

邵素見佰兒看得入神,頗有心有戚戚焉的榮幸,笑道:“佰弟覺得哪裏好?”她與邵佰見面不多,一直客客氣氣地叫“三爺”,如今忽然随着二小姐叫了“佰弟”,其他人也便罷了,邵盈卻擡起頭,迅速瞄了瞄床上的邵素。

此時正是巳時時分,陽光暖暖,照在床上佳人,茭白的襖裙,墨黑的長發徐徐垂下,潋滟的紅唇與那不再漠然的臉龐,邵盈內心中那潛藏的幾絲內疚忽然無影無蹤,笑得越發意味深長……

邵佰見那書上正寫着“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的字句,忖了忖,道:“若是正經寫法,倒應該是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随天外雲卷雲舒的意思,只是這書上的詞句雖不若後者逍遙大氣,卻別有一番……味道。”邵佰歪了歪頭,他才十一歲,情窦未開,男女之事還不是太懂,因此說不出那“消魂纏綿”之意。

邵素聽了這話,臉上微微變色,她已然是及笄年紀,自然比邵佰懂些意思,從前只是覺得華辭之麗,別有情致,即使男女之情,也只是袖手憑欄處,隔岸觀花的冷然,如今被各種俗事纏繞,又這漢子一倒騰,忽然從天上落入塵世,想起那日漢子的種種行徑,這男女之間的纏綿之意卻是瞬間悟了,忽然間滿面通紅,結結巴巴道:“佰弟講的好。”

“自然講得好。”邵盈抿嘴笑道,看着邵素的眼眸深如潭底,幽幽不見底。

邵素見了這樣的眼神,忽然心跳加快,不知為甚,突然道:“二姐姐,佰弟年紀小,這樣的書……”還說完,便聽邵盈道:“這個我自是不曉得的。”說着,環目四周,見屋裏不過蕊兒墜兒玉兒三個丫頭,心下稍安,對邵佰道:“佰兒,你要不要二姐姐這書?”

邵佰哪裏懂其意,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邵素道:“三姐姐可肯借我?”

邵素見了這樣眼眸,那心便如棉花泡在水裏,那拒絕之話便說不出口,忽然想到自己未曾懂事之前,不是也讀了許多這樣的豔詞?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來,點頭道:“當然可以,只不過……”

“只不過……佰兒,三姐姐最是愛書之人,你可不能丢了呢。”邵盈代邵素答道。邵素哪裏是這個意思,可被邵盈搶了這話頭,便不知該說什麽,只吶吶道:“二姐姐……”

“我們該走了。”邵盈站了起來,見邵佰把那書小心翼翼地揣在袖裏,又見邵素的欲言又止,覺得這戲再演下去便是畫蛇添足了,笑道:“三丫頭好好養傷,不是有句老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三丫頭福氣這麽大,我們以後興許能沾光哩。”說着,拉着邵佰的手道:“佰兒,咱們改天再來看三姐姐。”

邵佰這日被二姐姐強拉過來,卻有意外收獲,心裏也十分高興,點頭都:“三姐姐這裏有恁多好書,以後我要常來哩。”

邵素以前萬事不理,宅院裏的姐妹兄弟也是遠的,倒也不覺得什麽,如今性子變了些,聽了這話,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十分沒有擔當,忙道:“佰弟以後若要什麽書,說一聲便罷,我這裏的書可以盡選的。”

邵佰歡顏一笑,對邵素道:“謝謝三姐姐。”,這樣純真的笑容讓邵素呆了呆,正午的陽光通過五色斑斓的窗棂,徐徐照射進來,輕拂着童子如玉無暇的臉龐,泛起點點光芒,映着那清澈的眼神融成一體,忽然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本該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待清醒過來,邵盈已經帶着邵佰并丫頭婆子離去,镯兒玉兒兩個送了出去,墜兒卻對着邵素跺腳道:“小姐,你……你……”

“怎麽了?”邵素擡頭,她正恍然于心裏的慰藉,看着墜兒的眼眸,突然覺得乍眼,皺了皺眉道:“二姐姐不是那麽壞的人,這一家子骨肉,難不成還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說着,搖搖頭,眼前浮現出邵佰那清澈純真的臉,定定的道:“我不相信。”

是的,她不相信,不肯也不願。

邵佰得了好東西,跟二姐一起出了文華苑,便道:“二姐姐,我先去前院子了。”

邵盈笑道:“去吧,看書雖然要緊,但是還是要注意自己身子骨”,說完又對跟着邵佰的丫頭婆子道:“你們好好看着爺兒,不得閃失。”——這邵盈是一步步從二房後宅裏爬上來的,但凡二房的下人,都對其十分畏懼,深知這位主子雖然是庶生的,卻是個手段厲害的,很得夫人的信任,因此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

邵佰早已不耐,蹦蹦跳跳地拿着書向前院去了,邵盈站在那裏看着邵佰的身影,怔怔不語,蕊兒見左右無人,低聲對邵盈道:“小姐,你這是要去夫人那裏……”說着,向邵素的文瀾苑瞥了一眼。

邵盈搖了搖頭,笑道:“不急。”

作者有話要說: 墜兒說的好:“小姐,你該吃藥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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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邵素在床上發了會兒怔,見錾兒從外面進來,道:“把那本《玉樓春》拿來。”錾兒低低答應一聲,去內室拿書,墜兒見小姐雖然變了些,仍然不肯入港,連話也不跟她多談,知道不可勸,嘆了口氣,忽聽婆子在外面高聲傳喚道:“王妃,大小姐……”

墜兒吓了一跳,忙對邵素道:“小姐……”——王妃沈氏與大小姐這等貴人能來一起來看邵素這種庶女,倒是頭一遭,墜兒不曾經歷過,因此有些張皇,到底還是錾兒穩重些,忙給邵素整理了衣服,與幾個丫頭婆子一起迎了出去。

邵素也吃了一驚,嫡母雖然對她不錯,卻也沒那麽好,恁地會親自來看她?還是帶着大姐姐……正忖度間,見簾子一挑,沈氏與邵月并幾個貼身丫頭從外面進來,掀開帷幕,帶着一身的冷氣,刮得邵素打了個顫,扭了扭身子,在床上行了個半身禮道:“母親,大姐姐。”

沈氏微笑點頭,對着邵素的床邊的東坡椅上坐了,邵月侍立在旁,卻面色不愉,似有愁事,墜兒錾兒連忙上茶。

還未等沈氏說話,邵素首先開口道:“倒是素兒不好,勞煩母親來看望。——此言一出,衆人一愣,大家都習慣了木讷冷漠的三小姐,沒想到今日會得了這麽一句,因此都微帶詫異地望着她。邵素見衆人看她,微微有些緊張,卻聽沈氏道:“倒也不勞煩,只是從老太太那裏過來,得了閑,你又是傷着了,我過來看看也罷。”頓了頓又道:“你在我跟前長大,聽了你掉下去,倒是閃得慌……”

話音未落,旁邊秦嬷嬷接口道:“王妃最是慈和不過的,對待兒女上是沒得說的。”頓了頓,對邵素道:“你不曉得,聽說你丢了,王妃好幾天沒休息好哩……”另一個陳嬷嬷又道:“那是,我們王妃出了名的溫柔敦厚……”

邵素聽了這些言談,心中微微詫異,沈氏以王妃嫡母之尊,實在沒必要向自己一個庶女示好,只是……她還是低下頭,又擡頭道:“母親待我自是極好的,這些年我亦是懂的。”

沈氏要的就是邵素這話,微微一笑,又瞥了瞥邵月,不由皺眉,只是這表情瞬息而過,道:“我自然曉得你是個知恩知禮的孩子……”頓了頓,道:“你腳崴了,這賞春會是不能了。不過徐老太太倒是常情的,說的是等你腳好了,讓月兒帶着你們姐妹一起去徐家散心……”

一起去徐家?

邵素心中十分詫異,借着賞春會讓徐家挑選她們兩個庶女也罷了,直接跑到徐家等着挑選,這王府的體面……

難道嫡母要急切到這份上?大姐姐在靖毅府到底遇到了什麽,讓母親如此志在必得?徐家又出了什麽事,要如此急切?……

這些事端她以前是不會去想的,如今思量起來毫無頭緒,怔怔地不說話,忽聽邵月道:“娘,算了吧……”

沈氏臉色一沉,狠狠剜了閨女一眼,擡頭深深望着邵素道:“我想素兒也不會不肯的……”

邵素眼神裏微微露出迷茫,可還是點了點頭道:“一切聽母親安排便是。”

“這便好。”沈氏這才笑逐顏開,掉頭對墜兒道:“大夫來了可說什麽?”

墜兒見王妃垂詢,忙答道:“大夫說小姐受了些驚吓,別的倒也無妨,這腳傷乃是外傷,大約十幾天便是好了的。”

沈氏點了點頭道:“這倒還好。”又四處打量了一下邵素的房間,她極少來此,見其窗下案上設着筆硯,又見書架上磊着滿滿的書,知曉這庶女是才女,這房間不像閨閣,卻象書房,心裏微微冷笑,又見那窗上紗的顏色舊了,便對陳嬷嬷道:“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素兒把這窗上的換了.”

陳嬷嬷是庫房管事,聽了忙答應着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這樣的,現下就去給三小姐拿來做。”

沈氏聽了這話,不由笑道:“老貨,你這年紀大的竟是糊塗了,這紗不是那紗,我說的是蟬翼紗,你說的那叫軟煙羅'”

衆人聽了這話,不由好奇,陳嬷嬷忙笑道:“王妃最是見識多光,到底是什麽紗,還要教給我這老瞎眼。”

沈氏飛快地看了邵素一眼,見邵素也正注目看她,點了點頭道:“今兒我倒是教給你們一個巧棕,這做主母的,必是要眼子尖,心裏明,萬萬不能讓下人糊弄了過去……”

邵素聽了“做主母的……”眼皮一跳,低下了頭

又聽沈氏道:“這軟煙羅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着,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

話音未落,陳嬷嬷便笑道:“王妃真真見識多光,我這老婆子管庫房嫩多年,竟是一點也不懂的……”

沈氏嘆息道:“也不怪你不懂,有些事情要經了才懂些……”正說着,早有小丫頭得了陳嬷嬷的令,把沈氏說的兩種紗都取了過來。

沈氏指着那匹月牙色的,道:“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作被作帳子,試試也竟好.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這個替素兒糊窗子吧.”陳嬷嬷答應着,又連聲贊道:“王妃真真厚道人,對女兒的情分上沒得說……”

墜兒與玉兒對望一眼,也忙接茬道:“可不是,這許多年,王妃真真待我們家小姐如親生的……”

邵素以前見這情形,只有沉默不語的份兒,如今卻肯說上了兩句,道:“母親對我的情深意重,素兒感激不盡……”說到這兒,忽然覺得自己又虛僞,感激是有的,哪裏到了“不盡”的地步,忽然住了口氣,皺了眉,似乎也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呢……

沈氏見邵素經過生死一回,如此識趣,心中頗為欣慰,那笑容便帶了幾分真意,道:“敦厚不敦厚的說不上,做母親的本分,我倒是盡了的。”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對頭二房徐氏,與其心狠手辣比起來,自己倒是真的“厚”不能再“厚”了,從前經常哀嘆用心養不如放養,如今倒是覺得反而自己得了好——養出二丫頭那麽個百般機靈的,自己還不放心呢,三丫頭呆是呆了些,好歹說的話能做些準,若是二丫頭在這裏,憑你說了千百句感激不盡,自己也是不信的……

擡頭見邵素低着頭,臉上煞白,以為她還未休養過來,站了起來,道:“陳家的,你記得給三丫頭換窗紗。”陳嬷嬷答應着,沈氏對邵素道:“那我走了,你好好養着。”

邵素似乎才晃過神來,忙道:“母親、大姐姐,慢走……”自己身子不能動彈,屋裏的幾個丫頭陪着把沈氏與邵月送了出去。

回來之後,文瀾苑的丫頭婆子都喜氣洋洋——王妃親自來探病,這是何等的體面!雖說這麽多年來,王妃對待三小姐也算不得差,可這麽着看顧卻是從來未曾有的,那愚鈍的還茫然不知,那機靈的早已竊竊私語。

“王妃這麽重視咱家小姐,以後在王府裏可有體面了的……”

只聽“嗤”地一聲譏笑道:“你當王妃平白無故要來啊……”

“那是……”

“徐家必是屬意咱們院子了,憑你二小姐百般巧兒,也大不過人這福氣去……”

“說來也是,咱三小姐掉入懸崖也得不死,可是大富大貴之人……”

“是哩是哩,我聽說那有貴命的,鬼神都保佑她們的……”

墜兒從外院向垂花門一路走過,聽了這些話,心裏十分高興,看镯兒幾個走在前面,低頭對玉兒悄聲道:“玉兒,咱們可是熬出頭了。”

玉兒自從挨了打,精神便比以前要差些,見墜兒興奮的臉,搖了搖頭道:“也沒那麽多好處,王妃不過來看一下罷了。……”

“可恁地帶着大小姐?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體面……以後咱們出了這院子……”還未說完,便被玉兒嗤笑道:“出了這院子又恁地?說起來正經主子裏,哪個不比小姐體面三分?也不過是二房東院那位跟咱小姐一樣的,可人家在二房跟正經小姐差不了多少的,那些下人們差不多的都把她當嫡出的待了……再說……”

聲音壓得更低,道:“王妃左右不過為了大小姐罷了,還能恁地?”

墜兒聽了這話,心中十分掃興,道:“好了,好了,就你心思多,我不跟你說些這個……”一時小丫頭和婆子留在了外面,幾個大丫頭進了正房,墜兒掀開帷幕,正要給小姐道喜,忽見邵素竟在床上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26

“小姐,你恁地哭了?”墜兒扶額,不知為甚,也許八字犯沖,只要她小人家喜氣洋洋的時候。總能見到這位主子的眼淚,邵素茫然地擡起頭,眯起眼,一行清淚又流了下來。

“小姐,怎麽了?”墜兒見小姐是真的傷心,心頭一跳,剛剛一天一夜未歸,不會,不會……忙上去握住邵素的手,道:“小姐怎麽了?……”

邵素半天才反應過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道:“哦,沒甚,我只是……有些感懷……”

真實的因由若是說出來,不僅墜兒會吐血,全屋的丫頭都能倒仰!——她只是,覺得自己堕落了!是的,自己在讨好這個世界,在說違心的話,從前只是沉默冷觀,如今卻是着意讨好,剛才竟如此刻意地讨好嫡母,真是……太俗了。

自己變了,邵素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變化,自從親事之争,自從那漢子的侵擾,自從那一夜……自己變仿佛那必然要沉沒的小船,再也不能清風明月地做竹下君子,而是必然要沉入那現實世界的汪洋裏去,最後變成一個滿腦子算計與銅臭的庸人……

邵素打了個冷戰,無力地依靠在床架上,閉上眼,忽然想起一首詩來:小庵摩腹獨彷徉,俗事紛紛有底忙?雲影忽生鴉蔽日,雨聲不斷葉飛霜。經綸正複慚伊傳,雜駁猶能陋漢唐。卷盡殘書窗已晚,笑呼童子換爐香……

自己若是男人也罷了,偏偏生為女兒家,注定這一世不得清淨,日日夜夜要與這些俗人俗事籌謀……總之,除非出家做姑子……

因為沈氏的着意照顧,邵素的腳腕很快好了起來,不過三四日便能下地,七八日後已然走路無礙,這日邵盈來探望,見她在地上被錾兒扶着走來走去,笑道:“三妹妹果然是有大福的,連這百日傷都好的如此快。

邵素笑笑道:“不過是崴了一下,若是真的傷筋斷骨,大抵幾個旬月是免不了的。”

邵盈把那腕上的镯子撥拉地嘩嘩作響,嘿然一笑,忽然道:“妹子這裏的窗紗倒是好,竟是從未見過的。”

邵素“哦”了一聲,道:“是母親那日來的時候給換的。”

邵盈點了點頭,道:“大伯母對妹子是極疼的。”

邵素聽了這話,微微瞄了邵盈一眼,見她面無異色,心裏倒愧疚自己又多心了,忙道:“母親待我是極好的。”邵盈微微一笑,側過頭望着那精致的阮煙羅,不讓邵素見到她眼眸裏的冷意,忽然又道:“妹子,你可是多日未曾外出了的?如今冬日暖陽,最是趣味不過,跟我一起走走?”

天寒地凍,邵素本不欲外出,聽了“趣味”兩個字,不由生了興趣,點頭道:“也好,幾日不曾出去,不知天瀾園子裏的一品紅.君子蘭.天堂鳥都開得如何了。”

邵盈笑道:“我這種俗人是不經心的,你倒是記挂着它們。”

這話說得邵素幾分傷感,這些阿物在這府裏只是些擺設,若是不好了便掐了去,只有她,真真心心喜歡它們,着實用心打理它們,又緊着丫頭婆子不許随便掐斷,只是如此還是有不少着了手……

哪一日自己出嫁了,恐怕它們落不到什麽好來了……

“三妹妹?”邵盈見邵素忽然呆呆出神,不由出口叫道。

邵素反應過來,忙叫錾兒道:“快些把那貂裘毛的披風拿出來,我要跟二姐姐去看花。”然後頓了頓道:“不要讓墜兒玉兒知曉,省得兩個丫頭聒噪。”錾兒一愣,看了看邵盈,慢慢道:“小姐,這天冷地凍的,你的腳也剛好……”

邵素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你也聒噪起來……”

錾兒見主子這麽說,只得去內室拿衣,卻聽邵盈道:“啧啧,三丫頭,你這主子做的,竟是躲着丫頭……”

邵素聽了一愣,随即釋然道:“她們也是為了我好。”

邵盈“哦”了一聲,道:“三妹妹這麽鎮不住人,若是做了主持中饋的主母,不知該當如何了……”

邵素聽了“主持中饋的主母”,心頭忽然砰砰亂跳,看了邵盈一眼,見她臉上波瀾不驚,仿佛剛才說的是再尋常的話,不知為甚,忽然起了疑心……二姐姐真的這麽淡定嗎?滿府裏都在傳徐家更中意自己的,她……

忖了忖道:“二姐姐,那徐家……”話音未落,便聽邵盈道:“親事自是親事,沒有徐家還有別家,哪裏因為這個傷了姐妹和氣。”說着,拉着邵素的手道:“怎樣你也是三妹妹啊……”邵素聽了這話,十分感動,覺得自己越發庸俗了,竟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解釋道:“還是二姐姐想得開……”

邵盈嘿然而笑,錾兒已然拿着披風出來,給邵素披上,拿了個鎏金銅的五彩手爐,這才道:“小姐,我跟着您去吧。”

邵素剛要答應,忽然想起什麽道:“別了,墜兒那丫頭看你不在,便知曉我的去路了,回來又要聒噪,你讓镯兒跟着我吧。”見錾兒欲言又止,忙道:“放心,難不成在這府裏還被人吃了不成?這不是有二姐姐嗎?”

錾兒用異樣的眼目飛快地望了望邵盈一眼,見邵盈盈盈站在那裏,眼眸深處并無什麽詭異之色,只是一片平和淡然,皺了皺眉,緩緩道:“既是如此,那我讓镯兒釵兒跟着你。”——兩個人總穩妥些。邵素只求別讓那丫頭聒噪,忙點頭道:“如此甚好。”說着,掉頭問邵盈道:“走吧,姐姐。”

邵盈抿嘴笑笑,高聲叫了聲蕊兒,蕊兒進屋,忙把那灰鼠毛披風給邵盈穿上,又給邵盈套了昭君套,姐妹兩個人一起帶着三四個丫頭出了文瀾苑。

天瀾園子是王府最大的花園,因為十分廣闊,因此便建于內外宅院之間,一則起了遮擋之意,二則便是一個雅趣,姐妹兩個說說笑笑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到了天瀾園子,守門的婆子見了兩位庶小姐,笑着請安道:“二小姐,三小姐。”說完頓了頓道:“三小姐好些日子不來了呢!”——這天瀾園子,邵素是最常去的,因此與那婆子也頗為熟谙。

邵素笑了笑,被邵盈拉着進了園門,一進門便看到三裏之內,姹紫嫣紅,猶如花海,她平日最喜歡這樣的景色,又是在冬日裏見慣那萬物蕭瑟裏的乍然相見,不由緊緊握住邵盈的手道:“二姐姐,今日倒是來對了,你看,多美!”

邵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花紅柳綠,又側頭望了望邵素,見那如玉的臉上全是一片歡悅,無暇的眼眸帶着不染塵煙的純真,正是自己早已忘懷的某些惆悵,突然恍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

“三妹妹,咱們回去吧。”邵盈忽然開口道。

“為什麽?”邵素見了這樣的景色,忽然把多日的積郁忘一掃而光,正欣欣然間聽二姐姐這麽說,不由一愣。

“這個……”一向口齒伶俐的邵盈忽然結巴起來,諾諾半晌不曾說出話來。

“二姐姐,看,這是我前些日子種的慈菇花,竟是開花了呢。”邵素也不理會邵盈的眼色,施施然跑了過去,小心翼翼捧起那白蓮朵朵,忽然詩情大發,道:“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說完,轉過身俏皮地跺跺腳道:”二姐姐,快應一首!”

邵素一直是冷淡的性子,極少有這麽熱情俏皮的一面,邵盈不由一呆,見她逼着自己應詩,不由搖頭暗嘆真是個書呆,她雖然也知書達理,但是因為多用心俗務的緣故,才情上比邵素少了很多,想了半天也不得詞,見那白蓮花只是木木發愣。

“二姐姐這是怎麽了?”邵素少有的好興致,問道。

“我啊……”邵盈見陽光下的少女一身素色,連同那貂毛也是雪白,映襯着如玉如雪的俏臉,便宛如另外一株白蓮,在這金色裏盛開出粉紅色的漣漪,忽然閉上眼,又道:“三丫頭,咱們回了吧。”

“二姐姐不舒坦?”邵素問道。

“哦……也不是,哦,也是,我突然有些頭昏。”邵盈支支吾吾。忽然見蕊兒走上前,死死握住小姐的手道:“小姐,現下這麽好的景兒,哪裏容得你頭昏。”說着,那雙星眸一霎不霎地望着邵盈,邵盈定定看了她半晌,慢慢點頭道:“你說得對。”忽然一笑道:“可能是曬的,向前走走就好了。”說着,指着花海的前方。

邵素興趣頗高,也是着意要看看自己的那些花兒如何了,點點頭道:“二姐姐,我們向前再看看去。”邵盈點頭道:“你不是要吟詩嗎?我來跟你對”說着,回頭對後面的丫頭婆子道:“你們在這裏守着,不需外人擅自進入,我跟二丫頭進裏面瞧瞧去。”

丫頭婆子聽了她的吩咐,答了聲“是”,镯兒與釵兒對望一眼,道了聲“小姐”,邵素正興致勃勃,忙道:“你們在這裏等我們吧。”說着,與邵盈一起攜手向裏走去。

那園子十分闊大,姐妹兩個向前走了多時,終于來到花海中央的亭廊,邵素身子嬌弱,有些累了,坐在哪裏道:“二姐姐不要吟詩嗎?快些拿來,否則不許回去。”邵盈皺着眉頭低聲道:“三妹妹稍等,我要更衣。”說着,似乎十分不耐。

邵素見她如此摸樣,不好說什麽,這園子四角俱全,自然有更衣之處,忙道:“姐姐快去,回來必須會跟我對了哦。”邵盈點了點頭,一個轉身便人影不見。

邵素望着那花海怔怔發呆,如此藍天白雲,姹紫嫣紅,想起無數詩詞,正躊躇着要想出個絕色的句子,一舉壓倒二姐姐,忽聽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笑着轉身道:“我都等了好久,恁地才來?”擡頭一望,臉色大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不多說與月章兩位親的打賞,這文一定認真完結,坑了就讓某幻長**吧。o(╯□╰)o。

27

“你……”邵素心頭砰砰直跳,蛾眉輕蹙道:“你怎麽在這裏?”

蕭生多日不見佳人,見她腿傷倒是好了,亭亭玉立站在那裏,擎着一朵白色雪蓮,整個人便宛若雪蓮花神,許多話忽然想不起來,一時呆在那裏,半晌方結結巴巴道:“你的腳……好了?”

邵素見他如此平輩相稱,語氣裏似乎與自己十分熟谙的樣子,一定是記挂着救自己的恩情,說不定每日裏盯梢自己,此時又要趁機做些糾纏,不由恨他僭越,深吸了口厲聲道:“蕭侍衛,你救了我性命,我十分感激,不過,人總要知曉本分才好……”

蕭生聽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煞白,道:“小姐嫌我不懂本分……”

邵素見他眼角急跳,嘴唇不停發抖,眼眸深處冉冉升起受傷,便如那夜錘擊大樹的的絕望,心中微微不忍,只是想到若是一直如此糾纏下去,恐怕對他對自己都無好處,因此咬了咬嘴唇道:“我是王府的主子,你不過是下人……”

蕭生聽到“下人”兩個字,那心懸着的心宛如精致卻搖搖欲墜的瓷器,“啪嗒”一聲被主子親手摔在了地上,血淋淋的全成了地上的碎片,竟是半點幻想也不給他留的……

“蕭侍衛,你雖然救了我性命,但是我并不想看到你,而且,我早晚會有婆家的,我不希望婆家知曉我們……哦,不是,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麽,我說不清了,總之就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你,這也是為了你好……”佳人又繼續道。

這些含含糊糊的話讓蕭生那顆心幾致痛的失去知覺,他踉跄地退後兩步,遙遙望着佳人,清風吹起那茭白的留仙裙,在花海裏便是最美的水墨畫軸,只是……他沒資格也不要奢望再看了。

他早就知如此,也早該如此,蕭生摸了摸自己的心,好像還有些暖氣,正如李哥所言,死是也死不得的,可是活着是如此痛,無論怎樣努力,都夠不上她的腳邊——人家也不讓自己夠,她看不上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她都,看不起他。

蕭生緩緩閉上了眼,又緩緩睜開,一字一句道:“我明白了,我只不過是個下人,我以後會知曉分寸的。”聲音不高不低,仿佛日常氣度,這樣淡泊,淡泊得失去了顏色,連同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天旋地轉的黑白,可他不想踉跄也不會跪下,即使她把他踩到腳底下,也不想表現出那已然絕望的軟弱——說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再難過,也得過!

蕭生轉過身,一步步艱難地離開,永遠離開,永遠再見吧……

邵素見他如此情狀,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可又能如何?且不論他們之間身份之懸殊,單單論到兩人性情品格,也自是天差地遠——即使蕭生出身貴族,也并不是邵素意想裏的男子,她的夫君應該是“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骊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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