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漢子雖然長得雄壯,眉目之間卻頗為俊朗,仔細望去倒是個英俊人物,忽然真的砰砰心跳,臉染紅霞,那裝模作樣便演不下去,蹬蹬倒退兩步,道:“你……你們先聊。”說着,轉身走到牢房最角落裏,徐徐坐下,只覺心頭亂跳,心緒不平,忙吸一口氣,鎮定住心神,閉上了眼睛。
蕭生聽了邵盈的話,低頭望着邵月的屍體,過了一夜功夫,血液已經止住,淡淡的陽光映襯着這位皇家閨女慘白的臉,睜着一雙妙目,胸前血漬染了一片暗紅,卻絲毫不能損害那那高貴清華的摸樣,軍中最是敬重好漢,蕭生見這女子如此剛烈,心下也是佩服的,蹲下身來,慢慢合上了她雙眼。
“別動她……”邵素仿佛才醒過神來,幾步爬了過來,喃喃道:“別動大姐姐……”
蕭生見佳人頭發撒亂,面上有灰,形容消瘦,十分心疼,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溫柔地道了聲:“素兒。”
邵素一動未動,倒是角落裏的邵盈渾身一震,睜開了眼,見那漢子深情款款款地摸着邵素的臉頰,邵素卻只低着頭,看着邵月,心裏暗罵她糊塗,又有些惋惜,可惜這漢子喜歡的不是自己,否則現下自己有無數計較可以做……
邵素低頭望着邵月,那話又盈盈在耳“別恨了,別恨了……“
她哪裏恨了?
她只是不曉得怎麽辦……
她只是在害怕……
她只是想躲起來……
娘為她們母女死了,自己那麽小,無力反抗又無可奈何,只好躲在一個安全所在自我流放,不去讨好也不去得罪的活着,活下去,命運不公又如何,親娘無辜又怎樣,誰讓娘只是個卑微的婢妾,她只是個庶女……
原來……
大姐姐什麽都懂的……
邵素忽然低下頭,捂住臉,嗚嗚哭了起來,這次哭卻不是往日的柔弱作态,而是心裏淌出來的,那許久許久,自從六歲開始,就深埋了的悲傷、無奈、痛苦、遺憾、與,寬恕……
蕭生見邵素忽然哭了起來,以為她只是傷懷大姐之死,想勸又不知如何勸起,他本身不善言辭,只反複喃喃道:“別傷心,有我……”,擡頭見佳人此時卻不是梨花帶雨,而是雙手捂住面容,似乎極力不讓他看到哭容,連那哭聲也與素常不同,至于哪裏不同,他也說不出,正是因為這奇妙的感覺,讓那攬入其懷的念頭吓住了,連手也不敢撫過去,只靜靜地望着玉人,仿佛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姿勢,最好。
邵素哭了許久,許久,久到連眼淚都幹渴了,那積累了十多年的心緒也随着這眼淚宣洩了出來,心裏空蕩蕩不知該填什麽好,擡頭見到蕭生,似乎才發覺他的存在,忽然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道:“你……你能好好埋葬大姐姐嗎?”
蕭生素常見到的佳人總是柔弱的,雖然身份高貴,內心卻虛虛的,可以由着他觸摸,如今雖然摸樣不改,神情卻有些吓人,以為她是心傷所致,忙道:“我會盡……。”話音未落,忽見佳人居然拿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玉峰——這舉止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蕭生始料不及,不由張口結舌,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小姐……素……”
“你好好安葬大姐姐,我就是你的……”邵素眼目裏帶着一種他不熟悉的決絕,忽然爬了幾步,依靠在蕭生的懷裏道:“我什麽都依你……”說着,眼淚又嘩啦流了下來。
佳人主動偎依,這是蕭生夢寐以求的事端,只是眼下這種情形,卻太過詭異,蕭生一時反應不來,也不去抱佳人,怔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扶住邵素的雙肩道:“你不用這樣,大小姐義烈如此,我也是很敬服的,即使你不說,我亦會好好安葬。”
邵素聽了他這話,低下頭,忽然又擡起頭,抿住嘴唇道了聲:“謝謝你。”
這話讓蕭生聽得頭皮發麻,這樣的邵素身上有一種他不熟悉的東西,似乎是種讓他會膽怯的東西,她……怎麽了?擡頭望向邵素,見佳人面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依如往日,心便宛如泡在水裏,說不盡的憐惜,猿臂輕展,把她摟在懷裏,低聲悄語:“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謝的……”
邵素在他懷裏并不舒服,方才的許諾也有些後悔,欲待掙紮,卻仿佛想到了什麽,只得靜靜讓這漢子摟主,聞着他身上強烈的男性氣息,不知道是該心安還是恐懼,終于徐徐閉上眼,又猛地睜開,看着那牢房裏的栅欄門在風裏開開合合,便如自己那不知所謂的人生,撕拉扯開真相之後,竟是這樣漂浮不定而無所适從。
作者有話要說: 心結被解開,在此章又是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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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兒……”蕭生自遇到邵素,從來沒見過她如此乖順地被自己擁在懷裏,心中喜悅無限,扶住她的肩頭,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卻吶吶地化成一句:“別害怕,有我。”
卻見佳人目光呆滞,即使面對着他,也仿佛未見,這深情款款的話宛如投入湖的石子,漣漪也不起半點,不免有些失落,卻又想到邵素先遭受滅頂之災,後傷懷姐妹之亡,如此心境下如此摸樣也是尋常,于是釋然地替她挽了挽披頭散發的發髻,用袖子擦了擦那灰蒙蒙的臉頰,忽然側頭見其二姐正盈盈望着自己,忙道:“二……小姐”——用的是往日府裏的稱呼。
邵盈見蕭生還是用舊時相稱,心裏微笑,面上卻哀婉悲戚道:“蕭爺請講。”
蕭生看了看傻了一樣的邵素,道:“素……三小姐,還要勞煩你照顧一二……我不能日日在此……”
邵盈聽了眼角一跳道:“蕭爺,若是您不在了,那些人……”
“你們別怕……”蕭生皺了皺眉,道:“我自會與馮衙司說,你們再怎樣是皇親血脈,如此淩辱,上面知曉了也是不依的。”
邵盈這才放心,點了點頭道:“蕭爺盡管去,素兒是我三妹,我自然會照看的。”
蕭生見其在這種情形下,依然神智清晰,說起話來也十分大方體貼,不免多看了幾眼,見其與狼狽不堪的邵素不同,卻是儀容整潔,姿容秀麗,仿佛便是當日高貴典雅的王府小姐,頓時放了心,道:“那就勞煩二小姐了。”
“叫二姐即可。”邵盈深深地望了望邵素,又看了看蕭生。
蕭生會意,臉上一紅,卻也張口道了聲“二姐。”
“哎——”邵盈答應的十分爽快,擡頭見邵素依然是那份半死不活的樣子,心中暗罵糊塗膿包,卻見蕭生愛憐地摸了摸邵素的面頰,站了起來道:“我明日便尋覓下一個好去處,把大小姐妥當安置了。”
邵素聽了這話,仿佛才活了過來,忽然抓住蕭生下擺的袍子道:“你……你……真的會……”
蕭生見邵素那樣子,心中生出無限憐意,蹲下來柔聲道:“我明日就叫風水先生尋下一個好墓地,把大小姐安置了,若是有一日……”他的意思裏,若是有一日邵素做了他的娘子,他們在一起來看大小姐。
卻見邵素聽了這“有一日”,忽然渾身一震,抓住蕭生的手放了下來,向後逡巡退了幾步,道:“蕭……爺,謝謝你。”
蕭生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又與他生疏了,憐她突遭大變,不及多想,點了點頭,又向邵盈颔首,站起來走出栅欄,回頭再望去,見佳人縮在角落裏,呆呆地望着邵月的屍體,陽光透過窗棂淡淡地飄灑在其茭白的襖裙上,那淩亂的發髻在臉上印出側影,連同那長長的睫毛,也在微微顫抖,眼目卻也不是先前的呆滞無波,而似乎在想着什麽,忽閃忽閃個不停,只是從來不曾掃到自己這裏來。
忽然有些空落落的,走出栅欄,見王婆站在那裏,一臉谄媚,想起這位只認銀子的主子,肅然道:“王婆,我來不僅僅是看她們,而是上峰有話跟你說的……”
王婆聽了這話,渾身一抖,她們賣弄女犯的事端雖然是尋常,但是明面上卻是不許的,刑部衙司們平日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這位從禦林軍調來的蕭爺突然這麽一說,未免做賊心虛,道:“蕭爺,什麽話……婆子聽蕭爺吩咐哈。”
蕭生見王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在陽光下爍爍發光,全是谄媚與躲閃,哼了一聲道:“裏面都是皇親,與聖上都是打着骨頭連着筋的人,太子雖然被廢了,卻也只是囚在了府裏不得出去,可見皇上對血脈之人是不會下狠手的,裏面這些皇親貴女不論是囚是流,決不能欺辱,若是一旦……你拿全家的命來還吧。”
其實蕭生也不是故意吓唬她,須知這私下裏的買賣放在其他人身上還好說,若是放在皇親貴戚身上就很難說——皇上寧肯這些人死了,也不會讓其他人侮辱她們的,只不過上峰并沒有這麽刻意吩咐,蕭生為穩妥起見,只能再強調一次。
王婆聽了這話,眼角突突直跳,眼眸卻精光一閃,點頭道:“不敢,不敢。”
蕭生見她這等躲躲閃閃的摸樣,還是有些不放心,從懷裏掏出了所有銀子,放在她手裏道:“這些銀子足夠了,若是你還不足,即使上峰不說什麽,我不會放過你的!”——所謂盜亦有道,這王婆按照獄裏的賣賣女犯,若是買家先付了銀子,她再賣給其他人家,便也是壞了江湖規矩,蕭生與她為難也是應該。
王婆見蕭生又掏出了二十兩銀子,足足前後六十兩銀子入手,雖然不比那宋三多多少,好歹也是白花花的銀子,忙把那銀子掃到袖中,誠懇道:“蕭爺放心,我王婆即使貪財,卻也是講規矩的,要不壞了名聲,以後也沒得混了。”
蕭生嘿然不語,心道你做這傷天害理的買賣,還要什麽名聲,卻也不好點出,點了點頭,走了牢房,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刻,在這樣的藍天白雲下,牢裏傳來耳聽着凄凄慘慘的哭聲,呼喝聲,慘叫聲,心知那些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們正被下作雜役作踐蹂躏,無端生出了幾分感嘆來。
從前佳人便是天上的雲,自己夠都夠不着,如今造化弄人,莫名其妙地成全了他,眼堪堪她從雲上掉了下來,正好栽倒了自己懷裏……想起方才她那柔順的樣子,臉上顯出了溫柔的微笑,如今她必是傷心難過,自己以後好好對她便是,想着,摸了摸懷裏的那物,加快了腳步……
邵盈在蕭生走後,便不再裝模作樣,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邵素面前,皺着眉頭道:“哭,哭,你要哭到什麽時候?我真不知道那姓蕭的,看上了你哪一點?”說着打量着狼狽不堪的邵素,覺得她哪個地方也不如自己,卻偏偏……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嗎?
想到這裏,也有些洩氣,但是……上前扳住邵素的肩頭,正色道:“三丫頭,我不管你心裏怎麽想,我只是告訴你,咱們姐妹兩個的命,如今全在那蕭爺手中了,你別裝出這幅樣子來惡心他,無論怎麽着,也要巴結他上?懂嗎?這樣才有活路!”說着,用力晃了晃邵素的身子,似乎要把這個不争氣的三妹晃醒。
邵素被邵盈晃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把眼目從邵月身上挪到眼前的二姐,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要拼命巴結蕭爺。”邵素在邵素耳邊怒吼道:“想活就活,不想活就死,別半死不活地給我看。”
邵素讓邵盈這話炸得耳痛,皺了皺眉,忽然想起大姐姐臨終前的囑托:
“三丫頭,你畢竟是邵家的……”
“老太太說……王府翻身之日……”
咬了咬嘴唇,點頭道:“二姐姐,我要活着,我們都要活着……”
邵盈“嗤”地一聲道:“當然,我不管你活不活,反正我要活着,可惜我要活着,非得讓你活着不可,否則……”俯下頭來看着三妹,見其面容憔悴,頭發散亂,還帶着幾根稻草,身上的襖裙也一塊塊十分污濁,實在無法想象蕭生還能對這樣的女人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想起蕭生那英俊摸樣,不由喃喃道:“你說他到底看上了你哪一點啊?”
“你說誰?”邵素這話倒是聽到了,睜着一雙妙目望着邵盈。
“蕭——生——”邵盈見邵素依然不把這個男人放在心上,恨不得踹兩腳讓她明白目前的情形,須知她們姐妹生死全在這個男人的閃念之中,救得了便是一條生路,救不了,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卻見邵素依然是那漠漠樣子,咬住銀牙道:“他還要安葬你的大姐姐,你難道不感激他?”
邵素聽了“大姐姐”一詞,低頭看着地上的邵月,已經過了一天一夜,那血漬變成胸前的梅花,趁着那肅穆的面容,有一種凄然壯烈的美,這樣的姐姐……擡頭對邵盈道:“我很感激他。”
“你怎麽報答他?”邵盈見邵素終于有點開竅,緊緊相逼。
邵素聽了“報答”兩個字,想起兩人從前相處的情形,臉上一紅,本想說“不曉得。”卻見邵盈那眸光爍爍,若說不知道,這位二姐必是不饒過的,忖了忖,咬着嘴唇道:“我聽他的話。”
邵盈本來心中預備了無數答案,卻未曾想到三妹妹會這麽說,即使這種情形下,也噗嗤笑了:“你怎麽聽他的話。”
“我……”邵素臉上漸漸染上紅暈,那個漢子的想法,不過是想要她的身子罷了,那麽……自己真的……願意給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人不成熟的表現之一,就是對現實環境沒有明确的判斷,從這個意義上說,邵盈要比邵素強得多。二姐姐很象穿越女或者重生女們的範兒啊,除了心狠了點。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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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素低下頭,眼眸中一陣迷茫。正在此時,忽聽牢房外傳來腳步聲,宋三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道:“王婆,快給老子開門!”姐妹對望一眼,臉上變色。
邵盈蹬蹬後退兩步,迅疾走到門後,邵素則渾身發抖,見那栅欄門咣當作響,看着地上躺着大姐姐,爬了幾步拿起大姐姐扔下的匕首,心道若是壞人來了,自己就死在大姐姐身邊好了,低頭看着大姐姐那安詳的面容,忽覺得死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起碼不用受這種可怕的折磨……眼淚嘩啦又流了下來。
便在頃刻之間,聽栅欄門外那婆子的聲音道:“啊呀呀,宋爺,不是我不想開,乃是上峰特特吩咐了,我也是沒法子,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上峰?放你娘的屁,你的上峰不就是老子嗎?老子什麽時候吩咐過的?”宋三惡狠狠道。
王婆若是沒有蕭生囑托也真的開門了,只是她想着蕭生的恐吓,又有了預付的銀子,無論從黑道白道,都不好逆了蕭生的意——須知這禦林軍要比刑部番役高上好幾檔的,這位軍爺忽然自降身份跑到刑部來做番役,又沒有說犯錯降級之事,王婆疑心其是上峰着意培養下派,因此寧肯得罪這好酒貪色沒甚前途的宋三,也不敢得罪年輕有為的蕭爺。
宋三見王婆不答,越發惱怒,忽然想到了什麽,抓起王婆的前襟道:“我說王婆,你不會吞了蕭生那厮的銀子……”
王婆立時笑道:“啊呀呀,軍爺,你這可錯了,我王婆在這裏也是有名頭的人物,既然許了你,不論別人多少銀子,自是不敢賣的,只是……你曉得,這私下裏的買賣,上頭不睜眼也便罷了,若是睜了眼,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上半分的……”說着,悄悄把頭俯在宋三耳邊,壓低聲音道:“再怎麽說也是皇親啊,皇上的血脈,死能死,辱可難說了……”
這話把宋三說得倒吸一口冷氣,他也是刑部衙司裏混過的老人,這些人情世故自然是懂得,皇上雖然對謀反的皇親十分冷酷,可是他老人家想殺歸殺,若是辱了……
王婆見宋三不說話,知道其心意動了,嘿嘿一聲道:“宋爺是明白人,如今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閨女在皇上眼皮底下,分寸還是要守的,若是離了萬歲爺的眼皮子……到時候……”
宋三會意一笑,拍了拍王婆的肩頭道:“還是你這婆子明白,好,咱家便等着,你給我好生養着,養得肥肥的正好吃。哈哈哈。……”這樣放肆的笑聲在監獄裏回蕩,傳到牢房裏的姐妹兩個耳朵裏,便是地獄使者的召喚,邵素抖到極處,反而不抖,一手握住邵月,一手捏着匕首,望着那栅欄,皺着眉,擦了擦臉上的淚。
邵盈靠着門邊,籲了口氣,她向來機智敏銳,當時聽得那宋三聲音,心知其進來必先看到邵素,大約不會注意到門後的她,待到其糾纏邵素的時候,自己再想別的法子……誰知計較半晌,那宋三居然被王婆勸住,因為靠着門近,把王婆與宋三的言談聽得清楚,忖度半晌,心道聖上正盛怒之際,誰敢替瑞王府說句好話,必是蕭生假借皇親之名恐吓那婆子,不由嘆服蕭生的手段,對其能護住她們姐妹越發有了信心。
聽得宋三離開,終于放下心來,看着邵素跪坐在邵月的屍體前,手裏拿着一把匕首,正呆呆發怔,搖了搖頭,道:“傻子,別發癫了,就你這身子骨,拿着匕首還能殺人不成?何況那樣的漢子,到時候只能死的更慘罷了……”
邵素聽了這話,也不答話,低下頭看着邵月,忽然擡頭對邵盈道:“二姐姐,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我們……怎麽才能活着?”咬住嘴唇,重重道:“活下去?”
邵盈嘿了一聲道:“你終于不做夢了?想活下去很簡單。”上前走了幾步,在邵素前蹲下來道:“三丫頭,我一直瞧不起你,如今真的恨不得是你。”
邵素驚異地擡起頭,意似不解,邵盈不由扶額,道:“你說你得多蠢?這麽多年你能怎麽在大宅院裏活下去的?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忽然戛然而止,道:“蕭生啊,你懂嗎?如今我們姐妹生死便攥在人家手心裏,人家手一松,我們誰也活不了,即使活着,也像……”說着,把眼一藐,頓了頓道:“你能不能不這麽蠢啊。”
邵素皺起眉頭道:“你說的我懂,你不是讓我巴着他嗎?到時候,我任其所為便是了……”說着,一行清淚又流了下來,心道自己居然落到如此天地,要,要……
邵盈見她這種情形,心知她不情願,“嗤”了一聲道:“你還以為你是王府小姐,人家是你下人嗎?”忽然上前抓住邵素前襟,逼近其臉龐一字一句道:“如今地位反了,人家才是爺,我們都是地上的泥!”說着,為了強調這話,重重跺了跺腳地上,嘆了口氣道:“三丫頭,你能不能醒醒?幹點人事,別整天不負責地游魂了,在王府裏做出這幅摸樣也罷了,如今在都是半截土埋了的人,想活着,用用腦子?明白?”說着,指了指自己發髻。
邵素聽了那“不負責”一詞,渾身一震,咬着嘴唇低下頭,半晌方擡起頭道:“我……我會……我會求着那位蕭爺救我們,二姐。”
“怎麽求?”邵盈嘴角露出冷嘲。
“我……我……”此時又要流淚,可是想着邵盈那話,強忍着眼淚在眼眶裏打鑽道:“到時候他想要什麽,我都給。”說着,忽然用袖子擦了把臉,看着邵月的屍體,仿佛許諾道:“大姐姐,二姐姐,你們放心吧。”
邵盈聽邵素把她跟死人并列一起,撇了撇嘴,她與邵月因隔房的緣故,情誼甚淺,何況又是從狼窩裏生殺出來的性子,眼下情形哪有心緒傷春悲秋,對她來說,先活着,活下去再說是第一要務……
她低頭看着似乎下定決心的邵素,眼前浮現出蕭生的摸樣,因不是那酸溜溜的文雅小姐,因此對男人的看法倒與邵素不同,如今這眼目看去,蕭生雖然長得黑了些,倒算是個英俊人物,從前以為不過是個侍衛下人,也沒有多想,如今……
如今……
一個計劃漸漸在心中升起。
她不恨邵素,從來不恨,或者說,邵素連讓她恨的資格都沒有——她太弱了,太傻了,不配做她邵盈的對手,以前設計陷害只是因為她擋了自己的路,如今這番籌謀卻也是因為自己要活着,邵盈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妹妹,這個世間,本來就沒什麽善惡,只有利與害生,生或死,對或錯——對她邵盈來說,擋在她面前的人或者物都是錯的,三丫頭……不幸做了兩次絆腳石而已。
“三丫頭,你下定決心了?”邵盈語氣慢慢變得溫柔,而不是先前怒其不争的惡狠狠。
“嗯,二姐。”邵素擡起頭,這次少見的臉上無淚,而是一臉的決然,道:“既然只有他能救我們兩個,我就……我就……”終究說不出口,咬住嘴唇道:“我會任其所為的。”
邵盈見她這話,“噗嗤”一聲道:“任其所為?這還不夠。”說着,搖了搖頭。
邵素忽地擡頭道:“不夠?為什麽?他……”
“你的命攥在人家手裏,還裝什麽清高大小姐?你是想落到他手裏,還是宋三那群人手裏?何況……”邵盈走上幾步,繼續加重砝碼。“王府其他女眷皆無下落,還要靠他打聽營救哩。”
邵素這才想起來,忙點頭道:“是啊,是啊,不曉得母親她們……”
“王妃當夜便死了。”邵盈冷冷的回道。
“啊……”邵盈聽了這話,眼淚嘩啦又流了下來。
“別哭了,如今這時候,這一個個死的死賣的賣,你還哭死?還是先顧着自個兒吧。”邵盈見邵素又開始眼淚汪汪,忽然理解了邵月的心境,這種情形,眼淚汪汪,看着就煩。
“賣了?誰賣了?”邵素忽然道:“墜兒她們,她們怎麽樣?”
“她們會比我們好,因為她們不是欽犯,而只是奴才,頂多象我們買來時候再賣一次而已。”邵盈越發不耐煩,道:“你不是一概不理,一概不問的冷心人嗎?如今倒是關切起她們來了?”頓了頓,嘴角挂起譏諷的笑容道:“難不成你還救她們?”
邵素見慣了二姐的冷嘲熱諷,也不惱怒,只搖頭不語,怔了半晌,忽然道:“那些姨娘們……”她爹的姨娘可是極多的,想起自己的親娘,忽然慶幸死得早也是好的,起碼不用受這些罪。
“這種時候,先把自己救了吧,三祖宗,”邵盈終于受不了了,道:“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別想些不相幹的,多想想怎麽勾搭那小侍衛啊”
作者有話要說: 某幻也不讨厭邵盈,捂臉。
這個人物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惡毒女配,雖然她做了很多狠事,但是動機并非是看誰不順眼整誰,而只是為了生存和生存的更好,利益沖突才會動手,因此邵盈的價值觀很像現代人,理性,工于心計,心智成熟,翻過來就是當下流行的那種女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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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裏,一張芙蓉秀臉,無限憐愛地撫摸着她的秀發,:“素兒,素兒……聽夫人小姐的話,娘不求你大富大貴,争強好勝,只求你一生平安和順,做個好孩子……”
“三丫頭,別恨了,畢竟是邵家人,老太太說,王府翻身之時……”
“邵素,白活這麽大,你總得對別人有那麽一點用處吧,別夢游了,快醒醒吧……”
“哇——”邵素猛地翻身坐起。
把角落裏的邵盈吓得睜開眼,見邵素怔怔坐在哪裏,神情十分詭異,皺了皺眉道:“怎麽了?做噩夢了?”頓了頓,嗤地一聲道:“再吓人的夢也比不上如今這情形,你這是吓得不夠,又去夢裏吓自己不成?”——其實按照邵盈的性子,如今有求于邵素,倒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只是她實在瞧不上這種膿包,蕭生不在的時候便忍不住想刺兩句。
卻見邵素兩眼發直,望着那栅欄,許久許久才道:“二姐,你說怎麽把着他,你說什麽,我做什麽,決不……”咬着嘴唇,又逼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決不含糊。”
邵盈本來睡意朦胧,聽了這話倒是醒了,那雙妙目一霎不霎地望着邵素道:“當真?”
邵素望向邵盈,慎重其事地點頭,道:“當真。”
邵盈看着這膿包妹妹忽然換了個表情,心裏一動,忽然問道:“你在夢裏夢見什麽了?”
邵素不答,低頭半晌,擡起頭道:“二姐說的對,我不能總這樣神游,總要做些事情的,那漢子既然看上了我,我便盡力巴結他便是,讓他……讓他護着我們姐妹周全。”
活下去!邵素望着這黑黝黝的牢房,這稻草,這污濁龌龊的所在,與冰清玉潔的大姐姐,她噩夢開始的地方,卻也是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總要……在這個世間做些事情……
做些事情!
“好!”邵盈把手一拍,站了起來,爬到邵素的跟前,道:“三丫頭,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別後悔。”
邵素搖頭道:“不後悔。”——若是王府真的有有翻身那日,自己**便自盡好了。
邵盈嗯了一聲,借着牢房裏陰暗的光線打量着邵素,見其臉上因為被蕭生擦過,露出了原來的秀麗摸樣,只是頭發依然散亂,幾縷亂發披散在額頭,小扇子般的睫毛不停抖動,顯出強自鎮定的不安,紅唇緊緊抿住,少見的沒有淚水,又低頭看了看那灰突突的襖裙,忽然上去扒她的衣服。
邵素吓了一跳,道:“二姐……”
“咱們換換衣服。”邵盈指着自己身上那還算幹淨的緋色襖裙,又指着邵素那身褴褛道:“就憑你這摸樣,這身打扮,勾搭叫花子還差不多,得兒,咱倆換,反正我不用……”忽然戛然而止,嘴角彎彎。
邵素聽二姐說“勾搭”一詞,十分難聽,皺了皺眉,卻忽然想,這詞難道不對,自己正式要下定決心“勾搭”他,想到從前本來在腳底下的人,如今卻要……心中一痛,別過頭去,看着這襖裙,忽然道:“二姐這麽急着換,是……”
“恩恩,看來三丫頭确實長進了。”邵盈忽然伸出手指,摁了下邵素的額頭,嘿然道:“你居然能聽出話外之音,唔,那個宋三的話你聽到了嗎?”
邵素茫然擡起頭,不曉得宋三跟這事有何關聯。
邵盈嘆了口氣道:“傻妹妹,你沒聽那王婆說嗎?我們可能是流的,宋三準備在路上對你下手,王婆讓他耐心等待,如今流放便在頃刻之間,那位蕭侍衛在這個時候能保你周全,若是在路上怎麽辦?”
邵素聽了這話,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二姐姐……”頓了段道:“二姐姐考慮的這樣周全,必是有法子的?”
邵盈嘿然一笑,站了起來,來回踱步,然後在邵素前站住,又蹲了下來,挑起邵素的下巴,道:“這法子自然在你身上的。”說着,俯在耳邊一字一句道:“這法子就是,在流放之前,無論如何必須巴上那漢子,引得那漢子跟着我們去!”
邵素睜開眼睛,望着邵盈,邵盈毫不畏懼,亦等着妹妹,彼此互望許久,邵素開口道:“他……”
“他既然肯你為調到刑部做番役,未嘗不肯随着你流放,只是這差事可不是想得便得到了,單單看他肯為你做到哪一步了,在此之前,你哪能不給他點甜頭吃?”邵盈迅速說出心裏的盤算。
見邵素正看着她,好歹沒哭,點了點頭道:“這才像話,明天他來擡大姐姐的屍體,你就跟他說,讓他晚上過來……”頓了頓道:“當然,我會跟王婆說,暫時掉在隔壁去。”說着,臉上一紅,她再怎樣厚黑,畢竟也是個處子,遇到這些東西還是臉紅了。
邵素雖然下定決心要獻身,卻未曾想到這麽快,二姐居然讓她明天……
明天……
邵素忽然打了個寒戰,嘴唇抖動,道:“二姐,這麽快……”
邵盈哼了一聲道:“那你想什麽時候?上頭蓋了印,咱們馬上上路,難不成你想落到宋三他們手裏生不如死嗎?三妹妹,不是我說你,人太清高活不長,你如今這樣,人家肯要你便是你的大造化了!”
邵素聽這話十分刺耳,低下了頭,發了半天怔,擡起頭道:“就依二姐吩咐便是……”說完,目光看向大姐姐,忽然道:“你說他……會說到做到吧……”
邵盈那眼目也望向了邵月,道:“這個時候,做到做不到又有什麽關系?說實話,你遇到他……”忽然停住口。
你遇到他,不曉得是哪裏來的大造化……
三妹妹……
這世間……
只是你自己不曉得而已……
若是我……
邵盈站起身來,走到角落裏,靠着牢房望着窗外,月色朦胧裏,便是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這個時候,不知多少閨中小姐正生出閑愁,這個時候,不知多少算計正在大宅裏進行,這個時候……側過頭,望向邵素,見其又在呆呆發怔,心中忽然生了幾分憐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