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起“變了”的話,變了,大家都變了,這人生便如這些花,經過了嚴冬總是要凋零成泥,掙紮着活下來的,總要變的。

不肯變的大姐已然駕鶴西去,剩下她們姐妹兩個茍活于這茫茫人間——她以為自己不用變就會活得很好,邵家二小姐,自私狠毒,伶俐取巧,能屈能伸……

誰知道呢?

那個邵二姐竟會為了妹妹去賣身,

竟會不識擡舉與那強勢人物強硬到底,

竟會有了……“心”。

邵盈掏出了袖中藏着的那把匕首,摸着那個“馮”字,心道不會吧——從前在王府裏,多少公子王孫都沒喜歡上,難道真喜歡上這麽個粗漢,尼瑪,老娘果然是婢女生的,實在太沒品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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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盈離開馮子劍的當日,姐妹兩個便搬回了柴房,其他女囚見她們回來了,邵素猶可,邵盈居然也跟着回來了,對望一眼,臉上失色。

“邵小姐……”文媛鼓起勇氣開口道:“你……怎麽回來了?”

邵盈揚着臉道:“我是罪囚,不回這裏去哪兒?”說着,拿眼瞟着王婆,見王婆神色不動,只眼角跳了跳,嘿嘿道:“回來好,回來好。”那顆提着的心方徐徐放下,心道馮子劍雖然是個混蛋,卻也沒把事情做絕,否則這老虔婆絕不是這等神色。

邵素見二姐那神色,雖然強倔着臉,可眼眸裏的黯然是掩藏不住的,忙轉了話頭道:“王嬷嬷,不曉得我們幾時啓程?”

王婆瞄了邵素一眼,見她這幾天養得端媚正好,心裏計較多時,才道:“說是今晚刑部再來幾個衙役,明日便要啓程了。”說着,上下打量着柴房裏的衆女。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曉得王婆這眼色意味着什麽,忙低下了頭,有那害怕的,悉悉索索躲在了人後,用袖子掩住臉。

邵盈見王婆這樣的眼色,心下不由惴惴起來,她不相信馮子劍會把自己的女人推到別的男人手上,因此倒也不擔心自身安危,邵素有蕭生保着,應該也沒有問題,只是這些女子嘛……

擡頭忽見文媛動了動身子,挨着邵素坐下,一言不發低下頭,眼淚滴滴答答落在了稻草上。

邵素見了這樣的情形如何忍得住,想起當日宋三的蠻橫,壯着膽子對王婆道:“王嬷嬷,你沒聽說過嗎?馮爺說了,以後不許騷擾罪囚,否則他要禀告上峰哩。”

王婆被邵素說中心事,“啊”了一聲道:“胡說!”忽然又想到蕭生,忙緩了緩語氣道:“我怎麽沒聽他說過?”此言一出,大家更加确定此人打的主意,很多女囚嗚咽哭了出來。

邵素不善說謊,正臉紅心跳,見王婆如此神色,咬着嘴唇道:“我聽馮爺說過的。”說着,望了望邵盈。

邵盈何等人物,秀眉一挑,冷笑道:“王嬷嬷甭逼我家三妹,直接出門上樓問馮爺便是。”

這種事情王婆哪裏敢直接去問馮子劍,只是這種有銀子不賺的事情,實在心癢難耐,想來想去,實在确定不了邵家姐妹的話,忽然沉下臉道:“兩個丫頭不用唬我,若是馮爺有這話,恁地不跟我說,跟你說?”

邵素聽了這話,心裏一哆嗦,真的答不出來,卻聽邵盈迅疾回道:“馮爺有什麽話,跟我說也不會跟你說哦。”說着,風情萬種把那發髻輕輕撩起,笑眯眯道:“嬷嬷這麽大年紀,居然也能入馮爺的眼,啧啧……”

“你……”王婆被邵盈這話氣了個倒仰,有口氣堵在胸裏發出不出來,可是她是積年的老世故,知曉邵盈得罪不得——若要收拾也要等馮爺放下了再說,如今雖然兩人掰開了,但是看馮子劍那副人人倒欠三百兩的表情,如何是放得下的心?

“好,好,算你狠。”王婆懶得跟邵家姐妹糾纏,氣呼呼地出了門。

衆人見她出了門,方放下心來,文媛不敢招惹邵盈,握着邵素的手道:“謝謝你們。”

邵素握住文媛的手,那傳來的溫暖漸漸順着手臂,徐徐化入了心裏,忽然想起墜兒玉兒她們,也是常常握住自己的手,“小姐……你可別這樣了……”“小姐,你長些記j□j……”眼淚慢慢滲出了眼角,她再也見不到她們了,也永遠聽不到她們的唠叨,有些人,錯過一時,便是一生……

便在此時,忽聽文媛低聲道:“邵小姐,你們若是得罪了她,需不是好事……”

邵盈聽了這話,深深望了文媛一眼,心道這丫頭倒是個有良心的,其他女囚見王婆被氣走,只有面露喜色的份兒,文媛卻能擔心她們的安危,不過……

“沒事。”邵盈低聲道:“應該沒事,若是有事,我也不會讓它有事!”這話說得十分蹊跷,文媛一愣,不曉得她什麽意思,邵素卻是明白的,二姐不過與馮子劍在鬥氣,若是真到了關鍵時刻,求到馮子劍跟前,這位主子不會不管的。

不過……

邵素想起馮子劍那一刀兩斷,不辨息怒的神情,又有些不确定了……

唉……

這世間的情啊……

忽然想起蕭生來,兩廂對比下,蕭生對自己确也算得好,若是……若是……咬了咬嘴唇,自己好生對他便是了。

…………………………………………………………………………

王婆的打算終于落空了,不曉得是因為自己不敢,還是因為馮子劍不讓,刑部來了的三個衙役半夜就來了,卻并不曾來這柴房騷擾,第二日啓程,大家戰戰兢兢出了驿站,見他們只遠遠站在那裏,并不像宋三他們過來摩挲騷擾,身旁只有幾個押解婆子,皆籲了口氣,很多人不由偷眼打量邵家姐妹,邵素還罷了,邵盈可是關鍵人物,可這位關鍵人物卻只緊緊跟着妹妹身邊,順着人流向前去。

邵素看了看姐姐,又擡頭去尋找馮子劍,見其騎着馬帶着幾個衙役,遠遠落在隊伍之尾,帽檐拉得極低,看不清什麽表情,又側頭看了看二姐,見二姐也低着頭,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只那長長的睫毛在太陽底下忽閃忽閃個不停,洩露了心緒。

不由嘆了口氣,她也不曉得該如何,她們這種官奴的身份,那馮爺又是個有家室的,二姐去了也落不到好處去,姨娘的慘處,她們這些庶女在王府看得還不夠?可二姐這表情,又……

想來想去,不是自己能解決的,便放下了,茫茫裏突然想起一事,猛地抓住邵盈的手道:“二姐,三弟呢?”

邵盈聽了也是一驚,因為邵佰是男囚,單獨囚禁一處,這幾日都未曾見到,只是一起啓程也該見到了的,如何沒人了呢?想到這裏,不由着急了,揚起頭到處環顧,終于看到了馬上的馮子劍,見其用帽檐遮擋着住臉,陽光下的邪影裏只一團團的黑,只有那眼眸潋滟,一如那個夜晚,那場風花雪月的惡鬥裏的,爍爍發光。

76

"二姐……"邵素覺察到邵盈的顫抖,用力握住二姐的手道:"二姐,要不我們問問王婆吧。"邵盈忽地掉過頭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讷讷半晌,道:"也行。"

邵二姐這等摸樣可是少見,邵素詫異地睃了她一眼,感到那手依然在冰涼中顫抖,嘆了口氣道:"二姐……其實……還是算了吧。"

邵盈聽了邵素這沒頭沒尾的,秀眉微蹙,輕聲怒斥道:"你懂什麽!"

邵素咬了咬嘴唇,見大家都默默行路,只有文媛靠得近些,便俯身在邵盈耳邊低低道:"二姐,姨娘們都還不夠慘?"

邵盈聽了,渾身一震,幾乎被邵素拖拉着向前木木前行,好久才裂嘴,輕聲笑道:"你個傻子,咱們是官奴,難不成他沒有家室,我就能做主母不成?"

邵素擡頭見其雖然笑着,可那苦澀宛如溢滿了的泉眼,汩汩流了出來,連同眼淚都嘩啦淌了一臉,卻不見嗚咽之聲,還強咧着嘴笑,心頭一酸,道:"二姐,咱們都一樣。"

"你不一樣……"邵盈忽然抽了一下鼻子,用袖子狠狠地在臉上一擦,喘了口氣看着前行的人群,眯着眼徐徐道:"無論你什麽身份,蕭生會把你妻,他卻只能把我做妾。"

這話邵素有些不懂,皺着眉道:"是因為家室之故?"

邵盈搖了搖頭,道:"即使他沒有,也不會為一個官奴舍了自家的本錢,本朝從賤贖良何等艱難?這世間的男子,把你當寶貝寵着哄着的不少,真心真意為你舍了自己的可不多,蕭生這是愣頭青,不顧天不顧地的,若是年紀稍大些才不會這麽犯傻哩。"說着,上下橫量着邵素,心道這丫頭哪裏來的造化,攤上蕭生這個情種,尼瑪,老娘卻遇到馮子劍這種混賬……

正忖度間,忽聽邵素問道:"那蕭生他……是不是?"

邵盈"嗤"地一聲道:"你們的事情,我怎麽知道,我只知道,我就這命……"說着,吸了吸鼻子道:"一刀兩斷也好,露水姻緣,還是早斷早好。"

邵素聽二姐說到這個地步,只好沉默了下去,便在這樣的靜默裏,忽聽不遠處的文媛道:"邵三妹真是好命。"

姐妹兩個一起側頭望她,見其污濁不堪的臉龐上眸光閃動,見兩人望她,又低下了頭,邵盈忽然噗嗤笑道:"既然那些混賬男人不惹你們了,文丫頭別這等摸樣了,怪寒碜人的。"

文媛聽了,咧嘴一笑,默默走了半晌,忽然又嘆息道:"路上倒是好,可是到了以後呢?我若能賣做粗使丫頭便謝天謝地了。"這話倒是提醒了兩姐妹,兩人對望一眼,邵盈見邵素臉上顯出惴惴之色,哼了一聲道:"你別矯情給我們看,蕭生定是能贖你的。"

邵素聽二姐這麽說,忙道:"二姐放心,若是他跟贖我,自然也要拉着你的……"說着,忽覺文媛在旁,這麽說十分不妥,可是又不知蕭生有沒有能再贖一個,只得戛然而止,低下頭,忽見那塵土上,一點一滴全是濕潤的晶瑩,終于忍不住再開口道:"文姐姐,你別難過,若是他……我讓他把我們三個都贖了。"

"喂喂……"邵盈在旁譏笑道:"你當蕭生冤大頭嗎?他若沒銀子,或者戰死沙場,不用說我們,你也自身難保哩"說着,忽然惴惴不安起來,想着三弟還沒有下落,蕭生又生死不明,難不成真的要向馮子劍低頭不成?

可是……

想到糾結處,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看着自己在地上留着的長長身影,一步步向前去,向前去……

不管了!車到山前總有路,邵盈摸了摸袖子裏的那把匕首……

邵素聽邵盈的話,也十分擔心,擡頭向前望去,見白色的隊伍正沿着夕陽落山處緩緩前行,五彩的霞光在這群命運難測的人群中泛起點點光芒,映襯着泛起的塵土飛揚,宛如她那茫然艱辛的未來寫照,只是因為了一種指望,這寫照便不是"斷腸人在天涯"的無處話凄涼,而是"初見天窗一點明,旋看曉色到檐楹"的半喜半憂--

蕭生,你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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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關前,兩軍正在沖殺,眼見紅纓閃閃,紫霧盤旋,吶喊撼天關,旗搖遮映日,一聲鼓響,諸營奮勇逞雄威;三千鐵甲呈品字形進行第一波攻擊,這契丹族雖然民風強悍,戰士彪勇,卻架不住漢軍有備而來,藤甲兵當先斷馬腿,鐵甲兵緊跟着蜂擁而至,一時不備,竟被擊潰而後……

“主帥,末将楊毅請命!”一名白袍青年馭馬到靖宇将軍楊宇陣前,一拱手,英俊的臉龐充滿躍躍欲試的興奮,楊宇臉色一沉,正要說話,忽聽旁邊有位黑須将領道:“小楊将軍,沙場不長眼,還是……”

楊毅眉毛一擰,道了聲:“爹,你不是答應了……”

楊宇怒斥道:“胡鬧!”

楊毅立時換了稱呼,咬着牙道:“主帥,楊毅請命!”說着,“倉亮亮”把雙刀亮出來,那意思若是這位主帥爹不答應,自己就要硬闖了。

守着三軍将領,大将軍焉能護短?楊宇不答應也的答應了,只得沉着臉抽出一根令箭,扔給了楊毅,楊毅大喜,對着衆人一抱拳,宛如旋風般向沙場沖去……

這契丹兵正被這接連二三的藤甲兵纏得撓頭,見從敵營裏又沖出一位将領,白袍鐵甲,英氣絕倫,雙刀使得飛快,一入陣地,便宛如切菜瓜似的,砍得落花流水,知曉這定是地方的重要角色,契丹主帥一個眼色,身邊特衛隊會意,三四條武藝高強的大漢宛如飛鷹,撲向了那白袍所在……

“主帥,這樣不妥吧……”那黑須将軍對着楊宇道:“少将軍雖然武藝高強,可是……”本來藤甲兵乃第一鏈,鐵甲兵乃第二鏈,若是有将領上前沖殺,也要在第三鏈,誰知這位少将軍立功心切,仗着馬下千裏,一下子就沖到了最前陣——靖宇将軍年過半百,膝下荒涼,僅有此子,若是堙沒沙場,該當如何?

靖宇将軍楊宇心裏如何不急,可身為主帥,沒得在萬軍之中護短的道理,獨子之命是命,其他将士之命不是命?因此只死死盯着那萬衆之中的白色身影,一言不發。

楊毅藝高人膽大,在前鋒陣營把那雙刀舞得如同車輪般,不一會兒便血染白袍,連那英俊的臉上也血跡點點,映着那殺氣騰騰的雙眸,顯得猙獰之色。

契丹兵見他如此摸樣,不想被這殺戮之刀濺上,紛紛退後,鐵甲兵們見自家主将如此勇猛,個個奮勇,宛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沖殺了過去,便在這緊張頃刻,忽見幾個黑衣大漢直徑殺向了楊毅。

楊毅正殺得痛快,忽見眼前幾個黑影,拿起雙刀便砍,誰知那黑影微微閃身便躲了過去,便在這時,後面有人對這那千裏馬伸拳便打,這馬長嘶一聲,晃了晃身子跪倒在地,楊毅一個趔趄被甩了下來。

他打了個滾,立時站了起來,終于看清來人,原來是幾個契丹黑衛——這些人相當于本朝錦衣衛,個個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心中暗暗叫苦,他功夫雖高,卻只适應與馬上沖殺,那拳腳功夫卻是尋常,何況是四五個絕頂高手,只是如此時刻,哪裏容得他多想,只得勉強迎戰,瞬息之間,兩腿中刀,“噗通”跪倒在地,眼堪堪就要被擒……

“主帥,不好了。”一個傳令兵趕至帥營,對着楊宇禀告道:“楊小将軍遇險!”——其實不用他傳令,楊宇在高處如何瞧不見?只是他這對敵之策已經定好,手下大将都有去處,并且如真的去救,須得本朝錦衣衛那樣的大內高手,派這些馬上功夫的将領,也是搭一個死一個的……

怎麽辦……

正心急如焚間,只見一匹黑馬忽然從自家陣中脫穎而出,宛如一道閃電沖向了敵營,恍惚之間便到了到了陣中,那馬因為并非千裏駒,沖到鐵甲兵前便不敢向前,馬上那人卻不停歇,從馬上飛騰而起,連踏着幾個人的肩頭,瞬息之間便到了楊毅跟前,還未等楊毅反應過來,便把其拎起,向自家陣營全力一扔,眼見楊毅宛如脫線的風筝,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便直直要落下,忽聽那人喊道:“快接住楊小将軍……”大家才反應過來,地上早早有幾個士兵伸手去接,楊毅正正落在了衆人的手裏。

幾個契丹黑衛因未想到此人如此之快,待反應過來,楊毅已經不見身影,憤怒之際對那人紛紛出掌,那人也不敢戀戰,一揚手,漫天散花般的飛镖向他們擊出,這些小暗器自然難不倒黑衛們,幾處掌風便擊退的擊退,接住的接住,只是這麽一耽誤,那人便已經飛身縱回,拎起還在陣中的楊毅,一陣風般救了回來,待趕到主帥陣營時,很多人還未曾反應過來……

“主帥……”那人把楊毅放下,跪倒在地,一拱手。

楊宇喜得眼角突突直跳,連聲音也禁不住顫抖起來,問道:“元那後生,你叫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77

“禀告主帥,我乃骠騎營下蕭生。”說着,把楊毅輕輕扶起,道:“主帥,小楊将軍的腿中镖了。”早有軍士端着擔架跑了過來,把楊毅擡了上去,楊毅那張英俊的臉疼得煞白,緊緊咬着牙,等經過主帥營帳時,才輕輕道了聲:“爹……我……”

“去吧。”楊宇揮了揮手,連眼也不瞟過來,楊毅知曉這次立功心切反而弄巧成拙,低下了頭,軍士們迅速把他擡向了後帳。

楊宇眯起眼看着蕭生,見其虎背熊腰,眉目英挺,便是那好漢模樣,心下先歡喜了,側着頭問那黑須将領道:“骠騎營是誰麾下?我怎麽不曉得還出了這等豪傑?”這聲“豪傑”,聽得帳中諸将悚然動容,跟随大帥多年,還從未聽過主帥這麽誇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初生茅廬的後生。

“主帥,骠騎營乃我屬下。”一位四十許的青袍将領出列,對着楊宇一拱手道:“這個後生我在點卯時是常見的,倒是個好村頭哩!”說着,微微一笑,主帥賞識自己麾下的軍士,自家也是臉上有光的。

“那我跟你要人行不行?”楊宇亦是微微一笑,方才那情形真是千鈞一發,主帥少子戰死沙場也就罷了,若是被契丹人擒了去,動搖軍心甚至幹擾進攻籌謀,那真真萬死莫贖了,即或不是如此,兒子在敵人手裏若做出丢臉的行為來,那……——還不如死了呢。

居然被救了回來,救回來!

“報——”傳令兵一聲傳喚,跪下道:“禀告主帥,鞑子見楊小将軍被救回,皆無鬥志,已被我們殺退!”

“好,好!鳴鑼收兵!”此時此刻,怎樣的言辭也無法表達一位老父的感激,一位主帥的驚喜,楊宇嘴唇抖了半晌,終于鎮定住心神,笑眯眯地望着蕭生道:“這年輕人我看着好,就做我親衛吧。”說着,望着那青袍将領道:“狄漢,你肯不肯放人?”

“當然,當然,主帥看上他,是他的福氣。”狄漢哈哈一笑,過去拍了拍蕭生肩膀道:“還不快謝恩?你小子有造化的,這是升天哩。”軍中都是些爽直漢子,不像文人那樣說話拐彎,這親衛級別雖然不是太高,卻皆主帥心腹之人,坐上這個位置就等于主帥嫡系——嫡系的意思,最搶功勞的位置都會分配給你,蕭生不過二十許人就入了大帥的青眼,此後自然飛黃騰達,不可限量。

蕭生是個識時務的,忙叩頭謝恩道:“謝謝楊帥提拔。”

楊宇眯起眼,笑道:“好說,好說”,說着,招手道:“你過來,小子。”待蕭生走近,楊宇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側頭對那黑須将領道:“殷虹,我恁地看着小子眼熟,可想不起他象誰哩……”

那殷虹見此仗大勝,心情一松,嘻嘻笑道:“楊帥,怪不得你看不出,這小子象你年輕時候那骨子勁哩。”殷虹跟随楊宇多年,自然熟谙往事。

楊宇眼角一跳,斜眼看去,見蕭生站在那裏,周身散發着英武之氣,那摸樣,那氣勢,果然象極了當年那個器宇軒昂,躊躇滿志的自己,心裏更是歡喜了,對蕭生道:“你以後便是跟着我了。”

蕭生畢恭畢敬地拱手道:“是,主帥。”也不多說,緩步走到了楊宇的身後,與其他親衛站在了一處,楊宇見其對侍衛之事十分熟谙,放心地點了點頭,此時,只聽腳步聲聲,那些得勝歸來的将領終于歸來,一進帥營,不說功勞,紛紛跪倒請罪道:“請主帥恕我等保護不力之罪。”

楊宇揚了揚手道:“那孽畜是罪有應得,此事與你們無關,此仗大獲全勝,大家論功行賞!”衆人見主帥輕輕揭過,還按功行賞,皆心中大喜,軍中皆是熱血漢子,吃飽喝足自然想着那事,便有位黑面大漢開口道:“主帥,聽說聖上派一群官奴來慰勞我們哩。”

一般罪囚女眷都流放戍邊,大部分被賣為軍倡,這軍倡又分三等,那有姿色又會彈唱俱佳的為上等,專供有功将領飲酒作樂時候表演助興,若是被那位将軍看中了也提供枕席之歡,卻也有那被主帥看顧的,或者被某位權勢人物獨占了的,其他将領自然不敢招惹,因此也有少見賣藝不賣身的,叫做“頭花。”,她們單獨住在一營,稱為“青花營”。

中等是有些姿色,也略略會些歌藝,為一般将領軍士出資享有,大多以賣身為主,又婆子們看管,稱為“水花營”。若是那些人老珠黃,或者那黑面醜陋的,又或者犯下罪行過大,被貴人們刻意陷害的,便在那“黃花營”,這個營不許出資便可享用,進去的人生大多死不如,很快便凋零成泥。

軍倡的來源除了招納本地婦女,大部分都來源于發配邊疆的罪囚家眷,這些家眷罪前皆出身大戶人家,千金小姐,最是細皮嫩肉,是軍中漢子們的最愛,因此聽說聖上又發落了一批貴人,很多官奴正趕往這裏,大家想起小姐們那嬌滴滴的摸樣,不由心頭血熱,有那心直口快的,便問了出來。

楊宇年過半百,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嗯”了一聲,便聽殷虹道:“元那賊漢,剛剛有了賞錢便想些這個,小心你家老婆打翻醋壇子。……”

帳中衆人哈哈大笑,那黑面大漢本性憨直,努着嘴道:“殷将軍這話差了,我前陣子遇到了個,最是嫩的,可惜折騰死了,如今既然立了功勞,主帥,你得賞我個雛兒讓我好耍。”

楊宇見那漢子雙目炯炯,眼眸射出熱切的神色,不由好笑,擺了擺手道:“到時候賜你一個就是了,胡奎,你這般貪戀女色,算不得英雄好漢。”

那胡奎是個憨的,咧嘴一笑道:“謝謝主帥,咱家也是好漢,只是那話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哩”,衆人聽這粗漢也拽起文來,紛紛打趣……

楊宇只笑而不語,心中卻嘆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色字頭上把一刀,不小心便栽到裏面,但凡年輕有為的,哪有好色的?想當年他滿心思全是沙場立功,報效國家,倒也沒想到這色關上如何……

不過這也算的利有利有弊,若不是年輕時節對這些不感興趣,也不至于膝下只有一人,整日提醒吊膽,怕是絕了楊家的後,唉,這個孽畜,若是再這樣莽撞,便讓他早早成親,但凡生下一子半女的,就讓其馬革裹屍,得償所願得了……

心裏恨着兒子,不由想起了救兒子的蕭生,回頭看去,見那年輕人并不跟随衆人說笑,卻皺着眉頭,全是愁煩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78

“蕭生,有什麽為難之事?”楊宇坐在在太師椅上,手“蹬蹬”敲着桌子,剛才得到線報,兒子的腿算是保住了,武将來不比文臣,身子骨就是命根,這年輕人救了獨子的命就等于救了楊家未來,因此一回帥府,便把其召至書房。

蕭生咬了咬牙,跪倒在地道:“主帥明鑒,我……那官奴裏有一個……”忽然想到了什麽,生生頓住口道:“那個官奴裏有一位女子,原來我之舊識,請主帥先允許贖買,再……我想……”

“哦……”楊宇聽了,臉色一沉,心道這麽有前程的年輕人居然惦記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個罪囚,真真令人失望,只是……看那摸樣倒是個認真的,不由好奇道:“她是那家女子,竟引得你念念不忘?”

蕭生欲待張口說是瑞王府的三小姐,忽然止住口,這謀反大罪是頂了天的,靖宇将軍又是聖上的人,若是摻和到裏面,誰知他站在那邊?還是小心為妙,因此只道:“是偶然認識的官家小姐……”

“嗯”,楊宇聽了這話,倒也沒追問下去,只是嘆了口氣道:“蕭生,白日間殷虹說你象我年輕時節,我還挺高興的,如今倒也有些失望了,我年輕時節從來不想這些兒女情長的,倒是你……”

蕭生聽了這話,忙愧顏道:“蕭生有愧楊帥栽培……”

楊宇見他這麽說,卻始終不肯對那女子松口,不由皺眉——這種出身平民的年輕人,最快的升職途徑便是婚姻,若是被貴人看上,娶個将領之女,再加上本身才能與功勞,很快便能青雲直上,可惜傻小子死不開竅,點了好幾次還是不肯放開那個官奴……

也罷,各人有各人的緣分,楊宇嘆了口氣不再勸,道聲:“今日大戰,大家都乏了,你退下吧。”

蕭生答了聲“是”,忽然又道:“楊帥,那贖買官奴之事……”

楊宇“嗯”了一聲道:“我回頭與徐桐說。”

蕭生心中大喜,恭恭敬敬給楊宇叩了個頭,道:“謝主帥大恩!”

楊宇見蕭生那英氣勃勃的臉上布滿了喜色,搖了搖頭,道:“你若是贖了那官奴,又到哪裏放?”

蕭生早早就有打算,忙道:“我在城西看中了一個院子,裏面只有一個老婆婆租屋度日,倒也近便。”

楊宇見他早就籌謀妥當,也不多說,道:“也罷,只是本朝良賤不婚,你是曉得的?”

蕭生臉色微變,點了點頭道:“主帥,我曉得的。”

楊宇“嗯”了一聲道:“那就好。”忽然想到也不用早做決斷,這後生不過熱乎勁,一旦與那官奴相處久了,也就淡了,反正也不可能取之為妻,待他放下了再找婚事提攜便是。

蕭生見楊宇別無話說,拱手道:“楊帥,我先告退。”楊宇點了點頭,道:“好。”見蕭生徐徐退出了書房,忽然疲憊地靠在東坡椅上,不一會兒子,小厮李大進來禀報道:“老爺,夫人在二爺房裏哭暈了。”——楊宇此前有一子早夭,楊毅排行為二,府裏的人稱之為“二爺”。

楊宇睜開眼,煩躁地擺擺手道:“讓她哭,這孽畜都是她慣壞了的,我怎麽生了個不妥當的糊塗東西!”說着說着,想起今日險情,“蹭”地把腳邊的凳子踹了個稀裏嘩啦。

李大見帥爺如此摸樣,忙縮了縮頭,遛着邊出去了,一時屋內靜悄悄,書童銘兒探頭探腦看着楊宇,見其正閉目養神,悄聲悄氣地上了茶,屏息站在一邊。

楊宇聞到茉莉茶香,心情終于緩了緩,一時想起今日之戰,一時又想起兒子的險情,想到兒子,便想到了蕭生,不知為甚,他一見蕭生就喜歡,初見之時,便對這年輕人的青雲之路做了籌謀——若是自己有個女兒,這蕭生便是跑不掉的女婿,但是……

這後生居然迷戀一個官奴,果然還嫩着哩,邊走邊看吧,嘆了口氣,閉上眼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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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素這幾日快被姐姐煩死了,邵盈每隔一個天便要問她,“我要不要去問問他?”然後逼着她回答,邵素開始還認真想主意,如今只是敷衍道:“恩,恩。”立時便又得到邵盈的反駁道:“老娘才不要跟他低頭,哼。他不求到我,我不要求他!”

邵素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好……”

邵盈便皺眉道:“你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三弟的下落你居然也不關心……”

邵素:……

便在這煩惱之際,王婆忽然偷偷找上了她,滿面堆笑搓搓手道:“三小姐……有個事兒要跟你商量……”

邵素知曉這婆子無利不起早,奇道:“王嬷嬷有什麽能求我?”

王婆苦着臉道:“你快讓那位邵二姐跟馮爺和好了吧,我們這些人差人快受不了了。”

“受不了?”邵素更奇怪了,自從新衙役來了之後,她們這些罪囚好過了很多,不僅免受騷擾,連飯食也提升了不少,王婆等幾個押解婆子似乎也不敢十分苛待,平日裏馮子劍十分繁忙,少有見到的時候,恁地還受不了了?

王婆見邵素不開竅,心裏暗罵糊塗蛋,面上卻苦着臉嘆息道:“你不曉得,馮爺對我們不比往日裏,不要說那些買賣,連賭錢喝酒也是一律不許的,不僅如此,還動辄發脾氣,昨日老婆子幾個因為疲累,偷喝了二兩,被馮爺聞到了酒味,連本月薪銀都扣了,嗚嗚……”最後兩聲“嗚嗚”不是裝的,這位王嬷嬷寧肯挨打,也不願意掉銀子。

邵素依然不解,忖了半晌,隐約有些懂了,道:“王嬷嬷覺得是因為二姐的緣故?”

王婆一拍大腿道:“着啊,話說這色字頭上……”忽然捂住嘴,頓了頓道:“馮爺是英雄好漢,自然難過什麽美人關,我們這屬下的,看他這摸樣也難受,三小姐是個聰明人,不防多勸着你二姐,讓她給馮爺低個頭,要說馮爺這樣的爺們哪裏尋去,何況這将近就到了邊城,若是馮爺不肯贖她,她可落不到什麽好兒去。”

邵素聽這話倒是真的,雖然有蕭生兜着,可是若是馮子劍對邵盈有心結,從中作梗,怕邵盈也脫不出來,但是……

看二姐那摸樣,邵素又不大願意她跟馮子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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