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好,至于為什麽,她說不出,可無論如何,馮爺總是得罪不起的,二姐這摸樣也不是個事兒,總得有個了結,邵素望着窗棂外的春色,咬了咬嘴唇,道:“王嬷嬷,我試試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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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頭,你說我該不該去問問三弟的下落?”臨近邊城的驿站柴房裏,兩姐妹獨自呆在柴房裏,邵盈在邵素身邊走來走去,雙手把那手絹都絞爛了,眼睫宛如小扇子般眨來眨去,一會兒看看邵素,一會兒又望望窗外。

“二姐……”邵素這事忖度許久,終于找到妥當的借口道:“不管如何,馮爺是不能得罪的,于公于私,你……跟他陪個不是吧。”說着,忽然嘆了口氣,冥冥裏仿佛有種不祥的預感,拖着二姐滑向了不可知處。

邵盈這幾日心裏早做了這打算,只是下不了臺面,如今三妹給了梯子,心裏頓時豁然開朗,哈哈笑道道:“沒想到你這丫頭也有伶俐的時候。”說着,一轉身就出了門,王婆正在外面看押,見這位邵二姐出來,忙道:“二姐哪裏去?”

邵盈臉上一紅,道:“我小解”

王婆哪裏不曉得她的打算,心裏倒是比她更高興,忙道:“好,好,二姐盡管去……”說完,忽然又道:“衙司的房間在樓梯口左二間。”

邵盈正想裝着先去茅廁再轉到馮子劍那裏,聽了王婆這話,差點摔個趔趄,心中暗罵老狐貍,轉身沖王婆尴尬一笑,徐徐上了樓梯。

掌燈時分,春風乍暖,空氣裏飄蕩着萬物複蘇帶來的生命的氣息,邵盈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映得長長,方才那生出來的勇氣忽然之間又消弭無蹤,站在門前呆了半晌,忽又轉了個身,走到樓梯口,見那層層疊疊,想起當年自己與徐氏認錯的情形,那時候都過來了,如今倒是越大越回去了!

一咬牙,轉過身來,“蹭”把門一腳踹開。

馮子劍正在書案上寫着什麽,門外的動靜倒是聽見了,可萬萬沒想到這位主子竟會踹門,扭過身來,道:“你這是做什麽?”

你這是做什麽?

邵盈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本來是想敲門來着,可是暈暈乎乎就把門給踹了,秀臉漲得通紅,來之前想好的話也忘了個幹淨,讷讷道:“我……我……”

馮子劍在燈光處望着邵盈,見過裝模作樣的她,兇狠的她,倔強的她,這樣呆呆的樣子倒也比往日可愛,心中一軟,颔首道:“進來吧。”

邵盈怔了半晌,走了進來,見那人坐在哪裏,忽然沒了主意,他們大約月旬都未曾講過話,她對于他,也遠遠未到“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程度,或者,那根本不是情,只是那私密之下的生出幾分心亂,可就這點子心亂,偏偏讓她不像從前那般游刃有餘,從容自若。

邵盈擡腳跨進屋門,低下頭,拈着衣襟。

馮子劍冷冷望着她,一言不發。

邵盈見了他這等冷然神色,只覺從前的委屈竟是白受了,好歹自己也是惦念他的,沒想到他是如此絕望之人,眼淚嘩啦不由分說地湧了出來,這麽硬氣的性子,竟是真哭了。

馮子劍見了她這樣雨打梨花的摸樣,想起邵素說的那些,終于心軟了,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過去把那門關了,從後面輕輕抱住了她。

邵盈感覺那股熟谙的男子氣息包圍了自己,渾身一戰,耳邊傳來細細的喘息聲,那種溫潤而潮濕的東西,撓得自己脖子一陣su癢,不由把頭一縮,掙紮了下,道:“你欺負我。”

這樣的嬌态馮子劍從前也見過,卻是隔着一層,仿佛做戲的給唱戲的看般的不妥帖,如今重聚卻是“今宵剩把銀釭照”的驚喜,那手悄悄伸進邵盈的衣襟裏,隔着肚兜攥住,微微帶嘶啞的聲音響起:“寶貝,我很想你。”

邵盈一動不動,被他撫摸過的觸覺裏,漸漸生出幾分異樣——從前只是被迫忍受,如今卻不同了,到底哪裏不同了?她茫然地眯起眼,正懵懵懂懂裏,忽覺得外衣被解開了,綿軟正在那手裏反複揉搓,驚得她渾身戰栗,忙握住那手道:“你……你……”

話還未說完,只覺另一只手從裙子裏伸進去……下面便覺有涼涼的觸感,邵盈忙扭了扭身,道:“喂喂,我有話跟你說。”

“唔”,馮子劍忍了這麽時日,早就火燒火燎,打橫把佳人抱了起來,放在床上就要做那事,忽見邵盈強拉着他的手道:“你別這樣好不好……”語氣十分不客氣。

馮子劍見邵盈開敞着外衣,那肚兜裏的j□j若隐若現,嬌波俏眼、骨态鮮妍,渾身早就點燃了,卻偏偏被推開,知道她性子硬,好容易逼她服了個軟,若是強來還要折騰的,只得強行忍住,坐在床上,把佳人先抱在懷裏過過其他瘾,嫣粉入口,吸咂半晌,方放開,只是手還不肯放開,用力攥着她的那綿軟,道:“你說吧,說完可要許我。”

邵盈聽了這話,臉上一紅,想起正事,忙道:“我想問問三弟的下落。”說着,受不住馮子劍那熱切的眼目,感覺那物硬硬地頂着自己,羞得的低下了頭,說來也奇怪,她從前不過存心利用,膽子卻是個大的,如今卻束手束腳,在這人面前,竟露出三妹那種自己最看不上的柔軟。

馮子劍接着燈光,見佳人眸染流波,粉面含羞,懷裏身子綿若無骨,蘭麝香飄,幾縷黑發絲飄于耳際,早看呆了,反應半晌才明白邵盈的話,點了點頭道:“哦,聖上不知為甚,把這個案子的男囚流到他處了。”

"什麽?”邵盈忽地擡起頭,大驚失色,道:“流到哪裏了?”

馮子劍見其神色,忙拍了拍她道:“莫急,我打聽過了,已經是南嶺那邊,雖然偏遠,倒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啊……”邵盈想過幾次答案,這個卻是萬萬想不到的,改判到其他地方了,那麽……竟然沒有道別就……三弟那麽小,身邊又沒甚銀兩打發人情,路上還不被衙役折磨死?

想到這裏,怒從膽邊生,皺着眉道:“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馮子劍一愣,道:“我們不是還在……”

邵盈見他一副無辜的表情,那怒火更勝,掙紮着站了起來,把衣襟扣好,吸了口氣咬着牙道:“你可記得得了我身子時,說得什麽?必會照顧三弟安危?如今呢?不管不顧,讓他一走了之,你……果然就當我是個玩物……”說到最後,眼淚嘩啦啦流了一臉,越想越對,這個男人就是玩她,偏偏她是個jian的,居然被玩出了真心來,太尼瑪的不争氣了。

忽然又想起那日與三妹的對話,做庶女的還不曉得姨娘的苦,可自己偏偏存了點子指望,希望這男人好歹能真心待她,現在終于……一時無窮悲苦蔓延了全身,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盯着馮子劍,道:“下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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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子劍沒想到邵盈忽然變臉,本來正要說自己如何照顧邵佰之事,聽了那聲“下作”,終于沉默了下來,陰森森道:“你再說一遍。”

邵盈其實是恨自己犯“jian",情不自禁地說出口,說出來便後悔了,呆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地望着馮子劍,卻見馮子劍已經面色鐵青,眼角直抖,惡狠狠地望着她,道了聲:“滾!”

邵盈了渾身打了個戰,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若是從前的她,自會設法把男人哄回來,舍棄這步棋等于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可不是她王府二小姐的風範,只是如今卻只張了張嘴,轉過身,木木地走到門口,敞開門,一陣風呼啦吹進,把那眼淚點點滴滴吹到了地上,化作蜿蜒,消弭無蹤。

馮子劍見邵盈如此,心裏未嘗不心疼,想到她不過意識情急,張口想把她叫回來,只是見了那挺直的背影又閉了嘴,這丫頭就象他從前在軍營裏遇到的那匹烈馬——骨子又冷又硬,偏生又十分狡詐,不用智謀容易中計,不用鞭子又不會馴服的——說真的,想起那下藥之事,他是真真怕了她的。

邵盈不曉得自己怎麽回到柴房,待反應過來,迎面是三妹那張關切的臉,“二姐……二姐……你怎麽了?”邵素見邵盈發髻淩亂,滿面淚水,目光呆滞,吓得心砰砰直跳,難不成馮衙司他……

不至于啊……

邵素心裏疑惑,見邵盈那狼狽摸樣,忙用袖子輕輕把姐姐的面容擦了幹淨,這才道:“姐,發生什麽事了?”忖了忖道:“難道三弟他……”

邵盈木然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邵素的印象裏,二姐向來伶俐多智,卻從未見過她這等摸樣,忙道:“二姐,待到了邊城,我讓蕭生把我們都贖了出來,咱們姐妹好生過日子……別怕。”終于有機會輪到她對別人說“別怕”了。

邵盈呆呆地望着邵素許久,許久許久,忽然撲入邵素的懷裏放聲大哭,王婆正趴在門縫瞧動靜,忽然聽到驚天動地地一聲嚎啕,吓得一個趔趄撲進了門裏,“噗通”一聲,趴在地上。

邵盈正想在三妹面前宣洩一下,忽見王婆直挺挺地從門外撲在了地上,一尋思就明白了,收起淚眼淚,道:“王嬷嬷,沒想到你這麽關心我哩。”

王婆從地上爬了起來,尴尬地一笑,撲撒了一下腿上的稻草,點頭哈腰道:“你們忙,你們忙。”說着,溜着邊出了門,把門“啪嗒”一聲關上。

姐妹兩人對望一眼,邵素方才被姐姐吓個半死,現在返魂,忙扳住邵盈的雙肩道:“二姐,到底怎麽了?你說出來,我們好想辦法”——這話放在以前的三小姐身上,是萬萬說不出來,只是如今很多罪囚知曉蕭生的事,尤其那次救文媛之事,讓大家對她也頗為敬重,邵素從一直沒有多少存在感的人,忽然成為大家的救星,那心裏也有了底氣,遇到事情願意去承擔。

邵盈聽三妹這一說,用袖子擦了把臉,哼了一身道:“三妹,你記得,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得了你身子卻未必心裏記得你。”說着,忽然嘆了口氣道:“我跟他就是個例子。”

邵素心中一跳道:“你是說……”

“我是說,這男女之間呢,不過那些事,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話說,難不成讓我跟他一起唱詞填曲不成?”說着,眼前浮現出自己跟馮子劍一起聯詩的滑稽情形,竟把自己逗笑了,道:“這麽個粗漢,什麽情不情的,是我自己發昏想錯了而已。”說着,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兇狠表情,只是究竟傷了心,眼淚跟着又流了下來。

邵素聽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煞白,晃了晃身子,渾身發抖道:“二姐……二姐……”

邵盈擡頭見三妹那樣子,竟比自己更傷心,不由詫異道:“我跟男人分了你發什麽颠?”

“不是……”邵素搖了搖頭,咬着嘴唇道:“二姐,蕭生他跟馮衙司是不同的,對不對?”說着,眼淚就要掉下來,可知曉二姐最恨她落淚,好歹強忍着收了回去。

“不同?”邵盈恍然大悟,忖了忖,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道:“很難說哦,三妹,你說說吧,你有什麽好兒?只有摸樣過得去,卻不是什麽上好的,這性情……不同提了,看着就想踹兩腳,還有這腦子……”邵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說不傻卻也不像個聰明的,你說你有什麽值得蕭生流連的若說有,便是這身子了吧,可是若是嘗到滋味了,時間長了呢?”

說着,又啧啧道:“你若是指望着蕭生跟你詩情畫意,那恐怕不成了。”見三妹臉色越來越白,方才被馮子劍堵住的心緒忽然暢快起來——她骨子裏生來帶三分邪性,如今自己被男人踹了,自然也不想見別人恩恩愛愛,卻不知這些話在邵素心裏宛如一聲聲炸彈,炸到最後,臉色白得如同死人。

邵盈見了這等情形,微微有些後悔,忙又貼補道:“當然,你看我就是個不成器的,賣了自己還被人扔了,所以說的可不一定作準,”說着,雙手一攤,卻不願意再說幾句軟話,因為這傷心的坑洞正被三妹那搖搖墜墜的表情填了下去,想起三妹與蕭生也是這等情形,心忽然不那麽痛了。

邵素若是從前聽到這些,可能也不覺得什麽,因為她不在乎蕭生怎麽想,只要自己能逃脫生機,便是上算,如今卻是不同了,只是哪裏什麽不同她也說不出,她只是……忽然之間……很緊張……

二姐與馮衙司如此情形,會不會發生在她與蕭生之間?

二姐這麽聰明伶俐的,居然都做不好,那麽她……

蕭生從前那樣卑躬屈膝地愛自己,若是有一天突然鄙夷不理,自己……怎麽下得了這臺面?

邵素哆嗦着想說幾句話來反駁二姐,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因由,越想越覺得二姐說得對,兩人相差那麽大,對方孜孜以求的不過自己身子罷了,若是得到了以後呢?

她忽然無力地垂下給二姐擦淚的手,望着柴房窗棂外面,只覺未來便如這黑黝黝的夜幕,寥寂深幽而不可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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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隊伍行了兩日,終于到了邊城的驿站,邵素等人剛進了柴房,便見王婆鬼鬼祟祟地領着一個四十許的女子走了進來——其實王婆也不過四十多歲,只是與這女子可是天差地遠。

大概王婆年輕時節也無甚姿色,又做着這種行當,一直穿得灰突突的,臉上皺褶百出,早早不見風情,這女子卻迥然不同,雖然眼角間洩露了滄桑,那身段那模樣仿佛妙齡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鎏金襖,裙子染着紅色的牡丹繡,丹鳳眉,飛天髻,面上似笑非笑,眼眸深處精光四射。

罪囚們大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見了這樣的女子,知曉是個厲害人物,而且……穿着上雖不暴露,那眼目卻是風情外露,自是風塵女子無疑,想起私下裏裏讨論的賣為軍倡之事,衆人皆提心吊膽,有的悄悄躲在了人後,希望不要被這女子挑中。

那女子見大家如此摸樣,嗤地一笑,道:“你們這是怕甚?告訴你們,若是被挑中,才是有造化的,要知我管事的是在青花營,這營裏接的都是通天的大人物,若是你才藝不錯,又有看顧,賣藝不賣身都行……”

說着籲了口氣道:“我曉得你們想什麽,想着過幾天官賣的時候,被邊城裏的大戶人家買了去做丫頭,落得個清白清淨,只是那話說了,人家肯買你便罷,若是不肯,到了那誰也不要的份上,只能還做這行,只是可不是我了,若是落入黃花營,嘿嘿……”說着,抿了抿嘴道:“人嘛,既然要落到這地步,就要認得清不是?”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邵素姐妹都知曉蕭生肯定來贖的,因此都冷冷地望着她,其他人卻有些怦然心動,畢竟誰也不能有邵家姐妹的造化,與其冒險做丫頭,不如試試進入最高層的地方,落得個清淨?

有的人甚至這麽想,若是能見到那些厲害人物,自己家族的冤屈說不定便能申明了?……

只是大家都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突然要淪落風塵,一時很難回轉過來,便是有那心動的,也不願意在人前應聲,那女子似乎是常做此事的,用帕子捂住嘴笑了笑,對王婆道:“王姐姐,這樣吧,但凡有那心許的,就勞煩您跟我說一下。”說着,掃了掃衆人,道:“到我這裏也不是人人都能進的,須要那好摸樣好伶俐的性子才可,也不是誰都可進的。”說完,有意無意望了望邵家姐妹坐着的方向。

王婆收了她十兩銀子,早喜得眉開眼笑,便是賣了她的親閨女她都願意,忙不疊道:“好說好說,林家妹子,你等好兒吧。”似乎兩人做慣這種事的,交易妥當,交誼深厚。

那女子笑了笑,正要轉身,忽然又道:“對了,我叫林娘子,以後大家相見有日哩。“說着對王婆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一起出了門。

待她們剛剛出門,女囚們便議論起來。

“你去嗎?”

“我……我不想去,再怎樣苦,也輪不到做哪個的份兒上。”

“可是你沒聽說嗎?若是沒人買我們,我們會更慘,說不定連她那裏還不如呢?”

“我……想想……”

此時文媛悄悄地爬到邵素身邊,道:“三姐……”說着,眼目含淚——這法子對邵素十分有效,對邵盈卻是未必,邵盈眉毛一挑道:“文妹妹,不是我說,我們三妹已經救了你一命的,弄得自己也七葷八素的,如今指望着那蕭爺贖她,當然我們姐妹一體,咳咳”說了幾句,忽然後悔那日對邵素的諸多恐吓,又擔心蕭生的安危,畢竟戰場無眼,若是真的戰死,她們姐妹……

忽然又想起馮子劍,戳到了那傷心處,眼淚忽然滾落了下來。

文媛本來見邵盈那麽說,知曉沒了希望,心忽悠悠墜了下去,忽見邵盈說了半日,停了下來,眼淚滾了下來,心中詫異,咬着嘴唇道:“二姐,是我不對,我……我不該麻煩你們的。”說着,又道:“應該會有人買我的,哪怕做個粗實丫頭我也願意,總之寧死也不做那種……”

忽覺自己的聲音太過高亢,引得其他人都向這邊望來,低下了頭,淚水滴滴答答落在了稻草上,忽然見一只手伸了過來,握住文媛道:“文妹妹,別洩氣,一起想辦法。”正是邵素,她見自己竟成了大家的依靠,勇氣倍增,咬了咬牙,心道實在不行,哪怕借銀子,逼着蕭生把文媛贖了出來也好,卻口上不敢應承。

邵盈發了半天怔,忽然惡狠狠地擦把淚道:“三妹,待咱們出了這地方,你看我的!”

邵素擡起頭驚異道:“什麽?二姐?”

邵盈不說話,心裏暗暗盤算,自己與馮子劍算是完蛋了,單靠着蕭生養活姐妹兩個,既不妥當,也不安穩,需設法賺銀子才是正經,只是這銀子從哪裏賺呢?須知她們即使被蕭生贖了出來,也是官奴的身份,在本朝賤人是不能正經從商的,不過這難不倒邵二姐,大不了打着蕭生的名義便可。

只是這本錢嘛……

忽然萬分後悔起來,離開馮子劍不要緊,好歹拿他一百兩銀子,反正他的銀子也未必幹淨到哪裏去,自己偏生發癫,居然顧及什麽臉面,唉,可是如今再去見他恐怕是難了,這幾天她就沒看見過他,只隐隐看過幾個背影,連同王婆對她的态度,也帶了幾分冷意,要不是顧及蕭生,怕是早就冷待了的。

正忖度間,忽見門被推開,兩個押解婆子端着飯桶走了進來,一個提粥,一個提餅,女囚們停止了議論,紛紛站起來領飯吃,邵素三個也站了起來,卻是晚了,只得排到最後,待領完粥分餅的時候,那分餅婆子忽然擡頭對邵家姐妹使了個眼色,又咳了咳,指着邵盈拿着那張餅道:“這位姐兒好生吃,以後有你好日子過哩。”

衆人見她說的奇怪,紛紛向她望去,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花,老臉通紅,低着頭催促那分粥婆子道:“走吧,走吧。”分粥婆子見今天十分異樣,卻也沒多想,一會兒子老姐妹要吃酒賭錢,因此站了起來,一起走了出去。

邵盈與邵素對望一眼,看着邵盈手裏那餅,又見衆人都忙着吃飯,姐妹兩個偷偷躲在角落裏,邵盈把它掰開,見裏面果然有張字條,寫着:“入青花營以圖打探消息。”下面有一行小字道:“營中有人,可确保賣藝不賣身,勿慌。”

姐妹對望着,互相看着自己在對方眼眸裏的倒影,沉默半晌,“我去!”邵素忽然開口道。邵盈“嗤”地一笑,臉上似笑似哭,輕輕道:“這是命,三妹,這是命。”

“什麽命!”邵素見邵盈臉上顯出可怕的悲苦之色,心也跟着忽悠悠沉下去,道:“二姐,你……我去,你別怕。”

邵盈見邵素臉上的惶急,終究心軟了,拍了拍邵盈的手道:“怎麽可能是你?蕭生會答應嗎?再說,就憑你這性子,去了那狼窩,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若是我跟那馮子劍還未曾鬧開也罷了,可确确實實又是分了的……我說了,三妹,這是命。”說着,輕輕依靠在那牆壁上,閉上了眼。

邵素見二姐的眼角漸漸滲出了眼淚,透過窗棂的陽光,爍爍發光,忽然忍不住奪眶而出,捏着二姐的手道:“二姐,咱不去了,幹嘛非得去,你說要賺銀子,我向蕭生借些錢,咱們以後好生過日子……嗚嗚。”怕別人看出來,用袖子捂住臉,終于蜿蜒而下。

她知道的,這個人一定會是二姐,否則姐妹兩個都完了,蕭生不會為了二姐贖人,二姐也不會答應讓自己進去,這個人……一定是二姐。想起二姐常常說的那“命苦”的話,忽然覺得這人生造化,變化莫測,真真有命苦的……

“二姐……”邵素在袖子死死拉着邵盈的手,悄聲重複道:“咱不幹了,咱不幹了,好嗎?”

邵盈此時已慢慢接受了這事實,心緒也平靜下來,嘆了口氣,拍了拍邵素的手道:“怎麽可能?若是不幹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總之,這是命,其實……”她頓了頓道:“其實今日我見林娘子的眼神,便有些猜到了的。”

“她也知道了?”邵素覺得流淚只能讓二姐更難過,忙把臉上的淚水擦幹淨。

“她怎會不知道?我若是去了,所有命運都掌握其手,那邊定是買通了的,否則……”忽然說不出話來,無力地靠在妹妹的肩頭,閉着眼好一陣子,喃喃道:“報應,這是報應。”

“二姐……你別………”邵素聽了越發難過,用手拍着邵盈的後背。

“我不是什麽好人,作孽的事情也做過不少,現在這樣也是活該。”邵盈臉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忽然想起就在方才,自己還憧憬着被贖買出去的“好日子”,還咬牙切齒地想着怎麽報複馮子劍,甚至想着……可瞬息之間,一切坍塌。

這人啊,就跟做夢般,一會兒子,就是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82

馮子劍聽王婆說那林娘子來了,要挑幾個女囚入青花營,心中也沒在意,倒是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忙回了房間,打開銀袋,數了數銀子,随身帶的大約有二百兩銀子,贖邵盈綽綽有餘,只是這丫頭脾氣太硬,倒不能說得太早,免得她長了臉,更是要欺負到自己頭上去……

這麽想着,忽然又想到自己那柬子,上峰批了,眼堪堪就要在這邊城留下,入了軍營,按照自己的官職應該在騎尉以上,到時候附近給這丫頭租個房子,雇幾個妥當人看顧,便……想着那消魂之夜,渾身覺得熱起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又想到邵盈那脾氣,真真軟硬不吃,滴水不漏,這往後的日子,有的打鬧呢,可這樣的打鬧……也有些意思……

馮子劍擡頭望着窗外,已是“暮春風景初三日”的季節,花枝柳嫩都綻放出勃勃生機,想起自己的前程,生平的抱負,邵盈的陪伴,忽然覺得這日子越過越有意思起來,籌謀這若是在這常駐,便把阮氏他們接了過來,一家人熱乎乎過日子,正忖度間,忽然聽見門外“蹬蹬”的敲門聲,馮子劍擰眉道:“誰?”

聽王婆在外面道:“是我,衙司。”

馮子劍“嗯”了一聲道:“什麽事?”

“是這樣的……衙司……”王婆忽然想到馮衙司這些日子對邵盈的冷然以對,又住了口,原來她方才接到消息,說邵盈報了青花營,林娘子聽了自是歡喜,又賞了她五兩銀子,她見銀子雖然高興,卻忽然想起馮衙司對邵盈的那神色……又覺得十分燙手。

若是馮衙司對邵盈留有餘情,自己可真的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可是……

王婆眼目盯着馮子劍的表情,見其遠遠不是那些日子的煩躁,反而氣定神閑,甚至十分喜悅,心道若是馮衙司真的厭了邵盈,自己提起來豈非更讓他煩惱?算了,想到這裏,轉了話頭道:“林娘子說,她挑中的人,需得早早培養技藝方可,因此急着要帶走,請問衙司,是否可以跟她交托了?”

馮子劍“嗯”了一聲,想到明日到了邊城,要跟邊城刑司交托手續,問道:“林娘子可跟刑司那邊說了?”

王婆道:“您老放心,林娘子是做老了這事的,恁地會不打招呼?”

馮子劍聽了,點頭道:“也罷,就讓她領走吧,只是讓她留下信條,到時候我們把人數信條交給刑司便罷。”

王婆忙點頭道:“是,是。”說完,見馮子劍別無他話,道了別,下了樓梯,見林娘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忙不疊說道:“娘子放心,我跟馮衙司說了,衙司交代你留下信條即可。”

“王姐可說準了哦,今晚我就領人走的。”林娘子抿着嘴,笑盈盈地望着王婆。

“準,準,一定準。”王婆見林娘子又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喜笑顏開道:“大妹子,我這就給你領人,只是不知她們……”

話音未落,林娘子便道:“車架已經在外面等着了,放心,她們都是我的寶貝哩,若是攀上個貴人,咱以後都要低着腰呢。”

王婆聽了這話不樂意了,“呸”了一聲道:“這話說得,便是攀上什麽頂天的貴人,也不過是個官奴的身份,難不成還能高過我們去。”

林娘子笑而不語,道:“好,好,自然高不過您老人家,快去吧。”

王婆“唔”了一聲,迅疾走到了柴房,對那幾個報名的女囚道:“你們準備一下,林娘子今日便領你們去了,那可是真真是好地方,見的都是大貴人,銀子嘩嘩從天上掉。”說着,眼眸裏顯出熱切來,仿佛她王婆若是年輕幾歲,長得好些,巴不得去那種地方。

女囚們沒想到這麽快,不免有些慌張失措,有那親人離別的,便哭了起來,邵盈第一個站了起來,正要向外走,卻被死死抓住,眼見三妹眼中含淚道了聲“二姐。”她們姐妹一路患難與共,早已情誼深厚,如今生別,心中确實難舍難分。

邵盈見了邵素這摸樣,忽然掐着腰怒斥道:“在這種時候,別做出這樣來惡心我!我一直很讨厭你好不好……”說着,自己眼淚嘩啦掉了下來,渾身顫抖起來。

“二姐,你進去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跟我說。”邵素被邵盈罵了一頓,倒是不敢哭了,忖了忖,想到這話,又道:“若是呆不住,就讓蕭生救了你出來,別怕。”

邵盈本來正落淚,噗嗤又笑道:“你就整日間指望什麽蕭生,我說句實話,好生待人家,你如今不過是個官奴,生死不過一念之間,別打量自己還是王府小姐!”

邵素渾身一震,咬着嘴唇點了點頭道:“二姐,我記得了。”

邵盈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拍了拍三妹的手道:“我走了。”說着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忽然又聽邵素道:“二姐……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的姐姐。”

邵盈身形一頓,怒斥道:“廢話,天下有比我更好的人嗎、”這麽說着,臉上已是淚流滿面,怕別人看見,也不轉身,大步走出了門外。

王婆見這情形,也多少有些傷感,心道這位主子不知犯了什麽邪乎,跟馮爺說幾句話軟話,哄着馮爺把她贖出來多好,偏生要入那青花營,雖然那地方精致些,卻也是伺候人的差事,這委屈能少得了嗎?

唉……

還是嫩啊……

搖了搖頭,見其他報名的女囚都走了過來,忙出了門,領着她們到了驿站的門口,見門外停着三輛車舫,皆八寶琉璃朱蓋,在這樸素而荒涼的邊城裏,顯出異樣的奢華。

林娘子見了這些人,忙笑着迎了上來,抿着嘴道:“姑娘們上車了,以後你們又可以做穿金戴銀的小姐了呢。”說着,眼眸爍爍地望着邵盈,道:“邵家二小姐,恭喜了。”

邵盈臉上的淚早就擦幹,見林娘子的神情,心知肚明,眉毛一挑,抿了抿嘴道:“林娘子,同喜,同喜。”

兩位女子在夜色沉沉裏對望一眼,忽然之間,都感覺在那清澈的瞳仁裏,找到了彼此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83

夜裏的燈,搖曳着人影綽綽,房間裏有種清冷的味道,讓馮子劍感到了寒意,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忽見門被推開,那少女穿着緋紅色的衣裳,走了進來。

心裏本來是驚喜的,卻不願讓她得了逞,沉着臉道:“你來作甚?”卻見那少女仿佛初見的摸樣,嬌嗔地走到他身邊,扭了扭身子道:“馮爺,你饒了我好不好,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幹嘛總跟我一般見識哩。”說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他,把他的心都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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