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什麽,如今她再稱呼一聲“蕭爺”,這隔着的東西越發疏離了……
蕭生眯起眼,眼眸中微微生出幾分迷茫,經過幾個月的軍營生活,那起初對邵素的一腔熱情,好像漸漸轉化成男兒的豪情壯志,雖然也處處為邵素打算,卻不會象從前那樣,邵素一句話便毫不猶豫赴湯蹈火,以命赴之……
好像……歸于平靜了……
“蕭爺,還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說。”邵素擡頭見蕭生的表情,那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女子都是格外敏感的,從前蕭生望着她的時候,總象是粘着什麽,撇不開眼,如今卻是清澈了不少……
清澈不好嗎?
邵素心裏充滿了苦澀,面上卻笑得更燦爛。
“什麽?素兒?”蕭生仿佛被方才的念頭吓到了,忙柔聲問道。
“恩,蕭爺。”邵素對着蕭生萬福道:“二姐她……”
“二姐的事情我聽王婆說了”蕭生皺起眉頭道:“你放心,我定會想辦法把她贖出來的。”
邵素搖了搖頭,見殷月在旁,此事不便多說,只道:“不是二姐,是路上的另外一個伴當,叫文媛,從前……也是認識的,一路上承蒙她照顧,我想……我想拜托蕭爺把她也贖了出來。”說着,咬着嘴唇,于此時刻,這個要求似乎更讓她羞愧,因為……
因為她感覺蕭生不是她的蕭生了,而是外人了……
想到這念頭,淚水就要浮上來,可此時此刻哪裏能有淚水,尤其在殷月面前,她就是流血也不流淚給她看到,因此迅疾轉過身去,指着那牢房的門道:“我跟她說好了的。”說着,伸手去摘發髻上的簪子,順便用袖子用力擦過臉龐,待清風吹幹了臉,回過頭道:“這是她的簪子哩。”說着,放在蕭生手裏。
這簪子在陽光底下晶瑩透亮,一看就知是上品,定是文媛從前府裏的東西,大概也能值十兩銀子,而一個官奴也不過十幾兩的身家,邵素這是表示文媛已經自己出了身價,不過是讓蕭生幫忙贖人而已。
蕭生卻沒想那麽多,聽那女子路上對邵素多有照顧,忙點頭道:“好啊,我就跟王婆說。”忖了忖,喜道:“素兒,她在正好,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正好有個伴兒。”
殷月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沉,邵素卻十分欣慰,因為蕭生說“我不在”,那就證明……證明他肯……想到這裏,面上漸漸染了紅霞,正要開口,見蕭生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去找王婆,只留下殷月與她孤單單地站在刑司牢房的外院裏,清風吹起,吹起邵素的碎發,吹起殷月的紅衣,兩人擡頭對望一眼,又低下了頭,默默無語裏,忽聽殷月清冽而傲慢的聲音響起:“我們殷家的傳統,不許納妾,官奴更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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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素猛地擡頭盯着殷月,卻見殷月也盯着她,面上不再帶着那嬌憨的爛漫,而充滿着厭惡與不屑。
“不管你從前是什麽身份,你現在不過是個官奴。”殷月一字一句地對邵素道。
邵素反應半晌才明白殷月的意思,她素不善與人争執,只覺氣得渾身發抖,拼命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是蕭生主動要跟我在一起的!”
這話說出來,忽然帶了幾分自豪,幾分委屈,不是她!是蕭生!一直是蕭生,拖着她,拉着她,陷入這情絲網羅……
“我知道。現在如此,以後可不一定了喽”殷月忽然又換了副表情,嘻嘻一笑道:“邵素,你看你自己,天上地下,你哪一點比得上我?”說着,把手一拍。
邵素聽了這話,卻不氣了,點頭道:“我是比不上殷小姐,只不過……蕭大哥如何得了殷小姐的垂青的?”她心中好奇,殷月這樣的身份怎會看上平民出身的一個普通侍衛?
殷月聽了這話,幽幽道:“這你就不懂了。”說着,擡頭遙望着蕭生的身影,少女懷春,總是在不經意裏的邂逅裏,遇到那個期待已久的憧憬——她自幼習武,因父親出身平民,積功至将軍,心裏便想要一個如父親那般的英偉男子,偏偏平日相處裏都是貴氣十足的公子爺,即或是有些将軍之子,武藝不錯的,也是丫頭小厮圍着轉的,那日鬥會見了蕭生那天神下凡的威風摸樣,早已芳心暗許。
本來尋思等蕭生立了些功勞再說,畢竟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即使父親對其誇贊不已,也不可能把自己女兒嫁給這麽個低等軍士,只能徐徐圖之,後來父親把蕭生提拔到了鐵騎營,賞了個旗主的軍職,她便想着設法讓其入自己的将軍府,誰知蕭生兩軍陣前救了楊帥之子,被楊帥提拔為親衛——這意味着蕭生象父親一般,會成為青年将領的候選人……
有了這偌大造化,只能證明自己眼光不錯,殷月正高高興興地要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父親時,父親卻先跟她感嘆說,蕭生這後生倒是個有出息的,可惜女色上不過關,竟然迷上了官奴雲雲,想到自己好容易謀定下的人竟喜歡官奴,殷月氣了個倒仰,這日打聽着是贖買官奴之日,便故意碰上蕭生,以救命之恩的名義與蕭生一同來見那官奴……
眼前的邵素……
殷月上下打量着這少女,見其面容雖有些憔悴,卻眉目秀麗,神氣婉轉,舉止文雅,便是京都裏那些風吹吹就倒的大小姐摸樣,沒見得好到哪裏去,不曉得蕭生為什麽會喜歡這種……正發愣間,見蕭生已經走了回來,後面跟着的正是文媛。
文媛見了殷月,先是一愣,卻也不管了,“噗通”跪倒在地,對着邵素與蕭生叩頭道:“謝蕭爺與三姐兒活命之恩。”
見了這樣的感激,邵素忽然想起處境的艱辛,自己方才還為蕭生那微妙的态度心生怨氣,卻不知更多的女囚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想活命清白而不得,那被抑郁了的心忽然堅硬起來,忙跪下把她拉起,道:“文姐別這樣,是我們應該的。”
殷月聽了“我們”一詞,嗤地一聲,對文媛連眼目也不望一眼,轉頭對蕭生道:“蕭侍衛,你送我回府吧。”
蕭生聽了一愣,道:“殷小姐,我……”
“怎麽?你不願意,我方才可是跟侍從說了,晌午之前一定回去的,侍從也一定跟爹爹禀告了,若是我有個閃失,嘿嘿……”殷月忽然對蕭生做了個鬼臉,嬌豔的神色裏全是一片爛漫。
蕭生方才剛剛見了文媛那女乞龌龊摸樣,忽又在陽光下建了殷月如此麗色,兩廂映襯,心中一動,側頭看了看邵素,道:“素兒,要不我先送殷小姐回府,你們在此稍等……”
“不用了。”邵素擡起頭笑道:“你跟我們說在哪裏,我們打聽着回去就是了,反正……”她深吸了口氣,終于成為可以自由走的人,她要用這歡快遮掩住,遮掩住……
蕭生卻搖了搖頭道:“沒有你,你們也進不去,那租房的婆子是跟我說好的。”說着,沉吟下,道:“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先稍等,我送了殷小姐立時過來接你們。”
“要不……你們一起送我吧。”殷月忽然開口。
蕭生聽了,心中一喜,道:“也好,也好。”轉頭卻見邵素眼眸詭異,不由奇道:“素兒?如何?”
“當然好。”邵素笑道:“只是……我們這等身份,沒得埋沒了殷小姐。”說着,拉起文媛的手。文媛則一言不發,自始至終只低着頭。
“也沒什麽,誰家沒個仆從呢?若是你們願意,可以去我們将軍府來做丫頭啊,保證饷銀都是上好的。”殷月嘻嘻笑道。
蕭生聽了這話,面色微沉道:“那倒不用,殷小姐,素兒我還養活得起。”
殷月聽了,眼中眸光一閃,臉上的笑容卻不變道:“你養得起,我們邵三姐兒還未必願意哩,是不?”
“我願意。”邵素咬着嘴唇,深深望着蕭生,她自見這次見蕭生以來,唯有這句話讓她終于從冰窖裏暖了回來。
蕭生心裏還有她,蕭生……還是她的!這就好,這就好……
殷月“哦”了一聲,忽然擡頭對蕭生道:“改天我要跟爹爹說,讓他把你弄到我們府裏當侍衛,你不是要養着邵三姐兒嗎?索性你們一起都搬進将軍府好了。”說着,把手一拍,似乎覺得這個主意甚佳。
蕭生聽了,心中一凜,他被楊帥在軍前許為親衛,便是擺明了的主帥嫡系,這殷虹将軍雖然與主帥交情不錯,卻也不能說完全一條線上的,殷月這話何意?這是要拉攏他,還是想要……
他卻是想錯了,殷虹不會傻到去挖主帥的牆角,這些話只是眼前這位紅衣少女的一片争風吃醋的情語——而蕭生因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将軍小姐看中,只當今日殷月今日行為是貴人小姐窮極無聊的惡作劇,畢竟這小姐的膽大狂妄特立獨行都是邊城出了名的,沉吟了半晌,道:“這個事情,我還要跟主帥商量才好。”
殷月噗嗤一笑道:“說着玩呢,走吧,你們先送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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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生萬萬沒想到本來一件喜事,竟變成這幅摸樣——邵素與文媛低着頭風塵仆仆地跟在他身後,殷月昂首闊步地在前面,自己則……看着路上行人的眼目,想到此後種種的傳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他本來是個邵家姐妹雇了車的,殷月卻說她不會坐那等下jian的車,可是匆促之間又上哪兒去找那襯得上将軍小姐的車舫?正猶豫不定裏,殷月提議離得不遠,要走了過去——邊城民風健樸,女子上街自是尋常,只是貴族小姐卻是少有,但是既然這位主子自己說了,她不在乎別人也不敢在乎。
便這樣默默前行裏,文媛忽然擡起頭,望着前面昂首闊步的殷月,與愁眉苦臉的蕭生,捏了捏邵素的手,低低在其耳邊道:“沒事的。”
邵素搖頭不語,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太陽底下拉得越來越長,若說早上期盼的心情宛如重新開始的一個天堂,那麽如今則是一個必須面對的地獄,殷月對蕭生志在必得,而自己是個永遠不能為妻的官奴……
只不過她現在倒是長進了,不會蹲在角落嗚嗚咽咽自悲自憐,見識了世間真正的苦難,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身後還有更悲慘的存在,那些連活着和清白都不能保全的女囚們的命運提醒着她,識時務,活得長……
活得長……
邵素擡起頭看着前面的兩個人,面色漸漸冷了下來……
“好了,到了。!”殷月把手一拍,轉身對着蕭生露出燦爛的笑容,門前早有人報了進去,兩個丫頭聽了報信,先行跑了出來,忙道:“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兩個丫頭一左一右攙扶着殷月,揚着頭地望着蕭生幾個。一會兒功夫,兩個婆子并幾個侍從也來了,有個婆子穿着十分體面,拍了拍手道:“小姐可回來了,小紅,呆着作甚?快攙着小姐回來,今日磕着碰着了不曾?”
那個小紅的丫頭仔細刮了刮殷月的衣服,見殷月靴子上的挂件送開了帶子,蹲下身子給她系帶子,另外丫頭則擡頭望着蕭生幾個,問道:“你們是誰?”語氣十分傲慢無禮。
殷月等這丫頭開口如此道,才訓斥道:“不得無禮。”說着,向着蕭生抿嘴笑道:“蕭侍衛,要不你帶兩個官奴逛逛這将軍府如何?”
蕭生皺眉拱了拱手道:“蕭某已送殷小姐回府,請先告退。”說着,轉身對邵素兩人道:“咱們走。”
“喂喂——”殷月見蕭生要走,一時着了急,她本來是拿出将軍小姐的威風來壓制邵素,表明自己身份高貴,沒想到蕭生不吃這一套,到底還是少女心緒,忙推了兩個丫頭一把,跑到蕭生面前,眼珠一轉道:“蕭侍衛,難道你就不想見見我爹?”
蕭生聽了這話,更是搖頭道:“改日若是楊帥有幸,一定拜訪。”說着,不由分說,拉着邵素的手離開。
殷月今日本是謀劃待定,卻沒想到是這種結局,怔怔望着蕭生三個的背影,那顆心忽悠悠墜了下去——邊城高級将領裏,只有殷虹一個女兒,又是這樣活潑可愛的性子,衆星捧月的日子長了,竟養成了任性妄為的公主性子,所求所欲皆輕而易舉,卻在蕭生這事上翻了跟頭……
難不成……
難不成……
殷月咬了咬牙,低頭見小紅仍然蹲着身子給她系靴帶,氣不過踹了一腳,怒喝道:“滾,滾,煩死了!”,小紅被踹了個趔趄,忙跪下道:“小姐贖罪,小姐贖罪。”旁邊那丫頭卻是個機靈的,對着小紅使了個眼色,與走過來的幾個嬷嬷簇擁着殷月回府不提。
蕭生帶着邵素文媛兩個走了一會兒子,邵素見蕭生皺着眉,似乎十分不愉,本來欣喜的心思又被沖了幹淨,以為他為得罪殷家小姐不開心,悄悄松開了蕭生的手,稍稍落後了些,與文媛并肩而行。
忽覺文媛悄悄握住她的手,輕輕向她搖頭示意,畢竟現在一切都要指望蕭生,邵素見了文媛這眼色,想起二姐那囑咐,咬了咬嘴唇,快走了幾步,想要蕭生拉着自己的手,卻見蕭生步伐甚快,根本跟不上,只好停下腳步,怔怔地望着他雄健的背影發呆。
文媛趕了上來,拉着邵素的手,輕輕嘆口氣道:“三姐兒,走吧。這路,是走出來的。”說着,拖着她向前去。
邵素猛地低下頭,眼淚忍了忍,終于滲出一顆,卻不敢讓蕭生看見,用袖子使勁擦臉,忽見蕭生止住腳步,回頭見邵素與文媛已經落下一丈之遠,暗道慚愧,自己一味地想那殷虹此舉的目的,倒是把素兒給忘了,忙招手道:“素兒——”。
邵素與文媛對望一眼,忙快走幾步趕了上前,見蕭生招呼了一座馬車,跟車夫講了幾句價錢,便對兩人道:“你們身子嬌弱,快上車。”
兩人其實也不是那麽累——一路行來,大家都練了一副好腳力,只是蕭生既然是好意,也不方便拒絕,兩人都爬上了車,卻見蕭生并不上車,而是跟着那馬車快步向前,馬車既是慢行,他功夫又好,竟趕了個仿佛。
“三姐兒,人到了這步,要忍——”文媛上了車,籲了口氣,挨着邵素,用極低的聲音勸到,知曉蕭生功夫好,那個忍字竟是在邵素一筆一劃寫的。
邵素這個時候忽然沒了淚,苦笑地點了點頭,道:“我會——”在文媛的手上寫了個“忍”字,文媛的手十分肮髒,這個“忍”字在那烏黑的掌心劃出白色的劃痕,突兀地紮入邵素的眼,邵素怔怔看了半晌,忽然想到這漢字果然是極有學問的,心上一把刀就是自己現在的感覺……
心上一把刀……
邵素忽然掀開車簾的一絲縫隙,從那僅有的亮光裏望着蕭生的背影許久許久,忽然無力地靠在窗棂上……
起初……她是怕他的,嫌棄他的,甚至恨他的……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她突然發現他幫了她很多,她很感動,她下定決心要好好對他,甚至她開始發現自己心裏,慢慢有了他……
然後……
然後就是現在這種樣子……
現在這種樣子……
現在這種樣子……
人最可怕的是希望之後的絕望,邵素猛地用袖子捂住臉,把手指塞在口裏,一聲不出,淚如泉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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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媛見邵素這樣的哭法,十分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上前拍了拍邵素的肩頭,卻見邵素埋頭無聲哭泣許久,再擡起頭時,已經擦幹了眼淚,從懷裏掏出小鏡子照了照,悄聲問文媛道:“看得出來嗎?”
文媛接着車窗的光仔細打量邵素,見其依然是從前那秀麗的神色,只是眼眸深處多了一層東,似乎是絕望又似乎是無奈,硬硬的讓人不敢碰觸,她實在找不到什麽話安慰,只好握住邵素的手,搖了搖頭道:“看不出來。”
邵素“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忽聽蕭生與那車夫算賬的聲音,簾子一撩,道了聲:“素兒,到家了。”這聲“家”讓邵素心中一跳,那深埋的東西又仿佛跳躍出來,可是她又用力扣着那車欄,生生把它摁了下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對着蕭生道:“謝謝蕭爺。”
蕭生皺眉道:“怎麽總叫我蕭爺……”說着忽見文媛與車夫都在旁,不好多說,攙着邵素下了車,正要去扶文媛,卻見文媛已經蹭着車走下來了,不由暗中點頭,這女子不多說話,卻是個省事的。
三人走進一個胡同,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大門前,蕭生敲了敲門,聽裏面有婦人的聲音道:“誰啊?”蕭生道:“許嫂子,是我,蕭生,我帶家眷來了。”
那婦人哎呀一聲道:“我正說哩。”說着,敞開門見蕭生三人,笑嘻嘻道:“給兩位夫人請安了。”說着,回頭喊了聲道:“青丫頭,青丫頭,出來看你蕭大哥和兩位姐姐。”
邵素聽這婦人這麽稱呼,心中一動,與文媛對望一眼,蕭生卻絲毫不覺,笑道:“這個……不是……麻煩許嫂了。”正說着,從東廂房裏走出來一位少女,大約十三四的年紀,布衣荊釵,卻十分俏麗,見了蕭生臉色一亮,又望了望蕭生身後那兩人,眼珠轉了轉,道:“娘,快讓來人家進來了啊。”
許嫂忙不疊點頭道:“是,是,看我老糊塗了。”說着,把蕭生三個迎進來,引着他們進了正房,邵素見這是普通人家的三間房樣式,左右各一間卧房,中間是廳房,雖然不華麗,卻十分整齊幹淨。
“蕭爺,你看看我給你收拾的如何?”許嫂指着那卧房道:“這床還是我那時候成親的時候買的,都是上好的祁木烘漆,你看着架子,怎麽搖都不會塌了的……”
邵素與文媛皆是處子,聽了這話,只當她說的是“結實”,也沒甚表情,蕭生聽了卻是心中一跳,他日日盼望這一刻,在軍中更是受了很多熏陶,如今心願得成,心裏正盤算,讓許嫂這麽一說,未免有些臉紅。
許嫂嘻嘻望了蕭生一眼,又打眼打量着蕭生身後那兩人,雖然蕭生說是家眷,可是看那兩人的摸樣,如何是家眷?她早打聽着最近城裏來了一批官奴,又是對蕭生早早上了心的,自然對邵素兩人的身份猜了個大概,只是她精通世故,也不點破,只道:“蕭爺,不知這兩位如何安排?”
話音未落,忽聽文媛道:“我住柴房就好。”
邵素猛地把文媛的手一拉道:“你住柴房,我也去住柴房。”
蕭生聽了這話,以為邵素還是不肯跟他在一起,心中一涼,只是有些話還是要說,因此轉過身對文媛道:“恁地會讓你住柴房,西廂房我也租下了的,本來是給二姐……你住哪裏如何?”其實按照他那節省的習慣,姐妹兩個,一人一間卧室在這正房住着也好,只是邵盈那性子太過……所以幹脆租下了西廂房,沒想到邵盈沒來,只能給文媛住了。
文媛還要說什麽,卻被邵素狠狠用手一捏,只得住口,對蕭生萬福道:“謝謝蕭爺。”說着,咬了咬嘴唇道:“蕭爺,我什麽都能做,以後三姐兒的事情,我來做好了。”意思是為了報答蕭生的相救之恩,便要做伺候邵素的丫頭。
邵素聽了忙搖頭道:“使不得……”話未說完,手被文媛狠狠一捏,只好住口,卻聽蕭生道:“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們一起作伴是最好不過的,不過也不能白使喚你,以後每日二兩銀子如何?”
文媛迅疾跪下道:“謝謝蕭爺。”其實她很知足,若是被人買了去,不知要做什麽樣的丫頭,如今與邵素姐妹相待,人家又不要自己賣身契,這已經是破家之後最好的境遇了。
許嫂在旁邊聽這話的意思,似乎文媛還不是蕭生的,只有眼前這位……
她上下打量着邵素,見其姿容秀麗,舉止文雅,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倒是一副小姐摸樣……想起自己閨女那心思,不由暗暗籌算,忽聽蕭生“咳咳”了兩聲道:“許嫂,你可備下漿洗?她們兩個鞍馬勞頓,倒是……”
“有的,有的”,許嫂連忙點頭,揚聲喊道:“青丫頭,熱水可煮好了?”
耳聽院子廚房裏傳出聲音道:“煮了一鍋了。”說着,那青丫頭擦了擦手走了進來,道:“蕭大哥,你要洗嗎?”
蕭生忙搖頭,對着邵素與文媛道:“你們……”
“你先洗。”邵素忙搶着道,怕文媛又要讓她,忙又加了一句道:“你也該洗洗了。”文媛正要推辭,聽了這話,臉上一紅,期期艾艾道:“好。”
蕭生見邵素與文媛言談之間,頗有默契,語氣裏甚至比他更為親近,微微皺了皺眉,心道素兒這次不是怎麽了?不僅一口一個蕭爺,還……怪怪的,難道自己為她做得還不夠?
文媛跟着青丫頭出去了,許嫂也有眼色地閃了出去,只剩下兩個人,蕭生見邵素站在那裏,低着頭拈着衣角,心裏忽然生出幾分煩躁,開口問道:“素兒,你到底怎麽了?怎麽一口一聲蕭爺的,還……”一時不知怎麽說好。
卻見邵素沉默半晌,忽然擡頭笑道:“哪裏啊,蕭大哥,我只不過覺得在人前不好意思罷了。”
蕭生聽了這話,終于釋然,眼見夢寐以求的佳人正在眼前,心中砰砰直跳,又是左右無人,不由情動,道了聲:“素兒……”卻見邵素迎着陽光眯了咪眼,那張如玉的臉仿佛下了什麽決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喃喃道:“蕭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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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生再也沒想到邵素會如此主動,倒是吓了一跳,結結巴巴道:“素兒。”
“恩。”邵素低着頭,看着這男人胸前的左妊,齊朝的軍袍為了行軍方便,都是采用江南針織系法,蕭生穿得的是親衛服,金絲鑲邊的紅底盤絲扣刺痛了她的眼,便宛如在初見的剎那裏,那紅豔豔一片……
她閉上眼,緊緊貼在蕭生的胸前,聽着他砰砰的心跳,不知是愛還是怨……忽覺發髻邊微微su癢,耳邊傳來蕭生濃重的喘息聲,臉上一紅,藏在蕭生的懷裏,那觸感便越來越重,有種潤潤的粘稠漸漸傳遍全身,驚得她渾身顫抖,眼睛閉得更緊,把臉全貼在蕭生的胸前,覺得蕭生那手正撫摸她的背,摸得她渾身發麻,突然想起自己還未洗漱,忙把蕭生一推,道:“蕭大哥!”
蕭生好容易碰到邵素主動一次,正神魂颠倒,居然又被推開,見佳人滿面通紅,徐徐喘息,以為她還是過不去那關,怔了半晌,嘆口氣道:“素兒,那……那以後吧”,說着,把她抱在懷裏道:“我答應過你,等你心裏有我……”
邵素其實怕自己身上有味道,見蕭生誤會了,張了張口想解釋,卻又想起二姐那“男人得到她便不會再稀罕她”的話來,皺了皺眉,忖度半晌,心道蕭生誤會也好,便沉默了下去。
便在此時,忽聽“蹬蹬”敲門聲,青丫頭在外面道:“蕭大哥,水弄好了。”卻并不稱呼邵素。
邵素與蕭生對望一眼,臉上皆是一紅,蕭生放開邵素去開門,見青丫頭掐着腰站在門外,見了蕭生,笑嘻嘻道:“蕭大哥,請問那位該如何稱呼啊?”說着,指了指門裏,順着門縫去瞧邵素的動靜。
蕭生微一沉吟,想到邵素的百般不願,道:“就叫邵小姐……”
這話說得邵素心中冰涼,迅疾站了起來截口道:“不用,就叫邵三姐兒即可。”說着,微微苦笑道:“我早就不是什麽小姐了。”
青丫頭把手一拍道:“那就叫三姐兒如何?我們這裏都是這麽叫哩,我看着三姐兒面善,便宛如我們親姐姐一般哩。”
蕭生看了看邵素,見邵素并未異議,點了點頭道:“也好。”青丫頭見蕭生幾乎每說一句話,便要看向邵素,眸光一閃,面上卻笑容不改,道:“三姐兒,那位文姐姐已經漿洗過了,你……”
“我這就去洗。”邵素正想着這事,忙站了起來,忽然想到自己并沒有換洗衣服,不由一呆,便聽青丫頭道:“蕭大哥跟我們說好了,給三姐兒買了幾套衣服哩,正放在盥洗房那桶旁。
邵素見蕭生處處替她考慮,心中一暖,擡頭望了望蕭生那清澈的雙眸,忽然生出慚愧來,她不過見了殷月一面便妄自揣測,蕭生不過稍微疏忽她便心生怨恨,想要心計對之……
“蕭大哥,今晚別走了。”邵素忽然道。
蕭生臉“騰”地紅了,心中卻十分驚喜,道:“真的?”其實他也沒打算走,只是既然邵素主動這麽說,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青丫頭卻側着頭,嘻嘻笑道:“蕭大哥不走,住哪兒啊?”
邵素眼見蕭生那殷切的目光,咬了咬牙,道:“就住這兒……”說着,忽然用袖子捂住臉,自己越來越不要臉了。
蕭生喜得說不出話來,忙道:“當然,當然。”也不知道當然什麽,青丫頭畢竟是女孩子,聽了這話臉上不由染上紅霞,覺得再怎樣也不能待了,何況這位主子與蕭大哥本來就是注定的事情,也罷了,跺了跺腳道:“三姐兒快些吧,我去看看文姐姐弄好了沒。”轉身走了出去。
“素兒……我……”蕭生見沒了人,上前握住邵素的手,覺得多年努力終于沒有白費,一片真心終于換的真情,歡喜之餘,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麽。
“蕭大哥,我會好好待你。”邵素咬着嘴唇,擡起頭,眼淚終于咕嚕了下來,見蕭生瞳仁裏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又定定重複了一遍道:“我會好好待你的。”
蕭生聽了這宛如誓言的表白,也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也好好待你的。”
邵素聽了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悲苦的歡喜來,眼睛裏潤潤便又想流淚,卻不願讓蕭生看見,低下頭道:“那蕭大哥,我去盥洗了。”說着,放開蕭生的手,迅疾走到門外,站在門口,擡頭看着正午的陽光,直到風吹得臉幹了,方向那廚房走去。
“三姐兒,你這是去哪兒啊?”見青丫頭站在廚房左邊的房門口,對邵素招了招手道:“這裏。”
邵素“嗯”了一聲,忽然想起文媛來,道:“那個姑娘呢?”
青丫頭笑道“她實在太髒了,一桶水不夠,要燒兩次水哩。“
邵素此時心情正好,聽了抿嘴一笑道:“也是。”見青丫頭雙手**的,似乎剛剛弄過了那木桶,雖然知曉蕭生是給銀子的,心中也十分感激,道:“謝謝青妹妹了,以後還要麻煩您。”
青丫頭見邵素恍然之間仿佛換了個人,說話也十分客氣有禮,心中一動,飛速地瞄了正房一眼,見蕭生并沒有跟出來,擡頭對邵素微微一笑道:“不用,我就是閑的,三姐兒快進去吧。”
邵素點了點頭進去,作為罪囚,她哪有洗漱的資格,如今可是脫生了的,在木桶裏把頭發反複洗了兩次,眼見木桶裏的水暈暈地發黑,才慶幸當時推開了蕭生,否則……
真真不用活了!
這麽想着,擡起手臂,看着那白玉般的蓮藕,想着今晚的事情,忽然面如火燒,羞得把臉沉到水裏,一會兒子又想起二姐那話,說會比來葵水更痛,又有些惴惴,便這樣胡思亂想了半晌,才覺得水涼了,擦了身子穿上案幾上的新衣,籲了口氣敞開了門,見青丫頭與許嫂正竊竊私語,見了她出來,對望一眼,立時閉上了嘴。
以前邵素或許不在意,如今卻是不同了,皺了皺眉剛要問:“什麽事?”,忙又止住了口,沖她們微笑道:“許嫂,青妹妹,我洗好了。”說着,指了指屋內,道:“這個要怎麽處理……”心道人家不是自己的丫頭,可不能擺主子架子。
誰知許嫂忙搖頭道:“這個我們來做就好了,蕭爺是給了銀子的,您放心喽,外面涼,三姐兒還是回屋吧。”說着,看了看正房,詭異地一笑。
邵素看她神色覺得奇怪,心裏漸漸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點了點頭,走進正房,聽見蕭生的朗聲笑道:“原來是這樣,倒是一家人。”
蕭生在跟誰說話?
邵素走進卧房,見一青衣女子正背面而坐,窈窕的身材略微眼熟,正發怔間,忽見那女子轉過身來,,膚如凝脂,唇若點櫻,容色嬌美,竟是個絕色美人兒!
“你……”邵素恍惚間有些眼熟,忽然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文姐姐……”
文媛臉上一紅,道:“三姐兒,恁地不認得我了?”
“我……”邵素雖然早前恍惚見過文媛一面,只是那個時候她不過是庶女,在一片花紅柳綠的嫡女裏,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因此毫無印象,再見之時文媛形如乞丐,一直以來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