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人煙阜盛,倒是好一番繁華景象,青丫兒拿着邵素給的二兩銀子下車去找許嫂,順便買簪子,邵素沒有下車,只在車上靜靜等。
誰知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影,那車夫着急起來,回頭道:“小娘子,要不我先送你回去?”邵素搖了搖頭道:“勞煩再等等,”說着也下了車張望,遙遙見許嫂與青丫兒領着一個人向這邊走來,近前看去,竟是個青年男子,不由皺起眉頭。
“啊呀呀,三姐兒,瞧瞧,這是我侄子,今兒恰恰在集市上天幸遇到了的。”許嫂還未走近,便笑了起來,一步跨過拉着邵素的手,對那青年男子道:“立兒,這是三姐兒。”
那青年男子一身儒生打扮,穿圓領青布直身的寬袖長袍,頭戴四方平定巾,那袍子雖然水洗的有些過白,但是卻還算幹淨整齊,對着邵素拱手作揖道:“三姐兒。”
無端多出個男人來,邵素覺得渾身局促不安,低着頭“恩”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那男子見邵素連眼皮也不瞧他一眼,臉色微沉,看向了許嫂,卻見許嫂對着青丫兒使了個眼色,青丫兒忙笑嘻嘻地走到邵素面前,舉着新買的簪子道:“三姐兒,瞧,好看不?”
邵素看那簪子纏金帶玉,看着倒也不錯,點了點頭道:“好。”再次低頭不語。
許嫂見氣氛尴尬,忙道:“這樣吧,三姐兒,這車小,你與青丫兒先回去,我與立兒走回去便罷,反正也不遠。”邵素聽了這話,驚地擡起頭道:“他住在……”忽然止住口。
“是我沒說清楚了。”許嫂連連沖許立使眼色,對邵素緩緩道:“唉,這都是命,我這侄子命苦,本來是家裏有些餘量,供養着舉業的,偏偏遇到了水災,這不遭了災,也讀不了書,聽說邊城貿易好,特特從老家投奔我來着。”
邵素聽了“舉業不成”的話,微生同情,擡頭望了望那男子,見其雖然其面冠如玉,文質彬彬,倒是好人摸樣,心裏的抵觸減了幾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許嫂,我跟青丫兒先去了。”說着,對那男子福了福,先上了車。
許嫂對青丫兒使了個眼色,青丫兒抿了抿嘴,挑眉又望了望那男子,才爬上車,放下車簾,車夫正要趕馬,忽許嫂又在外面叮囑道:“青丫兒好生認路,別讓三姐兒迷了道,若是信口胡沁,我回去揭了你的皮!”
青丫兒臉色微變,高聲“哎”了一聲,聽許嫂又囑咐了一遍:“死丫頭,你聽到了沒?”
“聽到了。”青丫兒又高聲回了一遍,臉上神色更加詭異,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忙低下頭,待那馬蹄聲聲,走了好久才敢擡起頭來,偷眼望着邵素,卻見邵素對眼前一切都恍然未覺,只怔怔地看着車壁,若有所思。
“三姐兒,你在想什麽?”青丫兒摩挲着那簪子,眸光說說地看着邵素。
邵素“哦”了一聲,似乎才反應過來,随口道:“我想找個女先兒的活計,對了,青丫兒,你可聽說過這變邊城有請女先兒的先例?”
青丫兒聽了這話,似乎松了口氣,忖了忖道:“我不識字,不大知道這些,我娘經常走門串戶,大概知道吧。”
邵素聽了,喜道:“若是許嫂能打聽到是最好不過了。”
青丫兒見邵素臉上那爛漫的喜悅,心中忽生不忍,開口道:“三姐兒,我娘她沒有侄子……”
“哦?”邵素奇道“那這個許立是……”
青丫兒忽然想起方才許嫂“揭皮”的話,渾身一顫,道“我說錯了,我娘沒有侄子,那位許先……表哥是我爹爹家的。”
“哦……”邵素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忽然又道:“那你表哥要在這兒住多久?”
青丫兒擡頭迅速藐了邵素一眼,結結巴巴道:“我也不太清楚,三姐兒……你……”欲言又止。
邵素見其說話吞吞吐吐,道:“什麽事?”
青丫兒咬着嘴唇道“三姐兒,你跟蕭大哥他……”
邵素見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還惦記蕭生,不由皺眉,青丫兒見邵素這等神色,便不再說下去,只嘿嘿道:“蕭大哥對三姐兒可真好哩。”
邵素“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青丫兒也不再言語,兩人相對無言,漸漸靜默下來,馬蹄聲聲,那車簾一下下撩着外面的金光,灑在車壁上,留下潋滟的側影,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有時候一不留神,竟是一生一世。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兩人終于來到了胡同口,邵素付了帳,走到胡同裏敲門,文媛開了門,見邵素與青丫兒,笑道:“可是兩個丫頭玩瘋了,恁地把許嫂給丢了?”
“沒有,她在後面呢。”邵素道,如今既從二姐哪裏讨了計策來,心裏邊有了底,看着文媛的顏色便不那麽礙眼,連笑容也柔和起來,道:“遇到了她侄子,一會兒子回來。”
“侄子?”文媛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101
邵素回了屋子,籌謀了半晌,聽見外面敲門聲說話聲,知曉許嫂他們回來了,走到門前把那正房的門關了——忽然多了個青年男子,雖然是許嫂的親戚,總覺得十分不便,從前在王府時節,過肩小厮都不能進內院的,如今居然被迫跟男子同院而居,真真讓人有此時彼時的唏噓感,邵素嘆息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拿出二姐給她的包裹,細細放在櫃底鎖好。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落日正圓,光芒四射地照進屋裏,泛起朦胧的光潤,讓人有種如夢似幻不真實感,邵素正望着這樣的景致發呆,忽聽“咚咚”敲門聲,打開門,見青丫兒端着飯盒笑嘻嘻站在面前,道:“三姐兒,今兒有福了,娘做了很多好吃的哩。”說着,提着飯盒進了廳房,放在八仙桌上,向卧房瞥了瞥道:“三姐兒一個人在屋裏作甚呢?”
邵素聽了這話,心中又生了幾分不快,青丫兒可愛是可愛,卻是好奇心太強,無端端總是喜歡窺探,因此沉着臉并不答話。
青丫兒擡頭看了一眼邵素,見其臉色不悅,也不敢再說什麽,放下飯盒便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道:“三姐兒,娘今日招待我表哥,說……”咬了咬嘴唇道:“說反正都一家人,也沒什麽別嫌的,表哥也是正經讀書人出身,你們……”
邵素心中煩躁,來不及多想,只擡頭問道:“什麽?”
青丫兒見她那神色,咬了咬嘴唇道:“沒什麽”,說着,走出了房。
邵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後悔,找女先兒的事情還要有求于許嫂,自己好端端使什麽性子——青丫兒不過是個孩子,多問一兩句又怎樣?想着想着,嘆了口氣,總覺得二姐,蕭生不在身邊,自己說話做事總是沒個章法的。
吃完飯,眼見着青丫兒也不來收碗筷,邵素把那飯菜歸置好,回到了卧房,因為決心另找它途,因此也不去文媛房間裏學女紅,而是掌了燈,鋪開宣紙,磨了磨,在紙上寫起字來,寫了半晌,看着那楷如泰山穩立,行如清冽之風的字跡,想着自己從前先生教自己的情形,若是有一日自己能做那先生……忽然渾身熱了起來,在屋裏興奮地踱來踱去,終于耐不住決定跟許嫂去說一下,想來即使跟侄子接風,也已經吃完了。
剛剛敞開門,走了出來,忽見自己窗戶下有個人正站在那裏,吓得“哇”了一聲,那人倒是也吓了一跳,回頭看,正是那許立。
“你……你……”邵素想着一個大男人居然在自己窗下,一頭冷汗掉了下來,扶着門渾身發抖,一瞬間便想叫“救命”,誰知那許立長揖到地,急急向她解釋道:“三姐兒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着,把那書拿了出來,道:“我是……”
邵素見其拿着本書,臉色緩了緩,皺眉道:“你拿着書在我窗下作甚?”
“是這樣的,”許立讷讷道:“天色晚了,雖然家道中落,可是我想這課業也不能拉下,但凡有一日家裏寬裕了,我還是想讀書的……我看嬸母她把燈都熄了,又見這裏有燈光,便想圖個光亮……”
許立越說,邵素的臉色越緩,待許立說完,邵素已經完全放松了下來,只差要微笑鼓勵,忽然想到男女不便,繃着臉道:“這也罷了,只是我這裏究竟不方便,你去跟許嫂說一聲便是,燈油錢倒也不值得什麽。”
許立在燈影綽綽裏搖頭不語,忽然嘆氣道:“寄人籬下,不過鑿壁借光,如今連書都買不起了”
邵素聽了這句話,心中一動,道:“讀書總是好事,許嫂也是支持的,你若是有一日中了舉,豈非是皆大歡喜?”
許立聽了這話,又恭恭敬敬地向邵素作揖道:“三姐兒說的是,只是……”說着,臉上顯出困窘之色。
邵素見其神色,倒也覺得是個實誠人,心裏那戒備倒放下了,見他畢恭畢敬的話,也不知說什麽好,擡頭見許嫂房間裏的燈光已熄,只得明日相商了,便道:“你回了吧,我也要歇了。”說完,忽覺得此話十分暧昧,臉上一紅,不敢再待,轉身進了屋子,緊緊關了門,喘了口氣。
這平民的生活,真真與王府時候不一樣了的,若是在王府,一個千金小姐半夜三更跟年輕男子說話,還不要死上幾個丫頭婆子才算完?只是到了這地步,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邵素靠在門上,望着卧房裏的燈影,忽然想到那許立說不定還在那借光,忙上前把那燈光熄了。
摸着黑爬上床,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洗漱,待去開燈又有不好意思,只得躺在那裏暫且安息,放了床幔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想起那日與蕭生的旖旎情形,渾身有點發熱,又有些臉紅,朦朦胧胧睡了過去。
“素兒”耳邊隐隐聽着蕭生的聲音,那濃重的喘息聲讓她渾身發燙,“蕭大哥……”邵素讷讷道,擡頭望着那人的面容,似乎有些恍惚,眨眼再去看,竟是許立的臉龐!“啊”地一聲驚得睜開眼,撩起床幔向窗外望去,天色未明,黎明寂寂,擦了擦汗,心道一個人住,恁地總做這些不相幹的噩夢,不知蕭大哥什麽時候忙完。
即使再睡已經睡不着了,邵素起床穿了衣服,開了門,見許嫂已經在外面收拾院落,心裏一喜,忙上前道:“許嫂,早。”
許嫂見了她,眸光一閃,滿面堆笑道:“早啊,三姐兒。”
“許嫂,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邵素忖了忖,終于道:“你經常走門串戶,可知哪裏要那女先生的?”
“女先生啊……”許嫂拉長了聲音,眼珠轉了轉道:“三姐兒可是識字認書的?”
“嗯。”邵素篤定地點點頭,這方面她最有把握。
許嫂拍了拍大腿道:“哎呀呀,要是我那侄子再小點,讓你教他多好。我倒貼銀子都願意幹!”
作者有話要說: 祝所有親們新年快樂^_^
102
話音未落,西廂房吱呀一聲開了門,文媛從屋裏走了出來,對邵素招手道:“三姐兒……”又對許嫂颔首道:“許嫂早。”
兩人從前情誼甚洽,如今卻不像從前了的,邵素見文媛忽然如此親熱,不由一愣,眼見文媛走到近前,拉着她的手道:“在做什麽?”說着,笑眯眯地望着許嫂。
許嫂見文媛眸光說說地盯着自己,忽然生了怯意,咳咳了兩聲道:“三姐兒想找個女先兒的差事,我正與她分講哩。”
“哦……”文媛眼珠轉了轉,道:“雖然主意是極好的,可是三姐兒可要慢慢來。”說着,用力攥了攥邵素的手。
邵素聽她這話雖然不差,奈何心結難放,只恨在文媛在一起便會被她比得沒了影,因此悉悉索索放開抽出手,勉強笑道:“許嫂答應了呢,”
“當然,當然,這是好事哩。”許嫂見文媛神色不善,笑嘻嘻道:“文姐兒,你那繡品真真沒得說,那些大戶人家的閨女都道是稀罕物,那花樣是咱這兒窮地方萬萬見不到的,都搶着要哩……昨日大侄子來沒顧上,吶,這是繡價。”說着,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文媛手上。
文媛抿了抿嘴,拈了一小塊放在許嫂手裏道:“許嫂辛苦。”
許嫂見了那銀子,臉色一亮,大聲誇贊道:“真真是官家小姐的氣派,又大方又知禮……”正說着,門吱呀一聲敞開,許立從東廂房走了出來,見了院中三人,擡眼見文媛麗色,不由一呆,迅疾又消弭不見,對着三人作揖道:“嬸母,三姐兒……這位是……”
“叫文姐兒就行了。”許嫂笑着把眼目從邵素轉到文媛,又從文媛轉到邵素。
邵素見了許立,忽然想起昨日之事,臉上一熱,正要勸勸許嫂那晚上掌燈之事,免得許立再鑿壁偷光,忽被文媛緊緊攥住,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卻見文媛沖許立點了點頭,又對許嫂道:“許嫂,我們還有事,你們忙。”說着,不由分說,生拉硬拽地把邵素拖進了東廂房。
“怎麽了?文姐兒。”邵素再傻也看出些不對。
文姐兒卻不說話,順着門縫的縫隙偷偷看了半晌,方正色道;“三姐兒,你昨日怎麽遇到的那人?”說着,指了指門外,補充道:“那個侄子。”
邵素見了文媛神色,皺着眉道:“有什麽不對?”
文媛搖了搖頭道:“不是不對,只是覺得……太突然了。”說着,嘆了口氣,握着邵素的手道:“三姐兒,咱們這一路患難與共,恁地好端端生分了?你有什麽話不能跟我說的?昨日去看二姐,我也是想去的,偏生……”
邵素忽然想起二姐說“文媛是聰明人”的話,越發覺得自己那心思見不得人,脊梁冒出冷汗,那話也就說出來道:“昨日我與青丫兒去尋二姐,許嫂去了集市,回來的時候說遇到了侄子,因為家裏遭了水災,放了舉業來變成做生意的。”
文媛聽了這話,沉吟不語,半晌道:“三姐兒,咱們這等身份,一切還要小心為上。”
邵素聽文媛這話,仿佛在指責她不謹慎似的,眉頭皺的更深,道:“文姐兒說的小心指什麽,我不知道了。”
文媛見邵素變了臉色,那秀眉擰成結,眼眸深處也顯出厲色來,倒退了一步,低下頭,眼淚嘩啦掉了下來,道:“素兒,你這是怎麽了?”
邵素見了這梨花帶雨,想起一路艱辛,忽地生出悔意,臉上一紅,握住文媛道:“文姐兒,我……”
你這樣出色,我只是怕你搶了蕭生去……
這話如何說得出口?
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蕭大哥掙銀子不容易,我想與他分擔一二,其他的幫不上,心裏着急才……”
文媛聽了這話,臉色慢慢緩了下來,擦了擦眼淚道:“我還以為三姐兒要生離了我呢。”
“怎麽會?”邵素用力攥了攥文媛的手,笑顏如花,重重重複道:“怎麽會?”
真的會嗎?
邵素回了屋子,一時想着文媛那眼淚,覺得自己那些心思十分見不得人,一時又想到文媛麗色,又覺得自己未雨綢缪的十分有理,正怔忪不定間,聽見“蹬蹬”敲門聲,敞開門一看,竟是許嫂,見她喜孜孜道:“三姐兒,你今早兒跟我說,我回去琢磨了半晌,倒是想出了幾家,因今日給侄子尋些生意門路,倒是順便就給姐兒打聽去!姐兒可是要買什麽,一起給你捎着?”
邵素聽她立時便有了人選,心中大喜,又聽她這麽說,剛要說“不用了”,忽然想到方才文媛那舉動,若是沒有好處,許嫂怎肯如此出力?這麽說自是想要些銀子罷了,那麽……
自己買點什麽好呢?對了!書!
邵素眼前一亮,回身去櫃子裏取了三兩銀子,放在許嫂手裏道:“許嫂,你去給我買幾本書來吧。”
“啊呀呀,我不識字,三姐兒可要告訴我書名,免得買錯了。”許嫂接過那三兩銀子,笑到越發
邵素側頭忖了忖,道:“你等等。”說着,回了卧房,在鋪下的白紙上寫下《唐詩三百首》幾個字,頓了頓,又寫下《論語》《詩經》《大學》等字樣,然後拿着那紙道:“許嫂拿着這紙張,交予那書鋪,他們自然曉得是哪本。”
許嫂結果那紙張,見上面的字,忙誇道:“三姐兒寫的字真真好哩。”
邵素抿嘴一笑,心道你老人家不識字,不知從哪裏看出好來,卻不說破,只笑嘻嘻道:“那麻煩許嫂了。”
許嫂小心翼翼地把那紙張收好,點頭道:“好說,好說。”說着,打橫瞧了一眼東廂房,忽然俯在邵素耳邊道:“三姐兒,有件事情,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邵素見她那神神秘秘的摸樣,不由好奇,道:“什麽事?”看着許嫂那飽經滄桑的臉,忽然道:“對了,我還忘記跟你說了呢,許嫂,科舉總是正經事,雖說你侄子被迫生計,但是若是他還有上進的心思,晚上還是給他掌燈的好。”
許嫂眼眸一閃,笑眯眯道:“原來是這樣啊,既然三姐兒發話了,我盡情讓他點,若是真真中了舉,也是祖墳冒煙了的。”說完,頓了頓,放低了聲音道:“三姐兒,這話我只對你說,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文姐兒她偷偷給蕭爺縫小衣呢。”
作者有話要說:
103
“什麽?我不信!”邵素忽然脫口而出,面上勃然變色——她最害怕的事情終于來了。
許嫂也不反駁,只定定地望着邵素,面上充滿悲憫之色,嘆口氣道:“三姐兒,人心隔肚皮,你還嫩着哩。”說着,攥了攥那銀子,道:“我先去了,哎,人老了老了,能幫襯的還是要幫襯。”說着,轉身向大門走去。
邵素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文媛的東廂房,彼時已經霞光萬丈,撲撒在那青磚綠瓦上,竟映得她睜不開眼,這青天白日的朗朗乾坤,忽地生出陰森的冷意,她忽地關上了門,回到卧室,也沒心情寫字了,直直地撲在炕上,用被子蒙住頭,忍了多日的眼淚,終于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哭着哭着,聽青丫兒在外敲門,擦了眼淚把門打開,見青丫兒提着飯盒早已不耐,皺着眉道:“三姐兒,你這是怎麽了?恁地現在才……”擡眼忽見邵素雙眼腫的如同桃子,“啊呀”了一聲道:“三姐哭了?”
邵素臉上一紅,也不知該怎麽解釋,索性沉着臉不答,接過青丫兒手裏的飯盒,忽見青丫兒手上竟有些墨跡,不免有些嫌棄,皺眉道:“咦,這是怎麽了?”
青丫兒看了看虎口上的那墨跡,用手擦了擦道:“沒事,沒事啦,嘻嘻,三姐兒,表哥最近教我識字哩。”
“哦……”邵素點了點頭,想着許立那恭敬文雅的摸樣,不由點頭,道:“青丫兒好生學,多識字總是有好處的。”
青丫兒拍了拍手,笑了笑,也不說話,把邵素剩下的那些飯菜收拾起來,許嫂除了做些小生意,還在後院養了些雞鴨,這些飯菜倒是正正好的,只是……
青丫兒望着那動了幾筷子的炒雞蛋,咽了口唾沫,心道果然是官家小姐,這麽好的菜居然這麽浪費,拿回去少不得補了自己——原來蕭生給許嫂邵素兩個的夥食費,因為怕邵素等蕭生回來告狀,許嫂對邵素不敢克扣,只是自家依舊節省,青丫兒每次來收拾飯菜,回去都補了自己。
邵素沒甚胃口,吃了幾口又回到卧房,因為不知做什麽,便又開始寫字,一邊寫,一邊想着文媛那摸樣,咬着牙用力一頓,“啪嗒”一聲把毛筆折在了地上,正要彎腰去撿,聽得外門聲響,人聲喧嘩,一會兒功夫許嫂進了屋,在廳房裏叫道:“三姐兒,三姐兒……”
邵素走了出來,道:“許嫂。”
許嫂笑嘻嘻地把一個包裹放在八仙桌上,道:“這是我買的,三姐兒瞧瞧對不對。”頓了頓,又道:“跟那幾戶人家的婆子都講了,她們都應承說但凡主子有話說的時候,便說說三姐兒的事情……”
邵素聽了,心中甚喜,道:“真的?”
許嫂點了點頭,遲疑了下,又道:“三姐兒,蕭爺他是贖了你出來,若是真的要做女先兒,那文書上是要蕭爺畫押的,你看……”原來官奴若是由人贖出,其人身權便附屬于此人,無論做任何事情,都必須由此人簽字畫押。
邵素“哦”了一聲,面上變色,做女先生的事情,她本來想瞞着蕭生,待做好了再與蕭生分講,如今……“這事我自有主意,許嫂先不要與蕭大哥說”說着,邵素從懷裏掏出一貫銅錢,放在許嫂手上。
誰知許嫂忽地把那貫錢推到邵素手上,道:“啊呀呀,三姐兒這說的哪裏話,我不要你的銀子,我一見三姐兒,心裏就喜歡,這些忙都是應該的,放心,我不會跟蕭爺說的。”
邵素沒想到許嫂居然不貪圖銀子,不由一愣,道:“許嫂,你這是作甚?這是一點小意思……”又把那錢推到許嫂手上。
誰知許嫂這次十分堅決,把那貫錢扣在邵素手上,用力握了握,神神秘秘道:“三姐兒,咱們誰跟誰,我是想清楚了,三姐兒這樣的人,以後若是找到了好主顧,可是有大出息的,再說蕭爺又那樣寵你……”
邵素聽了這話,心中甚喜,嘴角彎彎,嗔道:“許嫂嘴可真甜。”忖了忖道:“難不成嫌我給銀子少了?文姐兒那銀子……”
“哪裏哪裏”許嫂忙不疊解釋,俯身過去悄聲道:“別說我愛管閑事,我純粹是看不慣,蕭爺明明跟三姐兒是天生一對,她文姐兒算是哪根蔥?還要給蕭爺縫小衣,我呸!她的銀子不要白不要!”
邵素聽了這話,本覺得自己應該心裏爽快才對,可不知為甚,又十分不舒服,不由發怔,想起文媛那摸樣覺得心煩,可是想起文媛的情分又覺得愧疚,真真……
許嫂見邵素不說話,知道點得差不多了,把那貫錢放在桌上,道:“三姐兒我回了,青丫兒那邊還有事哩。”說着,轉身出了屋子。
邵素“嗯”了一聲,望着那貫錢發了半天怔,忽然伸手摩挲了下那包裹,悉悉索索地打開,見裏面有三四本書,《唐詩三百首》《論語》《詩經》《大學》皆全,那顆涼哇哇的心忽地又暖和了些。
世道炎涼,人性涼薄,可書本總不會騙她的,邵素翻起唐詩三百首,接着那陽光,細細品讀,讀着讀着,那顆心漸漸安靜下來,正為“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那句話拍手叫絕,忽聽有男子的聲音在門外叫道:“三姐兒……”正是許立的聲音。
邵素皺了皺眉,心道這許立雖然象個讀書人的摸樣,卻不是個省事的,只是想着他昨夜刻苦攻讀,不好閃了這份志氣,忙打開門道:“什麽事?”
彼時,已經晌午,暮春的陽光帶着暖洋洋的氣息飄蕩在院子裏,飛絮如花飛舞,許立迎着陽光循循而立,如玉的臉上帶着窘色,咬了咬牙終于鼓起勇氣道:“三姐兒,我想借你一本書,不知可否?”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們的忍耐與跟随,按理說網文女主應該寄托着讀者的理想,寫大殺四方或者智慧無敵的女主會讓文更讨巧,某幻還是作死地寫了一個奇葩的女主,總覺得人不是生來強大的,真正的強大是對于錯誤的改正,直視過去的勇氣,這是某幻寫這個小說的初衷,因此盡管收藏君一直給我臉色看,我還是放棄治療地繼續“成長”這個主題。o(╯□╰)o
文文到此,女主的好運氣已經用完了,下面會是她怎樣把自己逼上懸崖的,當然,過程無論如何,結果一定會花好月圓滴,^_^,
與女主相對應的,盈姐兒的壞運氣已經消耗完了,她會一步步走向自己上坡路滴~~
沒有人一直好命,天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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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立見邵素面上的遲疑之色,忙後退兩步,擺擺手道:“是我唐突了,我不借了……”說着,面上顯出黯然之色,困窘地看了看自己那洗得發白的袍子,慢慢轉過身,向西廂房走去。
“等等。”邵素叫了一聲,回身在廳房裏拿了本《論語》,伸出手道:“拿着吧,許……先生,不要放棄舉業,總是條出路。”
說着,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跟一個青年男子說得這樣親熱,面染紅霞,便想把那手縮回去,誰知許立動作甚快,已經把書接過去,對着邵素一揖到地道:“三姐兒,爾浣紗,我行乞;我腹飽,爾身溺。十年之後,千金報德……”
邵素見他竟引用伍子胥的典故,到底還是有志向的,強壓下那羞怯之心,點了點頭道:“你……好生讀書吧。”說着,轉過身把門關了,心還砰砰亂跳,也不知什麽滋味,望着八仙桌上那疊着的幾本書,一時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十分不妥,一時又覺得自己這是好心助人,心懷坦蕩,若是懷着其他心思,倒是流于下品了……
就這樣懷着忐忑心情過了幾日,見那許立并不糾纏,平日也少見其出房,偶或一見也十分規矩禮儀,那心緒漸漸放了下來,這日傍晚,正在房裏看書,忽聽外門“蹬蹬”作響,青丫兒去看了門,高聲喜道:“蕭大哥!”
邵素忙放了書,在鏡子裏捋了捋發髻,快步出了門,見蕭生正從院子外面走了進來,劍眉星眼,直鼻權腮,英俊的面上映照着霞光萬丈,周身散發着金光爍爍,越發顯得豐姿英偉,邵素腦海裏忽然顯出兩句詩來“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素兒?”蕭生面帶微笑地望着她,邵素第一反應竟是要撲入懷中,好歹禁止自己這種愚蠢的舉動,臉上紅紅的笑着點頭道:“蕭大哥。”話音未落,見西廂房許嫂走了出來,道:“啊呀呀,蕭爺,你可來了,我們這幾個丫頭都盼着哩。”
邵素聽了這莫名的話,心中一凜,卻見東廂房打開,文媛從裏面走了出來,對着蕭生萬福道:“蕭爺。”雖布衣荊釵,卻是國色天姿,如仙如畫。
邵素立時變了臉色,見蕭生對許嫂點了點頭,見了文媛,亦是一笑——也許是自己多心,總覺得那笑容裏有別樣的內涵,連同兩人對望一眼都象是默默傳情,想起許嫂說起“做小衣”的事情,那原本興奮喜悅的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
蕭生卻渾然未覺,一步跨進屋裏,見八仙桌上放着幾本書,卧室裏飄灑着一股墨香,屋內幹淨整潔,正要誇贊邵素幾句,卻見邵素臉上顯出陰沉之色,不由奇道:“素兒,怎麽了?”
“沒什麽?”邵素裂嘴笑了笑,跟着蕭生進了卧室,見蕭生把背囊放下,喘了口氣,邵素忙去外間端了杯水,盈盈上前道:“蕭大哥,喝水。”
蕭生望着這纖纖柔荑,笑道:“素兒長大了呢。”
邵素聽了這話倒也歡喜,忽然又生了幾分疑心——難道她在蕭生眼裏一直沒長大?那麽文媛呢?文媛似乎比自己老道多了的……
“怎麽了?”蕭生見邵素望着那杯水發怔,不由笑道:“你今兒是怎麽了?倒是呆呆的。”
“恩……”邵素一時想不到什麽話,打眼忽然看到自己擱置在櫃子上的《唐詩三百》,笑道:“蕭大哥,那詩可背了?”
蕭生聽了,臉上一紅,搓了搓手道:“背倒是背了些,只是太多了,背不全……”
“哦……”邵素見蕭生肯聽自己的話背詩,心中的不安漸漸釋然,松了口氣道:“蕭大哥這幾日如何?”
“還不錯。”蕭生笑道:“給大帥辦了幾件事,他都十分滿意。”說着,想起楊帥嘉許的眼目,覺得前方越發敞亮,心道若不是自己狠心來了前線,說不定一輩子就在那禦林軍營裏混吃等死,說來倒是邵素的功勞……
想到這裏,見佳人玉蕊嬌花兒似的站在那裏,便想上前抱住,忽又想起唐詩三百首,咬了咬牙左右環顧,道:“素兒這幾日作甚了?”
“恩,我……閑來無事,讓許嫂買了幾本書來看的。”邵素指了指櫃子上的書。
蕭生點了點頭,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來說,又怕邵素問起那唐詩三百首的事情——他在帥府裏那麽忙碌,哪裏有時間背詩?竟一時語結。邵素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兩人竟這樣沉默了下去。
不知守道歸何日,相對無言盡幾春,說來兩人仿佛相熟,似乎又十分陌生……
“咳咳”蕭生咳了一聲,打破了這沉默,正要沒話找話,忽聽青丫兒的聲音道:“蕭大哥,三姐兒……”
兩人忙走了卧房,見青丫兒端着飯盒笑嘻嘻站在外面,蕭生忙把那飯盒接了過來,青丫兒對蕭生拍了拍手道:“蕭大哥,謝謝你的簪子,我娘說那簪子是上好的,要等着我嫁人的時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