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斑斓之毒

真美。焰珏在心裏這樣說着。

寒逝自然是美麗的。她有一張纖薄而柔軟的嘴唇,此時是缺陷血色的蒼白,被大漠摧殘後的皮膚必然是不完美的,但從衣襟裏露出的一節皎白的脖子,可以想像往昔的美麗,頭發懶散地倚在背後只用一條黑色的發帶系着,此時她是閉着眼睛的,但焰珏還一樣記得她的眼神。她有一雙狐貍樣的眼睛和狼一樣的眼神。

她的手,很美。沒有一般武人因用劍而殘留的繭子,無論是手背或是手心都有着幾乎完美的平滑。這是藥的傑作。他用一種神奇的藥水浸泡寒逝的手,使繭子不再長出,雖然藥水浸泡皮膚時,手像是腐爛一樣的疼痛。寒逝沒有反對,因為她司管的是暗殺。

沒有一個人會對滿手劍繭的人放下心防,她的一雙完美而嬌柔的手也因為這樣取了無數人的性命。

這雙手簡直就是噩夢,可是此時在焰珏眼裏,它卻完美的猶如一件藝術品。

寒逝突然醒來,一雙如墨一樣漆黑的眼睛,幾乎警覺地看着他。

“你在幹什麽?”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她問。

“???????”焰珏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回答,突然動了動他的手指,他的手也很美,這種美麗與寒逝的比起來卻顯得有些蒼白而纖弱。

寒逝的手是用來使匕首的,而他的手更像是用來舞蹈的。

不過,這雙手并不如想像中這麽無用,他的指甲很長,長的就像一把把小劍。所以它只是輕輕一動,就把幾乎快要觸及到寒逝的蟲子割成兩半。

因為離的太近,所以看不清。

“你的眼前有蟲子,我為你抓掉。”仿佛為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焰珏笑靥如花。

“是有一只大蟲子。”寒逝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而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說罷,就閉上了眼睛。

“蟲子?可是這只蟲子不大啊。”焰珏看了看地上蟲子的屍體回答,“這只蟲子還真漂亮,紅色的翅膀,綠色的身體。”

寒逝突然驚醒。看着地上的蟲子,突然說道:“斓蟲蠱!焰珏,快逃。”

果然,遠處立刻傳來了昆蟲煽動翅膀的聲音,所謂斓蟲蠱是南疆秘蠱,寒逝是殺手自然知道這個蠱的厲害。

這種蠱蟲往往被蠱主趨勢飛散到各地去尋找要殺死的敵人,找到後,這種蟲子會千方百計地讓那人殺死自己,而一旦殺死後,其他的蠱蟲以及蠱主就會知道那人的所在。

蟲子永遠比人執著。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疾馳着。

寒逝不斷向外面施放着各種毒粉,也不斷地給焰珏喂各種解藥,幸虧風向對他們有利,否則,這麽多的毒,前面的馬兒早就已經不支倒地了。

車廂裏是各種□□的味道。車廂後,一群群斓蟲掉了下去,又一群跟了上來,仿佛沒有窮盡一樣。而寒逝的□□就快用光了。

“喂,你哪裏來這麽多□□啊。”看着寒逝從頭發裏取出一包□□後,焰珏問道。

“當你只想要活着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對你有多麽重要。”寒逝回答。把這種毒的解藥放在焰珏手裏,對着後面的蟲群施放毒粉。

“沒了?”焰珏瞪大了眼睛問。

“沒了。”寒逝回答。

“怎麽可以沒了。我可不想被蟲子叮死,要死我也不要死的太難看了。”

寒逝想:如果我會笑的話,此時我應該已經笑了出來吧。可是我不會笑。這個人有時和筝兒真的很像,都很,可愛,可這種可愛又是不同的。

寒逝沒有告訴他,她只需要拖延時間就好了,前面有一個大湖,而他們可以躲到湖裏面,而蟲子,是不會游泳的。

可是她沒有告訴他。

果然前面有個大湖,馬車停了下來,焰珏想都沒想就拉着她跳了下去。

還好,傷口在藥高超的醫術下已經有些愈合了,焰珏這樣的動作并沒有造成寒逝多大的痛苦。焰珏帶着寒逝像一條靈巧的魚一樣,迅速沉入水中。

這個樣子,仿佛他早就知道寒逝的計劃。

墨追也游了進來,這是一匹神奇的馬。

水裏,很冷。

冷得仿佛每一絲寒氣都順着傷口浸漬到血液裏,可是被焰珏握着的那只手,很暖。

碧波蕩漾的水光浮現在他們的臉上,形成一個斑駁的幻影,好像一圈圈圓潤的樹蔭一樣,又像淺色的紋身。

寒逝看了看此時的焰珏。

他依舊是這麽美麗,只是這種美麗少了一絲惑媚,多了一絲輕靈與皎柔,長長的衣擺在水中不停地游弋仿佛一條火紅色的魚尾,這樣樣子,讓寒逝想起來在一本書中看過的落淚化珠的鲛人。

蟲子扇動翅膀的聲音。

寒逝向水上看去,只見上面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并且在越來越大,那是不斷彙合的斓蟲即是個體多麽美麗,彙合起來依舊醜陋地吓人。終于,那團黑影不再擴大,也許是所有追剿他們的所有斓蟲已經在水上了。

這個數量真是龐大的吓人,像是一圈樹冠一樣,粘附在水面。

突然,斓蟲群燃燒了起來。

一團猩紅的火由內而外向四周蔓延着燃燒,在斓蟲以及他們的主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立刻将他們一網打盡。也許,斓蟲本身是美麗的,火焰的本身也是美麗的,可在水面上看,這樣的情景卻是不美的。空氣中盡是燒焦的惡臭,還有畢畢剝剝像是什麽東西炸裂的聲音,不斷冒出來的黑煙,以及站在湖邊看着這一情景的人的憎惡的表情。

但在水裏,這樣的情景依舊是美麗的,仿佛半空中綻開了一朵紅花。

焰珏拿着一節竹管子無辜地看着寒逝。

寒逝拉着他破水而出。

岸上站着一個人,無聲地對着他們笑。

“斓蟲蠱是萦回的獨門秘蠱,你是她的誰?”寒逝一下子點明了剛剛追殺他們的秘蠱的來源,此時這個人的面目雖然蒙了面,可是他未蒙面的那半張臉卻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灰,有趣的很。

“呵呵,這個人的變臉功夫可是天下第一。”焰珏打趣道。

那人張開了雙手,無數煙氣從他的指縫了溢出來,而風向對他們是大大的不利,慶幸的是,他們之間離的還遠,而且風不是很急。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寒逝拉着焰珏一直在逃,誰說人逃不過風,只要人了解風。而寒逝就是個了解風的人。而對面的這個人似乎也是。

寒逝逃着。

有些人在危機面前,最喜歡的就是逃避,這不是本能而是一種習慣,因為他們生活在錦衣玉食下,惶惶不安中的逃避卻能給他們百分之百的安全。而有些人終日生活在下一秒可能被殺的陰影裏,逃避只會推進自己與死亡的距離,所以,除了應對沒有任何方法。

寒逝屬于後者,即使現在她已經貴為南城城主,這種滲入骨髓的習慣依舊揮之不去。

此時,若是有人看見這樣的情景的話,一定會以為寒逝在逃,事實也确實是這個樣子的,不過有些人的逃跑只是躲避,而有些人的逃跑只是為了在這一途中尋找契機。

寒逝找到了。

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哪怕是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也可能是制勝的關鍵,可往往在這樣的情況下,饒是比風吹草動更大的響動也未必有多少人意識到。

所以,哪怕是一點點的細微之處也可能是制勝的關鍵。

比如寒逝與焰珏跳入水中,而焰珏用火器燒死了蠱蟲,在比如和寒逝一起跳入水中的墨追

次時已經緩緩地爬了上來,因為沒有釘上馬掌且湖邊的土地較濕,也許是那蒙面人過于執着于殺了他們,所以當墨追出現在他的身後的時候,他甚至都驚訝地停止了施放毒物的動作,雖然只是一會兒,但也足夠了。

仿佛是一種默契。這樣的時間裏不短,卻還沒長到可以傷害身後的墨追後抵擋寒逝的攻擊,這樣的時間也不長,卻足夠寒逝在他的一個遲疑間取他性命。

攻擊前,寒逝放開了焰珏的手。

匕首就是有這樣一種好處。它足夠快。

所以,當寒逝的匕首沒入蒙面人的胸口的時間,墨追在斯叫,而焰珏臉上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寒逝聞到了一股花香。銷魂蝕骨,惑人至極。混合了血腥的誘人的魅力,在此時發揮到極致。這種香味寒逝很熟悉,熟悉地幾乎深入骨髓,幾乎成了生命中極為燦爛的一部分。

寒逝的瞳孔突然睜的得很大。情不自禁地抓下那人的面巾,而後是足以讓她被殺無數次的凝滞。

其實,一次就夠了。

寒逝如被定住一樣直直看着那人的臉,甚至連從那人嘴裏射出來的毒針嵌進了自己的身體都毫無知覺。

“寒逝。”焰珏幾乎瘋狂地叫着。

可是,她依舊無知無覺。

直到一陣幾乎撕裂心髒的痛楚才喚回了她的神。

“師傅,師傅,你終于回來了,我說過的,只要你回來,極使是背叛也沒什麽關系。”可是這個人,依舊沒有說話,面巾下的臉是絕色的美麗,可也是絕豔的冷默。

她只是默默的,默默的等待着死亡,就像寒逝一樣。

無盡的黑暗襲來。

而後,夢醒。

焰珏蒼白的手指如夢裏一樣舉在寒逝的眼前,而他的表情也如夢裏一般尴尬。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早醒來。”這算是不打自招嗎,“我也沒想到你把自己保護的這麽好。”

“我沒想到的是,你不但是一位幻術師,也是一位極好的彙夢師。這世上,恐怕沒幾個人能把夢編織的這麽好。”寒逝說的是實話,但這卻不是一種稱贊或是諷刺,而是一個平淡的事實,毫無波瀾地從她的嘴裏敘述出來。

“不懷疑我?”焰珏問,“我可能也編織了一個夢,而後,把玄淵也編進了夢裏。我的夢,從來都可以像生活一般真實。”

“玄淵那樣的人,不會有人能進到他的夢裏。”寒逝的聲音是無比的篤定的,“而且,疑人不用。”

焰珏挑了挑眼睛:“哪怕這個人有什麽企圖。”

“哪怕他有什麽企圖。”

“為什麽?”

“因為你是玄淵派給我的人,而玄淵,從來沒有錯過。”

焰珏有些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

“你讓我做什麽夢了?”在短暫的沉默後,寒逝突然問。每一個招夢師構建夢境的時候都是有一個主題的,就像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會長成一個果實一樣。

“過去的思念與如今的恐懼。”說這句話的時候,焰珏一改往日生動的神情,突然貼近了寒逝的臉,有些認真地說,“你夢到了什麽?”

“我的師傅,變成了黑衣人來追殺我們。”寒逝說。

“遇見追殺是你如今最恐懼的事情,而你的師傅就是你過去的想念。”焰珏的手指撓了撓眼皮說。

寒逝點點頭。可是,還有一句話是她沒有說的。

“我夢中有你。”

許是他們的線路選的确實是隐秘,居然沒有遇上一點埋伏,除了偶爾遇見的小角色,幾乎沒有遇上什麽大敵,安靜的讓寒逝以為自己的還在夢裏。

焰珏用一種很白癡的眼神看着她,當然美人就是美人,即使眼神像個白癡依舊不會折損他一絲一毫魅力,雖然這麽魅力似乎對寒逝沒什麽影響。“不是我,你自己也能記起這些日子裏的一點一毫吧,夢裏不會記得這麽清楚。”

仿佛他自己也在為這幾天安靜的生活苦惱。

終于到了一個村莊。

焰珏懶散的從車廂裏走出。又是一個傍晚,臨近夏天的氣息總是炎熱的,夕陽也比任何一個季節都顯得更加絢麗。他緩緩地移動着□□的腳,寒逝早就注意到他沒有穿鞋子了,幾乎可以用灼熱形容的天氣打消了她想要提醒焰珏的這一想法。

而且,他這個樣子也确實是美麗的。

焰珏是一團火,無聲地燃燒着,焦灼着每一個人的心髒,夕陽下仿佛一朵綻開的花,所有人都等待着它盛開的那一瞬間,而它的盛開讓所有人都為之欣喜若狂,而它仿佛恒久的絢爛也絕沒有讓人失望。

“喂,我們今天去哪裏,我可不想再住在馬車裏,再住下去會死人的。”當然,你得忽略他嘴裏講的話。

焰珏以為此時他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不能。”這是寒逝的回答。

......?!

幾日的修養,寒逝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所以撿了一些柴草,在離村莊不遠處生起了火,然後把連日裏吃的饅頭放在火邊烤上一會。

“不會還要吃這些東西吧。”仿佛對連日深受饅頭的荼毒,焰珏早早的離在了一旁,看着那一堆火抱怨者。

已經是晚飯時間,村子裏開始炊煙袅袅,空氣裏彌漫着肉迷人的香氣。

“村裏危險,處處殺機。”

“真不知道你這麽小心謹慎怎麽做成大事。”焰珏有些抱怨,随後躲進了馬車裏,“不要理我。”這句話說的像是小孩子的賭氣。

吃了半個熱饅頭之後突然發現有什麽不對,拉開馬車的簾子之後,裏面哪有什麽人影。

寒逝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算是厭恨的神情,可一下子卻又就消失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蠱?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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