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城微雨
南方的雨總是飄搖的,仿佛思緒般纖細而柔軟的雨濺落在世間上,連最細碎的塵埃也不帶起一點,南方的雨總是溫柔的。
尤其是南城鸠越的雨。
寒逝騎在墨追上,身姿揚灑而挺拔,美麗的臉龐在朦胧的陽光下有一種迷幻的绮麗。
雨雲遮蓋了陽光,這種陰晦卻并不算濕冷的天氣是寒逝所并不喜歡的。所以她把馬車趕得很快很快。
“喂,喂??????”一個颠簸,焰珏被摔到了馬車裏,“你幹什麽,這麽快,我快被颠死了。”焰珏在馬車裏七搖八晃,說出了他的抗議。
“雨快要來了。”可是,她卻把速度緩緩放慢了。
雨還是來了。
南城的街市一向都是繁榮的,只是南城淅淅瀝瀝的雨把這一切繁華都緩緩掩蓋。
寬闊而寂靜的街道裏,除了龜縮在屋檐下避雨小販,整個寂寞的街道上就只有一匹黑色的馬,一輛不算幹淨的馬車,在朦胧的雨裏。
墨追的腳接觸到南方獨一無二的青石板上,響起的是古遠的聲音。
寒逝騎在墨追上,細碎的雨水像是珍珠一樣粘附在她的頭發上,焰珏撩開窗子一看,也只看到一個有些蒼白而寂寞的背影,焰珏突然想說:“寒逝,你進來吧。”可是到最後,他也只是繼續回到了車子裏。
經過一個轉角處,卻看見有個小販仿佛不怕自己的貨物被淋濕一樣,依舊在兜售着自己的貨物。而且,又好幾個人在圍着看。
寒逝跳下馬去。
她的美貌自然吸引了很多人,所以,大家的眼光幾乎都聚集到了她的臉上,而她也終于看見了小販所販賣的東西。
那是一匹極其美麗的錦緞,血紅的顏色,純粹到沒有一絲雜質,讓寒逝想到了焰珏火紅色的頭發。小販撐着破舊的傘,不斷又雨絲從破洞裏滲出來,可是那緞紅錦卻沒有一絲水跡。
小販看寒逝有些出神,就知道生意來了。
他殷勤地問:“小姐是不是要這匹錦緞啊,貨是好貨,可是沒有能遇到識貨的人。”說好後,還偷偷瞄了瞄寒逝的表情。
“這可是傳說中的火硝錦緞啊!”寒逝看了看他,那人的臉色确實沒有變。
雨一直在下,微雨所接觸到的皮膚終于感到了一絲寒冷,可這一點寒意卻突然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突然擡頭,看見一把很普通的傘,傘柄上是一只纖細的手,十指修長,這樣的手仿佛天生下來就是用來舞蹈的。
焰珏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因為他戴了頂連着飄紗的鬥笠,他絕世的容顏和紅火色的長發都被隐藏在這一片細紗下。
這個人,現在就站在寒逝的身後,默默地為寒逝撐着傘。
“這世上怎麽可能真的又火硝錦緞,火硝絲一旦融入傷口,傷口就會流血不止,你是怎麽拿到這麽多火硝絲的,難道是把死人身上的傷口一個一個地扒開。”焰珏問。
這匹錦緞裏的确是又火硝絲,不過,卻只是把它織進錦緞裏。
可在這匹緞子裏火硝絲的數量也已經算是多的驚人了。他已經很久沒用這個了,在遇見寒逝後??????
焰珏突然凝視着那個小販的臉,似乎是那麽熟悉。
突然他記起,那似乎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前,也是在那片沙漠沙漠上,戰争持續着它該有的姿态,殺戮與血腥,數不盡的怨恨與恐懼。總是有很多人到那片沙漠上,因為他們相信一個傳說,穿過那片沙漠,就能到達世外桃源般的世界,沒有殺戮,沒有戰争,沒有恨意,一切都是祥和的。
當然,也有為那可笑的碧幻綠洲裏的財寶而來。
也是一場沙暴,這是焰珏在生命裏見過的第二次沙暴了,漫天都是灰蒙蒙的顏色,還有幾乎連接天地的沙卷在肆虐着。被稱贊生命堅強的仙人掌早就已經被連根拔起,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骨頭在空中狂舞。
也許是某些迷路的野獸的,也許是某個迷失的人的。
碧幻綠洲依舊是神奇一般的美麗,無論外界的環境怎樣的糟糕,她的緩緩地伸展着四肢,擁抱着火熱的沙漠,衍生出一派神奇。
碧幻的美麗,幾乎是永恒的。
沙暴停了。
就像寒逝的遭遇一樣,兩個迷路的旅人被沙暴帶到了碧幻綠洲邊緣,他們贊嘆着神的偉大,世界的神奇,贊頌着古老的道理“好人有好報”。
可這東西在生命的眼裏卻是這麽好笑。
這天焰珏的心情很不好,而當他看見沙漠裏難得的旅人的時候,聯想到自然是那些為了碧幻綠洲裏那些虛無缥渺的寶藏而來的掠奪者。
焰珏甚至都懶得睜開眼睛,去看看事實是否如此,洋洋灑灑的發絲就如楊花般在大漠裏徐徐的風沙裏飄散。
他聽到了一聲孩子的叫喊,他說:“爹,你看那是什麽?”
然後焰珏就聽到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像是有什麽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
在山洞裏的他聽到了哭聲,少年稚嫩而哀傷的哭聲都一種洞穿人心的憂郁,那是誰都無法忽視的,少年仿佛遇到了極其悲傷的事,而這種悲傷像是失去了往後的生命裏唯一的依靠。
“煩死了。”焰珏想。他捂住了耳朵。
這種哭聲帶着幾乎震撼的力量,傳到了焰珏的耳朵裏,涵蓋的,卻是更加深刻的悲傷,焰珏突然才知道,原來,不止那孩子在哭,原來碧幻也在哭。
碧幻,居然也會哭啊。
想到這點,焰珏突然覺得,也許自己錯了,也許自己确實該做些什麽。
他突然出現在空中,并且,從天而降。
也許這是那個孩子這輩子看過的最震撼也最美麗的場景了,因為,從天而将的焰珏那幾乎完美的臉龐,使他都忘記了悲傷。
焰珏蒼白的手指摸索着孩子的臉,孩子的眼淚是灼熱的,甚至比他的溫度還熱。
焰珏有些迷惑地端詳着自己的手指——原來,這就是帶着恨意和悲傷的眼淚啊,火熱地幾乎灼燒了他。
他看着那個孩子。
孩子的手上捏着父親的衣角。而他的父親,也許已經死了吧。
這個父親,當孩子發現飛在空中的他的發絲的時候,本能地把孩子壓在身體下面,用疲憊的身體為孩子贏得了生機。現在,用來懲罰貪婪者的火硝絲依附在那男人的身上,雖然少,但也足夠致命了。
這算是父親的本能吧。在災難來臨前,總是習慣性地擋在孩子的面前,無論孩子是否長大。
焰珏只看到那張有些蒼老而疲倦的臉,在漸漸,暗淡。
“你父親就快死了。”焰珏說,他的口氣是殘忍的。
孩子只是看着他。這樣的美麗似乎超過一切。
焰珏輕輕扯着那男人身上的紅線——那其實是焰珏的頭發,很多年前,有人編了一本奇異的書,某一個平凡的章節裏,他的發絲被命名為“火硝絲”。那是會尋找傷口并讓其流血不止的神奇武器。
男人突然醒了,他緩緩了睜開了眼睛,當看到焰珏的時候,他的眼睛徒然睜得很大,然後,他拉住了焰珏的衣角,仿佛怕玷污到什麽又迅速放開:“求求你,求求你,神啊??????”
然後,他就死了。
他到底要求的是什麽,最後用盡生命所祈求的到底是什麽,沒有人知道,即使是最高明的神也不知道,因為一個生命已經逝去了,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個謎。
唯一所能知道的就是這個男人認錯了,他以為在沙漠裏突然出現的如仙人一般的美麗,并不是救苦救難的神靈,而是在彈指之間奪取人生命的惡鬼。
焰珏看着他,依舊是冷漠的。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溫情的人。
孩子哭了,仿佛感覺到什麽一樣。眼淚無法抑制地從他的眼眶裏掉出來。
焰珏問:“你為什麽哭?”
那孩子抽噎着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哭。”
多麽簡單而完美的答案啊。
那孩子終歸是幸運的,那麽脆弱而稚嫩的生命卻沒有被大漠的荒煙吞沒,成為不甘的幽魂中的一朵。
焰珏把他送了出去,同他的父親一起。
這就是這匹錦緞的故事了。
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久到那個連死都不知道的孩子,都已經是滿臉滄桑,庸碌地活在人世間,即将面臨死亡。
焰珏突然嘆了一口氣,原來,他并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這麽淡。
至少,他還知道什麽叫懷念,什麽叫悲傷,什麽叫在懷念裏汲取悲傷的回憶。
他以為一切都已經該過去了。
寒逝出了一個足以讓那個小販,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價碼買下了那匹錦緞,當小販咧着嘴看着他們離去之後,他開始默默地整理攤位,就像在整理人生一樣。
猛地,他像是記起了什麽一樣突然擡頭,可什麽都早就消失在南城那細碎的煙雨裏。
小販有些失落,而失落過後,他也只能慢慢地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大家猜到焰珏是誰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