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至親至愛
寒逝的身體依舊沒有什麽好轉,卻奴也習慣了——雨季過去之後,她的身體自然而然會變好。
她就像一株長在沙漠裏的植物,旱季裏默默生長,強勢地奪取泥土裏每一分養料。可是在雨季,卻因為多餘的水分而讓她漸漸枯萎。
好在南城的每一個雨季,都不像悲傷那麽長。
看了看不知不覺已經升上了天空的太陽,雖然不是那麽強烈,但也昭示着,這個雨季即将過去。
推開寒逝的屋子,照例她是在打坐,薄薄的眼皮覆蓋着眼睛,眼角下是厚重的倦怠,屋子裏淺淡的清明的香氣緩緩纏繞着,讓人的腦子止不住的警醒。
卻奴知道這種香氣,它的名字是醒夢,醒夢香。
就像很多人因為白天過于讓人深刻的事情會睡不着一樣,她害怕睡着,就像很多人害怕死亡一樣,只是睡眠的時間長短不同而已。
這種香氣溫柔卻有一種讓人清醒的力量,無論多麽的困倦,只要點上一丁點醒夢香,就立刻沒有睡意——寒逝的房間裏,每到南城的雨季,總是會萦繞着這種動人的香氣,無論這個季節裏,這個房間裏,是不是有她的存在。
夢醒了才後悔,醒夢,本來就是個悲傷的名字。
他就這麽定定地站在寒逝的門口,等着被她發現,空氣的香味是溫柔而好聞的,可是,卻奴卻憎恨這種味道。
“阿筝。”寒逝喊了他的名字。
卻奴對她笑笑:“寒逝,走吧,他都走了,你到這裏來不就是為了讓他看看南城的風景嗎,現在他都走了,你也走吧。”
“南城的雨,停了?”寒逝問了不相幹的一句。然後,看着他。
卻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空氣中的香味仿佛有些淡了,卻奴的腦子裏一片混沌,似乎寒逝也感覺到了,于是,她站起身,想要把一節香料扔到香爐裏。
“不要。”卻奴抓住她的手,然後放開,“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那香不好的,人總不能不睡。”不知為什麽,此時的卻奴卻居然拙于言辭。
“阿筝,你有什麽事吧?”
“沒有了。”事實上,他是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見過焰珏地那件事情告訴她,不知道什麽是愛,也許對她來說,确實事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當雨季過去的最後一天,寒逝已經整理好了行裝,只要再做一件事情,她就可以再次毫無留戀地離開南城了。
然後,她推開房門。
也不知是雨後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去,抑或是她的疲倦已經壓迫了她的視線,她只看到對面的竹林裏翩跹的舞蹈,仿佛一只只炎蝴蝶盤踞在一朵花上,而那朵花的名字名叫曼珠沙華。
可是一眨眼,哪裏還有那若蝴蝶的影子,只有微風清明,房間裏殘留的醒夢的香氣竄到了鼻子裏。
她就這麽轉身,離開。毫無留戀。
很難相信南城裏這樣繁華的中心,居然會有如此簡樸而寧靜的小村莊,人人和睦,家家熱情。
寒逝走進了這座村莊。
亦是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裏,有她這一生的牽挂,而這種牽挂無關乎愛情。
她還沒走進這座小屋,就看見有一位少年走了出來。
“姐姐。”少年有着病弱的異常白皙的臉,看見寒逝的到來,幾乎要沖了過來。
寒逝快步走到他面前:“雲宣,身子不好就該在家裏修養。”雖是一樣冰冷的語氣,可是卻溫柔了許多。
“姐姐,我好了很多了,在屋子裏憋了這麽多年,終于??????”少年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地和寒逝說着,突然驚叫了下,“呀??????”
寒逝扶住她,關心之情不言而喻。
“不知怎麽了,這快東西突然變得好熱啊。”他把系在脖子上的東西拿下來給寒逝看。原來是瓊華玉做成的吊墜,“平常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是暖暖的,可剛剛不知道為什麽,胸口的地方好像有火在燒。”
寒逝幫他揉了揉胸口。
“啊,他又燙起來了。”
把雲宣扶到床上,正要起身,他卻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別走。”少年冰冷的臉頰貼在她同樣不太溫暖的手背上,居然顯得她的手異常的溫暖。
“雲宣。”寒逝輕輕撫開他的手,把它放進被子裏,“睡吧,睡醒了就好。”
她的眼裏是溫柔的,而這是種傷人的溫柔。
雲宣默不作聲,而後,默默地把自己放進了被子裏,就像一只包裹住自己的蝴蝶一樣。只是那只繭裏面的憂傷又有誰知道。
是的。他喜歡他的姐姐,無關乎血緣,這種在人世間看起來仿佛是禁忌的事情,在愛的名義下卻顯得那麽渺小。
他有預感,這一次他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就像他姐姐一樣,能夠行走在陽光下,享受繁花似錦——寒逝從沒有告訴雲宣她的身份,甚至他知道的也僅僅是南城的城主是個英明的女人,僅此而已。
他有預感這次他能握着她的手,走下去,一輩子。
被子裏漸漸有些發熱了,他手裏的瓊華玉不知不覺地也在散發着平和的溫度。他有些困倦了,卻又不想心有不甘地就這麽睡去,可是沉重的睡意一下子壓垮了他。那時他在想:寒逝,你為什麽要拂開我的手。
寒逝一個人走在鄉間小道上,偶爾遇見幾個農人也并不做什麽理睬,倒是那些人十分恭敬。本來,這樣繁華的中心裏有怎麽會有這樣僻靜的村落,自是寒逝為了讓雲宣有一個好的生長環境而建的,而這村落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四方雲集的高手,甚至連一個三歲小兒也是。
這裏的所有一切,敘述的都是欺騙。可是這種欺騙卻分外的寧靜,寧靜到讓人覺得仿佛就會這樣一直延續下去。
卻也不知道,這種虛僞的寧靜會持續多久,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一刻。
寒逝父母的墳地就在村莊的盡頭,每一年南城的雨季過去的第一天,她都會到那裏呆上一會兒。
墳頭上的草稀稀落落地生長着,寒逝把掉其中的一株,也不知是露水還是雨水濺在她的掌心裏,她凝視着那水珠發呆,然後斜了斜手,讓它掉落。
墳上的草都是頑固的,即使再怎麽小心翼翼也總是會傷到手指,最後一株草拔去,寒逝的手已經傷痕累累。索性并沒有出多少血,她把手在灰色的袍子上抹了一下就準備離開。
她的衣服既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無論是黑色或者白色在人群裏都顯得那麽耀眼,只有灰色才是能隐沒在所有斑駁裏的顏色。
“這樣對待自己不好。”
她以為阿她聽錯了,可以一轉身,他就站在她的背後一尺之地,這麽擔憂的看着她。她居然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焰珏。”然後,不知不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焰珏向她微笑,一樣傾城絕世。
“你不是走了嗎?”不知怎麽地,寒逝就問出了這樣的話。
焰珏愣了一下,突然笑笑:“我想你了。”
寒逝說:“回去吧。”語氣風輕雲淡,就像焰珏從沒有離開。
焰珏知道寒逝的意思,她說的是,我們回去吧。雖然他一向都是自以為是的。
回到雲宣的屋子,藥已經在那裏等她了,看到背後的焰珏,滞怠了一下,而後例行地拿出傷藥抹在寒逝的雙手上,就像每一年的此時一樣。
一瞬間,傷口愈合,甚至連一點疤痕都找不到。
雲宣看着寒逝背後的人,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危險,有一種人天生就有對危險極高的敏銳度,如雲宣,這個久病的人,在與外界幾乎隔膜的環境下生存,卻養成了一種對某件事物極高的感覺。這是每一天只有這間狹隘的小屋造成了,他習慣了用觀察細致入微的事物來打發無聊的生活。
“姐姐。”雲宣親昵地叫着寒逝,仿佛為了昭示什麽一樣。懷裏的瓊華玉溫度不明所以地高了許多。
焰珏挑了挑眉毛。
“雲宣怎麽起來了?”寒逝走過去,摸了摸雲宣的手,發現它不再是冰冷的,終于才放下了心。
“姐姐,我好了,身體好多了,以後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再也不用留在這裏。”雲宣興奮地說,十七年幾乎可以用禁锢來形容的生活終于可以結束了。
寒逝看了看藥。
藥說:“他的身體的确好多了,但是,脈象裏卻有一些我無法預測的東西??????”說到這裏他欲言又止,“但是,那瓊華玉的功效确實不言而喻。”
“雲宣還會發病?”寒逝問。
“我只能說我不知道。”藥回答。
寒逝沉默。短暫的沉默後,她突然看着雲宣,那張依稀有些血色的臉是從未有過的喜悅。
她從來都是知道雲宣對他的感情的,自然,她這樣聰明的人。
可是他這樣的身體又怎麽受得了打擊,于是,她只能假裝不知道,希望歲月能讓人遺忘掉一些東西,可是多年之後,雲宣看她的眼神卻顯得越加火熱。
她只能慢慢等,等他病愈的那一天,或是等他病逝的那一天。病愈的那一天,她才告訴他,她不愛他,這個打擊不會對一個身體健康的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他病逝的那一天,她依舊不會告訴他,她不愛他,這樣,他也不會白白來着世上走一遭,至少在他心裏,有個人愛過他。
他會比她幸福的,這是她所一直堅信的。
愛這種東西從不是她能擁有的,能擁有親情她已經三生有幸。
焰珏就這麽看着 不發一語。而後,突然笑笑是一種無聲的,輕蔑的笑,雖是美麗的也是狡黠的。
而在某些人眼裏更是可惡的。
雲宣看見了。可是他卻沒有說,他就這樣看了他一眼,是自信而挑釁,很難想像他這樣的孩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焰珏挑了挑眉,摩挲着眉角。他本不想說什麽,可是看到雲宣手指上的指環,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胸口裏竄出來。
這節指環果然很時适合他的手指,仿佛就是為他量身定做一樣,戴在手指上美麗的很。
“雲宣,還是留在這裏一會吧。”她看了看他,“等你真的完全好了,姐姐帶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雲宣有些哀傷地看了看藥,藥搖搖頭。
他賭氣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裏。
“藥,謝你照顧着他,我該走了。”寒逝黯淡地對他說。
藥微笑着搖頭,然後把剛剛的金創藥塞在她手裏,他的語調永遠是溫柔的:“要小心地愛護自己,這罐金創藥是最近才做出來的,雖然對重傷沒什麽大用,但對小傷療傷效果奇佳。”
然後對寒逝搖了搖手,又看了看隆起的被子。
正要走,雲宣卻突然拉住了寒逝的手:“姐姐。”他只喊了這麽兩個字,而後把自己貼近寒逝的臉龐,在她耳邊輕聲私語。
他說:“姐姐,我不喜歡這個人。”
這個人,指的是焰珏。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雲宣這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