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姨娘的生辰,雖說不需大張旗鼓地慶祝,但這日之前,各房的禮都已經送到了。小夕在房中把這些東西都一一打開,給二姨娘過目。

若是略微滿意,二姨娘會輕輕點頭,示意小夕将其收好,放在房中可以看得見的地方。若是不太滿意,二姨娘則會坐着不動,這時小夕便心領神會地把東西放進櫃子裏,但也随時可取,是為了偶有訪客時能及時地拿出來。

“今年,大房送了什麽?”二姨娘靠在卧榻上,手拿一柄孔雀羽毛扇,在給自己扇風。

小夕看了看,笑道:“是一對翡翠镯子,品相倒是不錯的。”

二姨娘不置可否地擡起頭看了兩眼,哼笑一聲,:“品相是不錯,但也只是永嘉城裏最大那家金銀鋪子裏的中等貨色,也就值得三百多兩銀子……呵呵,不過也難為了大姐,據說當初把蔥茏送上老爺床上時,她手上戴着的可是一對墨玉镯子,至少也值得五百兩。現今,這些個不也都打了水漂?”

“可不是,還是主子看得透徹。”小夕附和地笑了笑,把盒子蓋上蓋子,與其他幾件禮物一起塞進了櫃子裏。

接着又看了幾件,二姨娘的臉色愈加不好。“都是些随處可見的便宜東西,小夕瞧見沒?這便是世态炎涼……往日涎兒還在時,哪個不是巴結地往我這裏送最上等的金銀首飾和奇珍異寶,連夜明珠也是瞧見過的。如今,竟都成了壓箱底的東西了!”

小夕連忙彎下腰,在她耳邊道:“主子可是又想念六少爺了……您要寬心些,現在您身邊不有了十少爺麽,依着奴婢看,這十少爺也未必不能成大器!”

“哦?這你是如何看出來的,與我說道說道。”這丫頭也算是個機靈能幹的,跟着她這麽些年也磨成了人精。二姨娘雖不說什麽事都與她商量,但小夕也算是她的心腹,更是唯一信任的心腹。

輕輕撩起鬓角的發絲往耳後貼住,小夕擡高了眉眼卻降低了語調道:“單從黑貓一事,主子不就看出十少爺的本事了麽?有些事主子可比奴婢看得清楚多了,怎的需要奴婢提點,這四少爺五少爺哪個不是聰明,就連六少爺也不是外表看着那麽孱弱的主兒,但最後如何……就只有十少爺先進了霄香臺。”

“嗯,是這麽回事。”抿嘴彎起蕊色紅唇,二姨娘笑得莫測高深。

主仆二人又咬了一會兒耳朵,門外的小丫鬟來報,十少爺龍盛煙來了。

二姨娘立時露出笑靥,讓小夕去迎。

把盛煙剛讓進屋子,盛煙就行了個子女的大禮,笑盈盈地恭賀二姨娘生辰快樂,這才被小夕扶起來。

坐在四季流水繁花屏風的邊上,二姨娘拉着盛煙談起了家常。

盛煙應和了幾句,從袖子裏掏出一件東西,像是一張泛黃的宣紙,慢慢打開來嘀咕了一句:“姨娘,這張方子是小十從四姨娘嫁妝裏找到的……看不太懂,想請姨娘參詳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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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盛煙,二姨娘翹起手指,把這張紙捏在手上。

看了半天,她不解地問:“這是燒甲煎香澤合口脂方,是個口脂的方子。不過……這配料我倒是沒有見過,好生詳細,不過這顏色我看不出來了。”

“唔,二姨娘也不知道嗎?”盛煙低下頭,顯得有些沮喪,輕聲念道:“……您聽最後這段,煎紫草盡一斤,蠟色足以。若是作紫口脂,不加餘色。若朱色口脂,凡一兩蠟色中,和兩大豆許朱砂即得。單加紫草,可得到紫紅色口脂。若是做肉色口脂……咦,真奇怪,到這裏便沒有了!”

“肉色口脂,也是怪了,為何要肉色的?”二姨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沉思的盛煙。

他無緣無故拿來一個口脂的方子做什麽?盛煙從來不會做這種多餘的事情,那為何會……

就看見盛煙突然亮起眼眸,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笑道:“瞧我這記性,曾記得四姨娘說過的,若在這之中再加上黃蠟、紫蠟各少許,就可得到肉色口脂。這肉色口脂卻不是給女子用的,是四姨娘曾經自己做出的單方,專門給大老爺做的……據說到了寒冬臘月,用上一星半點塗抹在唇上,可防止口角幹裂。”

不對,怎麽還有這種事麽?二姨娘緊緊鎖起眉頭,道:“那又如何?”

盛煙就垂下嘴角喟嘆了一聲道:“可惜的是,這方子邊關的将士們用不着,前幾日才聽夫子和大哥哥談論,說是邊關的将士常受風沙煎熬,不但嘴唇皲裂,連一張臉也保不住裂開長長的口子,真是可憐。但是……不知道朝廷的官員們在寒冬時節早朝時,是否也有這樣的麻煩……”

聽到這裏,二姨娘才多放了幾個心眼下來,仔細把他的話在腦袋裏重複了一邊,當下驚訝地看向盛煙。

是了,他是故意拿出這個方子給自己的。肉色口脂乍一看沒什麽大用途,但正如四姨娘所想的,若是給男子用,那也是給他們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還顯得貼心周道。然而,四姨娘真給大老爺用過這種東西嗎?如果有,她如何會不知道?

秦媽媽當年死之前……

咳,想過去之事作甚。別看這問題小,但如果可将肉色口脂推廣開了,何愁将來沒有銷路?二姨娘在心中打起了精細的算盤。

自家的制香作坊騰出一兩間屋子做起口脂也不是難事。她父親在朝中也是認得幾個人的,雖然官職不大,但卻識得宮中采辦。

若真的能将這肉色口脂給送進宮裏,還真說不準……

二姨娘想着這一層,瞬時狠狠吸了一口氣,握住盛煙的手腕笑起來:“我的好盛煙,這便是你送給姨娘的生辰之禮麽?”

盛煙眉眼攏起,帶着七分慧黠三分天真無邪,道:“姨娘覺得好,盛煙就送給姨娘。姨娘覺得不好,盛煙就收起來,當做沒有提過。”

“好,好!怎會不好,這些個禮物之中,最好的便是你送來的這件了!”再聽不出他話中之話,二姨娘未免太愚鈍了。

她的精明,根本無需盛煙再說的更為清楚,如今已是看的明白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一份大禮!

看着二姨娘将這個方子謹慎小心地收入了匣子裏,盛煙陪她吃罷了壽面,吃了茶,才從合香居踱步而出。

手中拿着一包二姨娘塞給他的洗面末子。

說是從前朝宮中傳出的方子,用川芎、細辛、白附子、蒿本、藿香、冬瓜子、沉香各一兩,畝擅二兩、褚桃半斤、白術半兩、絲瓜四個、甘草二兩、生粟子第二皮半兩、杜苓苓二兩、廣苓苓一兩、白芨二兩、白蔹一兩半、土瓜根一兩,阿膠、白芷各二兩、白茯苓二兩……還有皂角末一兩、糯米粉一兩半和在一起研成了細末。

“用此物每日洗面,那可是宮裏人的講究……姨娘這裏有幾年的存貨,也用不完,先給你使使看,若是用的好,等用完了就差使杏兒過來說一聲即可!”二姨娘的話,還猶在耳邊。

盛煙笑着把東西拿回屋子,只留了一小半,賞了杏兒和馨兒一些,其餘的都交給了杏兒,讓她找人賣出府去,看能換多少銀子。

“這麽好的東西,小主子怎麽舍得賣?”杏兒這般的姑娘家家,最是喜愛這種洗臉末子,更何況這種方子實在不易得。

盛煙則是不以為然的,“再精貴的那是用來洗面的,我堂堂男子,那麽在乎臉面做什麽?賣光了也無妨,隔着一個月後你們再去二姨娘那兒讨要,姨娘也是會給的。”

二姨娘何時如此大方了?杏兒很是不信,但看盛煙笑得輕松惬意,也就壓下了自己的疑慮。

殊不知,就從下個月起,二姨娘隔三差五往盛煙手上送銀子,先是幾十兩的小碎銀子,後來就是一兩百兩地往這裏送。

杏兒和馨兒簡直睜目結舌,快要說不出話來。

盛煙但笑不語,只随手拿着銀子往她們錢袋裏塞,直到她們慌忙地說夠了夠了,才停下手,好似這些不是銀子,只是他采摘下來的花瓣。

片刻,他才招呼她們近身,道:“過去是沒有銀子賞你們,現今有了怎的又不敢拿了?跟着我或許沒什麽好,但只要我有銀子一天,就有你們姐妹的一份,就算是家裏短了錢使,只要知會我一聲即可,在我這兒預先支上百兩銀子,那又算得了什麽。”

這字裏行間,透出了過往想也不敢想的爽利與痛快。

誰能料想,過去最拮據的十少爺現今也會翻了身,當然這件事出了這個院子,也就只有二房知曉,其餘幾房是壓根得不到消息的,杏兒和馨兒拿了那麽多銀子自然也不敢往外說。

二姨娘的手段她們豈能不知,如今看來她與盛煙是越來越親密,更是要小心行事。

杏兒和馨兒對外頭只有一個說辭,“想必是二姨娘的娘家不知因何發了跡,所以近來連連往憐香居送些稀罕的糕餅點心。這姨娘心情好了,自家小主子的日子也好過得多。”

盛煙對她們說的話,也是越加有用了。

這不讓她們今日午膳之後就不再過來,她們放下了糕點與茶壺茶盞就消失了,或是在房裏繡那個至今還未繡完的香囊,或是去找隔壁幾個丫頭亂嚼舌根去了。

這也是盛煙給她們布置的事務之一,讓她們與四五六幾位哥哥房中丫鬟們套套近乎,關心關心他們近來在忙些什麽,是否多了新的癖好和樂子等等。

諸多消息,盛煙也只對一條提起了興趣。六少爺龍碧煉這個月幾乎日日去大老爺書房請安,冬病夏治的方子吃了好幾副,近日的氣色是好多了。

“看來你六哥距離進霄香臺也不遠了……”酆夙揚還是那副悠閑懶散的樣子,坐在盛煙的幾案上,從食盒裏拿出一塊栗子糕。

盛煙現今是有錢了,就常打賞小厮出府去買栗子糕,放在房裏。他随時來,随時就能吃到,也無需請示主人的允許。

“是啊,不過我不怕,他的功夫不會有我下的深。”說着,盛煙又伸手拿起枕邊的書。

卻被酆夙揚一把摁住,道:“你休息片刻不成嗎?許多日子未陪你采花了,怎麽的,現在有了大花園的花,瞧不起憩園裏的野花了?”

“哪有,我這不是太忙嘛……”笑着癟癟嘴,盛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書放下了,決定陪酆夙揚說說話,“夙,胖酒鬼師父怎麽不來了?我這腿還沒完全好利索呢!”

“他肚子裏的酒蟲犯了,說是龍府的酒窖裏的酒都被他嘗了個遍,覺得沒滋味了,就出門尋酒去了!不過你別擔心,我有問過他,你的腿已經沒有大礙,只要每日服用他留下的藥丸,多加行走行走,最多還需三個月,就能徹底恢複如初了!”盛煙就算不問,他也是要替盛煙着急的,自然是早早詢問過,才肯放胖酒鬼走的。

盛煙喜上眉梢地松了口氣,望着窗外的梨花樹苗問他:“夙,你說……我院子裏的梨花什麽時候長大,什麽時候能開啊?”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酆夙揚有模有樣地開始沉吟起詩句,搖頭晃腦道:“該開時自然就會開了……你急什麽?”

說罷,捏了捏盛煙的臉頰,又轉手要掐他的耳朵。

盛煙嗔怒地瞪他,一擡手也掐住他的胳膊。

因為怕自己力氣大傷了他,酆夙揚沒敢用力。盛煙卻是用了八分力氣掐下去,竟在他胳膊上掐出一塊指甲大的暗紫來。

酆夙揚擡起下巴,把袖子捋起來給他看,語帶哀怨道:“好痛的……給揉揉!”

你一個練武的這點痛還吃不了?盛煙小聲嘟囔着,但還是面帶微笑地把手掌放在他胳膊上,給他揉呀揉,認真專注地揉了半晌,卻發現酆夙揚不知不覺靠在他肩頭上睡着了。

盛煙無奈地推了推,酆夙揚一動也不動,又怕吵醒了他不好,只好就這麽僵直着身體,繼續幫他揉胳膊,仰頭看着樹梢上挂起的月亮,默默勾起了唇角。

花開花落寂無聲,流光最易把人抛。

轉眼……已是兩度寒暑随風而逝,又是一年春來到。

十歲的盛煙站在銀白清亮的月色中,擡起眉梢,看着掌心中打着旋兒的梨花瓣,嘴角漾起一彎淺笑。

這陣風,真是來的太巧了!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自從去年在他屋後挖了一片池塘,這憐香居的景致是越來越曼妙迷人了。

盛煙将這瓣梨花合在掌心,轉身回到屋裏,拉開床幔便鑽了進去,一屁股跨坐在一襲白衣上,貼着他耳朵輕聲道:“夙,梨花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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