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翔朝制香師品階試,每年都在衍香監舉行。

今年的衍香監附近的幾條街,在開考前一個月就都熱鬧了起來。不因為別的,就因為今年的考官來頭頗大,不僅有兩位九品階制香大師,還有一位身份神秘的人物到場。據說這位神秘人物不是皇親貴胄就是很大很大的官,是奉了皇命來做考官的,因此……許多平民百姓為了一睹這位神秘人物的風采,都紛紛好奇而來,在距離衍香監比較近的幾家客棧住下來。

當然,大部分占據了這片好地段的都是各地商人和販夫走卒,他們可不在乎能不能見着大人物,主要的目的是看哪位公子制出了新品合香丸,他們能第一時間知道,能第一個獲得這種新合香丸的販賣權。

不過麽,龍家兩位少爺的合香丸他們是不用肖想的,歷來龍家的好東西都是直接往宮裏送,外頭的人想買想用,那也得宮裏人用上一段時間,再賣給那些跟風的官員們,等官員們用上一兩年,這些合香丸才會出現在龍家獨斷經營的香鋪子裏。

來到靈邺的第二日,盛煙就被兩位哥哥帶着,逛了逛龍家設立在這裏的香鋪子。

龍家的香鋪子自是與其他的不同,百米之外就聞得到馥郁的香氣,那是龍大老爺定下的規矩,鋪子裏每日得燃香,但一般只用上好的香餅,能達到吸引顧客的目的即可。

因為昨日在街上巧遇岑舒硯,今兒個這出行,也少不了岑二少的份兒。一來他不是其他制香世家的人,二來他這趟就是想挑選一款獨特的合香丸,聽他這樣一說,龍碧飛就欣然提議,讓他跟着一起去,他們三兄弟巡視店鋪的功夫,岑二少可随意挑揀。

至于價錢嘛,有龍碧飛這嫡長子大少爺在此,自然是很公道的。

“怎麽,岑兄看了這麽半天,還沒有中意的?”龍碧飛從帳房裏走出來,見到岑舒硯還是眉宇不展,有些奇怪了。

盛煙在一邊扯了扯他袖子,道:“大哥哥,不是舒硯哥哥看不中,而是這鋪子的合香丸都上了歲數啦。”

他年紀小,是不能跟着龍碧飛和龍碧升去查賬的,索性呆在了外間,跟着岑二少一起看香品,但看了十幾盒的合香丸都不滿意,盛煙就對他的臉色多留了份心。

“東西雖好,就是可惜……不是獨一份啊。”岑舒硯也不知是為誰張羅的,目光顯得有些挑剔。

看了半天盛煙算是明白了,龍家的合香丸無一不是精品,但這些許多人都在用的,也就不稀奇了,岑二少當然看不上。

龍碧飛聽盛煙這麽一說,輕聲笑道:“我明白了,岑兄是想求一盒獨一份的合香丸,誰也未曾用過,剛剛制出來的,是也不是?”

岑舒硯臉上的神色還是淡淡的,但眼神溫煦地看了盛煙一眼,才對龍碧飛拱手道:“确是如此,其實……這香丸,是我為小妹求的。”

“可是岑三娘子啊?聽聞岑三小姐上月進宮住了大半月,如今宮裏傳出要為太子妃的消息……莫非是……”龍碧飛當下了然,原來是為未來的太子妃挑選合香丸,那确實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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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點頭,岑舒硯皺眉道:“這也不算多秘密的消息,遲早要傳開,我也就不瞞了。小妹一直慣用了龍家的香丸,這次……出嫁大事,只托我這哥哥辦這麽一件小事,我自然希望能為她挑選到最好的。”

那便是要侍奉太子時适用的香丸了,怪不得他如此為難!龍碧飛沉思一會兒,道:“今次品階試,升兒考的是六品階,會制出一款新的合香丸……不如岑兄到時看看,如果還不如意,小弟再為你在家中物色。”

岑舒硯聽他如此鼎力相助,連連道謝。

慢一步從帳房裏出來的龍碧升聽聞這件事,頓覺有些惶恐,心裏打起了鼓,道:“這……我定當盡力而為了。”

實際上,他對此次自己的新香方是有充足把握的,但個人喜好不同,他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讓岑舒硯滿意。

盛煙在後頭若有所思地思慮着,腦袋一熱,突然插了句嘴:“若是知曉這位岑姐姐的喜好與性情,為她獨做一款香丸,豈不更好?”

走在前面的三個人皆是一愣。

制香師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喜好品味來制香,但求被人欣賞,根據某人的喜好與性情來單獨定制香方,根本沒有先例。

不過,這主意聽來也很有幾分道理。

龍碧升轉過身,牽起盛煙的手,故作不解地問:“小十因何會有這種想法呢?”

盛煙見他們都看着自己,有些忐忑地低聲答道:“這個……盛煙只是覺得,每個人的喜好都大有不同,就像二哥哥制香丸時偏好用降真香,大哥哥習慣用蘇合油,翎哥哥則最喜歡入甘松香……總有那麽一兩味的香料是獨愛的……那麽……”

“那麽,若是我們事先知道了岑三娘子獨愛哪種香料,制出的香丸會更合她的心意?”龍碧升接話道,驚訝地捏了捏盛煙的臉,“的确有理,我家小十真是越來越聰慧了!”

“嗯,不知岑兄可知三娘子偏愛哪種香料呢?”龍碧飛問。

岑舒硯擰着眉頭想了半晌,輕嘆了口氣,道:“說來我這兄長真不稱職,對此是半點不知,待今日回去就派人傳書,問問小妹。”

“好啦,舒硯哥哥就別憂心了,現在……”盛煙本想忍住,但實在是忍不住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三位哥哥,能帶盛煙去祭祭五髒廟了麽?”

聽見盛煙肚子已經咕咕叫起來,三個年長的都肆意地笑出聲來。

選了家富麗堂皇的酒樓要了廂房,龍碧升看見對街有人賣蟹黃小籠包,嘴饞了,問盛煙想不想吃,盛煙好奇地點點頭。龍碧升便拽着龍碧飛下樓了,非要親自去買,還不肯花自己錢袋的銀子。

廂房裏,就剩下了岑舒硯和盛煙兩人。

“說來翎哥哥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麽,要是他知道,我們撇下他不管就出門了,指不定多生氣呢。”盛煙呵呵笑着,邊給岑二少斟茶。

其實為何要把瞞着方翎偷偷溜出來呢?因為有人把他纏住了,那就是比他們先到的五少爺龍碧沉。龍碧沉最近困在了熏香方上,知道幾人之中方翎最谙此道,便一見到他就死纏爛打地跟着,攪得方翎和龍碧升都不厭其煩。

因為方翎原本就喜歡跟着龍碧升,這下多出個龍碧沉來,龍二少還不趕緊閃開,免得被兩只尾巴跟着,甩都甩不掉。

岑舒硯靜靜地聽着盛煙講這些瑣事,時不時“嗯”一聲,還是不大說話。

盛煙則覺得有些尴尬,這位哥哥也未免性子太冷了,他這麽費勁地找話題,都快沒話可說了。

喝幹了自己茶盞裏的茶,盛煙擡頭時,意外地發現岑二少把一塊杏仁酥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裏,柔聲問:“盛煙平日喜歡什麽花?”

“呃……梨花吧。”怎麽突然問他喜歡什麽花。

“嗯,你這香囊是梨花百合香,香氣很清雅。”岑二少的笑容就如他身上那縷蘭香似的,若有若無,卻總感覺萦繞在鼻翼兩側,揮之不去。

盛煙不知不覺就輕聲回道:“盛煙倒覺得,是舒硯哥哥的蘭花香更輕渺悠遠。”

岑二少不語低頭,嘴角慢慢揚起了一個不小的弧度。

接下來兩人不鹹不淡地談論起一路見聞,與其說岑二少不愛說話,不如說他是語言太過精簡,旁人需十來句說完的事,在他這裏四五句就講完了。

但盛煙并不覺得無趣,岑舒硯給他說了好些趣聞,他也聽得笑彎了腰。

眼見茉莉花茶沒了,盛煙準備喊小二進來再上龍井。

豈料,突然一陣勁風襲來,不知是誰“嘭”的一腳踢翻了廂房門口的屏風。

“你說廂房都滿了,這間廂房不還有人嗎?”一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哥站在屏風邊,搖着一柄象牙骨扇,笑意輕蔑地對小二道。

“哎喲這位爺,你別為難小的了……這廂房被四位公子包下了。”小二是很有眼力見的,達官貴人他見過不少,可誰是真正的身份尊貴,他一眼能看出來。且不談龍家三位少爺的穿衣打扮,單看年紀最大的岑舒硯,他就知道這四位是不能慢待的客人。

哪像這一位,穿的雖然也好,但整個一暴發戶,可別給他捅出大簍子來!

岑舒硯冷冷地看過去,示意盛煙坐在他旁邊來,道:“小二,這位客人是不是走錯了門?”

小子連忙賠笑:“是是,我這就請這位爺離開。”

他轉頭要請那公子哥走,卻被公子哥一腳踹翻在地,怒斥:“你是什麽東西,趕攔本少爺的路?知道我是誰麽,本少爺乃是太子爺未來的大舅子,岑府的二少爺是也!”

“噗——”盛煙一口茶噴出來,心說這人誰啊,怎麽那麽缺心眼啊。

正主在這兒呢,他這個倒黴催的,還不認得!

岑舒硯只冷哼了一聲,臉都沒轉過去,擡手給盛煙拍了拍背,“不用理會那些讨人厭的蒼蠅臭蟲,你沒嗆着吧。”

“哦……已經沒事了。”盛煙心裏暗笑,原來冰山似的舒硯哥哥也是會罵人的。

就見這位不長眼的公子哥怒氣沖天地走過來,本來要舉起拳頭吓唬吓唬的,但走近看見岑舒硯的那張臉,頓時換了臉色,恬不知恥地笑出一臉褶子,還想伸手摸他的下巴。

盛煙厭惡地皺起眉頭,也不客氣,甩手把手裏的茶盞給扔了出去。

“唉喲!”

盛煙可不是随便扔的,是看好了這人的眉骨扔的,這一下不偏不倚,還挺準。

不過他也沒想到,就這麽一手便讓對方流了血。看見他捂着一手的血,盛煙有些不知所措了,慌亂地看了看岑舒硯。

岑舒硯這時卻是在笑,眉梢高高上揚,猶如流雲出霁,笑意蔥茏。

他拉着盛煙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邊,語調冰冷地道:“給你一次機會,姓甚名誰,為何要冒充他人。一個字說的不對,打掉你一顆牙。”

說罷一擡手,不知從何處閃出來一個白衣人,對着此人就扇了一耳光。他一張嘴,就合着血吐出一顆牙來。

盛煙看得啧啧稱奇,不過這下是放心了,挨在岑舒硯身邊坐着,繼續吃他的糕點。

“你你你……你是誰?”這公子哥被打懵了,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岑舒硯根本不屑擡眼看他,“好像,是我在問你話吧。”

他放慢了語調更顯得清冷狠戾了幾分,那派頭讓人不相信他身份不凡都難。

“我……就是岑二少,你怎麽着吧!”掉了一顆牙還不吸取教訓,真是死鴨子嘴硬啊。

岑舒硯輕輕搖了頭,慢聲道:“看你這副裝束,是從西邊來的吧,一身的上等雙面繡卻穿出了登徒子的味道,真是糟蹋東西。你那象牙骨扇倒挺值錢的,想必家境殷實,但可惜……假扮別人就不該拿着自己名諱的扇子,你是容家老幾?老大不會這麽沒腦子,老二一心經商個性圓滑,老三不學無術但不像你這麽招搖……哦,原來是老四。”

哇……盛煙在心底裏暗嘆,剛才他說了多少字了?

這下,可是驚得這倒黴公子哥倒吸一口寒氣,“你,你到底是誰?本少爺……本少爺今日不與你計較了,就此告辭!”

他轉身想走,但就在這時,龍碧飛和龍碧升回來了。

一看有人想找茬,龍碧升有些炸毛了,橫豎看了看這人幾眼,嗤笑道:“哪裏來的豎子敢找我們的麻煩?盛煙,舒硯哥……沒事吧?”

他故意叫得親近了些,是有意試探這人可否認得岑舒硯。

果然他這話一出口,這人跟木頭似的釘在了原地,苦着一張臉就快哭出來了。他大哥不是說岑舒硯應該不在靈邺的呢,怎麽他頭一次想冒充他過過皇親國戚的瘾,就撞個正着呢?!

岑舒硯招呼他們坐下來,輕描淡寫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上下打量了這容四少一會,龍碧飛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冷笑着對他道:“容四少,別人都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怎麽你與衆不同的,偏偏想冒充別人呢?冒充誰不好,還偏偏冒充了岑二少?這事兒……你自己掂量着,該怎麽辦好呢。”

容四少霎時蔫了,冷汗津津地求饒道:“我是一時糊塗,真的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岑二少的!還望岑二少和三位龍少爺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了。這頓飯我請了!小二趕緊的,上最好的酒宴來,帳都算在我山身上……呵呵,都算在我身上。”

“我們還用的着你來請客麽。”龍碧飛挑了挑眉。

容四少的谄笑立時僵在了臉上,緊張地站着,望着岑二少,等着他開口。

若他一狀告到了父親那裏,自己下半年都別想出門了,還是服軟低頭認錯吧!

半晌,就見岑二少放下茶盞,側頭對盛煙輕聲道:“盛煙,你說怎麽懲罰他好。”

“呃……”為什麽要問我呢,盛煙摸摸鬓角的發,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把身邊的一個小包袱拆開來,指了指道:“不如,讓他把這些都吃了吧,別浪費啊……”

龍碧飛和龍碧升湊過來一看,捂着嘴巴悶笑不已。

岑舒硯也微微扯了扯嘴角,點頭應允。

盛煙就眯着眼,拿起把這包東西往容四少跟前一遞,“舒硯哥哥說了,如果你把這些都吃下去,他就原諒你這一次,既往不咎了。”

容四少就看見二十幾個花樣各異的餅子擱在裏頭,看起來像是月餅,仔細一看又好像不是。但是他不能不吃啊,甭管這東西好不好吃吧,應該吃不死人。咬咬牙,他伸手拿起一塊塞進了嘴裏。

“記得,要全部吃光哦!”盛煙差點憋不住笑,說完這句話就跑回岑舒硯身邊。

岑舒硯直盯着他那瘸拐的腿,提醒道:“盛煙你小心着走,慢點。”

龍碧飛和龍碧升相視一眼,有些小小的訝然,但彼此心照不宣。

其實盛煙的腿早就好了,但他現在還不想讓人知道,就依然裝着,一瘸一拐地走路,但很明顯不如過去嚴重了。

如果走的很慢,他就索性不裝了,幾位哥哥也不覺奇怪,只以為他的腿是因為長年服藥當真好多了。

因為容四少的吃相難看,他們覺得礙眼,就把屏風架在了中間,才讓小二上菜。這廂,他們吃着美味珍馐,外頭,容四少啃着各式各樣的小“月餅”,端菜進來的小二是看得痛快極了。

吃了半柱香的功夫,容四少快撐不下去了,吃的要吐了。

“喂,你得吃光的,加把勁啦!”盛煙冷不丁探頭出來看他一眼,催促他快些吃。

說來這些個“月餅”到底是什麽呢?

不是別的,是某些小商販冒充龍家用花模“脫”成的的各式花餅,給做出來的次品。外表看起來很相似,但用料不同,那些無良商販為了掙錢,就用糯米、棗膏、丁香、藿香、甘草、芡實根這些個較為便宜的幾樣東西湊合在一起,做成了假貨,拿到一些小鎮的集市上賣。

這些假香餅好看但不中用,比起焚香,它倒是更适合吃掉,但味道肯定不怎麽樣。

靈邺周邊就剛給繳收了一批假的,放在了龍家香鋪子裏,用以對比真貨。

盛煙看了覺得有趣,就拿了一些準備回去廢物利用的,但還沒想要怎麽用,這不碰上容四少了,正好用來罰一罰他。

可憐容四少當晚拉了一晚上的肚子,恐怕是這些“月餅”裏也摻了蠟和劣等的草木灰吧。

幾個人吃完飯,心情舒爽地回到客棧。

他們前腳進門,方翎後腳就從樓上從沖下來,氣鼓鼓地指着他們幾個道:“你們太過分了,背着我偷偷出去玩!”

龍碧升翻了個白眼,就知道他要這麽說,把懷裏的一個油紙包掏出來扔過去,“喏,給你帶了八寶雞,還是熱的呢!”

“真的?”方翎接過東西聞了聞,喜滋滋地拉住他的手,“嘿嘿,還記得我最愛吃這家的八寶雞啊。”

“你個吃貨!”龍碧升伸手戳他們的腦門。

這時卻見西屏神色慌亂地從他們包下的那層摟跑下來,對龍碧飛道:“主子,不得了了!您您……您盒子裏的那塊龍涎香……不見了!”

“什麽?”龍碧飛的臉色頓時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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