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焚香,并不意味着奢靡浮華。
盛煙在後來所著的《龍氏香譜》中如此寫道,颠覆了過往人們對于焚香、制香的認識。
在這句話之後,他又寫道:制香也可因陋就簡。因陋就簡,同樣能夠享受焚香的美妙與浪漫,一切在乎于人們的真心所感,于自然之愛。
與酆夙揚從後山回來之後,盛煙将橘樹葉交給杏兒,先吩咐她先那些舊竹篾拿來給他,然後把所有的橘樹葉搗爛,備用。
盛煙把所有舊竹篾劈成一截截的,交給馨兒,讓她把這些都放上飯甑蒸。
“小主子,這些舊竹篾都是被扔掉了不要的東西,能有什麽用啊?”馨兒心中疑窦頗多。而且,又不是做飯,幹嘛要把這些竹篾都拿去蒸呀。
盛煙笑着瞟她一眼,道:“想熏衣熏巾麽,想就別問這麽多,依照我的話去做就得了!”
“是~”馨兒将信将疑地拿着竹篾條兒走了,先去洗幹淨,然而放在飯甑去蒸。
蒸到大約半刻時,盛煙進的廚房,讓杏兒把那些完全搗爛了的橘樹葉都給放進瓦缶裏,讓馨兒把火撥小了些,把被蒸汽蒸軟了的竹篾也一同投放了進去。
這會兒,是橘樹葉和竹篾攪合到了一處,盛煙索性放手讓兩丫頭去做,只在旁邊站着指點:“都攪合勻了,讓橘樹葉都覆蓋在上面,把這些竹篾條兒都給包裹起來,哎哎,對了就是這樣子!”
他看到瓦缶裏搗爛的橘樹葉鋪的夠多了,就喊住她們停手。“行了,把這瓦缶放在飯甑上去蒸吧!”
兩丫頭滿臉疑惑地問:“這需得多久?”
“半柱香功夫,其實我也說不準……哦,就蒸到你們聞到濃郁的香味為止吧。”盛煙說的随意,全然不似平時制香時那種嚴謹的态度。
這下兩丫頭心裏更沒底了,心說小主子不是敷衍她們,拿她們尋開心吧。
“你倆這是什麽表情?”盛煙轉身欲走,又站定了笑着回頭,道:“別小看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在他人眼裏是無用的破爛兒,到了我這兒說不定能變廢為寶。快去看火看火,雖然是随意的蒸法,但也不能給弄糊了,蒸好了就把它取下來,倒時再來喊我!”
杏兒和馨兒只得點頭,乖乖蹲在竈頭邊上看着火候,小主子說了,火不可太大,也不可太小,得是中火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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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煙從廚房回來就去挑了幾個大梨子,洗幹淨了放在盤子裏,自己拿起一個來吃,其餘的準備留給夙。
也讓他也嘗嘗看,是不是也喜歡這種梨子的甜味,他這心裏才更有譜。
一邊啃着梨子一邊翻看香譜,盛煙找到了幾個以果肉入香的方子,這幾個方子還都比較簡單,看起來方便易行。盛煙不甚滿意,但還是記了下來,決定先嘗試看看,然後再做些許改進。
自從見過大哥哥龍碧飛改良舊時熏衣香方的舉動,盛煙也有了動一動舊方子的念頭,時常用自己改良過的方子來做香丸,記錄下結果,然後再根據效果繼續改動。
香方若總是一層不變,那制香師豈不是只要依葫蘆畫瓢即可,不需動腦了?盛煙覺得不妥,大哥哥二哥哥也時常教導他要善于鑽研,不要迷信權威和經典,就算是過去流傳已久的香方,也有改良的空間,甚至有些是過于繁複的、不好的,都可以推翻否定掉。
盡信書不如無書,這點用在制香上也是非常适用的。
盛煙寫了幾張紙的心得和體會,把用梨子果肉入香的方子也草拟了幾個,這時便聽見門外杏兒和馨兒的禀告聲。
“已經蒸好了?”盛煙放下毛筆問。
“是的,小主子!小主子,那香味真好聞啊,奴婢不曉得怎麽形容,總之比奴婢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呢!”杏兒在門外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盛煙抿嘴挑高嘴角,打開門走出去,随着她們來到廚房,揭開瓦否看了看,點頭道:“這就可以了,你們用筷子把裏面的竹篾都撈出來,放在簸箕上去晾。”
杏兒和馨兒這回聽話了,也不問為什麽,趕緊麻利地幹活。
“等它們晾曬幹了,就可以用來焚爇了。”盛煙囑咐她們,“別拿到太陽下暴曬,陰幹就好了,現在這天兒,估計明兒個中午就能幹透了,到時我來教你們如何焚爇。”
倆丫頭一聽這話頓時興奮了幾分,喜上眉梢道:“謝謝小主子!”
“哎呦,這可用不着……你們哪,等穿上熏好了草木真天香的羅裙走出去,再抖一抖熏巾,也是能給我這臉上添光的。”盛煙笑開了道,“不過,無論誰問你們這是什麽香,都別告訴她們,知道麽?”
嗯嗯嗯!倆丫頭點頭如搗蒜。
盛煙這下了了一樁事,回屋裏繼續翻看香譜去了,剛把門關上,轉身看桌子,發現盤子裏的梨子少了一個,但往房裏四處望望卻沒見到人。
“咳咳……”盛煙拿起一個梨子在手裏抛了抛,嘀咕道:“奇怪了,梨子怎麽少了一個,莫非是我房裏遭耗子了?”
話音剛落,他床後的白紗幔輕微動了動。
盛煙捂着嘴偷笑,繼續道:“可這耗子也未免太大了,偷了我一整個梨子不說,還吃得連核都沒了啊!啧啧啧,不得了,看來不是一般的耗子,是個耗子精吧!”
“噗——”白紗幔一抖,從後面傳出了聲音。
這算是暴露目标了,酆夙揚咳嗽着撩開紗幔走出來,手裏果然拿着啃掉一半的梨子,嘴巴裏埋怨:“你才耗子精呢,你全家耗子精,隔壁那個院子的院子也是耗子精!”
“哼,就知道是你來了!”盛煙眯着眼,又抛給他一個梨子,“你想吃便吃嘛,幹嘛躲起來?這本來就是給你留的。”
酆夙揚往桌邊一座,又啃了新梨子一口,道:“真的麽?我今兒個是來早了,這不怕倆丫頭不知道何時會進來麽,就躲起來吃了。還別說,這梨子很甜哪……很久沒吃過這麽好的梨子了!”
“你也喜歡吃梨麽?”盛煙看他狼吞虎咽,伸手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嘴角。
酆夙揚舔了舔嘴巴,道:“那是,我從小愛吃梨,比起橘子蘋果更愛吃梨,因為汁水多麽。”
“唔,那太好了。”那用這梨子果肉入味的香丸他一定會喜歡的,盛煙欣喜地笑彎了眼,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慢點吃,這梨子我多的是。”
“得了,我吃兩個就夠了,哪能吃得了這麽許多,我又不是飯桶。”酆夙揚把最後一口咽下去,伸手找他要布巾,“盛煙,擦手!”
盛煙取過半濕的布巾扔到他臉上,“自己擦啦,還想我服侍你啊!”
“嘿嘿,給我擦擦又怎麽了。” 酆夙揚胡亂擦了擦手,把布巾扔還給他,就不客氣地往他床上一躺,舒服地摸摸肚子,道:“不錯不錯,真是又甜又解渴。”
“我說你要上床好歹把靴子脫了呀!”盛煙盯着他那雙滿是塵土的鞋,擡腳踢了踢,又問:“這麽多土啊,你白天又去後山練功了?”
“嗯,當然了……一日懈怠不得。師父回來要考我的,他說了,如果他回來時我能接上一百招,才肯教給我下套劍法。” 酆夙揚晃蕩着腿,雙腳交疊在床沿上,就是懶得脫靴子。
盛煙無可奈何地瞪他,看不過去,只好伸手給他把靴子脫了,嫌棄地往扔到一邊,道:“你不是已經學了兩套劍法了麽,還有啊?”
“那是……別看我師父長得一張不靠譜的臉,但他的劍法當真絕妙,我想都學過來,過兩年就能打敗他了。” 酆夙揚豪氣萬千地說着,臉上傲然之氣盡顯,但還确實不是吹噓,他在武學上一直踏實,日益精進。
胖酒鬼師父為什麽要躲起來,就是因為這小子學得太快,他快招架不住了。
盛煙不信地努嘴道:“你有這麽厲害?改天,讓我也見識見識你的劍法好了!”不親眼看看他是不會信的,不過說實話他很羨慕酆夙揚能有這麽高的武功。
“好啊!”說着,酆夙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湊到他耳邊道:“那後日吧,我看明日起要變天,後日說不定會涼爽許多,你在橘子樹下看我練劍,也不怕曬着。”
兩人就說定了,還習慣性地勾了勾小指。
這晚上,盛煙也是不知不覺睡着的,前一刻還與夙說着在靈邺的見聞,後一刻就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酆夙揚舍不得吵醒他,就還是仍由他保持着這種姿勢,趴在自己身上睡了一宿。第一日起來再次腰酸背痛,想了想,酆夙揚索性找了套心法出來,準備以後睡覺時練練,等練上一段時間,估計盛煙再怎麽睡相不好,自己也不會覺得難受了。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盛煙在午膳後瞧了瞧幹透了的竹篾條兒,覺得挺合宜的,就讓倆丫頭把他的小香爐給架上,然後把熏巾籠給拿過來。
“這熏衣熏巾都是一個理兒,只是所用的熏籠大小不一樣,先讓你們熏巾試試。”盛煙邊把熏籠放在香爐上罩着,邊對她們慢慢說道:“這香爐下頭,最好先放盆水,因為怕你們火候掌握不好,有這盆水放着,就不會把東西熏糊了。”
杏兒和馨兒忙不疊地點頭,耳提面命地跟着學。
盛煙把一截小竹篾扔進了爐灰裏,用白銅筷子把香炭殜擁簇在周圍,又道:“這竹篾的香氣和橘樹葉的香氣已經雜糅到了一處,能讓其燃發出來即可,因為不是香丸,也就不需要過多技巧,但這香氣是很清新的,與芙蓉薔薇等熏衣香相比雖然淡了些,但貴在自然。”
不消一會,這香爐裏已經發散出了極其清雅的香氣。
盛煙禁不住深吸一口道:“草木天真香,其香清,若春時曉行山徑!”
反正已經開始熏巾了,他幹脆也拿了兩方帕子過來,讓她們一同熏了,熏好後,自己拿了塞進腰帶裏,說自個兒要出去走走,留待倆丫頭自己在他房中折騰。
偶爾把他房間熏一熏這種香氣,也是不錯的。
依着約定好的時辰與酆夙揚在枯井照面,盛煙把帕子遞給他一方,道:“喏,草木真天香的帕子。”
酆夙揚拿在手上聞了聞,忍不住笑顫了,“喲,不愧是我搗弄出的香,也不比你們制香師做出的香丸差嘛。”
盛煙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扭了扭,道:“好啦好啦,也就是你這只耗子精碰上我這只火眼金睛的貓了,不然誰能注意到這種香?!”
“是了是了,還是你最厲害。” 酆夙揚把帕子塞進衣襟裏,攔腰抱起他,這次居然換了一種輕功,頭朝下地栽了下去。
盛煙幾乎以為自己要頭着地了,心都蹦掉了嗓子眼,卻感覺自己突地掉了個兒,仍然是在酆夙揚懷裏穩穩落了地。
睜開眼一看,自己緊緊挂在他身上,趕緊松開手,開始拳打腳踢。
“得得得,好了好了啦!” 酆夙揚捏住他的手,往身後一帶,悶笑了一路,又被盛煙打了一路。
兩人抵達後山時,山間正是清風拂面,花香滿溢,不熱不冷。
“我就坐在這裏,你可以練劍了!”盛煙找了一塊石頭,正好在一簇藍色苜蓿裏,便撩起長衫坐下,雙手托腮,擺好了一副要好好欣賞的姿勢。
酆夙揚微微揚起下巴,對他輕輕點頭,在一塊大石頭下摸啊摸,摸出一把劍來。他墊腳在石壁上一踩,便直直躍上空中。
随即一個鹞子翻身,反手拔劍出鞘,一個劍花飛濺而出,在日光下耀目生輝。
盛煙瞬時張大了嘴,眼睛直愣愣地撐大着,盯着他上下翻飛的身影,眼珠子來回亂轉。
幾乎看脫了眶。
就見酆夙揚長發飄飛,忽的一劍到底,于花叢中挑起一叢,一時間藍色花瓣如雨飛散,零零落落。他在花瓣中上下躍動,挑抹橫掃無數個劍花,卻是半片不沾身。
這樣的酆夙揚,是盛煙從未見過的。
他靜時皎如玉樹,濯如清溪,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一旦劍尖抖動,竟是疾如風、閃如電,利眼似鷹,四肢百骸無一不柔韌如竹,巧若靈狐。
劍氣灑脫而劍鋒狠辣,招招果決。
盛煙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覺得眼前的酆夙揚灼熱得令人抹不開眼,也陌生得令人不敢直視。
他才陡然發覺——
過去那個邋遢的小乞丐早已不見,他在不知不覺洗練脫變,變成了眼前這個芝蘭玉樹的俊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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