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盛煙的雪心芙蕖若真正論起來,在制法上需得經過一年半載的準備,才可得到最佳合香。需得用去年半開時的芙蕖,一片片鋪在銀制的罐子裏,間或鋪上劈為了薄片的降真香,層層相間,然後将罐子密封起來,如此讓芙蕖香氣歷經一年,自然地滲入香骨。
如此微妙緩慢地将花香與樹脂香融合在一起,一年之後取出的降真香片能擁有更為微妙自然,綿長隽永的香氣,清淡明淨。
當初,盛煙并不以為此法真能得到香氣這般渺然的降真香片,不過是秉着試一試的念頭,大膽嘗試了一把,不料這種天然滲透的合香更合他心意。與之前他們大部分人所慣用的蒸花法相比,此法可讓花香自然而然地滲入香骨,雖說比不得猛火蒸出的香品在氣味上更加鮮明濃郁,但就是這種淡然微妙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盛煙把這些降真香片取出之時,就覺得這般香氣無法言說,不帶有人工熏制過的痕跡,最接近天然,曼妙至極。
因此他堅持用了這批降真香片,制出了六品階試上的雪心芙蕖。事實證明,聞多了猛火蒸出的香品,在場的所有人都對這種香氣産生了迷戀。
香氣袅袅繞繞,就像在心上系上了一條有若有無的縧絲,清風一起,就撩撥得目眩神迷。
翌日,這款合香丸之名就流傳了出去,想必是岑舒硯人在軍中卻心系靈邺,一直派人打聽着消息,得知了盛煙這香丸的名氣。以至于當盛煙才回到龍府不久,他就命人送來了信,為太子妃謀求一盒十丸的雪心芙蕖。
還因為太子妃對芙蕖甚是喜愛,盛煙這款合香丸恰好迎合她喜好的緣故。
既如此,盛煙沒有推拒的理由,便專心一致在霄香臺忙了半月有餘,将去年以芙蕖熏過的降真香剩餘的幾片,重新制成了十顆新的,在揉搓香丸的過程中特別添入了一點點木犀香露,如此一來,芙蕖香氣裏還能有絲絲縷縷木犀的香氛,出閣之前一直在家中種植木犀的太子妃必定會更加滿意。
再來,使用金箔銀箔把這十顆包裹起來,放進了一個黑檀的盒子裏,外面用層層綢緞包裹着放進牛皮袋中。盛煙才喚來管家林叔,讓他選一個辦事妥當的小厮,快馬加鞭,直接送去了岑家。
這也是岑舒硯在信中再三囑咐過的。
他身在軍中,若香品還在他手中周折,再送抵太子妃手中會耽擱半月多,還不如直接送到岑府,通過他家的渠道順利送入宮中。但岑舒硯看都不看這些香丸一眼,可見對盛煙何等信賴,絲毫不擔心他會出什麽纰漏。
是此,盛煙才格外謹慎,先問過了大哥龍碧飛,宮中妃子焚香有何與民間不同的講究,又把自己的制法審視了幾遍,确認各種香料不會有任何不利于太子妃的成分,才敢動手。做好之後,在黑檀盒子也是花了不少銀子,并且從二哥龍碧升那裏求得了金箔和銀箔,才完成了一切工序。
宮中妃嫔講究奢華,又喜歡在奢華之餘體味一絲清雅的恬靜,是以盛煙思量最終,下了這樣的額外功夫。
香丸的價值,盛煙就沒對岑舒硯有所回複了,他在回信中只寫道合香丸已妥當地送往岑家,語調親昵地問候了幾句,就別無贅言了。
岑二少接到回信時,淺淡地笑了笑,覺得這也算意料之中的,心頭也就多了些欣悅,眸子裏一時間光華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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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了卻這件要事,盛煙這晚上被酆夙揚拉去後山賞月。
兩人坐在芳草萋萋的山坳裏,清香拂面,對飲壺中的桃花釀。一人手執一個小巧的白玉杯,天南地北地閑聊,酆夙揚還把胖酒鬼與他師叔的情事說來打趣了一番。
“說來胖酒鬼師父高姓大名啊。”盛煙這時想起,自己對此并不知曉。
酆夙揚抿嘴而笑,“胖酒鬼冷雙行,在江湖上也算頗有名氣的。”
“冷雙行……好特別的名字。”盛煙在空中念了幾遍,覺得有趣。
酆夙揚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道:“才不是,師父過去可不叫這名兒,原本叫冷孤行,後來為了讨好我師叔,才改名為雙行的。”
盛煙忍不住發笑,“那他們怎麽還不成親?”
“這個嘛,要問我師父了。他這人總在我師叔面前拉不下臉來,且不會說好聽的,每次還會把師叔氣得半死。師叔一生氣又愛跑掉,他們兩就這麽幹耗着,一晃都好些年了。”酆夙揚顯然不覺得背後議論師父,有什麽不敬不尊的。
聽得此話,盛煙愈加忍不住笑了,趴在酆夙揚背上笑得雙肩直抖。酆夙揚只覺得耳根火熱,不停地伸手去撓。
兩人在山坳又頭挨着小睡了一會,才覺得更深露重,爬起來回到屋裏接着睡。
翌日起床,盛煙神清氣爽,精神大好。
酆夙揚依舊去練功,盛煙想着今日要好生休息休息,就抱着小司去後院玩耍,放任他在梨花樹下竄來竄去,好不快活。
不到午膳時分,杏兒來禀,說六少爺龍碧煉來了。
盛煙轉身出去迎,笑意瑩然道:“六哥怎麽來了,大病初愈,可得小心着些。”說罷伸出手要扶。
龍碧煉微笑着對他擺手,“哪裏就這麽嬌弱了。”
下意識的,他瞥了盛煙的腿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視線,笑着說要去他的後院坐坐。盛煙自然應允的,吩咐杏兒去安置兩個藤椅,讓馨兒去泡壺百花茶。
自從龍碧升把熏百花茶的法子告訴了他,憐香居也開始自制百花茶了,常常還與沉香閣的換着吃。
待茶盞奉上,盛煙與碧煉在梨花樹下坐定,杏兒馨兒與其他仆人都紛紛退下。
“上次還在病中,還來得及恭喜十弟,如今已是六品階在身,真是讓我這做哥哥羨煞了啊。”龍碧煉一開口,倒是沒了過往的旁敲側擊與冷諷,言語中多了些随和與親近。
盛煙不曉得他的來意,只好笑答:“多謝六哥,盛煙也并未想到此次能如此順遂。不過六哥今次不也考入了二品階麽,也是喜事一件。”
今年的品階試,是他中毒病發事件之前的事了。
“唉,話說到這兒,我也不瞞你……其實成為制香師并非我所願,比起制香,我更願意幫家中管管帳,學些做生意的本領。”龍碧煉似乎打算好直言不諱,不與盛煙拐彎抹角了。
“哦?”盛煙略微頓了頓,問:“那盛煙幫的上六哥什麽忙呢?”
龍碧煉淡笑道:“說白了,我明年不想再入考了,制香會耗費我過多的精力,就算傾盡全力也不定能考入更高的品階,與你和大哥二哥比較,我缺乏天賦,這是不得忽視的事實。我早日看透這點,也是好事……因此,我決定不再與你争什麽了。”
盛煙狐疑地凝視他,點點頭,“六哥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想通了,與其在制香上與你們争鬥不休,還不如另辟蹊徑。我們龍家生意做的大,全國都有香鋪分號,每年為了管賬收錢,爹爹都很煩惱,不若我從這裏入手,即使将來不能擔當制香師的大梁,也能有了用處,不至于被看不起。”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龍碧煉緩慢說道,看他那釋然的神情,倒真像是想通了,尋得了新的目标。
“六哥說的有理,既然如此,盛煙定當全力支持六哥。”微微翹起嘴角,盛煙也笑得大肚寬容,“改日見着了大哥,我會把六哥的心願與他說上一說……六哥就放開手去做吧。”
龍碧煉這廂做法也不見得就是退而求其次了,然而他說的也是實情,現今大哥二哥都在為入考八品階而竭盡心力,也确實幫不上大老爺的忙。如果龍碧煉這時主動提出要放棄制香,跟着大老爺學習生意經,大老爺不一定會反對。
畢竟,他也不能指望每個兒子都能成為頂級制香師。
龍碧煉聽了,随即露出一抹舒暢的笑,“那便多謝十弟了。”論起與大哥的關系,當然是盛煙更勝一籌,由他去給龍碧飛透露這些話,再有碧飛向大老爺透露,是再好不過了。
這兩年,大老爺大有将宅中幾個兒子的事情,都交與龍碧飛管束的勢頭。因此,龍碧煉才會想到到盛煙這兒來示好,順便表達交好之意。
盛煙聽得真切,不覺得龍碧煉是故布疑陣,但也未必全部相信。
四分防七分信,是他目前對六哥的策略。
這日過後,盛煙也算是與龍碧煉達成了基本的同盟,這件事碧熏和碧沉是都不知曉的。表面上龍碧煉還是那副要與他人一較高下的樣子,私下裏他已經沒對制香上心了,去大老爺書房的次數倒是增加了不少,每次都帶回一摞書,實際上都是賬本,開始學着查賬了。
龍家幾個兒子如火如荼的争鬥,在龍碧煉的退讓,與碧熏碧沉暫時的收斂下下變得徒有其表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碧熏碧沉也各懷心事,各方幺蛾子是逐漸減少了。
這段時日,盛煙的小日子是難得的舒心,不過還是有事打破了這種寧靜。
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消息,在方家要來下聘之前,方翎突然離家出走了。據說方家現在人仰馬翻,方老爺子派出衆家丁出府尋人,但已經三日了,也未見方翎蹤影。
原本,大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在方三少能成為龍家女婿的同時,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方翎與五娘子的親事也給定下來。
誰知……竟會出了這樣的事。
大夫人為此還詢問了碧升,問他是否知曉方翎的下落,言語中頗有微詞,覺着方翎此舉實在過分,就算他被找回,這門親事看來也不成了。
“翎哥哥怕就是這樣想的吧。”盛煙輕嘆了口氣,心裏雖然也覺得有些荒唐,但他對方翎更多的是佩服。這樣的事情,只怕換他們任何一人,都是做不出的。
龍碧升只是深鎖眉頭坐在一邊,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龍碧飛淡淡睥睨着,輕聲道:“方翎也太任性了。”
“若是哥呢?如若是哥也遇到這樣的事,爹爹和娘給你說了一門親,卻并非你甘願的,你更待如何?”碧升忽然扭頭看向他。
龍碧飛愣了半晌,低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豈能忤逆。”
這話雖是意料之中的,但盛煙聽了,陡然覺得不太舒服……大哥是否對父母之命太過言聽計從了。
龍碧升則是立刻黯淡了眼眸,起身走出了屋子。
看着龍碧飛跟着眉頭高蹙,重重嘆了嘆氣,盛煙禁不住困惑了。莫非,在他未曾留意的這段時間,大哥與二哥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麽?
午膳後,三人各懷心事分開,盛煙回到憐香居便被杏兒喊住。
“小主子,方四少忽然派人送來一個信箋,神秘兮兮的,還囑咐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杏兒睜大眼睛道。
盛煙接過信箋一看,張大了嘴。這翎哥哥也太不靠譜了,讓我帶着二哥出府去偷偷找他?他也不怕我把他賣了,還把藏身之地寫的一清二楚。
“哦,沒什麽大事,只是說他很安全,讓我和二哥大哥都放心。”盛煙對杏兒笑道,神色如常地回了屋。
換了身簡便的外衫又出來,吩咐她和馨兒去做桂花糕,盛煙聲稱要去後山一趟,晚膳時分回來。
就這麽出了門,盛煙繞了小路去找龍碧升。遣書童對龍碧飛報備一聲他們去了後山,就拉着龍碧升出了府。
“怎麽回事?”龍碧升從他眉宇中讀出了蹊跷。
盛煙把方翎送來的信箋掏出來給他,“喏,翎哥哥求我帶你去見他。”
“他真是……我明明說了不讓他胡來的!”他卻還拒絕了親事,大膽妄為地私自離家,難道他真要與家中撕破臉麽?龍碧升愁容布面,牙關緊咬着。
看來,事情比自己想象中還複雜啊。盛煙在心底感慨不已。
馬車行至郊外一處小門宅邸,龍碧升打發車夫去集市上買些東西,領着盛煙拍了拍門上的鐵環。
不消半刻,門開了一條縫。方翎見來人是他們,這才打開門來,抓住碧升的手就拽了進去。盛煙瞧了瞧方翎的眸子,多日不見,他眼底居然都起了血絲,看來是憂心忡忡的緊。
“盛煙,麻煩你了,我有話要與你二哥單獨說,廳中有熱茶和糕點,你先去坐坐。”方翎說得很急,拽着碧升的手也一直沒松。
盛煙了然地點頭,看着方翎神情焦慮地拉着龍碧升,進了裏面。
他無聊地吃着茶水和糕點,一會兒就飽了,坐在椅子上晃蕩了良久,見龍碧升還沒出來,但屋裏子的動靜卻越來越大,止不住擔憂起來。
分明沒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怎麽門板老被震得哐當響呢?
二哥不會被方翎欺負了吧?盛煙沒頭沒腦地胡思亂想,踯躅了好半天,還是邁開步子往裏走了走,走到天井處停下來,發現門要打開了,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趕忙躲在了柱子後。
“淙白,不行!你說過很多次了……”龍碧升打開門往外走,卻被方翎一手扣住腕子。
方翎急惶惶看着他,眉心的朱砂痣顯得妖冶非常。他早料到龍碧升會躲,伸手把他往自己懷中一拉,另一只順着他的腰帶滑過去,牢牢摟住,貼在他耳邊呢喃道:“碧升,我說過的吧……我方淙白這輩子認定了你,就絕對不會放手。”
“方翎!你瘋了嗎,這不可能,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龍碧升掙紮地想推開他,無奈方翎抱他太緊,怎麽也推不開。
龍碧升還擡腳踹了他數十下,方翎不可謂不疼的,但卻倔強堅持着,就是不松手。
“不要,我不要!除非你說,從開始到現在,你從未喜歡過我!”直直瞪着着他的臉,方翎反手将他摁在了門上,把龍碧升的背在門板上撞得嘎吱一響。
龍碧升吃痛地皺眉,啞然低着頭,一張紅唇咬得發白。
空氣裏只有兩人急促而紊亂的喘息聲。
沉默了許久,龍碧升擡起頭,語調抖動着說:“是!我從未……唔!”
盛煙就見方翎突地埋首上前,張嘴吻住了龍碧升的唇,把他的話堵了回去。不但如此,他還唇齒微,漸漸啃噬了起來,擡起碧升的腰往胸前一按,扣住他腕子的手開來,立刻摁住他的後腦往托起,加深了這個吻,使兩人的距離瞬時消弭于無形。
雖然此後龍碧升的臉被方翎遮住了,但盛煙光從方翎顫抖的背影就能感覺的出,這記長吻不僅持續了很久,方翎也不再是單方面的強迫了。
他們兩個,竟然是……這種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