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自那日,盛煙派人将雪心芙蕖丸送到了岑府,岑舒硯一直惦記着給盛煙回信,可惜一直公務繁忙脫不開身。盡管天翔朝現今并無戰事,但他去了西北邊關才感覺到,邊關并不太平,常有鄰邦外族襲擾,不可謂不是蠢蠢欲動,觊觎着天翔朝的富饒土地。

但當今皇上歷來不重軍備,他跟随的守将尤将軍雖然是為有勇有謀的好将領,但多次上書收效甚微,沒能引起朝中的重視,只能望天興嘆。

中秋節将近,朝廷給邊關的将士兵卒送來了月餅,還放了幾天假。

岑舒硯見左右無事,便借由為尤将軍送一封要信給的機會,從西北繞道至江南,風塵仆仆地向永嘉進發了。

這日,便是中秋佳節。

龍家的團圓飯設在晚上,中午時大老爺與幾個兒子在焚香臺給祖宗上了香,一起在西廂房吃了頓飯。與此同時,大夫人領着二姨娘、三姨娘和其他幾個姨娘在東廂房坐定,與多日未見的龍家小娘子們坐在一起用膳。

午後,年幼的四位少爺與姐姐輩們都見了一面。

年幼的幾位小娘子則要對年長的兄長行禮,有的還是頭一次見禮,個中趣事自不細說,這都算是歷年的禮數。

等這些個事情都忙完後,盛煙帶着杏兒馨兒在合香居給二姨娘請安、吃茶,又耽擱了好一會。

正要從二姨娘這兒告辭,小夕進屋來禀,說是岑舒硯來了,正在廳上與大老爺大夫人說話,請盛煙這就過去一趟。

盛煙立刻起身,沒想到他真如約來看自己了麽?連忙告退,往前廳奔去。

二姨娘站在門檻之內,看着盛煙遠走的背影,皺眉問小夕:“覺不覺的,盛煙的腿好了很多?”

小夕瞧了幾眼,笑答:“瞧主子說的,十少爺的腿治了這麽些年,換了不少大夫,也該好了!再加平日勤奮行走,如今是比過去順暢多了。”

二姨娘神色狐疑地又看了一陣,這才轉身回到屋內。

少刻,小夕關了房門近身來,對她耳語道:“主子,娘舅老爺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從靈邺來人了……皇親國戚裏最嚣張跋扈的那位,也不知來永嘉做什麽的。”

“那個小閻王?”二姨娘挑了挑眉,“可別是打着皇後的旗號,過來搜刮東西的。但願他別找上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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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夕遲疑了一會又道:“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娘舅老爺在永嘉買了間倉庫,想用來做中轉之用,不日前剛聽說了一件事兒……”

“何事?有話就說。”二姨娘見不得她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小夕就嘆了口氣道:“說是這位惹不起的爺,在集市上遇上撞見我們龍家的少爺了!”

“什麽?!”二姨娘頓時驚訝地站起來,瞪着她問:“這小閻王見着誰了?”

“聽說……聽說,當日好些人都看見了二少爺的馬車。”小夕咬了咬嘴,二姨娘臉色霎時風雲突變,一拍桌子,扶住自己的額頭,“這下可糟了!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啊,在靈邺已經臭名昭著,難道還要禍害到永嘉來?不行……小夕立刻給我研磨,我要修書一封給娘舅老爺,讓他幫忙打聽打聽,這事兒到底怎麽回事,但願只是以訛傳訛。”

小夕立即撩起袖子,開始研磨。

那廂,盛煙一邁進了焚香臺偏廳的門檻,就聽見了大夫人的笑聲。看來,舒硯哥哥一如既往,還是甚得長輩們的歡心。

往裏頭走了幾步,才發覺大老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大夫人和龍碧飛。岑舒硯就在龍碧飛右手邊,坐在一把檀木高背椅上。

看背影似乎又高了許多,皮膚黑了些,但依然眉眼如畫,長發靈動,回頭望向自己的眼眸裏藏着一點貴氣、一點冷冽,嘴角微微揚起,淡淡一笑,就地灑落一池春光。

不過,比上次見面還增添了一些不同的氣息,或許是已身在軍中的緣故,骨骼健壯了許多,站起身便是一派神清骨秀、氣宇軒昂。

若是盛煙還是鎖玉少年,岑舒硯已經是可獨當一面的俊朗男子了。

“盛煙。”他在逆光中擡起頭,對着盛煙輕輕點頭。

盛煙這才彎起眼角,拱手笑道:“見過舒硯哥哥!”

“多日不見,盛煙長高了好些。”岑舒硯一般不主動開口與人交談,對長輩也是問一句他答一句,但也約莫是肩負軍職的緣故,在外歷練了一年半載,一張嘴,已不似過往那邊冰冷生硬了。

當然,對着盛煙,他的話一向比對旁人要多些。也柔和些。

盛煙微笑着應了一聲,就走到大夫人身邊行過禮,這才與岑舒硯寒暄起來,間或着與大哥龍碧飛說兩句,三人倒是一時間把大夫人給冷落了。

大夫人今兒個卻也不見怪,好像也其他事情要忙,略微閑話幾句,問候了岑家老爺夫人,便在嚴媽媽的伺候下回了屋。

讓他們且随意着,并囑咐碧飛,留下岑舒硯在府上一同用晚膳。

“今兒個是中秋,舒硯哥哥既來了,就多住幾日吧!”盛煙見大夫人走了,也沒了那些規矩,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岑舒硯身邊說話。

岑舒硯抿嘴想了想,對碧飛道:“好,那就叨擾了。”

龍碧飛無奈白了他一眼,“你還與我們客氣什麽……你是貴客,自然要多留幾日。”

岑舒硯淡淡勾起嘴角,拉着盛煙道:“盛煙做的雪心芙蕖,太子妃很喜歡。”

“真的?”能得到宮裏人的贊賞,還是太子妃的擡愛,盛煙自然是高興的,但又有些不信,“舒硯哥哥別是安慰我。”

“哪能啊,太子妃不日前剛回信給我,說甚為歡喜。”岑舒硯說着,也望了龍碧飛一眼,“太子妃還說,怎麽自己沒個如此心思玲珑的弟弟。”

龍碧飛就笑着拍拍盛煙的頭,道:“盛煙可是我們龍家的寶貝……我這當大哥的過去以為看好了就成,現今看來,得好好關在家裏,可別一不小心叫人給拐了去……”

“大哥!”盛煙嗔怒地瞥了他一眼,問道:“對了,二哥怎麽不來?”

“升兒病才剛好,今年各個園子裏的野艾蒿花都多了好些,現今沒能清理完。我自然不敢讓他出來,要是又咳嗽噴嚏半個月怎麽是好?”龍碧飛這副口吻,俨然是經常為碧升做了主的。

盛煙不便多言,就扭頭去問岑舒硯邊關生活如何,是否黃沙大漠,豪情萬丈?

岑舒硯淡笑搖頭,目光流連在盛煙臉上,緩慢道:“軍中日子很是枯燥的,天剛微亮就要出操,練兵一個時辰後用朝食,午膳是饅頭玉米粥,晚膳才有些葷腥。戈壁蔓延百裏,若是站在邊關城樓上,依稀可看見遠處的大漠。不過……我到那裏那麽久,沒出過一次兵。仗劍而出的豪情萬丈,是未曾體會過的。”

“因為天翔朝太平盛世麽。”盛煙眨眨眼,一本正經地問。

岑舒硯與龍碧飛對視一眼,道:“天翔朝現在,還是太平盛世的。”

“但可惜,這世上沒有一勞永逸之事,也沒有永久的太平盛世啊。”龍碧飛忽然感嘆道,“無論做什麽,其實都該防患于未然,才是上上策。”

盛煙摸摸耳鬓看着他們,“因為我還小,所以聽不懂朝事麽?”

岑舒硯定定凝視着他半刻,輕聲道:“不懂,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幾人就這麽閑聊了一下午,直到吃罷中秋團圓宴,岑舒硯才與盛煙在朱栾院門口分別。

回想他們今日說過的好些話,盛煙只對一點記得清楚,大哥偷偷告訴自己,舒硯哥哥推拒了好幾門親事,說不願這兩年成親,問他有何看法。

為何要問他,他能有什麽看法?盛煙不明所以,因而只回了一句:“這就是所謂的人各有志吧,只要舒硯哥哥做的是自己向往之事,晚些成親,又有何不可。”

龍碧飛聽了只笑着摸他的頭,沒有言語。

盛煙聳聳肩,心說哥哥們的心思真難猜,還是與夙相處起來簡單。捧着一個食盒進了屋,食盒裏的這只桂花鴨,是他特意留個自己和夙的夜宵。

剛打開蓋子聞了聞,小司就喵喵喵地跑過來,尾巴繞住他的腳踝,歪着腦袋蹭起來。

“你怎麽這麽饞啊?”盛煙笑着抱起它,抓住它兩只前爪,摁在幾案上,用自己的雙腿夾住小司的身子,讓它動彈不得地看着眼前這只鴨。

小司對盛煙叫的這一個哀怨,能看不能吃啊,于是只能委屈地“喵唔喵咦,喵嗷~”

盛煙晃着他的前爪笑嘻嘻,“現在不能吃,我們等夙來了一起吃啊,乖~”

然而一人一貓等到了三更天,夙也沒有出現。

盛煙擰着眉頭坐在床頭,看着圓圓的月亮發呆,旁邊是同樣沮喪的小司,陪他一起聳搭着腦袋,沒精打采。

中秋節,或許是他跟胖酒鬼師父喝酒去了吧?盛煙猜想着,心說胖酒鬼師父那麽能喝,搞不好喝醉了,需要夙照顧呢。

“嗯,我看肯定是這樣,明天要好好揪他的臉!”盛煙捏住小司的爪子提溜了一圈,自言自語道,但舍不得把桂花鴨獨自吃了,就收起來放在一邊,想等着明天再吃好了。

于是,期待了一晚上的小司,不堪盛煙和香味的雙重折磨,終而煩悶地蓋住耳朵,昏睡在了被子裏。

盛煙拖了它幾次,愣是沒拖動。

翌日,盛煙起晚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去霄香臺時,看見杏兒跑進來,手上攥着東西。

盛煙一眯眼,道:“我的天,我的翎哥哥啊,他這也太勤了!”

杏兒捂嘴笑了笑,把信箋塞給他,“我拿銀子打發小厮了,他會跟林叔說,最近小主子太饞嘴兒,所以天天讓他上集市買零嘴,還要最新鮮的菱角……”

“嗯,還是你機靈。”盛煙把信箋往袖子裏一塞,看了看日頭,反正去霄香臺是晚了,不如先去沉香閣吧。

唉,真不知他這信差要當到什麽時候。

盛煙比起其他幾位少爺,算是經常出沒沉香閣,進出的仆人也沒有通禀,就把讓到了裏面。

說來,沉香閣是一幢上下兩層的小樓,前院後院都很大,種着二哥龍碧升喜歡的白薔薇,以及大哥龍碧飛喜歡的忍冬藤。龍碧飛龍碧升都住在二樓,是面對面的兩間屋子,貼身丫鬟住在主子裏屋的外間暖閣,書童則住在樓下。

後院還有一座小亭,題匾“霜庭落花”,圍繞着亭子有假山和魚池,池子裏養的是十幾尾大紅鯉。龍碧升就最喜歡坐在這亭子裏看書。

盛煙見今日天色不錯,便沒有上樓,徑直往後院走來。

說來也怪,今兒個後院一個仆人沒有,清清靜靜的,只有一陣陣的微風吹拂着薔薇花和那碧綠池水。

龍碧升果然在亭子裏,依靠在亭子裏的欄杆邊,盯着水裏的魚。

盛煙剛要張嘴喊,卻發現大哥龍碧飛突然從假山後頭走出來,輕手輕腳,從後頭捂住了二哥的眼。

這個動作親昵得緊,盛煙看着卻莫名地發覺耳朵發紅,覺得自己應該回避,就轉身鑽進了廊下。

“哥?”龍碧升顯得很驚異,把他的手拉下來,嘆了口氣,道:“娘不是把你叫去了麽?這次提的是哪家閨秀,哥,你也別挑剔了,就遂了娘和爹的心願吧。”

龍碧飛眸子暗了暗,抱住他的肩膀搖了搖,擠出一個笑來:“升兒生氣了?這親事……雖然遲早要應下一門的,但能拖多久是多久。升兒,你懂我的對不對……”

龍碧升低着頭,看不清神色,沉默了良久,才推開他的胳膊,看着他的雙眸道:“哥,我為什麽要懂?”

“升兒!”龍碧飛沉下臉,抓住他的手不放,轉瞬放輕了語氣道:“不要鬧了。”

龍碧升輕搖着頭,回頭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哥,我知道你的難處。所以,我從沒說過什麽,沒要求過什麽,沒奢望過什麽……你是龍家長子,肩上的擔子太重,我不能自私地讓他為我放棄什麽。那麽,就讓我來放棄吧……”

龍碧飛手指一松,睫毛如振翅的蝴蝶一樣抖動開來,看着碧升的指尖從自己手中滑落。

“是不是因為方翎?”搶步擋住碧升的去路,龍碧飛又伸手鉗住他的胳膊。

“如果我說不是……你信嗎?”這一刻,龍碧升望着碧飛,笑得有些凄惶,但眼眸還是倔強地瞪視着他,“哥,我受不得一點委屈,眼睛容不得一粒沙子,你知道的。我們……不能……”

“那你,那你讓我怎麽做?違背父母之命,拒婚到底,還是……放棄整個龍家?”龍碧飛一字一句說得異常艱難,“升兒,我不能置龍家百年家業不顧啊!”

“沒錯,哥你說的對。”龍碧升調不成調,卻笑着對他點頭,“所以我不逼你,不想你為難!只要你放開我的手……一切就都解決了。”

頓時,龍碧飛憤怒地捏住他的肩膀,使勁地往自己懷裏摁,“你還說沒有逼我?這不是戳着我的心口在逼我嗎?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只……”

“夠了,哥你不要再說了!”龍碧升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把他往外推,“不要說出來,求你了!就這樣吧,這樣,我們還能做一輩子兄弟……”

龍碧飛強行把他拉回去,伸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讓碧升的臉仰起來,面對着自己,“升兒,我不答應,就算我娶妻生子,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龍家的家業我必須扛,但是你……我也不能放!”

說完,不顧碧升臉上悲傷的神色,鉗住他的下巴往自己跟前推送,一張嘴咬住了他的嘴唇,粗暴地将舌尖伸了進去,撬開他的牙關,不放過每寸角落,瘋狂肆虐。

“啪!”的一聲,龍碧飛震驚地看着他,伸手撫上自己的臉。

“升兒……”

龍碧升強忍着眼眶裏的淚,轉身離開,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話:“哥,你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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