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就在盛煙摸摸肚子覺得有些餓時,龍碧飛和龍碧升從隔間裏走了出來。
兩人的神情雖說有些算不得歡暢,但大哥龍碧飛臉上的沉積已久的陰霾卻是消減了許多。看來,這番會面是起了效用的,碧升應該說了不少開解和勸慰碧飛的話,如此便好,也沒人上前打聽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
方翎也只是朝着碧升蔚然而笑,與龍碧飛拱了拱手:“碧飛,真是多年未見了。”
龍碧飛對他也點點頭,“是啊,這些年你們跑的倒是遠……不過,以後西嶺那種地方就別去了,流寇可比這裏更多,幸好沒出什麽大事。”
“大哥……”碧升轉臉看了他一眼。
“怎麽的,如今還不許我說他了!”龍碧飛瞪了瞪眼,沉着一張臉走過來,轉眼把方翎給拉近了隔間,“我有話要問你!”
盛煙看着心裏五味雜陳,他們這個樣子,竟是讓他回想起多年前幾人一同品茶泛舟的情景,恣意地打鬧、開玩笑,說野史趣聞……是其樂融融的家人與至親。
龍碧升并不擔心自家大哥會對方翎如何,只在原地定着看了盛煙好幾眼,才走近了些……擡手彎曲起食指,高高舉起,在他額頭上敲了下去。
“二哥~~”盛煙伸手摸了摸,其實根本不痛,看着他的眼眶卻有些酸澀。
酆夙揚知道這是他們兄弟倆一貫是如此相處的,便只看了他額頭一會,發現沒有發紅,便放心地站在旁邊,聽着他們說話。
“這麽些年沒見,長高了不少……嗯,這丹鳳眼也長開了,下巴幸好沒有過去那麽尖了,臉是圓潤多了,還有點兒白裏透紅,看來……我們盛煙不但長大了,心情也越來越好咯?”龍碧升是自從就愛逗弄盛煙,這熟悉的戲谑聲越發讓他聽着發酸。
小時候的盛煙凡事都唯唯諾諾,與人相處時時刻刻都提着千般小心,所以總能讓他占去了便宜。後來長大了些,也摸清了碧升的脾性,知道他性子直來直去,說話也就随便起來,長年累月兩相鬥嘴下來,這嘴皮子功夫也漸長了。加上二哥在制香上經常提點他,教他入門,這份感情自然是比大哥要更親近一分。
盛煙就邁步上前,摟住龍碧升往他懷裏蹭了幾下。“二哥,這些年你過的可好?”
龍碧升閉上眼拍了拍他的肩頭,才站直了道:“你看我的臉還不知我過得好不好麽,比起四年前,你看我都胖了多少……”
“呵呵,我就知道不用擔心,翎哥自然會把你照顧的周全。不過,你們會到西北,我還真沒想到。對了,當初你和翎哥出了永嘉之後去了哪裏,這幾年又是怎麽過的……”盛煙想詳細聽他說說。
碧升卻眉眼一斜,仔仔細細打量了酆夙揚好一會,笑問:“這位是誰呀,盛煙不給二哥引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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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煙剛要開口,被酆夙揚搶了先,拱手道:“二哥有禮了,我是盛煙的心上人,沒得過二哥允許,就把盛煙拐走了……還望你不要見怪!”
“呵……”龍碧升抖了抖眉頭,心說這人大言不慚啊,但是夠魄力,為人坦蕩毫不遮掩。略微對他點了下頭,促狹地望着盛煙道:“敢情,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我都有些難于置信了。”
盛煙扭頭瞪着酆夙揚,耳根子通紅,但還是挨近了些,把他的身份娓娓道出。龍碧升的反應基本與方翎一般無二,先是詫異,然後是恭順地行了個禮,接着就放下了拘謹,與酆夙揚說了幾句話。
因為盛煙他們不能呆的太久,天黑之前要趕回岑府,碧升就把這幾年的經歷長話短說了一遍。
想當年他和方翎什麽人也沒帶,就帶着馬車裏那些物什出了永嘉。碧升身上的傷還未好的徹底,傷口都還沒合攏,受不了馬車太長時間的颠簸,方翎便在臨近一個縣城的小村落停了下來,租了一所院子,讓碧升先養好了傷再說。
兩人都帶着不少銀票,銀子是不短缺,但小心為上,他們不敢露財,在這村子裏住着時深居淺出,除了雇了一個廚娘來每日幫他們做飯,其餘的事兒都是方翎一手包攬了。
“那段時日,我看着淙白自己打水劈柴,一雙手都起了繭子泡子,就讓他再去雇人,但他說今後也不知還能否以制香為營生,這再多點的銀子也要省着花,能自己做的事兒還是做了。”龍碧升的眉宇之間帶其溫煦的笑意,“我拗不過他,本以為他堅持不了幾日就會作罷,哪知他還挺有毅力,後來連燒火做飯也學會了……”
盛煙也覺得不可思議,想象着方翎做飯的樣子,立刻甩了甩頭。
“你傷養好了之後呢?”
龍碧升颔首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衫,“傷養好了,我們就琢磨着以後做什麽營生好,想來想去,香丸是不敢賣,怕被安溪侯查出來些什麽,就跑到西南一個小鎮上置辦了一間成衣鋪子,雇了些人,有模有樣做起了買賣!”
“真的啊,那生意好麽?”盛煙可是擔心,這兩位哥哥也算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自己做起生意來,當真不見得能賺得了錢。
“一開始自然是無人光顧的,但是……耐不住淙白鬼點子多,他看門可羅雀,就折騰出了一個香爐和大熏籠在鋪子裏,不收銀兩,給人家熏衣……”龍碧升斂下眼簾輕嘆口氣,“堂堂方家的四少爺要淪落到給平常人家熏衣,我原本是看不過眼的,但是後來想想,他說的對,出了家我們就得獨立門戶,過去的一切都得抛之腦後。就這麽幫別人無償熏衣了大半月,生意總算是漸漸上門了……一年之後,這鎮子裏就無人不曉我們這家鋪子了。”
“那,是用的什麽浥衣丸給人熏衣?”盛煙覺得應該不會用自己獨有的香丸方子,他們小心謹慎,不就是怕暴露行蹤麽。
龍碧升抿嘴道:“香丸還是自己做的,可那裏也買不到齊全的材料,只能做最簡單的幾款香丸,方子都是《普澤香譜》裏常見,這樣就不至于托大……加之那鎮上的僅有的幾處富貴人家并不懂得熏衣,忽然發現有個可熏衣的鋪子,自然覺着新鮮,光做這幾家人的生意我們就不愁吃穿了。”
“原來如此,這我就放心了,那現在這鋪子如何了?”盛煙低眼一看他身上的這件紅色的長衫,又問:“這件,就是你們鋪子裏做的?”
“嗯,沒錯。現今我和淙白身上穿的,都是自己那件鋪子做的……走到街上讓其他人看了,也算是推而廣之。不過,可沒得雲錦、湘繡這種太過名貴的料子,那裏地方小,穿這種料子的人家是極少的。”龍碧升言語中還帶着一絲驕傲,畢竟是自食其力,這感覺與在龍家肯定是大大不同的。頓了頓,接着對他道:“現今,這鋪子可不止一家了,在那周邊幾個鎮上都開了分店,掌櫃的是我和淙白嚴格挑選的,店鋪有統一買賣規矩,只要是買了成衣的顧客,鋪子可無償為其熏衣,當然如果這些客人想學,我們是會手把手教的,直到他們學會了熏衣為止。”
盛煙上揚眉梢,握着龍碧升的手連連點頭,“這個法子真不錯,總算是沒有和制香全然脫離,說老實話,二哥和翎哥是不是會時常手癢,忍不住想要做香丸的?”
“那是當然,我們都有品階在身卻不能自己制出香丸出售……這滋味實在是憋屈的很,但是轉念想想,這也是值得的,偶爾偷偷搜尋到材料在家中做上一盒也是有的,不過堆起來簡直用不完,日日在房裏熏香熏衣……我們倆一日一換,竟是覺得有些浪費了!”龍碧升說着笑開了來,哪裏還有數年前終日憂心忡忡的半點影子。
盛煙也跟着勾起嘴角,心底陡然生出了一縷縷的欣羨,看二哥和方翎過的這般自在逍遙,一直以來的顧慮也都消散了。當初決定讓他們走,的确是做對了。
酆夙揚摸摸伸出手,幾不可見地握住了盛煙的一只手。
盛煙閃了閃眸子,遲疑了片刻,忽然對碧升問起府裏的秘辛,“二哥,趁着大哥和翎哥不在,我有件事必須問你……那枚雙魚玉佩既然你留給了我,就不怕我知道裏頭的秘密吧……”
龍碧升擡眼瞪大了眼眸,目光掃過酆夙揚,頓時深鎖起眉頭,卻聽盛煙道:“無妨,這些事其實夙很清楚,他與我從小就認識,對于我們龍家可不是一般熟悉,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你更加不知,憩園那兒我是常去的,小花園裏的薔薇花我還采摘過許多次,所以我發現那株含羞草下面的東西,根本是遲早的事!”
即使盛煙壓低了的聲音,這些話在龍碧升聽來仍是轟隆作響。
沉默良久,他重重籲了口氣,才道:“我把東西放了回去,就是為了讓老天爺替我做這個決定……東西現在都在你手上,如何處置,就全看你的意思了,我已經離開了龍家,龍家也再無我這個兒子,已沒有立場再教你些什麽。”
“二哥說的可是當真?”盛煙追問這一句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之前還有所顧慮,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如若要動,大夫人和二姨娘是一個也逃不掉。
龍碧升垂下眼,扯了扯嘴角,“嗯,龍家的任何事我不會再過問,除非是與大哥有關的……只是,我希望你看在大哥的份上,酌情來辦,有些時候人的環境地位不同,行事自然千差萬別,當然我很明白,致人于死是再多理由也不該造下的孽。”
“好,我明白了。”讓我看在大哥份上放過大夫人一馬麽,卻不為二姨娘求情?盛煙心覺還是小看了大哥在二哥心裏的地位,即便現在兩人天各一方,各自有了各自的将來,他們之間的牽絆只怕仍舊不是任何人可以撼動的了。
“還有件事,我也想問問二哥……”盛煙的手指突地緊了緊,攥住了酆夙揚。酆夙揚輕輕撓了撓,打了個圈,讓他放松下——玉佩的事兒都問了,還在乎多問一樣麽。
龍碧升笑盈盈道:“說吧,今次見面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想問什麽便都問了吧。““我想問二哥,是否知道三哥的死……與何人有關?”三哥碧涎的死終究是他心頭的一塊疤,他不想去揭開,但卻不能讓這個傷口越爛越深。
“三弟……起初這件事我也只是懷疑,并無一件确鑿的證據,不過……我依稀記得,三弟死前的那段時間,娘曾問過我,這世上是否有毒香可以致人于死的。我說有,有的毒香聞起來與一般的香并無差別,甚至香氣更佳,但若聞的多了,輕者會出現幻覺,重則會一命嗚呼。然而毒香早被天翔朝令行禁止,一旦發現有人販賣就會被抓起來,處以刑罰,現今也只有某些外邦才有……”龍碧升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着盛煙的臉色愈加黒沉,心知他大約是掌握了一些線索,這才會忍不住問自己的吧。
酆夙揚用大拇指摸了摸盛煙的手背,半晌,輕聲對他道:“肚子餓了吧,我都聽見你肚子裏的饞蟲在叫了?怎麽,不打算請你二哥和方翎好好喝一杯了?”
盛煙瞬時回了神,揚起嘴角道:“雖說現在還未到晚膳的時辰,但我怕待會時間太倉促了,不若現在就去酒樓如何?二哥,你和翎哥近幾年酒量可有長進啊?”
“哎喲,你真是要與我們拼酒了?”龍碧升也知道這個同席而坐的機會失不再來,轉身去了小隔間,沖着裏頭喊:“喂,盛煙找我們拼酒了,淙白你應不應?”
就聽見方翎的笑聲從裏面傳出來,“應,當然要應了!這可是稀奇了,盛煙過去的酒量我可是記得的,兩杯下肚準趴桌上!今日機會難得,那可不能錯過,不過……”他往酆夙揚身上瞄了一眼,“可不準找人幫忙。”
盛煙的丹鳳眼往上一挑,拉着酆夙揚要往外走,“我怕你不成,快些跟來吧!大哥二哥,你們也要喝,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都別給我往後躲!”
龍碧飛撩開門簾走出來,也忍不住笑着拍了盛煙的腦袋一下,“若喝醉了怎麽辦,不怕當衆丢人啊!”
盛煙瞧瞧酆夙揚一臉的悶笑,用胳膊肘撞了他的肚子,“我的殿下,龍盛煙要是喝醉了可怎麽處置啊?”
酆夙揚輕咳了嗓子,道:“嗯,不怕……就算喝醉了拆了人家酒樓,我頂着!”
盛煙頓時羞惱地掐住他胳膊,咬牙嘀咕:“我是醉鬼啊,哪兒那麽恐怖!”
“哈哈哈……”方翎和龍碧升追上來,一人給拉了他耳朵一下,“走吧,還等什麽?有九殿下撐腰的龍十少,我們哪敢灌醉你啊!”
龍碧飛看着他們在街上就這麽打鬧起來,沒有向過去那樣上前阻攔,而是挂着清淺笑意,慢慢踱步跟上,眸子裏仿若雪霁初晴,漾起一片晶瑩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