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星靥煙迷
朝陽初上,浮雲堆煙,一枕香夢繁花。
昨日見盛煙疲累已極,酆夙揚讓他躺下去就沒打算再喊他起來。沉沉睡了一晚,兩人暖偎在一起,即便深晝漏遲,也不覺久。
酆夙揚有武藝傍身,日練功夜調氣,體力自然恢複的比盛煙快了許多,天光大亮時就已經蘇醒。
只是,看着盛煙依偎在自己懷中,眼睫時不時簌簌抖動,小嘴一抿再抿,似乎是在做什麽夢,他就不想叫醒他。
這樣子迷糊的盛煙只有在累極了昏睡時才會出現,過往,酆夙揚也是遇到過一次,那還是數年前他在龍府的時候,盛煙在霄香臺廢寝忘食了幾日,總算得空好好休憩,躺倒在他身邊就睡着了,但深夜時,嘴裏就不知發出了什麽呓語。
酆夙揚伸手捏住他的下上嘴唇,盛煙順着他的手指就撅起嘴來,一臉迷茫的神色顯得更加可愛。
“盛煙……”他輕聲在他耳蝸邊喊,見他沒反應,想了想低聲問:“盛煙,李商隐《燒香曲》的下半闕是什麽?”
盛煙動了動眉頭,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還當真應起他的話來,口齒不清地回道:“白天……月澤寒未冰,金虎含笑向東吐。玉珮呵光……銅照昏,簾波日暮沖斜門。西來,西來……欲上茂陵樹,柏梁已失裁桃魂……露庭月井……大紅氣,輕衫薄袖當君意。”
酆夙揚聽得暗自點頭,他真是做夢也想着香鋪裏的事吧。這首《燒香曲》是盛煙十一歲時就背熟了的,有天晚上酆夙揚聽他吟了十幾遍,聽的快煩了,央着他換一首,盛煙就瞪大眼對他道:“你說你聽煩了,那可知講了什麽,可是每句都聽懂了?說來我聽聽啊。”
酆夙揚根本沒有認真聽,只好繼續聽他吟,直到盛煙把每句都與他解釋清楚了,見他沒有哪裏不懂了,這才作罷。
他還記得盛煙當時說的話:“讀書不求甚解,我總覺着毫無道理,如果不求甚解,那還不如不讀,不如不背,否則滿肚子的墨水只當做賣弄學識的資本,未免太過兒戲……那半桶水吊着,遲早是要翻的。”
盛煙從小打到在制香和讀書上的認真勁兒,是連酆夙揚也欽佩的。別人看盛煙只道他天賦異禀,天資得天獨厚,誰又知他在人後做了多少努力和苦功,他今日在制香上的成就,以及在為人處世上的果決和高瞻遠矚,并非是生來就有。
過去,盛煙也有過膽小怯懦、畏首畏尾的時候,即使那種時候不多,但是當一個孩子羽翼未豐之時,他除了學會迅速成長,拼命地汲取周遭帶給他的一切可資利用的東西,如饑似渴地讓自己的內心強大起來,還能怎樣應對。
誰也不能輕易就得到想擁有的東西,盛煙如是,他亦如是。
酆夙揚一直沒把回到宮中之後發生的事詳細說與他聽,盛煙看似只對他在邊關的那段時日敢興趣,但他知道,盛煙向龍碧飛打聽過過去四年宮中發生的變故。其中一個傳聞,就是他和太子在明和殿前争執之事。
太子是他的四哥,也是唯獨一個在酆夙揚母妃去世之前探望過她之人,對于母妃的死,酆夙揚認為太子定然知道內情,但……卻在他回宮之後讓他息事寧人,不要再追查。酆夙揚自然懷疑此事別有內情,太子會維護的人,他心知肚明是哪幾個,逼問他無果就差點動起手來,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壓制着,酆夙揚怕是早闖出禍,被皇上下旨束縛在宮裏了。
皇上說他既然回來,那這幾年發生了什麽也不追問了,幾個兒子之中,也仍然是以他最為桀骜不馴。後來邊關出了點騷亂,朝中都是老臣,缺少年輕的将帥之才,太子就保薦了酆夙揚。對此,他還是感激的,可是母妃的死他還是想徹底查清,甚至做好了最壞的設想。但如今,他深知太子确有帝王之才,駕馭臣子的那一套手腕是自己及不上的,也就打消了曾經要拉他下馬的打算。
母妃生性倔強,是不服輸的性格,但她也懂得隐忍和退讓……能讓她郁郁寡歡憂郁而終的,酆夙揚思來想去,恐怕也只有天翔朝地位最高,睥睨天下的那一位了。
這筆賬,他又如何算的。
自私些想,還是在盛世太平時做一個逍遙親王來的快活,酆夙揚在與盛煙重逢之後就在思慮這件事。等再過些年,太子登基即位了,他就去請求在東南一隅守着封地過逍遙日子吧……就是不知盛煙願不願意放下龍家的家業,跟着他走。
而在此之前,他還要多加鞏固自己在軍中與朝中的地位,要讓太子覺得自己始終有利用價值,卻又不至于功高蓋主威脅到他,這着實非常困難。
酆夙揚收回憂思,望着盛煙的睡顏微微揚起眼角,滿心滿眼都是春暖花開的滋味,若年華能夠停駐,那這一刻便是最好。
“盛煙,芙蓉糕很好吃吧……想吃麽?”他趴在枕邊,繼續輕聲細語逗弄睡得迷糊不清的盛煙。
盛煙皺了皺鼻子,支吾一聲:“嗯……”
酆夙揚撩起他的發絲,又問:“你這麽累,想要我幫忙麽?”
盛煙沉着聲哼哼:“哦。”
酆夙揚伸出食指,輕輕點他的鼻尖,捂着嘴笑了一陣,柔聲問:“那,龍盛煙……很愛很愛酆夙揚嗎?”
盛煙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轉動,甕聲甕氣地歪了歪頭,道:“哦……”
即便是夢話吧,酆夙揚也心滿意足地漾開了笑,俯身,一個輕吻落在盛煙的唇瓣上。心尖仿若被柔軟的花苞包裹住,裏外都是聖潔的清香,姿态小心而莊重。
一尺真心百尺柔腸,還有……萬丈情深。
酆夙揚把盛煙又把懷中摟了摟,想陪着他再睡一會兒,那門外來回踱步不敢敲門的掌櫃的,就幹脆不要理會了。
剛閉上眼,肩頭卻是一痛。
酆夙揚低頭看着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的盛煙,扯開了嘴角,“好啊,你裝睡呢?”說罷要捏他的鼻子,被盛煙一手攔住,半眯着的眼睛對他眨了眨,“才醒的,就在你問剛才那句話的時候……”
“那你還不老實,再回答我一次!”高挺的鼻子在他臉頰上蹭啊蹭。
盛煙擡手地揪着他臉道:“沒有了,說完了。”
酆夙揚蹙眉盯着他的眼眸,默然輕嘆了口氣,忽然湊過去咬住他的嘴,就壓在他唇上道:“說不說……不說?我總有法子讓你說的!”
“哈哈哈哈哈哈!不要撓我那裏啊!”盛煙就見他趴下身子,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底褲,瞬時忍不住笑得發抖,眼角都是淚,頓時要掙紮着坐起來,又是踢腿又是拍打,與他頃刻扭打成一團。
門外的邱掌櫃被這陣笑聲驚得一愣,遲疑了片刻,摸着額頭下了樓,心說自己還是別去敲門了。打擾了十少爺和這位不知什麽來頭的貴公子,又是錯事一樁啊。
半個時辰後,盛煙和酆夙揚穿戴齊整地走進了鋪子。兩人臉上都挂着淺笑,面色紅潤,偶爾相視一望,笑入眉梢。
撩開門簾,盛煙就問邱掌櫃:“告示都寫好了嗎?”
“是,都寫好了,這就派人出去張貼了。”邱掌櫃恭敬地回道,立刻奉上了兩杯茶,讓盛煙和酆夙揚坐着說話。
“嗯,那就抓緊時間辦,其餘三間鋪子的掌櫃,你已派人去請了嗎?”盛煙端起茶盞,悠悠然問着。
邱掌櫃點頭稱是,“昨兒晚上就派人去快馬加鞭去送信了,都不算太遠,一來一回今兒個晚膳之前應該就能到。”
“那就好,鋪子裏的香品從今兒個起不能再這麽擺了,等告示發出去,來的人若多起來,要防着被哄搶……這樣,把店面上的香盒都收起來裝在木箱裏,碼放整齊了!要是客人來的多了,就得讓他們依着次序排隊,如此看來,現今鋪裏的人手不夠啊……”盛煙在鋪子裏轉了一圈,連聲吩咐着。
邱展櫃也覺得為難,“人手是當真不夠了,可臨時去請,小的真怕托大。”
“這事兒容易,把告示都給我吧。”酆夙揚這時開了口,指着桌上那一大疊紙張道:“你們去貼可不知貼到何時去了,給我的人去辦得了……”
盛煙拉着他的手低聲問:“你讓暗衛們去貼告示,不覺得大材小用了嗎?”
“無妨,他們就當是練身手了……我可以讓他們來個比賽,看誰更快一些,這樣他們就不會覺得無聊了。”酆夙揚呵呵一笑,起身走到後院拍了拍手,随後就從屋頂上飄下幾個黑衣長衫,拱手站好,聽從他吩咐。
酆夙揚布置完了任務,摞下一句:“最快的那個,下次我帶他上戰場做前哨先鋒。”
咻一聲,幾個人飛身而去。
“這麽管用啊?”盛煙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暗衛不都是甘願做夜色中的飛鷹的,如能有機會沖鋒陷陣披荊斬棘,必然更能一展宏圖。
“好了,暫時沒什麽事了……跟我去騎馬吧!”酆夙揚說着,拿起盛煙的手要往外走。
“不要吧,我要看着鋪子的。”盛煙拽住他的胳膊,“他們都在忙着,我怎麽好獨自偷懶,跟你去騎馬?”
邱掌櫃連忙道:“不礙不礙的,十少爺就去吧,剩下的都是些瑣事,您去一兩時辰再回來,說不定剛剛好,到時就有客人上門來換香丸了。”
酆夙揚沖他一挑眉,“看吧,忙中偷閑并無什麽不妥,你這個少爺在這兒守着,不更像是個監工?”
“喂,你真是……”盛煙剜了他一眼,囑咐了邱掌櫃幾句,這才答應跟他去一同去騎馬。“不過,就一個時辰,不能更久了!到時你送我回來,我辦我的事,你辦你的事。”
“好,可以。”酆夙揚把自己那匹白色駿馬牽出來,讓盛煙坐在自己身前,兩人同騎,奔着城外的郊野飛馳而去。
盛煙拽着馬鬃,也還是坐不穩,只得靠在夙胸前,跟着健碩的馬背上下颠簸。
一路上風吹起耳後的長發,就聽得夙伏在自己耳邊輕聲低語:“盛煙,我們來接詩詞吧……我上句你下句,答不上來的要受罰。”
盛煙嗤他一聲:“這個難得住我麽,你也不會選個難點的,來吧!”
酆夙揚甩開馬鞭,馬兒又奔跑的快了些,朗聲道:“百煉香螺沉水,寶薰近出江南。”
盛煙即刻道:“一穟黃雲繞幾,深禪相對同參。”
想了一會,酆夙揚順着往下接:“螺甲割昆侖耳,香材屑鹧鸪斑……”剛一說完,就低頭把唇齒壓在盛煙耳根,舌尖似有似無地挑起,碰了碰他的耳廓邊緣,輕聲道:“接下句啊。”
盛煙扭了扭身子,忿然道:“你把頭擡起來!欲雨鳴鸠日永,下帷……睡鴨……”
來不及說出最後兩個字,酆夙揚的舌尖就鑽進了他的耳朵,上下舔弄,也不更加深入,只是在耳廓上來回轉圈,輕重緩急換着來,掠過之處皆是一片微顫酥麻。
盛煙捂住嘴,卻不得不往夙懷裏更加挨近了幾分,哪裏還念得出詩詞,能堪堪忍住不呻吟出聲就不錯了。
“嗯~嗯~~嗯~~~~啊!”偏偏夙又加重了力道,從耳廓耳根掃回到耳根,握緊馬缰箍住盛煙的那只手也往內壓了壓,只逼得盛煙抑制不住地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
眼見着再撩撥自己要先受不了了,酆夙揚這才慢慢放開了盛煙的耳朵,舔了舔唇瓣,輕聲喘息着笑道:“下半句呢?答不上來了要受罰哦!”
盛煙不服氣地扭頭瞪他,“欲雨鳴鸠日永,下帷睡鴨春閑!我會答不上來?明明是你使詐……這次不算,再來!”
酆夙揚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再來,你也不一定有答的上……”
“別廢話,你快點說!”盛煙這次把頭埋得很低,想要離他的臉遠一些,可惜不成,完全被攬在懷裏呢,哪裏躲得開。
就聽酆夙揚這時道:“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鹂深樹鳴。”
盛煙心說這個簡單,立時笑答曰:“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嗯嗯,這首詩真的有些意思……”酆夙揚語調古怪地贊嘆了一句,不知在悶笑什麽,跟着又道:“繡帳羅帷隐燈燭的下句是何?”
盛煙挑眉,不以為意道:“繡帳羅帷隐燈燭,一夜千年猶不足啊……”遲疑了片刻,半眯着眼睛,回頭撅嘴道:“這個不是《烏栖曲》麽?”
“是啊!你繼續接啊……”酆夙揚勒進馬缰,讓馬兒漸漸停下來,下巴抵在盛煙肩窩處,摟住他笑得身子發顫:“快接!”
盛煙霎時羞紅了耳根,嗔怒道:“不接了,你壞死了!”
酆夙高揚起脖子,哈哈大聲了幾聲,摟住他一抖馬缰,于風聲中笑道:“繡帳羅帷隐燈燭,一夜千年猶不足。唯憎無賴汝南雞,天河未落猶争啼。盛煙……只因為是你,我才覺得一夜千年也不夠啊!”
盛煙反手掐他的腰,“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人聽見!”
“怕什麽,我本來就是這麽想的。”酆夙高一甩馬鞭,馬兒刺溜往前竄,盛煙又往他懷中一倒,兩人相依相偎,無法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