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出招
盛煙揣測二姨娘與六哥碧煉會面,是告之了他一部分五姨娘猝死的真相。生母枉死,龍碧煉定然不會置之不理,然而……讓也不至于因此就聽從二姨娘的陰謀,刻意隐瞞西北賬目之事。隐瞞賬目和香鋪的沉疴,挑戰的是大老爺的權威,難道二姨娘在其中添油加醋,說五姨娘的死是大老爺默許的不成?
六哥不會聽不出二姨娘話中的蹊跷,應當不會全然相信,那麽……
看來還是得走一遭。
翌日,盛煙清晨起的早,用罷朝食就讓杏兒去打聽大哥是否起了。
杏兒轉了個圈回來,禀告他說,大少爺龍碧飛在沉香閣處理事務,六少爺龍碧煉也在,是被他一大早叫過去的。
盛煙輕微皺眉,當着大哥的面兒,六哥不一定肯說真話,現在不便前往。便知會杏兒拿着自己的信箋,出府一趟,去請那位給自己打造香球的金銀器師傅進府。
見盛煙示意自己的眼神,杏兒就了然,這事兒得隐蔽些辦,便囑咐馨兒在憐香居門口徘徊,遇上其他丫鬟婆子小厮就對外透露,說十少爺胃口不好,要請永嘉城常滿樓的廚子過來做幾個小菜。
如此安排下來,待她把這位師傅領進了朱栾院,其他人便不會多嘴再問了。
盛煙在西北就惦記着香球,老師傅一進屋,就被他拉近了內屋,讓杏兒上了茶水後,便問:“香球可已制成,完備妥當?”
老師傅笑着點頭,從袖子裏掏了掏,拿出一個精巧的香球來,只幼兒拳頭般大小,上下半圓球體皆是镂空,花紋都是依照盛煙當初繪制的圖樣,中部有靈活的合扣,打開來一瞧,裏面有兩個可以轉動的同心圓環,環內再設置一個以軸承與圓環相連的小圓缽,這便是可放入香丸焚爇的香盂。
盛煙伸出手指撥動了一下這兩個同心圓環,覺得稍微有些不順暢,又撥弄了幾下道:“這軸承之間似乎還不夠順溜,是機巧之間的咬合有問題,還是……”
“回十少爺的話,不是機巧的問題,而是這軸承上所需的油,小的沒有找到更合适的。”老師傅也微微擰眉,撥動了一下對他道:“您看,如果軸承使用久了,這上面的油變得少了或者凝固了,那就會卡住了……”
“那可不成,能想到辦法嗎?”盛煙可不想這樣一件好東西就毀在了滑潤軸承的油上,想了想道:“你現今用的是什麽油?”
“是蓖麻油,效果還不算最好,但比起動物的油脂算是好些……”老師傅其實一直在思慮這個問題,“小的曾見過從外邦傳入天翔國的機械鐘,那齒輪之間也是需要加入某種油的,如果能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麽油,用在這香球的軸承裏,那定當不錯。”
盛煙擡了擡眼,他也是聽說過那機械鐘的,可惜自己也沒見過,哪裏知道那裏頭用了什麽油,便把這香球收起來,對老師傅道:“看來只要解決了這油的問題,這香球就可任何使用了。這個香球就放在我這裏,老師傅,您再給我做一個更小些的!”
“更小的?”老師傅有些不解,“為何還要更小,這樣還嫌大了嗎?”
“哦……我是想,如果能再小一些,就可與錦香囊一般挂在身上了,豈不更妙?”盛煙給他比劃了一個大小,眉飛色舞道:“就再小些,主要是香球的外殼小些,相應的,裏頭的香盂能大就不要小了。還有……”
盛煙讓老師傅稍坐片刻,到幾案前找出了自己往日做下的筆記,翻了一翻,轉頭來對他道:“還有,這兩個同心圓環我覺得還不夠,如果有可能,再加上一圈,可否?”
“這……可有難度了。”老師傅看出來這是位精致求精的主兒,不能回絕,只得說:“小的姑且試試,要是不成,您也別見怪。”
“嗯,無妨,盡管去試……這銀兩不夠就與我說!”盛煙在這方面是大方的,甩手給了他一匣子銀錠子,作為這次活計的定金,“若這次做的更好,銀子是少不了的,你就放心大膽去做,做壞了的都算在我頭上,但是……也莫要敷衍于我,可明白?”
老師傅哪裏敢怠慢,這龍十少舍得花錢,他當然樂得繼續做下去,更何況是夙王府派人尋到他的,這才跟着到了永嘉,沒法讓這位主兒滿意那才是麻煩。
他便接着匣子笑道:“十少爺放心,小的定當盡心盡力,多加揣摩,務必給您做到滿意周全!”
盛煙欣然點頭,讓杏兒領着他去廚房,當真做了幾個小菜,才讓她帶他出府。
在屋中端詳着這做工精美的香球,盛煙忍不住想試上一試,可是,他希望得到的效果是,讓香球在被褥中滾動卻不會掉出一星點的香灰來,現今這只香球只怕還不成。
可轉念一想,除了讓它可随意轉動,這香球會不會還有其他問題?
唯恐還有什麽自己沒想到,盛煙決定現在就試試,把香球打開,擱放在幾案上,着手拿出焚香所需一應俱全的東西,拿出比芡實還小些的雪信香方丸,依照略微簡單些的步驟,開始焚爇。
盛煙看着香丸冉生出了輕煙,合上香球扣好,放在了被褥上。
過了片刻,杏兒從外屋進來禀告說,六少爺龍碧煉從沉香閣出來了。盛煙立刻更衣,轉悠着走進了沉香閣,茗言見到他來,什麽也沒問,徑直把他讓上了樓。
龍碧飛現在用的書房,還是碧升原先最喜用的一間,就見他坐在窗邊,把兩個幾案并在一塊,上面攤開的有賬冊還有一摞不知名目的冊子。
“大哥!”盛煙撩起衣擺邁過門檻,迎着逆光走進。
龍碧飛一臉溫煦地對他招手:“呵,不是聽管家林叔說,你這幾日都不出憐香居麽?怎麽還是上我這兒來了?”
“瞧大哥說的,這憐香居又沒有栅欄,我也不是一只兔子,怎麽就不能出來了?”盛煙走到他身邊,往幾案上掃了幾眼,道:“爹也不一定會信我真能在憐香居不出來,還不如出來走走,再說……要是真讓爹知道了,我就說,是大哥喊我來的。”
說着,拉着龍碧飛的袖子搖了搖。
龍碧飛被他逗笑了,拉着他坐在邊上,扔給他四五本冊子,道:“既如此,我可不能白白袒護你!”
“大哥,這都是什麽啊?”盛煙随意地翻閱了一會兒,詫異道:“香品的存貨?”
“嗯,是啊……這幾年龍家所有香品的存貨……但是有個很大的問題,江南這邊每家鋪子的存貨冊子記錄的方法都有些不同,差別雖說不大,但對照起來很是麻煩。長期以往,我擔心不便查閱。所以,趁這次好好整理一遍,把記錄的法子都給統一起來。”龍碧飛翻開兩本冊子給他看,“喏,你看看。”
盛煙仔細地端起冊子看起來,把記錄得最有條理的那本挑出來,道:“我看這個本子就不錯,其他的各家依照這個來改,讓他們改過了再把冊子重新送過來。”
“嗯,這樣倒是不錯,要我給他們一一改過那是不可能,但是讓他們去改,我又怕……他們會動些手腳。”龍碧飛不是沒想過這個法子,但當初才沒打招呼就親自去下頭幾家香鋪,把這些冊子給收了上來,為的就是不讓他們有機會動過手腳。
盛煙這才意識到他擔心的是什麽,問道:“大哥的意思,這存貨冊子與賬目有可能對不上?”
難道,私底下有人監守自盜麽?
龍碧飛不置可否,只沉聲道:“這事兒還沒頭緒,我只是剛看出點端倪,覺得有這種可能,不過……按碧煉所言,可能性是不小的。”
“這麽說來,六哥是知道這裏頭有問題,那西北的事兒,他也該早就看出來才對?為何當初置之不理,還對爹禀告說一切如常?”盛煙疑惑地蹙起眉頭。
“西北的賬務,我旁敲側擊的問了他的……碧煉沒有立刻否認,卻也與我打起了太極,有些話說的相當含糊,我覺得……他應該不像是刻意隐瞞,似乎是不得不隐瞞,甚至在畏懼什麽事的發生才必須隐瞞下去。”從西北回來之後,龍碧飛便開始調查那封假信的事。
能接近大老爺書房并能拿到印章的,沒有幾個,除了日常在書房伺候的幾個貼身丫鬟,就是龍碧煉、管家林叔以及龍家的二老爺龍瑟蘭。
盛煙心下頓時有了計較,六哥對大哥有所隐瞞,在西北賬務上定然是知情的,那他的隐瞞只有幾種可能,其一是對自己的決斷拿不準,所以不敢說;其二是知道問題過于嚴重,刻意瞞下,目的就另有一說了。其三,有人拿住了他的把柄,逼着他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不告訴給大老爺知道。
事實如何,還得親自去探探他的口風才成。
幫龍碧飛查看了幾本存貨冊子,盛煙還是聽從了他的決定,幫他把幾家的冊子都給重新謄抄整理了,雖然做起來異常繁瑣,但也只有交給他做,龍碧飛才不會擔心其中會出現纰漏。
整理完了三本,盛煙已是累得胳膊都直不起來了。
龍碧飛覺着今日差不多了,便讓他回去,末了囑咐他道:“爹那裏,你也別迎着腦袋往上撞,等我勸爹幾日再說!西北的事情你處置的很對,我如今分身乏術,西北的事務在将來必定是要交給你管的,到時恐怕更是勞心勞力……可眼下我也不敢相信別人,碧煉還說不清是怎麽回事兒,你有法子就去他哪裏一趟,聽聽他如何解釋!這檔子事兒,我這做大哥的不好逼得太緊,但你與他這些年關系還算不錯,不如……”
等的就是這話。
盛煙立時莞爾道:“大哥就寬心吧,六哥那兒我會去的。”
但他要選一個最好的時機,能一問到底,一擊即中是最好。
從沉香閣出來,走到水榭處,盛煙看着那池中的睡蓮發呆,過了半刻忽然調轉了方向,往二姨娘的合香居走了去。
二姨娘仍然是一副不問世事、專心問佛的樣子,看到盛煙來給自己請安倒是高興地露出了笑靥,問他今次去岑家如何,西北的風光是否別有風情。
盛煙依次回了,笑盈盈地扶着二姨娘進到暖閣,瞥見她卧榻上的棋盤,嘆了口氣道:“姨娘可會解夢?這幾日小十睡夢中總會夢到三哥,聽見三哥在夢中對與哭訴,反反複複都說着一句話……”
“哦?莫不是涎兒托夢于你,你且說來聽聽。”二姨娘眉頭稍稍一緊,讓他快說。
盛煙便躊躇了片刻,坐在她近前道:“三哥在夢裏的樣子很苦,臉上挂着淚珠,口中反複沉吟着一句話,說自己是沒娘疼惜的孩子。我便問他,二姨娘對你從小疼愛,為何口出此言哪?三哥卻不再言語,只望着我哭,手中還捏着一枚雙魚玉佩!”
二姨娘的臉色霎時白了一半,扶着他的手問:“你是說……夢裏的涎兒,手中攥着雙魚玉佩?”
“嗯,是啊。還一直說,自己是個沒娘疼惜的孩子,這些年都找不到投胎轉世的路。”盛煙一張小臉蒙上了惆悵的神色,顯得十分困窘。
“他……他找不到投胎的路?這,不該吧……”二姨娘的身子晃了晃,扶住額頭道:“除了這些,你可還夢到了什麽?”
盛煙抿嘴深深拉緊嘴角,輕聲道:“唉,都是不好的夢。昨兒個半夜還夢到了二哥,他似乎在奈何橋上看到過三哥,但見三哥沒有走過去就心生疑惑,也沒有過橋,說要在那裏等着,想問問三哥當年可有什麽冤屈,所以才遲遲不肯過奈何橋!姨娘,你說這夢奇怪不奇怪?”
“是,是太奇怪了。”二姨娘的神情更慌亂了幾分,遲疑了一會對他道:“或許是你二哥的忌辰快到了,所以,你才做了這樣的夢……待回去喝兩杯凝神的茶,早點歇息吧。”
“是!那小十就不叨擾姨娘念經了。”言罷,盛煙帶着一彎清淺笑意,告退了出來。
回到了憐香居,盛煙進了裏屋一看,吓了一跳,原來小司不知何時跳上了床,與那香球翻滾到了一塊,推來推去,撞來撞去的,玩得歡欣跳脫。
一邊的小久則安靜地蹲在枕頭邊看着,長耳朵不停抖着,似乎随時準備好了要跑。
盛煙一把撈起小司,把他放在肩上,拿起香球看了半晌,在被褥上摸了摸,沒發現掉落了半點香灰,不禁大喜過望。
看來他做被底香球的願望,算是達成了。
拿着香球又在被褥了來回滾動了幾遍,盛煙把香球熄滅了,拿起一個錦袋裝好。而後,提筆在張紙上寫下一行字“夙煙被底香球是也,可否回贈稀奇物什機械鐘一座”,同樣裝進了錦袋裏,勒緊了封口。
接着,老辦法喚來了暗衛,盛煙把這錦袋交于他道:“給你家主子送去,記得,路上不要磕碰了。”
暗衛掂量了一下重量,覺得沒有問題,連夜就送了出去。他們中途有轉送信件或物品的暗哨,一刻也不會耽誤。
盛煙暗暗籲了口氣,但願夙收到這只香球會消減一些煩憂,自己這邊……也是時候加緊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