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路明虞換上“輕和”的夏季最新款齊膝束腰裙,露出勻稱筆直的小腿兒,重新挽起長發,和穆景綏一起上樓找窦曦和外婆。

路明虞和外公外婆關系親近,即使兩位老人和她血緣不親。

她的親生外婆,是江外婆的同胞妹妹。她現在喊媽媽的人,是這位老人的小女兒段守清,她本該喊四姨母。

而她的生父生母,在二十年前的秋天,在研究室裏遭遇意外,雙雙離開了人世。

江外婆四月份剛過完83歲的生辰。

老人家這兩年身體日漸衰微,去年冬天在三兒子段守冰家中暈倒,差點沒搶救回來。

路明虞本打算親自去海滬市接她,窦曦義正言辭地攬下了這個活,她便留在長寧等。

拿到行李後,窦曦帶着江外婆去了機場一家主營長寧特色粥的餐廳。江外婆胃口本就不好,又勞累了一路,最宜吃些清淡的小粥。

路明虞和穆景綏出現在粥店,立即成為店裏的焦點。窦曦感受到四周的躁動,一回頭果然看見了她半年未見的好朋友路明虞,以及她的準未婚夫。

路明虞也看見了她們,和窦曦揮揮手,帶着穆景綏往她們那邊走。

窦曦輕輕拍了拍江外婆的手,貼着她的耳朵說:“阿婆,明虞到了。”

江外婆擡起頭,滿頭的銀絲,梳成一個雲髻。眯着眼迎着光看着外孫女走近。

路明虞在江外婆身側坐下,摟着她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像貓兒一樣:“外婆今天辛苦了,我好想您。”

“外婆也想你。”江外婆緊緊握着路明虞的手,她的眼睛越來越花了,細細地看,也瞧不出小姑娘最真實的樣子,但摸着她,心窩子就滿滿當當的,她的情真意切從慈愛的眼睛裏流露出來:“隔着手機屏幕終究不如此刻觸碰到活生生的你。瞧着比視頻裏瘦多了。”

路明虞眼裏有淚光在閃,“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吃飯,下次再見您,一定比現在胖。”

穆景綏在她們對面坐下,見江外婆看向他,他叫人:“外婆,近來身體可好?”

Advertisement

江外婆笑意盈盈地應:“好得很,吃嘛嘛香。”他和明虞一起來接她,她十分舒心高興。

“今晚兒先去我和明虞的新房住一晚好麽?改日我再送您去段阿姨那。”穆景綏征求老人家的同意。

江外婆欣然接受。

窦曦已結過賬。

路明虞一直記挂着穆景綏沒吃晚飯的事,便對他說:“這裏的粥還不錯,你要不要先吃一點墊墊肚子?或者你想吃什麽自己去吃點兒,我和窦曦陪外婆在這附近轉轉。”

“我回去再吃。”穆景綏也心疼老人家這一路的舟車勞頓,“先送外婆回去休息。”

“我沒關系,你自管去吃。盡會勸我們老人保重身體,自己卻不懂得照顧自己,這哪行!”江外婆說道。

“沒事兒外婆,我還不餓。”

路明虞知道他堅持,便貼着江外婆的耳朵說:“那我們就先回去。”

她扶着江外婆起身。

穆景綏拎起裝着老人換洗衣服和日常藥品的箱子,空着一只手本還想幫窦曦拿她的,被窦曦謝絕了:“多謝穆少,不勞煩您了,我自己來。”

他眉眼微沉,收回了手,上前跟上路明虞和江外婆。

江外婆腿腳不利索,四人在衆人的注目下極慢地走出粥店。

粥店外,一個機場的工作人員推着輪椅等在那,給穆景綏鞠了個45度的躬:“穆總,東西給您送來了。”

穆景綏彎下腰,以便老人家能更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我的車停的遠,您坐這個,我推您下去。”

江外婆被他的細心觸動,誇了半天。

回麒園的路上,路明虞和窦曦一左一右陪江外婆坐在後排。

窦曦在海滬上學,還有一年研究生畢業。有個哥哥在長寧工作,比起親哥哥來,窦曦更親近路明虞這個非親非故的好朋友兼好姐姐。

窦曦靠着椅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江外婆側目,溫柔地把她的頭扳過來放在她肩膀上。

見狀,路明虞嘴角向上勾起一個淺笑。窦曦眨了眨水汽迷離的眼睛,她是純正的江南水鄉人,嗓音軟糯:“謝謝外婆。每逢期末,挑燈夜戰,可困死我了。”

江外婆替她把碎發別在耳後,和路明虞說:“我今天把曦曦給累壞了。”

窦曦閉着眼嘟囔了一句:“哪有。”

路明虞臉上笑意加深,決定背着窦曦,悄悄去幫她搞一張愛豆的簽名照,作為報酬。

他們回到麒園時,暴雨初歇。

沒了風雨的麒園,空曠而寂靜。菀池對岸,一盞盞燈火如星星交彙在一起,宛若一條絢麗的銀河帶。

窦曦的瞌睡蟲被美景趕跑,尤其是到了院子裏,整個人精神抖擻,哪裏還找得到一絲困意。她跟明虞咬耳朵:“穆景綏真的有兩把刷子。”

路明虞語氣自豪:“那當然。”

窦曦對她這副癡迷模樣早就司空見慣,撇撇嘴,繼續走馬觀花地欣賞豪宅。

聽到動靜,吳嬸忙從洗衣房探出身來,看到他們,驚喜不已。忙接過穆景綏手裏的東西,激動地對江外婆說:“老夫人,您老也趕來了。原來明虞今晚是去接您吶。”

“好久不見小吳。”江外婆還記得吳嬸。

“是。快兩年沒見了吧。上次見,還是矜許公子結婚的時候。”

從兩年前開始,除非兒孫有結婚生兒這樣的重大事情,江外婆就很少再出遠門。她上一次來長寧,是來參加外孫陳矜許和外孫媳婦葉凝的婚禮。

江外婆問起了吳嬸兒子的婚事,吳嬸一臉幸福地說她快要當奶奶了。

江外婆感慨時光飛逝。

那邊聊着家常,一派和睦。穆景綏對路明虞說:“若是外婆有什麽需求,直接跟吳嬸說。”

“嗯,我知道。”

又交代吳嬸:“稍後把二樓東側的兩個客房收拾幹淨,外婆和窦小姐今晚住這裏。”

“好的。二樓昨天我才整體打掃過一遍,一會我再上去看看。”吳嬸料想二少爺應該直接從公司去機場,問他:“你還沒吃飯吧。”

“還沒。”

“又是這麽晚,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不用麻煩,明虞晚上吃的什麽,熱一熱給我。”

吳嬸應下,走進中廚區開火,快速熱熟了飯菜。

路明虞留在客廳陪外婆,穆景綏在小餐桌上用餐。

等吳嬸從廚房出來,路明虞讓她先帶窦曦去客房,這姑娘興奮勁頭一過,又開始哈欠連連了。

窦曦拎上自己的行李:“外婆,阿虞,我先上樓了。”

“快去吧,好好睡一覺。”

穆景綏吃完飯,已過9點。江外婆說想去休息了。他們一起送老人家去客房。

穆景綏停在門口沒進去,等了好幾分鐘,也沒見路明虞出來。他想她和外婆肯定有好多話要說,便一個人去了西側的書房。

客房裏。路明虞把江外婆扶到沙發上坐着,江外婆叫她:“明虞,幫外婆把行李箱推過來。”

“好。”

江外婆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個相框。照片上的人,七十多歲,氣質儒雅,是她的亡夫段恩冀。

五年前,八十三歲的段恩冀與世長辭。

路明虞這會想起來,仍然會感到刺痛的難過。段外公的去世對江外婆打擊巨大,江外婆傷心欲絕,生了一場大病,險些也跟着去了。

那時,他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十幾個人,不管身在何處,全都跑回去陪她,輪流守在她身邊,才喚醒了她的求生欲。

經此一遭,江外婆更加舍不得兒孫,決定好好保重身體,争取多活幾年,繼續看孫兒輩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江外婆走到哪,就把亡夫的照片帶到哪。就當他也見證了小輩的人生大事。

路明虞伺候江外婆洗漱完畢,扶她去床上。江外婆把亡夫的照片擺在床頭櫃上,親密地和他說話:“看看阿虞以後的家,可氣派漂亮了……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他們健康平安,恩愛到白頭。”

外婆笑容很甜,路明虞卻濕了眼眶。外婆的話把她的思念鈎了起來,她想好多人,想段外公,想那個戎馬一生的司令章外公,還想爸爸媽媽。

江外婆嘴角挂着笑入睡。路明虞關了屋裏的燈,輕手輕腳地退出客房。

走廊空無一人,書房的燈亮着。路明虞見門沒關緊,輕扣一下,而後推門走了進去。

穆景綏坐在書桌後,正在看婚前協議。聽到聲響,擡眼望向她,問:“外婆睡了?”

“嗯。我今晚睡她那照看她。”

“好。”

穆景綏又低下頭去看協議,表情有些緊繃,路明虞問:“協議有什麽問題嗎?”

“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他沒有看她,平靜地陳述,“機會難得,不要浪費。”

路明虞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他是個商人,他們的婚姻在他眼裏只是一場交易,他想買她的後半輩子,所以提供的條例像失了平衡的天平,無限向她傾斜。他還讓她在後面随意添加條件,可她只補充了一條——她必須是自由的。

她輕輕一笑,避重就輕:“如果不行,重新拟一份我再簽就是。”

穆景綏沉默。

不是不行,是沒想明白。

自由這個詞涵蓋過分寬泛,沒有加前置的自由,放在協議裏,處處是陷阱。

他是生意人。

身邊人大多也浸淫生意場,要是把這份協議扔給他的律師看,律師肯定覺得他瘋了。

他不幹涉她的工作,婚假結束,她會返回舞團,繼續滿世界飛。他不幹涉她的交往,交什麽朋友是她的權利。

孩子的問題那晚在郵輪上已經談妥,在她三十歲之前,他們要有一個孩子,無論男女。

但他現在忽然不想弄明白了,這場婚姻,她犧牲的足夠多,就這一個要求,滿足她。

可他要她知道:“明虞,在我這裏,你永遠都可以自由。”

這下,路明虞發自內心地笑了:“那就好。”

穆景綏覺得她的笑有些晃眼,她這樣笑,明媚的像個孩子,勾|引住了他的視線。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也忽然輕笑了下。大筆一揮,在協議後面落了簽名,按了手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