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外婆退休之前,是一名英文老師,教學成績優異,名聲在外。退了休以後,左鄰右舍的家長簇擁着把孩子送到段家老院子,出錢請她帶課外輔導。

二老古道熱腸,和鄰裏鄉親關系都挺不錯,那時身體也還很健康,就在宅院裏搭了一間屋子辦起了補課班。他們最不缺錢,沒收補課費,家長們哪好意思占兩位老人的便宜,他們不收錢,那就送東西!于是經常這家送一袋米那家送一筐雞蛋的。老宅院的補習屋開了十年,家長們就送了十年,從不間斷。家裏沒再柴米油鹽上花過一個錢子。

路明虞初中是在海滬念的,也是補習隊伍裏的一份子。

江外婆會提前做很多小零食,上完課給他們。他們就圍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做游戲。

孩子們進步了,江外婆會給他們買禮物。而她,無論進不進步,都會有禮物拿。江外婆和段外公最願她開心,她快樂,就是最大的進步。

到了現在,江外婆還保持着工作時的作息習慣。

翌日七點剛過,生物鐘叫醒了她。

路明虞還在熟睡,呼吸綿長,嘴巴紅潤潤的像抹了天然的唇膏,雙頰帶着兩團嬌俏可愛的紅雲。不忍心打擾,替她掖了掖被子,江外婆陪她繼續躺着。

幾分鐘後,江外婆看到自己的小孫女嘴巴一張一合,迷迷糊糊地講起了夢話。她聽力這兩年下降的厲害,挨近了才勉強聽清路丫頭是在喊穆家老二的名字,聲調軟糯纏綿,不由地笑了。

就這麽喜歡嗎。

老人微弱沙啞的笑音讓路明虞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正正對上外婆揶揄的眼神。

做春|夢被長輩撞個正着,她恨不得原地消失。忍住拿被子捂臉的沖動,她清了清嗓,同江外婆問好:“外婆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江外婆實話實說。她昨晚失眠了半宿。

路明虞一臉愧疚。

見狀,江外婆笑了,捏了捏她滑嫩的臉頰,慢悠悠地說:“大膽去喜歡,但是,不開心了就要離開,千萬不能委屈自己,不然,外婆可要心疼了。”

路明虞點點頭,覺得不夠,又乖乖地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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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江外婆扶起來,伺候她穿衣洗漱。

收拾妥當下樓,吳嬸在做早餐,昨晚路明虞沒去找她。去問了才知道原來吳嬸也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裏。

她說知道了,然後上樓去看窦曦醒了沒有。

窦曦艱難地爬起來和她們婆孫倆一起吃早飯。路明虞要回家拿戶口本,告訴吳嬸不用準備她們的午飯。

吳嬸叫來浦濱送她們回陳家。

麒園在東邊,陳家在西邊,橫跨一個城市。窦曦在半路下車,去找他哥。

蒲濱把她們送到陳家,都沒上樓喝口水,就匆忙離開了。

江外婆膝下一共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段守清排行第四,是藝術院校的舞蹈老師,丈夫陳和禮職業同她一樣,是長寧最高學府T大建築系的教授。他從1997年入職T大,轉眼21年過去。分配到的這套房是三室一廳。T大百年歷史,教師小區從上世紀85年建成至今,青瓦紅磚,時光痕跡積澱,有些陳舊了。但對路明虞來說,這裏是最親近最牽挂的地方。她從三歲半起就和他們住在這兒,直到兩年前,才拿着積攢許久的演出費,在舞團排練樓附近買了一套自己的小公寓。

陳家在三樓,中間樓層。電梯裏碰到一對退休的老教授夫妻,和江外婆年齡相仿,都是慈眉善目的活寶,女老人摸了摸路明虞的腦袋,笑眯眯地說:“路丫頭又變漂亮了。”

段守清最近在指導畢業生的畢業晚會作品,忙得像一個旋轉的陀螺,已經好幾天沒回來吃中飯了。陳和禮早上沒課在家,在書房批改學生的測繪作業。

陳家的阿姨柳嬸在廚房炖雞湯,是養在郊外的烏骨雞,陳和禮昨日專門去買的,現捉現宰,十分新鮮。

路明虞回家坐下來還沒有十分鐘,她二姐段君喜給她發來信息:【現在立刻馬上出來見我!!】

後面緊跟着一個涮肉館的定位,就在教師小區附近。

路明虞回了她一串長長的語音:【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都到家門口了,你怎麽不來家裏?你想吃涮肉可以來家裏呀,我讓柳嬸嬸去安排。這麽着急叫我出去做什麽?】

君喜姐:【你閉嘴!給你十分鐘,不許告訴大人。】

路明虞:“?”

還不許告訴大人,神神秘秘的。

二姐火爆脾氣,她不敢再耽擱,去書房告訴陳和禮自己要出去一會,叫他等她回來,中午送他去學校。

陳和禮從一推良莠不齊的作業中擡起頭來,說:“我今天坐公交去……”

路明虞壓根沒聽完他的話,一溜風似的閃出了房門。

陳和禮失語,明虞極少有這麽急迫的一面,她做事一向溫和有條理,他總是覺得這孩子不夠活潑,不似同年紀女孩的俏皮嬉鬧,心思早熟又細膩敏感,什麽事都自己悶在心裏,一個人扛。她沒有叛逆期,體貼又懂事,整個小區的人都誇贊她是個好孩子,但這個好孩子卻讓他們心都疼完碎完,他和守清總說,他們寧願不要她那麽完美,只願她活的再輕松舒适一些。她給自己安了一根又一根的弦,把自己緊緊繃住。她很愛笑,她的笑容溫暖又治愈。但其實她更愛哭,只是眼淚卻不肯輕易的公之于衆。

這幾天她婚假在家,整個人的狀态都很放松,快樂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他和守清倍感欣喜的同時也深深懷疑,她對這場婚姻的接受和期待程度似乎比他們以為的要高的多。

在半路,路明虞便知曉了段君喜火急火燎叫她出去的目的是什麽。剛走出樓房,一個大學的普通同學給她發了條信息:【恭喜恭喜,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她有點懵,這個同學畢業以後就回了家鄉,目前在千裏之外的南方,一年大概只在過年時互相發兩句春節祝福,她是怎麽知道的?

路明虞打開新聞,本市熱一是【 “輕和”總裁白慕荷在今早的記者發布會上宣布了小兒子的婚期,女方是路明虞。】

後面的幾條新聞都是搞噱頭的标題。“童養媳”、“娃娃親”、“聯姻”之類的詞,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長寧市因為這個消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越來越多的親朋好友得知這個消息,紛紛給她打電話發短信。

她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回複。

另一個大學同學:【[紅包]明虞新婚快樂,時間太趕,我可能沒辦法到現場祝福你了,以後回國再補上。】

【你們竟然真的要結婚了!天吶天吶!我以前就覺得你們很般配。】

君歡哥:【你給哥哥殺了個措手不及,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提前跟我們說。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放心哈,那小子要是敢讓你受委屈,哥給你撐腰出氣。】

君诏哥:【我的寶貝妹妹啊,我舍不得把你嫁出去[流淚][流淚]。沒有男人配得上你,穆家老二也不行[流淚][流淚]】

葉凝查完病房,抽空給她打電話:“明虞,有空了帶景綏來家裏坐,嫂子給你們做大餐,獨家限量哦。”

段君溯一起床就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在電話裏眉飛色舞地對她說:“我靠!明虞姐你牛|逼!等我,我馬上飛長寧。鬧洞房怎麽能少得了我。”

窦晨:【明虞,祝你幸福。記得請脫單飯。】

信息還在源源不斷的進來,二姐找她一定也是為這事兒。

路明虞抵達涮肉館,服務員領她上二樓。這家涮肉館藏在胡同深處,味道最是正宗。

她的這位姐姐,雖是在國外長大,身體裏有一半英國媽媽的基因,但胃是純正的中國胃,尤其對涮肉火鍋燒烤串串情有獨鐘,幾天不吃,心癢難耐。走秀行程一結束,馬上趕回長寧解饞。

路明虞往角落看,一眼便看見段君喜。段君喜是公衆人物,平日吃飯總選在最隐蔽的角落。現在才十點多,館子裏沒別的食客,倒也不必擔心被人認出。

段君喜旁邊,坐着她的大姐貝滢。

貝滢是江外婆大女兒段守玉的女兒,是江外婆的第一個孫女。貝滢沿襲着市長父親的道路,在長寧市環保局工作,不過三十五歲,已升到副局長的位置。她溫柔知性,整日操心長寧的環保事物和兒子的學習生活,眼角有了細紋,但依舊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路明虞走過去,甜甜地叫她們:“貝滢姐,君喜姐。”

段君喜那雙混血的帶着異國風情的深邃眼眸緊盯着她,紅唇嘴像被點燃的炮仗:“路明虞你怎麽回事兒?我才兩天沒和你聯系,你就送我這麽大一個驚吓。”

路明虞在她們對面坐下,微笑道:“明明是驚喜。”

“驚喜個屁。”段君喜劈頭蓋臉一頓批:“你學跳舞那麽多年,吃盡苦流盡淚,受了多少傷多少痛?結果年紀輕輕的就嫁人,曾經的傷痛全化成了下周末的嫁衣。你倒是好本事,是想就此放棄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路明虞依然笑着,“跳舞是我的根,沒了她,我會枯萎的。”

她笑起來人畜無害,段君喜的脾氣被她笑沒了一半,語氣有所緩和:“你還知道那是你的根。等你和穆景綏結了婚,他們會讓你繼續追逐夢想嗎?穆景綏再過兩年也三十了,他爸媽肯定急着抱孫子,能放你去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白家、穆家那麽多財産和股份總得有後代繼承吧。到時候變成了生育工具,我看你後不後悔。”

兄弟姐妹中,就數段君喜嘴巴最厲害最能說,機關槍一樣,和她在T臺走秀時的高冷形象天差地別。

她是真的擔心,擔心明虞嫁人以後,無法兼顧家庭和夢想。婚姻是墳墓啊墳墓。

貝滢輕輕拍了拍二妹的肩,溫柔道:“剛剛說好的全忘了,有什麽話慢慢說,話別那麽刺,別那麽難聽。怎麽就生育工具了?照你這樣說,我也是生育工具?”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和明虞不一樣,你生張思言的時候,和姐夫恩愛非常,他是愛的結晶。明虞和穆老二又沒感情。”

“又說胡話。你別說話了,我來問。”貝滢接手話題主導權。她斟酌了下語言,用自己認為最柔和的方式問路明虞:“你是自己願意的嗎?”

她和君喜都對此産生懷疑,覺得不能排除明虞是聽從四姨的安排。明虞太乖了,長輩的話,她總是乖乖的聽。她是孝順且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四姨他們養她二十年,她每每說起來,都千恩萬謝,恨不得掏心掏肺來報答他們。

四姨和白總打了許多年的口頭親家,做夢都想把兩個孩子湊成一對兒。

“是我自己願意。”路明虞聽出了大姐的言外之意,但這一點上,爸媽确實給她背鍋了。若她不點頭,以他們對她的愛,是絕對不會逼她或者讓她為難的。

“為什麽?”段君喜忍不住又說話,明虞竟然是自願的,她實在想不通。

“沒有為什麽。” 才不告訴她們真正的原因,讓她們知道了,肯定會更激烈地反對。“反正對我來說,這婚和誰結都一樣。”

她是要結婚的。

外公曾說,她小時候太可愛了,她将來的寶寶,遺傳她多一點,一定也十分可愛。

她有一張爸爸媽媽的合照,她和媽媽長得很像。媽媽辭世那年,才剛過三十。

他們為科研和祖國獻身,她以他們為榮。

這是她的執念。

幸好有穆景綏,幸好她喜歡他,也幸好他最後屬于了她。

想到這,她輕輕一笑,說了句真心話:“其他男人又沒有他好看。”

段君喜:“……”

這只顏狗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貝滢驚訝地嘴巴微張,明虞居然會說這種話,這還是她認識的小妹嗎?

一句話成功弄得兩個姐姐啞口無言,路明虞愉悅地翹起嘴巴。

“孩子的事我們已經談好了,可以等我三十歲再生。結婚以後,我還是能繼續留在舞團跳舞的。他答應給我一紙協議,他要是毀約,我就跑路。”

段君喜拿眼睨她:“我怎麽那麽不相信你呢?”

“二姐你好煩!我才不會變成生育工具。”孩子她心甘情願為他生,怎麽能用生育工具來形容她。從現在到三十歲,還有七年,夠她繼續沐浴陽光茁壯成長了。等長成了參天大樹,就能有足夠的力量站在他身邊。

若是能為他遮風擋雨,就再好不過了。不能總是讓他保護她。他左腹上那道疤,不知道現在變成了什麽樣。

“好吧好吧。我其實想說的是,還算他有良心。”因為不逼明虞馬上生娃,段君喜對穆景綏印象好轉了一點。但也僅限于一點。

“既然你是自願的,那我不多說什麽了。這個問題解決了就沒關系。”對路明虞表完态,貝滢轉去說服段君喜:“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明虞和穆家老二知根知底的,其實也是好事。他既然決定結婚,決定娶明虞,想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等有了性生活,他們的關系和身份會轉變,他總不會永遠把明虞當炮|友。情誼磨合着磨合着就出來了。”

“姐姐你這,沒想到哇。不過在阿虞跟前說這種話題,合适嗎?”

“有什麽不合适的。她下周就嫁人了!”貝滢難得激動。

“歪歪歪,路明虞你臉紅什麽啊,哎呦喂都成猴屁股了。”

“二姐!”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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