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路明虞的戶口沒有入陳家,獨自一人占着一個本子。
因為江外婆來長寧,三人吃完涮肉後,貝滢和段君喜跟着路明虞去了陳家。老人家見到另外兩個寶貝,高興到了極點。
路明虞陪了她們半刻鐘,拿到戶口本,對陳和禮說:“時間還早,我先送您去學校,我們約的下午兩點,我去學校等他。”
陳和禮下午有一門研究生的課。他的車前天送去維修,這兩天去學校暫時開明虞的。剛才聽說明虞下午要和景綏去民政局,順嘴一提:“今天景綏也在學校。”
路明虞那時才想起來今天是T大的校慶日,慣常召開校友會。穆景綏作為T大的優秀畢業生,現在又是優秀校友,自然會被邀請出席活動。
長寧的民政局離T大不遠,二十分鐘的車程。一合計,路明虞決定先送爸爸去學校,然後在學校等穆景綏,一塊兒去民政局。
陳和禮拗不過她的堅持,依她安排,不過說什麽也要叫她去坐副駕駛,車他來開。
陳和禮的車開了挺多年,毛病不少,三天兩頭出故障。路明虞勸了好多次讓他們換車,前段時間矜許哥更是直接給他買了一輛,結果被陳和禮開去退了,把哥哥氣的半死。
對此,陳和禮和路明虞說的原話是:“你哥他們剛買了房,手頭不寬裕,更何況等日後他和你嫂子有了孩子,有的是燒錢的時候。”
陳矜許和葉凝結婚兩年,陳父陳母雖然沒有明面催生,但看着兒子将過二十九,心裏或多或少有點急。段守清暗裏和兒子提過幾次。然而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想到這個,路明虞就十分頭疼。哥哥嫂嫂最近感情出了問題,矜許哥已經快一周沒回家了,都住在檢察院裏。
哥哥特意交代她,這事不能告訴爸媽。
唉。
路明虞在心底嘆氣。就算哥哥不說,她也不會告訴爸媽。如果讓爸媽知道了致使他們産生間隙的原因,事情走勢恐怕會變得更糟糕。
矜許哥的感情之路,也走得好生艱難。路明虞心疼他,也心疼葉凝嫂嫂,這兩人明明眼看着就要愛上彼此獲得幸福,卻在關鍵時期橫生意外。
路明虞沉思,試圖理順那兩人之間千絲萬縷交纏在一起的感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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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矜許和葉凝是相親認識的。起初他們倆之間不僅沒有感情,葉凝心裏甚至還有別人。她被媽媽逼着來和相親,第一回 見面就跟陳矜許說清楚了。這事在相親結束後一天便被碎嘴的遠房親戚告訴了家裏人,段守清本來看着葉凝雖然家世比不過其他女孩子,但長相學識修養都屬上乘,原本九分滿意她,知道她竟然喜歡過自己的繼兄後,對她的滿意度就減了一半。怎料陳矜許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偏生要娶她。
結婚兩年,陳矜許先愛上了,可惜葉凝遲遲沒有回應。前兩天兩人争吵是因為葉凝繼兄家七歲大的兒子。
小孩兒夏天貪涼,吃了很多西瓜和冰淇淋,把肚子吃壞了。偏偏父母都出差了不在家,保姆一時大意,等發現時,孩子狀況已十分危險,上吐下瀉,還發起了高燒。
葉凝在省醫院上班,那男人一急,找不到其他人,便打電話給她。那天葉凝恰好休息,聽聞之後馬不停蹄地趕過去,冒雨把孩子送到醫院。
本來這事葉凝做的無可非議,醫者仁心,就算是陌生人,她也會那樣做。但她渾身被大雨澆透,夜裏孩子脫離危險,她卻倒在了醫院走廊裏。
一查才知道她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長時間超負荷的工作加上淋了雨,有滑胎的危險。
陳矜許趕到醫院時,葉凝還在手術臺上。認識的醫生滿手是血地告訴他:“情況危急,葉凝要我一定保住孩子,但是,若要硬保孩子,日後大人會非常辛苦。”
這些消息對陳矜許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他不知道葉凝懷孕,前幾天還半強迫了她。
他還沒來得及體驗要當父親的喜悅。
可是,她更重要。
簽字時,陳矜許手抖得差點拿不住筆。
葉凝在手術室裏做流産手術,他等在外面,心底一陣又一陣的狠狠抽痛。
一個時辰後,手術燈滅,葉凝被推出病房。陳矜許幾乎是奔到她身邊,她臉色素白,疼得冷汗直冒,她眼底的哀傷,看的他心髒猛地收緊。
去往病房的路上,他都緊緊攥住她的手,聽她痛苦的呻|吟,他恨不得替她承擔所有的痛。
回到病房,麻醉藥效完全過去,她忍着痛把手一點一點往外抽,陳矜許緊緊盯着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她一點一點拽出體外。
她虛弱地說:“那也是我的孩子,我日後可以好好的保護他的。為什麽不給我機會?”
陳矜許第一次知道,原來葉凝和他一樣,也期待着他們的孩子降臨。
路明虞心裏着急,不知道矜許哥和嫂嫂要怎樣才能重歸于好。
陳和禮瞧她焦躁不安,擔憂地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路明虞一驚,極力收起臉上不好的神情,搖頭說沒有。
陳和禮将信将疑,路明虞靈機一動,從包裏拿出一張卡塞進陳和禮的課本裏,再次勸他:“這張卡您拿着,錢不多,添補着換一輛吧。原來那輛您開着,我實在不放心。”
陳和禮怎麽肯收,“你結婚我們沒什麽好東西給你,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了。這錢我不會要的,快收回去。這樣,我答應你,車我年後就換。”
“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我無以為報,您就成全我這個盡孝心的機會吧。”
路明虞打心底裏感激他們愛他們。這一點錢,比起那些情誼,根本算不得什麽。
話說到這份上,陳和禮也不好再推辭拒絕,暫時收下了卡。
K大正門的路邊停滿了車。陳和禮說:“這裏沒地兒了,直接開進去停我車位。”
路明虞點頭。
把車停好,陳和禮一打聽,校友會還沒結束。天氣炎熱,車裏沒一會就變成了熱爐,陳和禮把路明虞帶去學校會堂的一個空階梯教室。
“我一會坐他的車走,”路明虞把車留給了爸爸,“您去上課吧,我就在這兒等他。”
陳和禮走出禮堂時,遇到一個同系的教授。
兩人邊走邊聊。
易教授問:“和禮兄打哪來?”
陳和禮滿滿是要嫁女的喜悅:“明虞送我來學校,我帶她過來等景綏,兩人下午去領證。”
建築系的教授誰人不知穆景綏。
易教授笑聲爽朗:“恭喜和禮兄喜得佳婿。”
陳和禮抱拳:“多謝。”
易教授不禁感慨:“想當初明虞跟着你和守清嫂嫂來長寧,還是個奶娃娃,一轉眼都要嫁人了。”
是啊。陳和禮心說。
正說着,兩人在禮堂大廳和剛結束校友會的人群碰到。穆景綏被簇擁着走在最前面,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皆是從容和自信。見到了以前的老師和未來老丈人,和曾經的同學朋友作別,上前來打招呼。
在長輩面前,他姿态謙和:“陳叔叔,易老師。”
易教授打趣說:“還叫陳叔叔呢,該改口了。”
穆景綏笑容很淡:“易老師說的是。”
陳和禮打圓場:“不急不急。就這麽叫也挺好。”
易教授有事先走了。陳和禮說:“明虞送我過來,在前面的階梯教室。”
“她剛才給我發信息了。”穆景綏說,“我去找她。叔叔吃過了沒?一會我要去吃飯,一起。”
“吃過了。不用管我了,快去找明虞吧。有時間常來家裏坐。”
“改天我登門拜訪,陳叔叔回見。”
階梯教室有不少校友和校友家屬。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路明虞前面轉悠悠球,階梯教室冷氣剛好,她舒服得思想一直在放空。兩個年輕女人走進來,階梯教室很安靜,她們也自覺中止了聊天。
小男孩看到媽媽,起身跑過去。男孩的媽媽目光在路明虞身上停留了幾秒。顯然認識她。
走廊裏,穆景綏與他們錯身而過。
十分鐘前,他們還在一個會議上探讨長寧的經濟發展。這會兒又遇到,男孩媽媽作為已婚人士,倒沒有什麽心思,旁邊的女人心裏卻掀起一些波瀾。
不過自知和他之間的天囊之別,也就沒浪費口舌引出話題。讨論了搞不好還會被當事人聽到,不光彩。
心靈感應般。路明虞收回飄遠的心緒,擡頭,看到穆景綏就站在門口,隔着好遠的距離看着她。
昨夜和外婆徹底聊過,她今天心情不錯。拎着包,起身朝他而去。
默契地沒有對話。兩人原路走出講堂。
兩人都是長寧的名人,媒體對兩人的婚禮大肆報道,把兩人推到了人群中央。來往行人側目而視,男俊女美,珠聯璧合。
外面日光迷人眼,穆景綏脫了薄外套,搭在手臂上。路明虞從包裏拿出傘,他主動接過,“我來。”
他的嗓音清冽低磁,在炎炎夏日裏,攪起一池清涼漣漪。
他們并肩走在烈日下。
打了傘還是熱,穆景綏的車停的近。路明虞鼻尖冒出一圈亮晶晶的細汗。浦濱從陳家出來後趕來K大,見到他們,從樹蔭下走出來,上車先把空調打開。
穆景綏報了一個酒樓名。
餘光瞥見路明虞在用手帕擦頸間的汗。
她的帕子,每天不重樣。
指如蔥白,皮膚透亮白皙,藕粉襯衫,衣領有些高,遮住了昨晚的淤紅。
她身上的香水,是水果的香甜味,前調是葡萄柚的酸甜,中調混着風信子和茉莉,後調獨特,是麥子的清香。
路上,穆景綏有電話進來,是工作上的事。
他左手随意的搭在車門上,無名指上的婚戒惹眼。
特助彭鼎在跟他确認給安聖董事長的禮物清單,安聖董事長喜愛中國文化,他們投其所好,挑選了很多中國特色禮品,國畫,瓷器,旗袍。
這些禮品,一半來自于“輕和”。
是金秋拟的禮品單,很穩妥。
他這邊沒什麽問題,叫彭鼎先去辦理托運。
飯席上,路明虞點了份檸檬水,陪他随便吃了兩口菜。
周六,去辦理結婚證的情侶比平日要多。
他們沒走後門,和其他人一樣排隊。後面的小情侶,手拉手黏在一起。
路明虞指間的鑽戒那麽大那麽閃那麽漂亮。
女生的視線難以挪開,心裏酸的冒泡。
他們兩個的情緒過于平靜,站在一對對或喜悅或甜蜜的新人中間,顯得愈發格格不入。
排隊十分鐘,辦|證不到五分鐘。
一人一本。
走出民政局,路明虞把紅本放進包裏。往車邊走時,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個戴鴨舌帽拎着小塑料桶的青年從旁邊的巷子走出來,正快速地靠近他們。
浦濱眼睛毒,察覺那人行為裏的怪異,來不及細想,從車邊跑過去,一邊大聲提醒穆景綏:“穆總,小心!”
穆景綏眼尾一掃,已然發現危險,在青年提桶潑向路明虞的瞬間,一把扯過她,動作利落地轉身,替她擋掉了顏料的攻擊。
蒲濱擡腳踢在青年手腕上,他當過兵,這一腳沒收力,青年被他一下子踢的單膝跪地。
腳腕傳來輕微痛感,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路明虞耳邊嗡嗡作響,她整個人被穆景綏摟在懷裏,彼此的心跳聲混亂交織在一起,他的沉穩有力,她的雜亂無章。
有綠色的顏料從他臉上滴落。
她忙從他懷裏退出去,看見他的衣服、臉上、頭發上零零點點的沾了顏料。
還好他躲過了大部分。
綠色的。
她氣的發抖。
民政局的人聽到響動紛紛跑出來看,工作人員吓得臉都白了。
浦濱毫不客氣地往青年臉上招呼了一拳。
青年悶哼一聲。
路明虞掏手帕的動作猛然頓住。她轉頭看向青年,他的鴨舌帽掉在了地上,那張帥氣的添了傷的臉暴露在衆人眼裏。
“秦楊?”路明虞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她阻止了浦濱打向秦楊的第二拳。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
消失多年的朋友突然出現,卻對她做出這樣的事,路明虞感到十分荒誕,同時心裏裝滿了疑惑。
秦楊吐出一口血沫,漆黑的眸子緊緊盯着她,聲音滿是嘲諷:“路明虞,新婚将至,送你份小禮物。”
路明虞怒極反笑:“呵,我謝謝你。”
“穆家兒媳的身份就那麽金貴,連你也經不住誘惑。”秦楊眼底閃過心痛。眼前這個姑娘,是她放在心底五年的人。用這樣的方式傷害她,他心裏比她更氣自己。
可他覺得,明虞嫁的,應該是一個愛她疼她的男人。
穆景綏,不是。
因為生氣,路明虞說話并不客氣:“你什麽時候學會了對別人的生活指指點點?”
秦楊消失後,她找過他,但大海撈針。她托人去他家鄉,他媽媽的娘家打探,都沒有消息。
四年不見,他曾經的意氣和活力統統消失了,被滿眼的陰沉取代。
直覺告訴她,這些年,他一定還發生過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你這招很蠢很幼稚,不符合你的性格。”
秦楊閉口不言。
路明虞無奈,看他這樣子,一時半會也問不出什麽,便看向穆景綏,說:“讓他走吧。”
穆景綏正擦着手指上的顏料,聞言視線掃過來,漫不經心地開口:“走可以,走之前,先把這裏恢複原樣。今天是我和明虞的大喜日子,不動你。下次,可沒那麽好運,記得躲遠點。”
浦濱根據他的指示,從路上拉了兩個男人,給他們錢,叫他們留在這裏監督秦楊,全程錄像,不擦幹淨,不給走。
穆景綏在羞辱他。
秦楊狠狠磨了磨後槽牙,盯着穆景綏的眼神,似箭,似火。他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假裝與明虞情投意合。
路明虞沒有幫秦楊求情,他破壞了公共環境,理應收拾幹淨。
只是,她叫那兩個路人不要錄像。
路人看向穆景綏,穆景綏沉着眸子看了路明虞好幾秒,最終點了頭。
路明虞轉身離開,秦楊沖她大喊:“明虞你別作踐自己!”
路明虞跟沒聽到似的,腳步沒停地走回車裏。
她動了動腳踝,發現沒什麽大礙,便沉默着取出手帕,想幫景綏擦掉臉和頭發上的顏料。
穆景綏正在想事情,條件反射地避開了。
路明虞的手在半空停了兩秒,然後把帕子塞給他。
穆景綏愣了下,想起秦楊的話,把手帕還了回去,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放,“我看不見,你幫我。”
她靠過去幫他擦。
從車外看,他們的姿勢十分親昵。秦楊快嫉妒瘋了。
“已經幹了,擦不掉。得找個地方洗一下。”路明虞說完,與他拉開距離,挺直腰背坐好。
穆景綏于是吩咐蒲濱:“先去征和公寓。”沉默片刻,問她:“你們怎麽認識的?”
他對秦楊的父親有點印象,公司經營不善,破産倒閉,不久被查出來偷稅漏稅,非法營運,數額太大,牢飯要吃好久。
“大學社團。”路明虞語帶遺憾,曾經,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如今,他卻在大堂廣衆之下用這種愚蠢的方式羞辱她。
情緒受到了影響,如果沒有這檔子事,她今天的心情,會一直如外頭的日光,燦爛熾熱。
剛才有人在馬路對面的肯德基裏用大|炮偷拍他們。隔的太遠,對方武裝齊備,看不出樣貌。她用手機拍了那人。
不知道秦楊和那人有沒有聯系,這兩件事是不是環環相扣。一團亂麻,一個人想理不出線頭,路明虞便把這事跟穆景綏說了。他來查的話,會比她效率高很多。
穆景綏正了正神色,對她說:“把照片發給我。”
路明虞把兩張照片都發給他。
穆景綏沉思,今天這一系列事情,很蹊跷,空氣裏有陰謀的味道。他心中鎖定了幾個人選。冷冷勾了一下唇。
回頭看到路明虞在跟人發微信,他沒有偷窺別人聊天內容的習慣,于是視線落在了她溫柔恬靜的側臉上。
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麻煩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