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處
“喂,不是吧,這就要哭了?”人偶泫然欲泣的神情讓松田陣平稍微心虛了一秒。
卷發的男人俯身湊近了站在床上的人偶,手指湊近對方柔嫩的面頰,揩去了那滴落的、大顆大顆的淚水。
“竟然是真的眼淚啊。”男人盯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液體,驚嘆着說道。
聞言,原本以為對方要來安慰自己的櫻頓時控訴地瞪大雙眼,淚水也不往外湧了。
“……壞人。”他左思右想,最終漲紅了臉憋出這麽一句話。
娃娃一樣的人偶想不出更多罵人的詞彙,說出的詞語因為輕細的聲調也顯得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威懾力。
“噗嗤。”松田陣平沒忍住,再次笑出了聲。
眼看對方就要因為自己炸毛了,松田陣平才再度開口:“如果你想問我要不要發誓,那我的回答是不需要哦。”
“為什麽?”櫻奇怪地歪頭詢問。
“因為我是警察。”松田陣平的語調平靜,但是仿佛又隐藏着某種強大而自信的力量,“擁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他人。并不需要你的保護。”
異色瞳的人偶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
“所以,你可以回到自己來時的地方嗎?”松田陣平說道。
這句話櫻聽懂了。
“你給我上了發條之後,又想要反悔嗎?”
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松田陣平難得有些頭痛地回應這個性格異常純粹的少年人偶:“最初轉動發條的時候,我并不知道會發生這麽不科學的事情。只是單純的嘗試。”
“但是,我來的地方,已經回不去了。”人偶的面上頭一次浮現出淡淡的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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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制作者是誰?”松田陣平又問道。
“是父親。”櫻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他是最富有創造性的人偶制作大師。”
“我是說,他的名字是什麽?”有着黑色卷發的青年從旁邊拉了一張凳子坐下了,“我可以把你送過去。”
順便探查一下這個神秘人偶所在的領域。雖然對于隐藏在都市中的某些能人異士他有所耳聞,但是這麽近距離地遇到超自然事件還是第一次。
“父親就是父親啊。”櫻不明所以。
松田陣平又問了幾次,然而人偶本身卻說不清什麽。
“如果我按照你說的方式發誓的話,我和你分別都需要付出什麽嗎?”警察換了一個問題的方向。
“你可以給我力量,而我就可以用能力來保護你。”櫻認真地說。
解釋得有些含糊,但松田陣平卻也知道這個人偶也說不出更清晰的東西。至于對方口中的“發誓”,松田陣平壓根就沒有納入考慮。
對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領域,不要做毫無把握的冒險。況且看這個人偶迷糊的樣子,也不一定知道所有的隐秘。
先穩住他再說。
“我以後對你發誓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能得到我的認可。”松田陣平半試探半佯裝認真地說道。
櫻頓時提起了熱情,雙眼也變得亮晶晶的,“你不會把我送走了嗎?”
“或許,你希望我把你送走?”松田陣平勾唇問道。
他當然不會随意把這來歷不明的神秘人偶随意丢棄送人,如果引起負面的後果,那就是他的責任了。
聞言,人偶頓時像是撥浪鼓一樣搖頭:“當然不,讓我留下來吧,我很能幹的。”
“首先就是,因為你的到來被打碎的玻璃,還有亂掉的床鋪。”松田陣平随意指了指淩亂的卧室。
“非常抱歉,我會把它們收拾幹淨的。”櫻露出了堅定的模樣,他跑過來拉着黑發青年的衣擺,擡頭認真地看着他,“你要早點認可我呀。”
松田陣平微怔。
片刻後,他別開視線,放輕聲線說道:“那你可要努力了哦~”
經過這個插曲,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早晨七點半,如果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只是家裏還有這麽一尊大佛在……
松田陣平瞥向正在勤勤懇懇試圖将床鋪上的碎玻璃撿起來的男孩。
等等,如果說人偶能夠流出正常的眼淚的話,那麽——
松田陣平上前一步,想要把人偶娃娃從床上提起來,然而時間已經晚了。
“哎呀……”少年的痛呼聲響起,他忽然将手從床面上收回來,顯然是被玻璃的碎片劃傷了。
松田陣平擡起他的手臂,只見食指的指尖上面有被利器劃到之後留下的、極其細微的劃痕,但是卻沒有血液流出。
——非人的特性。
“看來你的制作材料并不能免疫碎玻璃。”松田陣平說,“床頭的抽屜裏有可以用于清掃床鋪的掃帚。”
他給自己的同事發了短信,讓他為自己請一天假,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個特殊的娃娃。
名為櫻的人偶身高在四十到五十厘米之間,正在為他之前的一句話,像是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幹活。
不過顯然笨手笨腳的,好不容易把碎玻璃掃成一堆,下一秒再來一掃帚又把它們劃散了,僅僅清理碎玻璃,就花費了将近一個小時。
将玻璃收進專門的袋子裏,櫻還頗為像人類一樣擦擦額頭的汗,細心地在上面貼上“內含玻璃,小心劃傷”的标簽。
在之後就是洗床單,人偶并不認識洗衣機這種現代的電器,在松田陣平的指揮下看着這個龐然大物啓動的時候,還好奇地趴在滾筒洗衣機的暗色玻璃前,看着裏面和水流一起轉動的衣物,發出驚嘆的聲音。
從沒見過衛生間的浴室噴頭和抽水馬桶,櫻認真地摸索學習,在動一切東西之前都會詢問松田陣平的态度。
他就仿佛剛剛降臨在這個時代,對着一切露出好奇而熱忱的學習态度。又仿佛是剛剛進入一個陌生環境的幼貓,慢慢地探索着自己能夠活動的範圍。
經過一上午的觀察,松田陣平初步排除了櫻具有危險性的判斷。
“話說回來,人偶需要吃飯嗎?”松田陣平問道。冰箱裏還有幾塊土豆和一根蘿蔔,正好可以做咖喱飯。
“是需要的,”櫻乖乖地站在廚房門口,看着男人系着圍裙在料理臺忙碌,“我可以進來嗎?”
松田陣平偏頭看了他一眼:“可以。”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櫻湊到他的身邊,人偶小小的身高,連料理臺都夠不到,努力仰起頭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移動的手肘。
“我?”松田陣平将洗幹淨的土豆從不鏽鋼的盆裏取出來,用菜刀把它切成塊狀,“我的名字是松田陣平。具體怎麽稱呼其實都無所謂。”
“松田陣平……”櫻垂眸,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名字,“陣平!”
似乎是越讀越順,末了,人偶還煞有介事地握拳點點頭,似乎是将這個名字記在了心上。
飯菜的香氣逐漸在廚房裏彌漫開來,櫻跟着松田陣平左右轉,一邊發自心底地誇贊道:“你好厲害啊,陣平。”
“只是做飯而已。”松田陣平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如果這是個普通的小孩,或許會很可愛吧。可惜,卻是一個來歷成謎的、不科學的人偶。
“我要開動了。”坐在專門用書堆高的座椅上,櫻認真的握拳說道,随即才拿起湯匙,吃起自己面前的咖喱。
随着時間的流逝,人偶從未表現出任何的威脅性,學習能力快得驚人。僅僅兩周的時間,就學會了搬着小板凳,站在料理臺前,嘗試做出可以入口的食物。
雖然動作仍然顯得笨拙,但是認真而努力的樣子,有時候也會令松田陣平感到某種無言的溫柔。
每天在進入到那個箱子睡覺之前,櫻都會認真地詢問松田陣平要不要對自己發誓訂立契約。
而每次,松田陣平的回答都是:“現在還不行,櫻醬還需要繼續努力哦。”
人偶雖然會因此露出短暫黯然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會重振精神,活力滿滿地在第二天更加努力表現。
如果這個孩子一直表現得很乖,這樣的生活倒是也不錯。
偶爾,松田陣平的內心劃過這樣的念想。
然而,大部分時間都是理智站在上風,他已經開始往橫濱的方向調查,因為聽說那個城市裏聚集了許多擁有被稱之為“異能力”的人類,他們之中或許有能夠明白這個人偶特殊之處的人。
雖然人偶面上不說,但松田陣平也能看出來,他對于外界是好奇的。但是或許是擔心自己給他添麻煩,從未提出要出去的請求。
松田陣平提着從超市買的一些蔬果,打開了自家的大門。
“我回來了。”他說道。
原本獨居的男人是沒有在回家之後說出這句話的習慣的,然而,每當自己踏入家門,櫻不管在忙着什麽,都會從家裏的某個角落跑到他的面前,仿佛迎接主人回家的貓咪,對他歡快地說一句:“歡迎回家。”
于是,僅僅不到一個月,松田陣平就形成了這樣的慣例。
然而,整間公寓裏一片寂靜,往常會“噠噠”跑過來的人偶此時卻悄無聲息。
意識到不對勁,松田陣平将袋子裏的東西随手放到旁邊,一邊喊道:“櫻?”
衛生間裏似乎有響動。
循着水流聲,松田陣平找到了靜靜地倒在瓷磚上、閉着眼睛無聲無息的人偶。
旁邊的水龍頭還開着,地面上全都是水,也沾濕了少年常穿着的哥特風的衣物。
沒管對方濕漉漉的衣物,松田陣平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将重量極輕的人偶從地面上撈起來。
“櫻,醒醒。”松田陣平輕輕地晃他。
不會動也不會笑的櫻,此時仿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空洞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