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你還有我
月亮漸隐入雲層裏, 光線暗淡下來,偌大天幕上只剩下幾顆寥小微弱的星星,孤孤零零的。
院裏熱鬧散場了, 喧鬧重歸寂靜, 紅木椅被收回,高大香樟樹下, 搭了把藤椅, 塗珍安靜地坐着。
夜裏風涼,絲絲入骨, 凍得人清醒, 塗珍捧了本書,照着微弱的燈光在讀。
月亮在雲層裏移了幾個方位, 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奉清從爺爺的書房內出來, 站在二樓窗戶邊看見樓下的媽媽, 忙拿了件披肩跑出去。
“媽, 你怎麽在這裏?”奉清彎腰把披肩輕輕搭在她的肩上。
肩上傳來一絲溫暖, 塗珍怔了一下, 握住了女兒的手,“我等你爸呢。”
臺燈微弱的光照着進院的鐵門,守衛也已經回家了。
看了眼時間, 十點半了。
“爸這麽晚去哪了?媽,你先回屋吧, 這裏這麽冷, 着涼了怎麽辦。”她彎腰去扶她。
塗珍握着她的手搖搖頭, 笑笑:“哪有那麽嬌氣啊,這點風,你媽還是吹得了, 我再等等啓航,你先回去啊,乖。”
秀眉輕擰,奉清掏出手機:“我給爸打個電話,他怎麽一聲都不吭就走了。”
“可能是公司有些事吧,清清你別管了,你爸以前和我上學那會還經常等我呢,晚上十點下晚自習,他呀穿一件毛衣外套,在教學樓下操場等我,就為給我帶一杯熱可樂呢,他等過我那麽久,我這有什麽不能等他的。”塗珍想起往事,微笑着回。
手機通話界面撥過去,對面顯示電話已關機。
奉清捂了捂母親冰冷的手,“媽,你回家等着不一樣嗎,在這受凍,心疼的是我。”
母親也倔,執意道:“你爸手機又沒電,回來沒燈,天又黑,我怕他看不見,我就在這裏等。”
Advertisement
奉清拿她沒辦法,只得妥協:“我去找池律。”
說着轉身便往房間裏去了。
塗珍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手指撚着書的扉頁,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大晚上的,能去哪裏呢。
沒過一會,院裏燃起了燈光,四盞大燈都亮了起來,奉清挽着池律的手從正門出來。
“媽,我和池律去找,您回屋等。”
池律站在她身邊,一件黑色大衣,灰色高領毛衣,他低頭給她圍圍巾。
見母親還沒走,奉清又喊了聲:“媽,您回去,我和池律開車去找。”
塗珍無奈,只得起身,抱着書本和臺燈回屋了,站在門口,看着院內的燈光還不忘囑咐他們:“注意安全啊。”
奉清:“好。”
手被池律揣進口袋裏,溫暖幹燥,她踩着他的影子和他一起往門外走。
警衛見他們出來,也從值班房裏出來了,要了證件就放行了。
走到停車的地方,發現那輛黑色大G被人開走了。
“回去借車?”奉清嘆了口氣。
又來來回回一通折騰,借了唐硯的車,他也硬跟着來了,說在家無聊。
奉清拿他沒辦法,任他去了。
一輛藍色的蘭博基尼,在黑夜的南澤城內穿梭,車身照着路燈的燈光反射出流光。
池律單手搭着方向盤,腕骨凸出,手指骨節修長。開着導航,三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南澤城內轉來轉去。
“表妹夫,你認不認路啊?”唐硯一手搭着車窗,看見外面同一個路燈已經來來回回三次了。
長眉微皺,松了離合,池律直接把車停到了靠邊的街道車位裏。
他一言不發地打開導航,點開編輯模式,動手開始畫線路圖。
五分鐘後。唐硯憋不住,湊上前來,看了眼他的導航,密密麻麻的線路圖,直接暈了:“幹嘛呢,這是要把南澤每一個地方都跑遍嗎?”
燈火稀稀落落,街道安靜如水,他們的聲音在這路上清晰可聞。
奉清也探頭去看了下,非常完整的一條路線圖,囊括南澤每一個景點與酒店甚至公交站臺與機場也包括在裏面,預估了下,八十幾千米的路程。
她都驚了,而池律只是淡淡地放下了導航,低聲說了句:“好了。”
“不會再迷路了,表哥,”他頓了下,慢悠悠道:“記得看路。”
奉清:……???
有事嗎,這在較什麽勁啊,今晚要真把這路走一遍,他們都別睡覺了。
唐硯扯了扯嘴角,不情不願地“哦”了聲。
過了會,閑不下來,又開始哼哼唧唧問:“表妹,他對你好不好啊,給哥哥說啊。”
池律冷聲糾正他:“是表哥。”
“不好我去揍他。”唐硯選擇性忽略,“哥也畢竟只有一個你這麽優秀的妹妹,不能委屈自己啊。”
“表的。”眼尾上挑,淚痣輕輕移了下,他用特別欠揍的那種口吻說:“你就別操心了。”
“噗嗤。”奉清沒忍住,笑出聲來,看着這兩幼稚鬼,無奈得很:“找不找人了,我爸要是今晚沒找到,都怪你們啊。”
“清清,你別擔心,舅舅他在南澤好歹生活這麽多年了,迷路肯定不至于,他估計有事轉轉……”
“——刺啦”一聲急促尖銳的輪胎擦地聲音傳來。
猛地一個急剎車。
驚魂未定,由着慣性,往前趔趄,肩膀被勒了一下,雙手抓緊了安全帶,心跳得很急促,奉清擡頭看着前方的車。
池律第一時間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怕。
唐硯沒系安全帶,一個沒注意,直接額頭撞上了前車後座,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誰啊,這麽沒功德,亂串車道?”
他一手揉着額角,擡頭往前看,卻看見車門開了,奉清和池律都往外跑。
有點摸不着頭腦,唐硯靜靜地看着他們。
車外,路燈下,黑色大G停靠在路邊很顯眼,與他們那輛藍色蘭博基尼差五厘米就要撞上了。
奉清踩着那雙白色運動鞋,走到大G主座旁去敲了敲玻璃,“爸?您這麽晚出來幹什麽的呀?”
她彎腰,黑發滑過玻璃,在燈光下瘦致美麗。
車窗下降,奉啓航露出側臉,面色很嚴肅,緊抿着唇,也沒回應。
車內沒開燈光,昏暗得很,在這晦暗不明的空間裏,奉清隐隐約約看見副駕駛座坐了個人,看不清楚臉。
“爸?你怎麽了,說話啊?”奉清急得不行。
大G車門被打開,奉啓航走出來,身後還帶了個人。
個子高高的,身影很清瘦,逆着光,是個男生,她爸牽着他的手。
後退了幾步,他們走到路燈下。
奉清借着燈光看清了他身後男生的長相,疑問着開口:“……宋離?”
“清清。”奉啓航輕聲叫她,沉頓片刻,他說:“叫弟弟。”
“什麽?”奉清問。
奉啓航聲音很啞,又重複了一遍,“這是你弟弟,以後他叫奉離。”
轟的一聲,聲音在腦袋裏炸開,空白了一瞬,奉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離。
男生穿着一件破舊的舊毛衣,抵禦不了寒冷,凍得唇色發白,他還穿着那雙運動鞋,鞋尖已經脫膠了,皮面上還多了幾個小洞,泥土沾在上面,破落又寒酸。
他今天輾轉五次公交,從南嶼到南澤,花光了身上的錢,最後徒步在寒冷的夜裏走了三個小時,在衆人歡笑樂道的時候,他在走路,不停歇,為了母親他不能停,因為貧窮壓得他快喘不過來氣了。
走了那麽久,在徹徹底底迷路之後,他鼓起勇氣,借了路人電話,向這個二十多年來沒有見過一面的爸爸打了第一個電話。
他很平靜,也很冷靜,只是說:“我媽讓我來找你。”
他不敢看奉清的眼睛,手指攥緊,落魄得像無家可歸的人。
心底像被人拿錘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奉清退後兩步,眼眶泛紅,漸漸濕潤起來,肩膀克制不住地抖動,她聲音很冷,說得也很絕情:“你不是我弟弟,我沒有弟弟。”
“我不會承認的。”她不停地往後退,眼神痛苦而掙紮。
池律及時扶住了他。唐硯趴在窗口看得驚訝地張大了嘴。
然後他看見她表妹,穿着運動鞋和裙子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個街口跑了。
而奉啓航的手,松開又緊握,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對不起。”宋離垂着頭,自卑怯懦,高高的個子被生活壓彎了背脊。
他不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的,他不知道“小青”就是他的“姐姐”。
他生下來至今,所擁有經歷的一切,全都是命運加諸于他身上的,而他連知情的權力似乎都沒有。
-
月色涼如水,照着地上的行人,奉清跑了很久,池律一直在追她,體力不敵,她落後了,池律站在她身旁,低着頭,心疼地看她。
那一瞬間,突然就繃不住了,眼淚自己掉下來了,奉清死咬着牙齒,不說一句話。
而池律,直接伸手将她擁入了懷裏。
他們的心跳都很快,炙熱滾燙,快要跳出胸腔。
奉清趴在他的肩上,眼淚滾落濕了他黑色大衣。
而池律只是緊緊地抱着她,大手一遍一遍地撫摸她柔軟地發頂,他懷抱着自己的珍寶,生怕她傷心難過。
無聲的擁抱,在這靜谧的夜裏持續了快十分鐘。
直至夜空被焰火劃破,砰砰聲不絕如耳,身後焰火綻開,滿天星子散落。
池律脫下了自己的大衣,給她披上,帶着她往外走,往安靜地地方走。
低啞又堅定地說:
“你還有我。”
-就算被全世界抛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