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還吻你萬千
去平樂的路異常艱難, 路途崎岖不堪,黑色越野車沿着南方山路一直開,路過了一條內流河, 過了河進了唯一的一條土路, 繞西而行。
奉清臨走時買了張雲城地圖,現下攤開在座椅上查詢, 一條內流河連着彙入瀾滄江, 直接穿過的是邊境,一條極高極陡的山脈橫擋着西南那方邊境線。
按圖一路索尋過去, 地圖上連平樂的名字都沒有, 手指指着橫斷的山脈,奉清問:“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這裏?”
池律單手開車, 偏過頭來瞥了一眼, 淡淡回:“往北一點。”
奉清詫異:“再往北就是山脊了, 那裏四面不通都是密林, 怎麽進入?”
正說着, 一條路走到了盡頭, 橫擋在他們前面的是一篇茂密鼎盛的雨林。成群高大的落葉喬木遮蔽了藍天,樹枝将天空分割成塊狀,他們身處其中, 如蝼蟻般渺小。
“下車吧。”池律打開車門,長腿一跨先下去了, 黑色山地靴踩在松軟的泥土上, 印出兩個深深的鞋印。邁步往越野車身旁走, 他微躬腰打開車門,牽她下來。
空氣清新帶着潮濕,松露野草氣息沁人心脾, 似乎剛下過雨,林中樹木都綠得清澈明晰,展目望去,茂密綠意層層疊疊,将去路完全擋住。
“沒路了?”奉清手心微微泛潮,怔怔地看着前方。
季秋卻似乎已經輕車熟路,背上背包沿着一側的溪流翻過去,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開口:“嫂子跟這邊走,要過雨林呢,還得走一段路。”
目光随着季秋的方向看過去,隐隐約約能瞧得見一條在高大灌木下的泥土小路,沒有石塊堆砌,應該是人為行走踩踏出來的一條路。
大手握了握她的,示意她安心,池律折返車後,打開後備箱,一手提了個黑色登山包出來,“走吧,清兒。”
三人沿着小路前行,往偏離溪水源頭的高處走去,漸漸的,土路泥濘不堪,行程愈加費力起來,似乎他們大有要爬山的趨勢。
季秋一路上喋喋不休和她解釋:“平樂所處的地勢高,又沉沒在深山中,所以那裏平時鮮有人至,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因此才會孤零零的在山中無依無靠。害,村中的女孩也是慘吶,要不是這兩年池律發現了,聯系這邊的朋友一直資助,不然她們只怕連飯都要吃不起了,我們律哥真是好人……”
“阿秋,走你的路。”淡淡一聲,他眼皮都沒撩一下,聲音如泠泉擊石壁,“少說點,省力。”
奉清走在中間,聽見他這樣說,倒更顯得好奇起來,問他:“可是我想多知道一些平樂的事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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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池律目視前方,額有細微晶瑩的汗珠,瞳色深黑,融着光又變得柔和下來,他默許:“那就講吧。”
未幾,補了句,“別聊我。”
季秋得令,翻了個白眼懶得吐槽,“遵命,池大爺。”
奉清忍不住咯咯笑起來,他還真是一位低調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啊。
于是這一路除卻有些累外倒也沒多費心,只是密林中時常能碰見寫有毒的花草,偶爾還能看見蛇移動着快速竄過草叢,流動的黑色鱗片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光。
池律走到她身前,帶她走那些他走過的路,避開所有有毒的花草,還給她噴花露水防蚊蟲,扔了袋雄黃進她的小挎包裏,留下簡潔兩個字:驅蛇。
奉清擡眸,細碎的陽光透過樹枝枝桠間的縫隙灑落下來,吻在他的眼睫上,他眼睛也像住進了光,狹長的鳳眼,薄而淺的內雙,令人心動的眼睛。下颌線流利,被陽光描募得分明,薄唇抿着,唇形很好看,唇色很淡,她往前走了一步,踮腳,趁他不注意,悄悄吻了吻他的嘴角。
而後又玩笑着退後,明亮雙眸皎潔如小鹿,她笑着開口:“喂,池先生。”
池律後知後覺覺出她偷吻了他,心下漣漪層層,半垂着眼眸看她,眼裏映着光,看人深情無比。
她穿着一身淺藍色的運動裝,胸口有一只可愛的藍色小熊,和她一樣,幹淨美好。是他一直喜歡了那麽多年的姑娘,是他心愛的女孩。
他回她:“奉小姐,我在。”
唇角彎上,露出嘴角的小梨渦,奉清輕輕道:“我想着喜歡你,就總忍不住要吻你。”耳尖一陣燙,她聲音很低。
唇邊溫涼未散,姑娘的唇柔軟得似白雲,足夠他想好久,他長腿往前一步,大手一把摟住她的腰,抱住她,長睫毛掃過她的側臉,唇貼近了她耳邊,低低回應:“還吻你萬千。”
心跳陷落,同他心髒一起起伏墜落,心動瘋狂蔓延,生長不息。
他總是這樣擁抱她,堅實溫暖,帶着那樣深的安全感,仿佛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奉清點頭,手輕輕回扣,一點一點抱緊了他。
—
平樂比想象中的場景更加貧瘠破敗,房屋低矮,土地荒廢幹裂,不生長一點莊稼,連近處的山林樹木的顏色都是枯黃瑟縮,毫無生機。
這不該是一處位于山林腹地裏的村莊模樣。
饒是一個半小時腳程走得腳都酸痛了,奉清看到這幅破敗荒涼景象時也還是詫異得不敢相信。
“這裏的生态環境不應該如此糟糕的?”她彎腰随手拈了枝路邊枯死的野草杆,湊近鼻尖一問,一股硫化物的味道。
季秋喘着粗氣,灌了一大口水,嘆了口氣:“是他們命數不好,哎。”
“這裏的土或者水被污染了?”奉清站直身,沉默地看着前方貧民窟的荒涼景象。
村中老人坐在土屋前的木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而那些衣服都沒穿齊的小孩在泥土路上光着腳跑來跑去,一側道路的垃圾堆起了小山,風一吹過傳來陣陣腥臭味。
十八九歲的姑娘灰頭土臉蓬頭垢面地坐在門前的空地上織花衫,她們的人生葬送于此,一輩子勞累,一輩子不得善終。她們通常很麻木,眼裏沒有光,只是不停地重複手中的動作,如機械一般。
奉清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這個年代會存在的地方,“為什麽,我在這裏看不到生氣?”
季秋一手撓着頭,嘆氣:“這裏很殘忍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這些年在我們的幫助下好了很多了,再往裏面走點吧,那裏有年輕人,也有小孩子,新的活動設施也在建立了,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池律一直沉默,無聲地牽着奉清,往前走。
路過了那土屋,季秋放下背包,從裏面拿了一方針線盒進去,老奶奶眼睛不太好了,是孫女替她收下的,季秋悄悄順着她的衣袖給她塞了幾百塊錢。
老奶奶/頭發花白,口中不停念叨:“是善人來了,是善人來了,囡囡還不快給善人倒水喝。”
季秋婉轉拒絕:“奶奶,我們還得往裏走呢,不喝水啦,您,保重。”
走時,那個十八歲的姑娘站在門口深深的看着他,眼裏是純粹的感激和謝意。
走到前面一段距離,季秋才忍不住道:“這裏的年輕姑娘沒剩多少了,大多數都被賣到更遠的山裏去給那些有智力缺陷的人做老婆了,而賣她們得的錢,都被村中人拿來補貼家用了。
“是莊稼長不出糧食嗎?”奉清忍不住追問,眼裏全是擔憂關切,她從小見不得別人苦,更加沒見過這樣的苦,那些年輕的姑娘本該有更好的一生的,而不是任人買賣。“那些女孩,沒有其他出路的嗎?”
“沒有。”池律替他回答,“她們從小長在這裏,沒讀過書,不識字,好不容易逃到外面去,大多也是昨天那女孩一樣的下場。”
“平樂在雲城是邊緣地帶,毗鄰邊境,又窮又苦,是三不管地界,沒人替他們撐腰。”
行至村正中,一塊小小的水泥堤壩鋪就,一群小孩子在歡笑着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這才有了點人聲。
那群小孩往這邊看過來,見着池律來了,紛紛跑過來,笑着喊,“池律哥哥來啦,池律哥哥來啦!”
一群小孩跑過來圍着他,池律蹲下,放下背包,拿出裏面的各種各樣小玩意和零食分給他們。
小孩子嬉笑成一堂,拿到禮物後都興奮得不得了,都嘴甜地說着,“謝謝哥哥。”
“你還帶了這些呀?”奉清也幫着和池律一起發。
剛在路上還一直好奇他包裏背的是什麽,沒想到這麽快便解了密。他做什麽事都很認真,一絲不茍地把小孩照顧好。
奉清幫着收拾背包,拉鏈拉到一半不慎手指被鐵絲片劃了個口子,流出鮮血,有點疼。
她拿出邦迪貼上,繼續幫他們。
太陽正挂中間,烈日如瀑,熱得人不住的出汗,奉清伸手抹了把汗,池律看見她手指的邦迪,問她;“怎麽了?”
奉清看了看手,“沒事,劃了個口子。”
池律卻焦急地直接拉過她的手,取了邦迪,倒礦泉水為她清洗,“這裏的東西不要亂碰。”
“水都被污染過,村中前幾年大規模死過一批青年人,所以現在幾乎看不見青年男性。”
“怎麽會?”奉清回想,分析,“土塊裏的硫化物?與這個有關?”
“對啊,不光硫化物,泵和黑/火/藥的含量還超标呢,一不小心這裏就會被引爆,一個也逃不了。”清脆的一聲女聲傳來。
奉清擡頭,循聲望去,直見一個穿着灰衫長裙的年輕女子,手捧着書卷,指骨瘦得變了形。
她笑得凄涼悲切,“北山的那個礦,就該拿着火/藥去再炸一道,給夷為平地了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