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7 我好想要你

“你是?”奉清問她。

捧着書卷的女子含眸看她, 目光幽長深微,疏冷通透,又裝着股子瘋勁, 對她反唇相譏:“你管得着嗎?我是誰, 你們這些人割破個手指就擔心會死,會是真的關心我們嗎?何必假惺惺作态, 趕緊走了罷!”

“你……”奉清被她嗆了一口氣, 抽回手指,不卑不亢答:“我問你, 是出于禮貌, 你過意揣測我也并無他法,而村裏的人, 你說我們的關心是真心也罷是假意也成, 也并不幹你事, 你管這麽多又是何事?”

“怎麽不幹我事?”那女子站起身來, 枯瘦的手指捏住手中的書擡起向她搖了搖, 宣布, “我叫顧芝蘭,會是這裏小學裏的老師,我關心愛護他們輪得到你這個外鄉人來說嗎?”

“呵”, 奉清笑了聲,回嗆她:“會是?那你又怎麽知道我以後不會是這裏的老師?而你才是外鄉人。 ”

“你伶牙俐齒, 強詞奪理!”顧芝蘭用枯瘦如柴的手拿起書卷傲慢又氣惱地指着她:“你這種千金小姐, 果然是極善口舌之辯, 既然這麽不服,不如來較量一下!”

“芝蘭,你夠了。”冷冷一聲, 池律一手修長指骨捏着手中礦泉水瓶,沉墨般的漆黑雙眸直直看着她。

“你就這麽護着她?”顧芝蘭看他的眼神帶了點不明不白的怒意,她懷揣了書卷,語氣仍咄咄逼人,“你以前可沒帶過女人來,不是性冷淡不近女色嗎,那現在面前這位又是誰啊?”她上上下下地掃了奉清一眼。

池律聲音冷得如雪山碎冰,“她是我的妻子,輪得到你來教訓?”雙眸如鷹犀利陰鸷。

季秋也拉了拉她,示意她別太過。

顧芝蘭聽到這心下有點發怵,瘦骨嶙峋的臉上的憤恨變成了笑意,她顴骨很高,笑起來的時候門牙外凸,很顯眼又很燦爛,虛假的燦爛,“哎呀,我不過是開玩笑嘛律哥,您大人有大量還會和我計較嘛?”

“這位姑娘确實年輕,心高氣傲,我和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就這樣過去了,都沒什麽的。”她說着要去牽奉清的手。

池律撩了撩眼皮,側身回擋過她的手,淡淡開口:“做正事。”

顧芝蘭擡頭看着他不明意味地笑,笑了會,唉聲回:“好诶,池總。”

……

院中小孩被分為兩派,零食和小玩意差不多分配完畢,顧芝蘭便就着空地,水泥土地給他們上了一節英語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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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為數不多的能主事的人前來探望,看着顧芝蘭的背影不住贊揚:“小蘭是個好孩子,好學校的英語專業畢業的孩子,來這教書不拿工資吃喝也不好,都瘦成這個樣子了,真的是辛苦她了啊,哎,我們這些人該怎麽報答哦。”

奉清聽到這,把她的事七七八八地了解了個大概,心底那種敵意和不屑也差不多沒了。她講課實在精彩,即使是很簡單的單詞她也能講得趣味橫生,甚至奉清覺得講臺就應該是她的舞臺,她會成為那個舞臺上最優秀的舞者。

一節課完畢,顧芝蘭帶着笑說了下課,院裏的小孩拼命鼓掌,掌聲回蕩在這一方天地間,經久不衰。

顧芝蘭繞過小院子走到他們跟前,驕傲地揚起頭,對池律說:“讓池總久等了呢。”

池律眼皮都沒眨一下,聲音又淡又涼薄,“不要說廢話。”側身和村裏的主事商量,“現在去測量一下水質?”

顧芝蘭梗着脖子把尴尬吞咽下去,彎彎唇,争先回答:“好啊,我帶你們去。”她把矛頭又指向了奉清,“千金小姐金貴得很怕是污了眼,受不得這委屈,不如別去了。”

“你……”奉清盯着她,這女人說話實在刻薄,似乎生來便不懂與人為善之理。

“她要去,”池律淡淡地看着她,聲音冷得結了冰,“顧芝蘭,你适可而止。”

聞聲,顧芝蘭臉紅一陣白一陣,咬着牙齒,上下磨蹭得咯咯響,最後甩了甩衣袖,“哼”了聲。

村中主事人見她這樣也苦笑不得,這個小顧老師哪都好就是脾氣不好,容易對外人橫眉冷對千夫指,頤氣指使的,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歡。

“那,我們這就先去探探路。”主事率先走在前面。

五人便又折返出了村,沿更深處的密林走去,一路上總聽得見溪水清晰的流淌聲,但就是見不到水源,林中連鳥叫聲都沒有,一切都顯得異樣。

一條小路彎彎繞繞似乎永遠走不到頭,樹木卻越來越稀松,漸漸的那些樹木顏色都變成了枯黃,枝葉幹枯,掉了一地。奉清摸了摸樹皮,這樹,似乎是死了。

再往前走了百來米,驀然出現了一塊光禿禿的平地,碎石枯草雜亂無章地鋪陳在上面,映着毒辣的烈日,一點生機也沒有。

手心被一雙大手緊緊握住,池律示意她安心,他們繼續往前走,走到那塊空地上,西北一隅,窺得見一個深而漆黑的礦洞,裏面傳來一股極大的硝性火/藥味,礦洞往下,是一條流淌着烏黑發油發亮的水的小溪,湊近一聞,極大的一股硫化物和黑/火/藥的味道。

村中主事人劉老感嘆:“當年為了炸出這口礦不知用了多少火/藥啊,還硬生生在這山脊處鏟平了一塊地,樹木花草都被鋸斷,山脈也斷了,我們這靠山吃飯的人地裏都種不出莊稼,這才讓平樂一年不如一年,越來越貧瘠蕭瑟。”

顧芝蘭看着這一切,眼裏泛着淚,痛罵:“無良商人!仗着我們平樂在邊境就來欺負我們,斷了我們的水源,把水源污染了,讓我們再也反抗不了他們,真是令人作嘔,讓人惡心得想吐!”

主事嘆氣:“也确實如此,那礦下不知道還埋着多少公斤的炸/藥,讓這溪水經過這麽多年的淨化稀釋也都還是黑中泛黃的,水流流動,讓村裏的地都壞掉了,莊稼長不出來,村裏人都吃不飽飯,一代窮一代,造孽啊。”

奉清看到這一切,心底好像被掏空一片,她不知村中人是怎樣熬過這樣的生活的,可是心底還是會難受,難過。

“我們能再創造一條水井循環嗎?”奉清忍不住問,“堵截住這被污染的水源,重新掘取地底深處的淡水,供大家飲用種植?”

“你說的倒是輕松。”顧芝蘭說着風涼話,潑她冷水,“這溪流裏的水早已浸入村中各戶的家裏地裏,堵污水?哪堵得過來啊。”她蒼涼笑笑,“依我看,這礦啊,就得一把火炸了才好。”

而一旁的池律沉默地站立着,長眉微皺,淡淡道:“給村裏每戶人安淨水機,阿秋,這事你回去采購一下,要PURE品牌的。”

季秋點點頭,“好的律哥。”

“至于這溪,”漆黑雙眸盯着那條黃黑色的溪流,聲音低沉如墨,池律淡淡道:“填了。”

衆人聽見這聲,都驚了,這溪若是填了,那污水豈不是四處回流,污染的面積更廣,林中的樹木怕是又要再死一片。

主事不放心,确認:“池小先生,這溪是真要填?”

顧芝蘭也忍着沒發瘋,“池總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而奉清已經跑到一遍的空地上去拿着支樹枝在地上寫計算公式了,單看一系列化學式沒人能看懂。

“填。”池律淡聲回,長腿幾步走到奉清面前,他彎下腰,拿過她手裏的樹枝,給那些方程式前面加了系數配平,而後又在那一串式子旁打了個叉。

怔怔地看着自己寫的淨化循環都被否定,奉清心裏不是滋味,擡頭看他,“你有更好的方法?”

“綠礬和堿式碳酸鈉不可能大規模地用于這種地方的,污水淨化,排除。”他平靜地說着,瞳眸不起一絲波瀾。

洩了氣,奉清看着他也氣,沒什麽好語氣了,“什麽話都讓你說光了,什麽方法也都被你否決完了,莊稼反正都枯死了,地也污染了,你怎麽救?你讓他們全都搬家嗎?”

池律伸手抱她,安慰她,平靜開口:“相信我。”

五人回程。

“明天找人多運幾桶水過來。”池律對季秋道。

季秋:“得令,遵命池哥。”

而後回去的一路上,劉老給奉清講了許多平樂過去的事。因為地處邊境,又是三不管的地界,所以那時候平樂湧來了很多走私犯,走私的東西有藥品毒品煙草,還有其他生活用品,數不勝數。

走私犯帶來了動亂,槍聲,經濟往來,貿易交換卻也帶來了財富,買賣。平樂人民短暫地富裕過一段時間。而後面,時代變了,走私犯販賣藥品日用品的少了,那些販賣毒品的也找到更便捷的路徑,平樂便被抛棄了,有無良企業來開礦采買,礦洞挖到一半之後廢棄,遺留炸洞的火/藥還污染了水質,而後衰落至今。

而貧窮卻深深刻入平樂人的骨血裏,似乎這輩子再不得翻身。

奉清忍不住問:“那開采這礦洞的企業是誰?”

劉老嘆氣,搖搖頭,“那時候好像是叫文啓集團,是個野雞公司,現在已經搜不到了。”

“所以說現在是無人管制嗎?”奉清抓了抓衣袖,憂慮這片密林,“長此以往,這裏的生态循環會被嚴重損害的。或許以後這片密林都将不複存在。”

“所以啊,那礦洞埋了填了都不起作用,還不能對外界放出消息,一旦放出消息,估計更多無良企業湧入,那時這裏的生态只會更加惡劣。”顧芝蘭彎腰撿起路邊的一個碎石塊,垂眼細細觀看,石塊切面泛着黑色光澤,她道:“這是礦石的邊角料,拿回去碾碎了,可以熔鑄成一把好用的鐮刀。”

奉清踩着石子走過去,彎下腰接過她手中石塊細細觀察,紋理質地,都是礦石的特質,她不可置信地開口:“這是鐵礦石的邊角料。”

擡頭問他們,“難道這礦洞真的挖出了礦脈?”

顧芝蘭雙手抱胸,頗有得意,眼神卻又帶哀戚:“何止吶,那礦洞底下還藏了出銅山脈呢。”

鐵礦礦脈加銅山礦脈,這意味着他們有一座真正的金山,對各方企業的誘惑力是不言而喻的。

季秋聽到這也很震驚,不可思議地問:“那為什麽平樂人不自己開采呢?有了這些礦賣,那你們的生活又何嘗得不到改變呢?”

劉老嘆了口氣,臉上皺紋溝壑一覽無餘,“中國人講求一個“根”字,尋“根”守“根”,世世代代平樂百姓都生長于此,這片土地便是平樂的“根”,我們又哪舍得讓它動刀,再遭受苦難呢。”

“挖礦挖的是地脈,挖的是山,地空了,山空了,我們這世世代代守護的“根”也就沒了啊。”

奉清聽得認真,微微動容起來,開始思索另外的萬全之策。

顧芝蘭卻半翹着唇角,有些瞧不起他這番說辭,拆穿他:“村裏年輕人死了一批,不就是下礦洞挖礦死的麽?說什麽守根,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

聽到這,劉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也挂不住老臉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奉清此時倒才驚異與顧芝蘭的性情,這樣直率,不拐彎,說話一分餘地也不會給別人留,也不知道這樣的性格是好還是壞了。

顧芝蘭拍拍手上的灰,繼續開口:“不過也是那批青年人的死,才保住了這礦脈。我們那時對外稱的是,這群青年人是死于怪病,外面的那些人聽見,都沒敢再來了,這礦洞也才一直保存至今。”

她說得那樣認真,卻又似乎帶了悲壯的意味。眼眸裏盈着光,是深切地愛着這片土地。

劉老用手捶了捶胸,長咳幾聲,“如今,村裏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當初的決定是好還是壞啊。”說着他眼裏竟泛起淚光,一滴渾濁的眼淚流下,他拖着副老朽的身體,走到池律身前,彎腰竟跪下,恭敬作揖,懇切道:

“這兩年只虧得了池小先生的幫助,村裏的人才沒到餓死的地步。而以後,我們這村裏的姑娘孩子,也都要倚仗池先生扶持了,不求富貴,只求吃飽穿暖,不受被人販賣鄙夷的卑賤之苦。”

池律彎腰扶起劉主事,許下承諾,“請劉老放心,我一定會讓平樂一百多人衣食都有所安,不再受外人白眼,會讓你們堂堂正正生活在陽光下。”

——

在平樂待了一天,翌日便離開了。

跋山涉水到了雲城,季秋先暫時留下采買,送他們到了機場。

一路勞累,奉清精神已經有點不支了,腳腕肩膀又酸痛得厲害,勉強對着季秋笑了笑作了再見手勢。

進候機廳坐下,就一直開始捶肩。

池律手中電話沒停,一直在彙報命令工作上的事,等放下手機時已經離登機還剩十分鐘了。

他看了眼奉清,低頭長指敲屏幕發了條短信。

等上了飛機,奉清一沾座椅就睡了。

池律替她搭上毯子,将座椅放平成小床,讓她舒服的躺着。而窗外雲層鋪落在下面,雲層以下下起了雨,雲層以上卻是霞光漫天,一輪巨大的圓日從東邊升起,照亮了這一方廣袤的天地。

不知睡了多久,奉清醒時睜眼第一眼看見的是池律的後頸,冷白的脖頸,黑發細碎,頸線下颌線耳朵的輪廓也那樣流利好看。

他捧着書在讀,安靜而認真。

奉清輕輕叫他:“阿律。”

池律放了書,回過身看她,溫柔笑:“醒了,還累嗎?”

餘光瞥到他手邊書的名字,《肩頸按摩護理大全》。

心裏好笑,她問他:“你看這個幹什麽呀?”

池律淡笑:“多一項技能吧。”

奉清順着他的話接,“那要拿我試手嗎?”

“好啊。”

他按摩力道正好,手法學得也不錯,奉清表揚他,歪頭親了他耳尖。

池律捉住她的手,額頭輕抵着她的,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睫毛很長,在眼窩裏打出一圈淺淺的陰影,目光溫柔而深情。

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說:“我好想要你。”

如此反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奉清驚愕地看着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說的話。

時間仿佛靜止,他們的動作定格。

片刻後,奉清偏過頭,紅着臉,裝作鎮定問:“我可以相信你嗎,阿律?”

池律不知她是說的哪樣,試探問:“永遠在一起?”

奉清還沒做好準備,垂了眼睫,囫囵着應付過去,“我是說,我們家企業的事。”

“奉氏會渡過這次難關嗎?”

正此時,飛機開始下降。空姐進入他們的機艙內,溫柔地提示他們将手機關機,并且收回座椅。

池律坐在她身側,大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相抵,粗糙的手掌包裹住她柔嫩的手指。

飛機下降,極速墜落,失重感裹挾着他們。

而他的嗓音獨特低啞,如山間晨霧,虛虛實實,降落人間。

他說:“我會給你想要的盛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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