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 無人之境
斜斜的日光從機場大廳內的玻璃隔間灑落下來, 照在人身上,衣服,皮膚, 溫暖得幾近透明起來。
人山人海, 衆人堵截在外面,聲勢浩大。
奉清被這陣仗下了一跳, 她看着被保安攔下的記者向這邊翹首觀望, 招手揮舞,口中還一直大喊着“池總池總”, “我們想要采訪您。”
鞋尖踩在地板上, 路被擠得水洩不通起來,奉清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有點疼, 池律傾身, 直接一手摟住她的肩, 護着他往外走。
公司的車很早在外面接應了, 徐瑩月一襲紅裙, 玲珑有致的身材,她靠着車窗,打扮得像要去參加舞會一樣。
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 手機接了通知,轉接了機場安保, 直接派了十幾個訓練有素的保镖去把人群隔開, 把他們接出來了。
臨近上車, 還有記者觀衆在不停拍照,不停詢問問題。
“請問池總,天馳瘋狂購入奉氏A股是您的指示嗎?”
“是妄圖吞并還是救之水火, 池總您能解釋一下嗎?”
“還有網傳,您即将召開新聞發布會,這事是真的嗎?”
“奉氏股票指數已經開始回暖,為失德企業站隊是你們天馳的選擇,還是僅僅是你自己的決策呢?”
“池總能回答我們一下嗎?”
奉清人被擠懵了,穿着一襲單薄的牛仔長裙站在人群中,她沒什麽表情地看着那群記者,衣着光鮮,目光犀利敏銳,用盡一切可能搜集信息,甚至不惜騷擾,暴露他們的隐私。
而他們剛剛說的那些話,奉清聽得頭昏昏漲漲的,只隐約捕捉到了“奉氏”,“回暖”,“記者會”之類的詞。
太陽穴突突地跳,頭疼得很,奉清伸手輕輕抓住了池律的衣角,想問問他。
池律卻已經面向那群記者了,他穿一身黑西裝,袖扣是寶藍色的,領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側臉線條淩厲堅硬,帶着股滅不了的冷淡鋒芒,聲音也如他人一般冷,他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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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一切,會在接下來的記者會上解釋。”
而後轉身,拉着她的手徑直上了那輛黑色幻影。而沿路記者卻像被點燃了一般,情緒愈加高漲起來,繼續追問記者會的事,有的甚至不顧保安阻撓直接上來拍打車窗。
耳朵被吵得一陣嗡嗡作響,奉清緩了好久才緩過來,靠着另一邊的車窗,頭歪放在椅背上,輕輕閉了眼睛。
徐瑩月坐在他們後座,刻意而又做作地問:“池夫人不問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奉清垂眸,捏了捏指尖,問:“什麽事?”
“天馳為了救你們奉氏冒了多大的風險你不知道嗎?我們投入了多少現金購買你們那快跌停的股票心裏不清楚嗎?現在還裝一副不知道累得很的臉給誰看啊?”
“手機給我。”奉清轉身對徐瑩月說。
徐瑩月怔了一瞬,“什麽啊?”反問她,“你自己沒手機嗎?”
奉清不想和她廢話,直接了當說:“找個能上網的手機給我。”
徐瑩月猶疑半晌,遞給自己的手機給她,不忘嗤笑,“借你的,堂堂奉氏千金,連手機都沒有。”
池律從上車至今一直在打電話,沒來得及顧及她們,此刻剛挂掉電話,放了手機,他直接讓司機沿着前面高速路的一個停靠站停車。
黑色幻影靠着邊上緩緩停下。
徐瑩月彎唇笑得好看,詢問他,“池總這是要幹什麽?”
他撩了撩眼皮,不鹹不淡地開口,“下車。”
“啊?”徐瑩月驚訝地看着他。
“下車。”池律又重複了一遍,神色不佳,顯然有點不耐煩了。
車門被打開,徐瑩月不情不願地撩着裙子踩着高跟下車。
“啪”的一聲車門關上,引擎發動前,徐瑩月又上前來拍打車窗,手指着奉清手裏的手機,大聲說:“我沒手機,我手機在她哪兒!”
池律眼皮都沒撩一下,直接淡淡地對司機說了聲,“王旭,你的手機給她。”
搖下車窗,王旭把手機丢給她,要關窗的時候,徐瑩月連忙攔着,“密碼。”
“三個八。”王旭回答。
而後點火,發動,黑色幻影飛快向前駛去,将徐瑩月抛離身後。
徐瑩月穿着一襲紅色長裙一個人抱着手機孤零零地站在高速路口,看着前面的汽車駛遠了,才洩憤似的大罵了一句,
“池律你個變态!”
高中是,現在也是,她就是犯賤,非要貼着冷臉湊上去。
—
車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奉清浏覽網頁信息浏覽得認真入神,一時沒注意身邊發生的事。
這一上網,才發現原來南嶼這兩天發生了這麽多事。
她的那篇道歉信在熱搜上挂了兩天,奉氏急得焦頭爛額,最後不得不對外承認是他們發的,庭審收集證據這一項,奉氏直接就敗了。
同時和美醫藥也被扒了出來,醫療器械僞造合格,受到外界一致撻伐,他們奉氏的壓力便也小了很多。
而此時,天馳在國內A股市場瘋狂購入奉氏股票,一時市內小型企業也被帶動起來紛紛跟風,奉氏A股很快上漲了近三個百分點,現金流獲取足夠,市場份額也在逐步回升,基本上這次危機算是解除了。
放下手機,奉清擡頭看池律,問他,“你買奉氏的股票投了多少?”
投了挺多的,幾乎是逆着天馳的股東孤軍奮戰做的決定。池律卻一點沒說,只是淡淡道:“股份會送回給你們的,投了多少,不重要。”
奉清捏着手機一時沒說話。
池律伸手握住她的手,長指勾着她的手背,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低低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明天回羲禾吧,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
奉清沉默着,擡頭看他,那雙鳳眸狹長漂亮,清澈深邃,如星空一般好看。
心裏憋了好多話似乎都在他的眼神和安撫裏融化了,心底的石頭落了地,終于得以緩過一口氣。
看着他的眼睛,卻只說了一句話,“等會記者發布會我陪你去。”
——
記者發布會在事先預定好的酒店舉行。
前半個小時,酒店停車場便已經停滿了車輛,樓上大廳更是被前來湊熱鬧發問的人圍得水洩不通。
奉清跟着池律從後臺入場,她拿回了自己手機,開機,才發現爸媽給自己打了數不清的電話。
猶疑着要不要回消息,手機界面又進了一個電話,是她爸。
鈴響第三聲後接起,奉清拿起手機靠近耳朵,沒有說話,他靜靜看着地面,聽着那邊的動靜。
奉啓航沉了沉嗓子,叫她,“清清?”
奉清回:“嗯。”
“這兩天去哪裏了。”他聲音軟下來,似乎沒再生氣了。
手指扣着手機殼,奉清低低道:“旅游。”
奉啓航極淡地“嗯”了聲,長指撓了撓耳尖,“池律幫公司的事我記下了,你回去代我和他說聲謝謝。”
“好。”
“還有,”奉啓航聲音很溫和,“你媽這兩天很擔心你,你有空回去看看她。”
“好的。”
他問:“明天要去工作了?”
奉清垂眸回:“嗯。”
“好好幹,”話鋒轉了轉,他聲音輕下來,帶了誠懇,“還有那天和文彥一起兇你的事。”
他輕咳了聲,繼續開口:“是爸爸的錯,對不起你。”
“你別放在心上。”他補充道。
心裏的結松了,只是還是一時放不下面子,奉清僵硬地回了句:“好的,知道了。”
“清清,你還有沒有什麽話想對爸爸說?”他問。
手指玩弄着鑰匙扣,垂着眼睫,斂了眼裏的光,奉清輕輕答:“沒有了。”
“那行,就這樣吧,我挂了。”奉啓航語氣莫名帶了低落,他挂了電話,實際上心裏還是希望能聽見她再叫他一聲爸爸。
雖然這些天來發生了很多事,他和她鬧了那麽多矛盾,可畢竟清清是他疼着長大的女兒,是他唯一喜歡的一個女兒。
剛挂斷電話,握着手機殼的手心還微微泛着潮濕的燥熱。還沒從電話裏奉啓航的溫聲詢問中回過神來,她就聽見一聲。
“小清妹妹。”
這話帶了戲谑和輕佻,語氣慢條斯理又漫不經心。如多年前的那聲一樣,總是能令她感到條件反射性的膽寒,聽得她脊背有點發涼。
奉清戰戰兢兢地擡頭看他。
此時偌大的後臺中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池律去裏面準備了,現下回過神來發現,周文彥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穿了身公子哥的花花西裝,領結也是拼接的花圖,着這一身顯眼又刺目,站在晦暗的燈光下,仿佛像一團快要燃燒起來的火,是股邪火,欲要燒穿她的眼眸。
克制着想逃的沖動,奉清回看他,盡力讓自己鎮定,叫他:“周文彥。”
不得不說,這幾年她真是越來越擅長情緒僞裝了,這一聲竟沒聽出膽怯。
周文彥把玩着手裏一塊百達翡麗,擡了點眸子,眼尾都在笑,邪戾的笑意,他說,“怕我?”
“發博文的人是你?打亂我全盤計劃的是你?”他揚起唇角笑,眼神危險卻又不明,低聲道:“很有能耐嘛。”
“長大了,就不把文彥哥哥放在眼裏了,還幫着外人來對付我。”他挑了挑眉,“嗯?”
毫無疑問,這次奉氏渡過難關,他沒有一絲功勞,奉啓航花那麽大功夫請他,算是沒起到什麽用,對他自然也沒什麽好态度。而他睚眦必報,生性又陰狠不定,真不知瘋起來會做出什麽事。
奉清脫口而出,“你別傷害池律!”
周文彥冷漠地看着她,褐色的眼珠在昏暗的燈光下如蟄伏在暗中随時能致人死地的毒蛇,“果然是結婚了。”他聲音很冷,帶了絲聽不出的妒意,“就這麽愛他?”
奉清手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着對他的害怕,不卑不亢地回視他,沒說話。
周文彥皺了眉,神情寡淡,他極淡地笑,提醒她,“別忘了以前我們說的話。”
得不到,就毀掉。
奉清心裏咯噔地跳了一下,頭頂燈光也霎的一下湧了出來,大燈被打開,池律站在門口看着她,叫她,“清清。”
而周文彥背對着他們,已經邁步往另一邊的出口走了去。
池律看着那個穿着花西裝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不辨神色。
奉清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手心驚出了一手的冷汗,心稍定,她輕輕道:“走吧。”
……
整場發布會,池律面對記者的刁鑽追問全都游刃有餘,應對得從容無比,并表示,奉氏這次的醫療器械出問題只能怪識人不清,輕信了和美醫業的口碑,沒有嚴格地檢驗。而奉氏也深知此次不足,盡了全力彌補受害者,并表示後期庭審會棄權,以合法捍衛受害者權益。
市場認可奉氏,奉氏數十年以來一直是龍頭企業,以前是,未來也是,而他作為天馳的首席CEO,也将會長期地和奉氏保持密切的合作。
有記者提問:“那請問池總在接下來天馳的戰略競标計劃中有沒有所屬的地皮呢?”
地皮競标是公開的,這些回答不涉及機密。
池律淡聲回答:“城西的一塊地,目前有意願。”
記者追問:“那請問天馳有考慮和南嶼室內的其他小型企業甚至是你們曾經的對手企業合作共同打造一個全新的領域嗎?”
池律低頭看了下腕表,時間快到了,他簡略地回答:“商場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如果對方條件對天馳有利,可以。”
随後便轉身,在一群鎂光燈和記者的追問中跨步走下了臺。
此後,不茍言笑的池總又給南嶼群衆留下了個冷漠,利益至上的印象。
奉清在後臺等他,看着他從階梯上下來,對旁人冷酷淡漠,寡淡無情到了骨子裏,他穿一身黑西裝,凝了她的視線。
她走上前去,踮腳為他整理領帶,藍色長裙輕輕蹭着他手腕處的皮膚,質地很軟,很舒服。
“久等。”池律輕輕對她說。
奉清笑笑,杏眸清澈幹淨,心裏眼裏都是他,她很認真地開口:“辛苦你了,阿律。”
“今晚要幹什麽呀?”
看着她白皙的臉,眼睛漂亮,小巧的鼻尖有汗珠,唇色紅潤,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大手握住她的手,輕輕開口:
“陪你。”
—
一天的奔波,都很累了,到了晚上,季秋也風塵仆仆地從雲城飛回來了,剛下飛機,腳一沾地就給奉清打電話,說讓她幫幫他,約姚霜霜做個局,讓他有個好好表現的機會。
奉清想推,卻又拗不過他只得同意了。
大晚上,池律也被起哄着出來,浩浩蕩蕩幾個人在酒吧包了個包間。
姚霜霜一看見奉清就驚喜地跑上前來一把抱住她的手,纏着她說悄悄話。
彭柯鳴也來了,臂彎裏挽着個嬌俏的姑娘,長得漂亮,估摸着又是他新交的女友。
姚霜霜一看見這,眼神都不太對了,情緒明顯有點低落。
彭柯鳴大大咧咧地像沒看見一樣,還和她介紹她的新女友。
直接導致聚會一開始,姚霜霜就一個人蹲在角落一杯一杯地喝酒。
季秋打扮得帥氣,還做了發型,看着角落裏的姑娘全程和人零交流,也有點沒轍了,眼神示意了下奉清,問怎麽搞。
奉清無奈地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辦。
恰此時包間的門開了,有服務員推着一盒盒棋類和冒險游戲售賣。
季秋腦子一動,一拍手,說:“不如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彭柯鳴沒意見:“好啊。”
他女朋友倩倩也表示附和:“可以啊。”
奉清:“我沒意見。”
其餘幾人也分分附和,“好啊”。
只剩下一個。
季秋跑到池律身邊,用手頂他手臂,“老大,老大,律哥你說句話啊?”
池律手裏端着個玻璃酒杯,杯中裝的是伏特加,顏色光澤漂亮,更襯得他指骨修長,而他氣質清冷,擡了擡眸,看了眼奉清,低低道:“我也沒意見。”
剛開始的問題都挺小兒科的,桌上酒沒怎麽動過,酒瓶倒是不停地轉啊轉。
指到彭柯鳴,有人揶揄着問他:“彭哥,有沒有人喜歡你啊?”
彭柯鳴擡眸往姚霜霜那邊看了眼,輕笑了聲,似乎意有所指:“挺多的。”
“哎喲哎呦,再多能有我們律哥多嗎?”衆人笑他。
彭柯鳴也沒反駁,只是笑笑沒說話。還特做作地給她女朋友喂了片芒果幹。
姚霜霜卻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犟脾氣上來,哼笑着問:“是嗎?彭大少。”
而後面的游戲像是帶了火/藥一般,姚霜霜一直轉酒瓶一直轉酒瓶,沒轉到彭柯鳴就幫別人把酒喝了,不轉到他不罷休,搞到最後全場只有她喝酒,她問問題,彭柯鳴回答。
“有幾個前任?”
“數不清。”
“喜歡誰?”
“我媽。”
“你什麽意思?”
“沒意思。”
“故意帶着女朋友成天在我面前秀,你把我姚霜霜當什麽了?當舔狗?”她憤怒地吼出來。
彭柯鳴眼眸深深,舔了舔唇角,笑着回:“你說是就是吧。”
姚霜霜喝酒喝得臉頰通紅,擲了最後一次酒瓶,站起身來,逼問他:“你敢不敢親我?”
在場人直接都震驚了,彭柯鳴卻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不親。”
“我女朋友在這兒。”
季秋看到這裏再也忍不下去了,将酒瓶直接往自己面前一扔,端了杯烈性伏特加幹了,死死地盯着彭柯鳴,狠狠道:“你不配!”
“霜霜的喜歡。”
奉清敲了敲桌子,提醒,“要問一個問題,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季秋:“真心話。”
“你喜歡誰?”
“姚霜霜。”
真心于此,昭昭日月可鑒。
而後季秋一聲不吭地直接抱起醉得快暈過去的姚霜霜就往外走。
一場游戲近了尾,真心訴盡,歡笑不愉快都是後話了。
剩下的人,起哄喝酒,轉酒瓶的活動仍在繼續。
最後那個綠色破了角的瓶口指向了一直在角落裏沒說話的池律。
有人問:“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池律一手端着酒杯,杯中酒緩緩晃動,他低低開口:“大冒險。”
衆人卻放肆起哄,一致對外,喊着:“親她,親她,親她,親嫂子!”
一日将近,牆壁上的時鐘還差半分走到十二點。
奉清站在陽臺邊,落地窗戶半開着,有風吹進來,吹得腳腕發涼。
身前卻已覆下陰影,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她面前,将屋內燈光悉數遮了去。
她擡頭,怔怔地看着他眼裏的光,星光落進眼眸,一如既往地令她心動。
而唇邊一陣溫涼,兩瓣唇輕輕貼合覆上,舌尖抵入,溫柔纏綿。
身後窗外,是數不盡的萬家燈火。午夜鐘聲響起,倏爾,煙花升空,砰砰一聲一聲炸裂開來,點燃夜空,給它穿上了絢爛的衣裳。
從腳心一直酥到背脊,奉清感覺自己像陷入了雲端裏。一呼一吸都随着他的氣息起伏起來,呼吸交融,鼻尖聞到了清冽的檀香,是獨屬與他的味道,獨屬與他們彼此的味道。
那麽深的一個吻,在星空下,煙花絢爛之下,如入無人之境,至深處,他們也就只剩下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