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 我不關心他,也不在乎
風聲拂過空蕩的街, 吹起她額角的劉海,在黑夜裏,光影晦暗, 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而他們在同一座城市, 只隔了電話,卻無論如何再也看不穿彼此。
奉清一手手指扣着老人機的背面, 垂着眼睫, 沉默無聲,她在等他回答, 等他再掙紮回應, 哪怕是說一句欺騙她的話,說他愛她。
滋滋電流聲成了這靜谧夜裏唯一的聲音。
過了好久, 奉清才聽見池律的聲音。
他微蹙着眉, 低低咳嗽了聲, “清兒, 我今天在電視上看見你了, 我為你感到驕傲, 你做到我沒有做到的事。但請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好嗎?我很擔心你。”他說得如此誠懇,奉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溫柔說這話的模樣了。
可不過是溫柔假面, 他一直在騙他。
“你到底想怎樣,池律??!”奉清再也忍不住, 幾乎是崩潰着吼出這句話的。
她已經很難受了, 為什麽他還不能坦白呢, 還要用那種能溺死人的溫柔讓她沉溺。
“我沒在的這些天,南嶼發生了什麽你不清楚嗎?”她努力仰着頭,不讓眼淚往下掉, “還是你夙願達成,要我恭喜你祝賀你啊!”
“我走的時候,你告訴我讓我把一切交給你,我信了,也敗了。”閉着眼睛,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流,“你知道姚霜霜和我說的時候,我有多不相信嗎,我覺得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但你不會。”
“池律,你說說,我是不是多天真多可笑啊?!”手指抓着那個小小的老人機,指尖都在不停的顫抖。
池律一手握着搪瓷杯,指節捏緊杯口,手指因微微用力而泛白,他如此理智克制,低低開口:“白馬口花園,我們的新家,家裏已經錄好了你的指紋,回來住。”
“不要去看望你爸爸,我會慢慢和你解釋的。”他的聲音似乎很疲憊,帶着倦怠。
深閉眼睫,奉清靠坐在地上,一手抓着肮髒的沙石,在手心不停摩挲,把手指磨破了皮,鮮血流出,生理上的疼抵消了一部分心理上的疼,她悲哀笑笑,“你認為現在,我們還有家嗎?”
指骨用力,搪瓷杯裏的水泛起了波紋,池律心底好像空了一塊,擰着眉,沉默得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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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清一手抓着頭發,絕望開口:“解釋什麽?解釋你這麽多年忍辱負重,為了報複不擇手段然後青雲直上,成功一展宏圖是嗎?”
“池律,我想過很多種結果,可從沒想到過這種。”咬破了唇角,嘗到了血的味道,混着眼淚,極腥極澀。
我說過,我最讨厭別人騙我。可原來,你從始至終都是在騙我。
摁掉挂斷鍵,一把把手機扔到了地上。一手垂着,狼狽地坐在地上,她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了。
月光無私慷慨,照亮每一個肮髒的角落。
她将自己蜷縮起來,連月亮都不敢再看。
……
就那樣在那個晦暗漆黑的街口,她坐到了淩晨。她有夜盲症,在夜裏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追小偷,跌跌撞撞地跌倒,在黑暗裏和欺騙自己的人說話,她已經快做到極限了,真的很累很累了。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晨光落下來的時候,奉清抱着身子緩慢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冷得發抖,渾身都冷透了。
晨光落在她漆黑的額發間,親吻她的鼻尖,帶來一點微弱的溫度。奉清撿起地上的老人機,掙紮着站起身,忍着饑餓和頭暈,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一條街走到尾,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集市,攤販有序地擺着攤,叫賣聲一聲一聲,嘹亮而悠遠。
街尾有顆高大的老槐樹,枝葉密茂,枝蓋如傾,将晨光分散開來,樹下是一片陰涼,偶有鳥聲啼叫,蟬鳴不歇,夏天在樹縫間瘋狂生長。
樹下擺滿了小食攤販,有賣油炸糍粑的,有賣年糕的,有賣肉松飯團,有賣桂花綠豆糕的,種式繁多,應有盡有。
香氣迎着風吹過來,奉清一手緊緊捏着老人機,咬着唇角不自覺就走到其中一個攤販面前。
看着油鍋裏翻煎的糍粑,炸出了金黃的色澤,油在冒泡,糍粑也在冒泡,誘人極了。
奉清餓了快一天,昨晚太難過了沒怎麽想到餓,現在才感覺胃裏空蕩蕩的,肚子一直咕嚕咕嚕叫。
攤主是位老奶奶,一頭半白的銀發,面色慈祥,一手掌着勺翻炒糍粑,還十分有精神氣。她看見這姑娘在這站着看了許久,便好心問:“姑娘诶,要不要來買塊糍粑當早飯吃哩。”
奉清垂眸,看看自己的手裏,空空如也,她身上沒有錢了。
搖搖頭,她禮貌地回:“不用了,謝謝奶奶。”
欲轉身走到一邊去,她剛側過身就被那位奶奶叫住了。
“姑娘!”
奶奶停下了炸糍粑,用一封包裝紙,夾了三個糍粑進去,她拿着那糍粑走過來,塞到奉清手裏,笑得和藹:“好孩子,不能挨餓啊,我知道你肯定是因為沒帶錢才說不要的,吶,我這個送給你吃,不要錢。”
“就當是姑娘你合我眼緣,別和奶奶我客氣。”老奶奶含笑望着她,眼珠渾濁透着一點鈍,溫柔而慈悲。
奉清錯愕地看着她,手心一陣溫柔,驀的鼻尖泛酸,心底湧現一絲暖意,她握緊那封糍粑,過了好久,張了張唇,說出一聲:“謝謝奶奶。”
如果她奶奶還在,應該也會是這樣溫柔的吧。
“诶,好孩子!”老奶奶應了聲,又回到攤位前去煎糍粑了。還笑着一邊揮手一邊對她說:“趁熱快吃咧孩子,我在裏面加了紅糖,拌着吃,可甜可香哩。”
奉清點點頭,走到路側面去,低頭用牙簽插着安靜的吃。
紅糖糍粑香甜軟糯,觸到舌尖便化開來,很好吃很好吃。她以前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現在是第一次,陌生人的善意,原來這世間也會有美好。
站在陽光下,她吃完了那袋紅糖糍粑,胃因飽腹而變得暖實起來,她走到老奶奶的攤位前,再次說了謝謝。
歪頭,她取下來自己的一只耳釘,耳釘上有一顆小小的白珍珠,她遞給奶奶,微笑着說:“奶奶謝謝您,這個您收下吧。”
老奶奶探頭看了下,連忙擺手說不要。
奉清違了她的意願,放下那顆耳釘轉身便離開。
不知走到了哪裏,七拐八拐的街區,高大的樹木,綠蔭蔽日,清澈而悠遠的夏天。都是她以前沒有來過的地方。
奉清找人問了路,思緒上理清了,她要把這一切都弄清楚。
沿着問路人指的路走,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鐘才走到市公安局門口。
排隊走程序,做完一系列事又花了半小時,想去探監奉啓航,卻被告知他沒在這裏,已經被送到市監獄中心了。
心底一陣拗痛,奉清忍着,請求他們能讓她看看卷宗嗎。
接待警員擡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驚訝,這姑娘長得萬裏挑一的一張臉,可怎麽看上去像營養不良被人虐待,臉色蒼白得很。
“你是生病了嗎?”接待警員葉飛問她。
奉清搖搖頭,“我沒有。”手指捏着衣角,她繼續道:“我想看一下奉啓航案的卷宗和案件記錄,這些應該都是對民衆開放的吧。”
葉飛看了眼她的工裝制服,有點驚訝,“你是X科院的人?”
“民衆開放信息可以查看,你等會到機房去登個記,上電腦連公共網查就行。”話鋒一轉,他繼續道:“不過卷宗不行,得涉案人員,或者負責人員才能查。”
被澆了涼水,奉清語氣也變得失落下來,只簡單的回了一句:“謝謝。”
她轉身往門外走。
“等等。”葉飛叫住她,“你要不拿包感冒藥回去吃。”
奉清轉身,勉強地笑了笑:“不用了,謝謝你警察同志。”
轉過身繼續往外走。
“姑娘。”淡淡一聲,葉飛再次叫她,忍不住問:“什麽事那麽重要,非要看啊。”
奉清低頭,抿了抿唇角,她拿出身份證把自己名字那一面給他看了,平靜道:“我是奉清。”
葉飛明顯震驚了下。
前些天這起案子鬧得挺大的,整個南嶼都在翹首觀望。非法走私,非法采礦,以及非法集資,還有惡意競争地皮,排放污染物超标,都是南嶼的龍頭企業奉氏做出來的。
公衆輿論都爆炸了,那幾天警局接的投訴信比以往一年都多。
沒想到面前這位姑娘是那個奸商的女兒。他女兒怎麽一副不經世故的模樣,還是國家公職人員,以前有聽說過,是在航天所工作。
長指點了點眉心,他有點為難:“這起案子挺複雜的。”
“不過你多少應該聽說了點吧,天馳總裁大義滅親檢舉了奉氏。”他觀察她的表情,繼續開口:“民衆對天馳的認可度現在很高了,而天馳現在估摸着市值應該躍到南嶼第一了吧,那個總裁是叫池律對吧,殺伐果斷,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啊。”
“你不要和我提他好不好。”奉清聲音裏帶着痛苦,閉着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我就想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不關心池律,我不關心他有多麽的功成名就,有多麽的受人擁護,有多麽的得民心,我不關心,我不在乎!”她聲音裏帶了絕望,最後似乎是歇斯底裏地吼出來的。
葉飛玩弄着手心的鑰匙扣,觀察她面部表情的痛苦,似乎是覺得有趣,他插上一刀:
“可是你們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