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1 To my forever l……

一覺睡至天光大亮, 奉清睡得迷迷糊糊的,在夢裏感覺被人抱住,那人的懷抱很溫暖, 同冰天雪地裏燃起的一簇小火苗一般在她懷中亂竄, 也捂暖了她的一顆心。

緩緩睜開眼眸,入眼是窗臺上紫色的風鈴, 在海水做底色天空為背景的空氣中随着風靜靜搖晃, 鈴聲清脆,很像一首鋼琴曲, 巴赫的Arioso.

輕輕彎了彎唇角, 倒也是不算太壞的早晨。至少她睡得心情舒暢,而且房間裏風景宜人。

踩着拖鞋下床, 奉清目光往床上落了落, 瞥見另一側的床單褶皺和交疊的被子時愣住了。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難道她昨晚真抱着別人睡?不是做夢?

沉着一顆心走到門口, 奉清第一眼看見的是蜷縮在客廳的貓兒, 雪白絨毛, 藍色的眼睛,乖巧溫順地在舔爪子。

誰送來的貓兒。奉清心底一陣詫異,等走到洗漱間看見陳列臺上的情侶牙刷時才證實了心底才猜想。

他回來了, 昨晚抱着她睡的人也是他。

可是他們現在又能算得上什麽呢,離婚後餘情未了, 還糾纏在一起?

奉清一邊刷牙一邊恨恨地看着鏡子, 想着昨晚自己為什麽要抱他?她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将門反鎖了啊, 他還能進來?

一系列事情越想越煩,刷完牙,奉清扔了那個粉色的牙刷, 瞥過另一面他藍色的牙刷,越想越來氣。

這算什麽?把她關在這裏,他時不時來“探監”一下?

梅妮達從洗漱間外走進來,用中文生澀別扭地說了兩個字:“熱水。”

之後又夾雜着英語,“Pleasee here,just washing your face.”(請過來這裏,來洗臉。)

她為她放了熱水在臉盆裏,奉清擡頭對她笑笑,輕輕說了聲謝謝。雙手浸泡在熱水裏,驅散了絲絲寒意。

她在思考,應該怎樣應對,怎樣回擊才能讓他死心,讓他放過她,放她離開這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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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的紅木桌上的細頸花瓶中插了一支香槟玫瑰,淺淺的金色,和陽光的顏色一般。玫瑰旁放了一本書,書頁張開着,是雨果的一本小說《巴黎聖母院》。

奉清看到那書怔了怔,擡眸向上,順着目光看過去,白色襯衫黑色西褲,長腿交疊,他逆着窗臺漫進來的陽光,一手端着搪瓷杯,一手懶懶散散地搭在沙發扶手上,坐在真皮沙發上,正在品一杯茶。

面容英俊,鼻梁高挺,還有那雙眼睛,很淺的內雙,寡淡的鳳眸,好看得像入了畫的人一般。

奉清有些愣怔,手垂在空中,五指微縮,在握空氣一般。

池律擡頭看見她,眼底浸了點柔和的笑意,冷漠而溫和,喚她:“過來,清兒。”

收回目光,奉清一言不發走到餐桌旁坐下,拿了杯牛奶喝了口,冷冷開口:“在紅燈區流連的池先生還想着回來看我啊?真是榮幸之至。”

池律挑眉,逗她一般,言語裏也帶了笑意:“我昨晚和誰睡的,你不清楚麽?”

奉清一口牛奶喝嗆到了,捂嘴低頭咳嗽起來,臉都憋紅了。

池律倒是慢條斯理地放了茶杯,拿起那本書,長指翻了幾頁,不鹹不淡地開口:“慢點喝。”

緩過一口氣來,奉清又忍不住,冷冷諷刺:“趁我不備,池先生就是這樣做人的?”

“在山洞中,卡西莫多抱着愛斯梅拉達的屍體蜷縮成了一團,數年以後,他的屍體在陽光下化為灰煙,擁抱的姿勢卻從未改變。”沒人能将他們分開。

他不理她的質問,兀自低低地念了出來,嗓音低沉好聽。

陽光從窗臺悄溜進來,描摹他的側臉,他睫毛很長,又長又密覆蓋在眼睑之上,挺括的鼻梁,刀削一般的下颌線,抿着唇角,是極英俊的人。

這是書的結尾,寥寥幾卷書頁又塵封了一段醜陋卻幹淨的愛情。

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奉清平靜而淡漠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還喜歡悲劇,喜歡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虛幻的愛情。”

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讓她清醒,她克制着冷冷開口:“可是,我們不會再有愛情了。”

池律翻書的手指一頓,片刻,他頭也沒擡,當沒聽見她的話一樣,輕輕道:“好好吃飯吧,飯後我們去花園裏散步。”

鐵叉碰着瓷盤發出“叮”的清脆一聲響,叉子插到愛心型的雞蛋上,她動了動嘴唇,忍不住問:“還要關我多久?”

銀色鐵叉在雞蛋上來回滾了幾圈,分針轉過五格,她還是沒能等到他的回答。

……

上午陽光很好,親吻着大片的牧場,發電用的風車伫立在水邊,随着風,電葉開始十分緩慢地轉動。

明黃色,淺粉色的郁金香安靜地伫立在海邊,陽光将他們托起,美得一致,驕傲優雅。

梅妮達陪着奉清走到了花園中的一把木椅旁,他們坐下,貓兒也踩着草坪從別墅裏出來,縮在椅子旁,來蹭他們的腳。

軟軟的絨毛來回摩挲着腳踝,酥酥癢癢的,奉清伸手去撫摸它的頭,小貓倒是不認生,也乖巧的讓她摸,還時不時拿頭去碰她手背。

在小花園裏坐了十幾分鐘,梅妮達起身,笑着對她說了句托辭,轉身離開了。

奉清微怔,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大海,深藍色的海面,裸露的岩石,飛濺的浪花,孤單的島嶼被浪花親吻,沉浮裹挾,終生停靠于此。

而她呢?她終究不屬于這裏,她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裏,逃離那些她本應該面對的艱難境遇。

法院在上周給她發了郵件,關于父親涉事案件的終審時間已經定了,在十一月份,也就是四個月後,庭審現場将公開,她必須出席,以被告女兒身份,那時便是接受全城的審判了。或許她參與過的那些航天項目都會被掩蓋,又或許會有記者借機大做文章,她的過往會被人一一揭露,嚴苛地篩選調查。

而父親呢,會被判八年,十年?還是一輩子在監獄裏度餘生?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面對這一切。

郁金香花圃中倒伏了一支粉色的郁金香,花莖折斷,花瓣零落,在大片的花叢中顯得柔弱無助,毫不起眼。

奉清一手摸着懷中貓兒,心裏沒來由的難過起來。一路走來,這條路太長也太難了,她放棄了她所熱愛的,丢棄了她曾自豪的一切,現在還被困在這個無人之島,能不能出去都是一個問題。

雲層漸移,太陽被遮住,視線裏變得暗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下表,分針走過了半圈,已經過了三十分鐘,池律還沒來,他們今天看來是不能有好好交談的機會了。

彎唇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池律那樣的人,會聽她的話麽?就算對她好又怎樣,她能知道那是真心的嗎?自己以前為什麽那麽傻,盲目而又一廂情願地愛他?

“——嗡嗡嗡……”一陣引擎發動的聲響傳來,劃破寂靜的空間。

手指蹭着貓兒的肚皮,奉清詫異地擡頭尋找聲音的來處。不遠處的天空下,飛着一個蜻蜓一樣的東西,不過體型比蜻蜓大,螺旋槳快速旋轉,帶來一陣風聲。“蜻蜓”慢慢靠近,在視線中變得清晰起來。

奉清看清了它,那是一架小型無人機。驅動器發出的聲音很大,電池裏儲存的電量很足,或許能夠支持它飛過這片海,到達大西洋也不一定。

抿着唇角輕輕笑了下,奉清對這些能上天的科技器械都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喜歡,一架小小的無人機,裏面的電路,驅動循環都是十分完備的,還有最核心的集成電路芯片,聚集濃縮了成千上萬的電路原件,随着時間消逝,摩爾定律也将在這一架小小的無人機芯片上體現上演。這是一種精密的美感,令人贊嘆。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無人機漸漸飛近。

奉清和懷裏的貓兒都一同看着那架銀白色的“蜻蜓”,蜻蜓尾部用一根銀色絲線似乎吊了一樣東西,湖藍色禮品盒子裝着,見不到尾端,是份禮物。

這樣別出心裁的送禮方式,他踩着她的喜好熱愛迎合她,如何稱不上用心良苦。

記得去買戒指那會兒,談及禮物,他三兩句就說到她心坎裏,知她這輩子就是清高,不願為金錢折腰,說要送的,淨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可她就是喜歡,輕易就被哄住,還傻傻說自己喜歡他。

無人機漸漸下降,行至三四米遠的地方,轉了個彎,被人操縱着向她飛來。

懷中貓兒似是害怕,躬起身子做戒備狀,尾巴不停擺動,眼睛死死盯着那架銀白色不明物體,随時準備伸出爪子去撓。

奉清平靜地看着這架機身漂亮,構造精美的小型“蜻蜓”,流線型機身,銀色金屬片折射着陽光,科技的美感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參與過的幾次航天探測器的研究,機身給予她的想象是笨重,像重工業時期的産物,為了功能性上的實用抛棄了一切具有科技美感的設計,但它們在她的眼裏也是美的,笨拙的美,承載無限希望與想象的美。

宇宙是一片汪洋,探測器就是海裏的貝殼,在陸地上停留片刻,終将回到深邃美麗的海底深處去。

而他們,只是為這枚貝殼安上了一片小小的微縮芯片,追蹤感受着那片海域裏的美麗罷了。

“蜻蜓”緩緩逼近,螺旋槳的旋轉趨于平衡,它靈巧地繞過障礙物,停駐在她所坐椅子身旁的空位上方,爪下禮品袋被輕輕地放在了木椅子上。

“喵嗚……!”貓兒發出生氣戒備的叫聲,前爪收縮,害怕又警戒地看着這架不明物體。

“……喵!”軟軟的腳踩在褐色椅子上,貓兒一下子跳了下去,跳進郁金香花叢,一溜煙跑了出去。

面對未知的物體,它顯然選擇了退縮。

奉清笑笑,拿起那個禮品袋,藍色是海,打開那片海的包裝,裏面放了一個長方形的木盒,木盒上刻了圖案,是一片楓葉,紋路脈絡清晰,生命歷程一一展現,很美的意象。

指尖觸着木盒粗粝的紋理,奉清雙手将那木盒捧起,木盒約有三掌長一掌寬,抽屜類的隔層設計,銀色的鑰匙拉環,構思得十分用心。

輕抿唇角,她不輕輕拉開那個銀色抽屜,一陣“嘶嘶”輕微摩擦聲傳出。

入目是一疊雪白的稿紙,手指觸了觸,紙質很好,很像她在研究所打印用的那些紙。

奉清看着這疊紙,心裏有些詫異,一時猜不準池律又在打什麽注意。頓了頓,垂了眼睫,她将第一張紙頁翻了過來。

郁金香沿着同一方向倒伏,肆意如波濤翻滾,陣陣馥郁的香氣在空氣中流動起來,海浪重重地擊打在礁石上,浪花沒過了岩石,慷慨激昂起來。

起風了,她的長裙被來回吹動,頭發也被吹得貼在臉上,唯獨雙手死死地摁住雙膝上的稿紙,目光鎖在那一片黑色鉛字筆畫下的設計圖案中,手指捏着紙頁,在微微顫抖。

稿紙上的設計圖稿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結構原件,螺絲釘的鑲嵌,無一不具細明确。

這是一枚小火箭的設計圖,他送給了她。

看着熟悉的設計圖紙,厚厚一疊,得有上百張,如果是他畫的,那要畫多久?

手指緊緊捏着圖紙,奉清眼睛有點發酸,有點想哭。他這樣費盡心思來送她這樣特別的禮物,是真的愛她還是認真的敷衍?

她看不清,她看不清他。他們之間隔着前仇愛恨,他處心積慮設計欺騙她已久,知曉她所有,送禮也是如此,踩着她的心尖,直擊要害。

在風中,她一動也不動,沉默地,安靜地,死死地盯着圖紙最下方的英文字:To my forever love girl.

這枚火箭會如約在天文臺發射,它會去往浩瀚無際美麗深邃的太空,帶着你的夢一起。

眼眶看得發澀,她擡頭看着遠處海平面,郁金香,瘋長的牧草,深藍色的海洋,陽光掙脫雲層,在大地上落了光,一切都遙遠而不真實。

然後,她看見他走來,白襯衫黑西褲,袖扣松松垮垮地扣着,手骨修長,青色血管很顯眼。他一手拎了罐可樂,帶着股子散漫,眼神卻清明冷冽。

像大學初見那會,漫不經心,卻撩人撩心得厲害。

她看着他走近,十米,五米,三米,一米……距她僅一步之遙。

奉清抱着木盒,擡頭看他,陽光順着他耳邊的黑發落了下來,射進她的眼裏,晃眼得厲害。

池律低頭,眼底是姑娘的眼睛,如湖泊清澈,亮光的地方是光亮,而漆黑的地方他第一次開始看不清了。

沒有言語,他不征求她的允許,靠着椅背坐下來,坐在她身旁,漆黑的眼睛看着不遠處的海平面。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她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下颌線,刀削一樣的弧度,還有他的唇,比紙薄。

她想他或許信佛,每次都能在他身上聞到檀香的氣味,安神定心,很好聞。

海面波濤停止翻湧,風也停了,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他們。

似乎這一生她從來沒有過如此平靜的時刻。生理是,心理也是。

平靜地開口,她看着郁金香的花蕾,油彩畫一般,她問他:“送給我的?”

池律低低地“嗯”了一聲,長指扣着可樂拉環,眉目疏冷而溫柔。

奉清一張一張翻過那些圖紙,心好像被密不透風的海水包圍,要多愛,才能令她這樣難受?

她如此冷靜,将那厚厚一沓圖紙紋絲不動地複原,放進了木盒,擡眼看着他,瞳眸無波瀾,她說着殘忍的話,反問他:“這是你對我的補償嗎?”

眼角唇邊的笑意都散了,池律低頭看她,眼底淚痣一動也不動。

他沒笑,也沒說話。

奉清卻把木盒推回給他,淡淡回:“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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