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發菜蒸蛋

邊關的風很烈。

好在剛下完雨,天邊也有了一絲涼意。

林子怡身着寬松又破舊的衣服,仍然遮不住露出來的皓腕。她提着個籃子,走在柔軟的綠洲地帶,一腳下去能踩出一汪水。

這裏蔓起細小的網狀藻類東西,當地的人們都認為這是水裏滋生出來的野草,每每欲除之而後快。此時林子怡小心翼翼的,用自制的竹夾将菜連根刨出。

這是發菜。

發菜放在她的時代是很受歡迎的特産,這種菜十分纖細,仿佛是絲線一般,而且十分的柔軟。在當地有很多用發菜做成的美食,而發菜蒸蛋就是最受歡迎的一種。

待籃子裝滿後,她抹了把臉上的汗。

由于剛下過雨,綠洲的水潭很清澈。林子怡垂首的時候望見自己的面容,和穿越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站在人群裏也許并不出衆,卻勝在清秀俏麗,一雙溫潤的杏眼,眼尾勾勒出自然的弧度,嘴唇小小的,隔着幹皮也能看到唇瓣的顏色是鮮嫩的淺紅,身材也是嬌嬌小小的。

從水裏鞠了一把水抹幹淨臉,她提着籃子起身。

她是早上出的門,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了。

家中還有弟弟妹妹空着肚子等她回去。

林子怡三天前剛睜開眼時,他們便守在她身邊。見她眼睛睜開,兩個小孩一邊抓住她一只手,吮着她的手指。

他們眼珠溜圓,亮晶晶的,肥嫩的小臉上都是土灰。

她只覺得頭痛欲裂,扶着前額,腦子裏破碎的畫面簡直攪和成一團漿糊。

除了些零零星星的記憶,她甚至沒有對于原來世界的歸屬感。

目之所及是斑駁翹起來的枯草房,石頭粗略支撐的桌椅東倒西歪,竈臺早就落了灰。

Advertisement

而一些陌生的記憶也湧入她腦海。

她明白這是穿越了,而這些記憶應該是原主的。

原主是個沒爹疼,沒娘關照的小可憐。她們娘親早逝,酒鬼爹早就不知跑到哪裏快活了。

只剩她們三個相依為命。

弟弟7歲,叫大滿,妹妹才四歲,叫小荊。

自從她們父母走後,就有各種居心不良的親戚和四鄰天天來這裏打秋風,今天一粒米,明天一根線,還要裝作關照她們三個的樣子,現在想起,真是醜态畢露。

兩個小孩不懂世态炎涼,還真以為這些人是來救助他們的,純澈的目光充滿信任與依賴,很黏別人。

倒是原主逐漸明白了這些人的居心,可惜原主生性木讷,又有些笨拙。

面對這些人的胡作非為也無可奈何。

突然一塊泥巴掉落在她腳邊,林子怡躲得快,只有零星的泥點子濺到了她的褲腿上。

不遠處一個小孩龇牙咧嘴地朝她做鬼臉,拍拍屁股跑了。

正是隔壁王婆子家的小孫子。

林子怡眸色冷冷的,如果她家孫子在這裏,那婆子應該也會......

她疾步往家趕,快走到家門前時,便聽到了原身很熟悉的聲音。

破鑼嗓子,嘔啞嘲哳很難聽,“有娘生沒娘養的小崽子,你們姐姐哪去了?”

“家裏藏着什麽好東西吶,虧老娘找了半天,屁都沒有。”

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婆拍着褲子上的灰,另一只手提着油瓶,正從她們家門走出來,唾沫星子都快濺到了兩個小孩臉上:“真窮還是裝窮吶,我前幾天還看見有個醬油缸,怎麽現在找不着了呢?”

大滿和小荊即使懵懵懂懂的,此時也嗅出了話裏的意思,委屈的眼角溢出淚珠。

竹籃被哐當頓在地上。

聽見動靜,那老婆子轉過頭來,正好看見表情冷漠的林子怡。

看見她腳邊蓋着塊布子的籃筐時,老婆子喜上眉梢,敢情這小崽子不是又去弄了什麽好東西?

然而正當她伸手去掀布子時,林子怡站到她面前,擋住了她那只躍躍欲試雞爪子般的手。

這正是給她父親放高利貸的王婆子,他們這裏用的是印子錢,印子錢類似于現在的高利貸,一些比較殷實的富戶放出錢財,收回高利。到期之後本錢和利息需要一期歸還,原主的爹是個不靠譜的,欠了一屁股債,人也不知道哪去了。

歸還印子錢的時候,按理說需要每次在折子上戳個印。結果王婆子開始來打秋風時候還拿着折子,說是以物抵債,但從來都不蓋印跡,後來估計早就還完了,她幹脆每次糊弄過去。

王婆子心裏道了一聲哎喲,這小妮子估計是裝了什麽好東西,否則幹嘛遮遮掩掩的呢。說不定還能賣個幾兩銀子。

老婆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打橫叉着腰,睨着林子怡道,揚起下巴,道:“這麽着吧,你這次撿的東西給我,我多給你算錢。”

林母心善,加上周圍的村民只有王婆子偶爾和她說說話,她便感激不盡。誰知林母死了後,王婆子竟是這般嘴臉,要将她家搜刮一空才肯罷休。

林子怡臉色鐵青,冷冷道:“不給。你要想要,拿錢來買啊。”

王婆子沒料到林子怡居然是這種反應。

她破口大罵:“撿來的東西也要老娘拿錢買?你怎麽不去搶啊?”

林子怡薄諷道:“是啊,撿來的東西不用錢,你也去撿啊!”

王婆子快要氣炸了,同時對着籃子,眼睛冒光。這小掃把星這麽護着那籃子,指不定有好東西呢。她計上心來,讪笑着,“我一老婆子,腿腳不利索還出去撿東西,你于心何忍呢?再說,你娘看到有多寒心啊。”

林子怡心想這是在打感情牌,變着法地說她不尊老。

王婆子看林子怡沒有再頂嘴,覺得這招奏效,繼續道:“山裏的東西又不值錢,婆婆讓你抵債不過分吧。”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用債總能壓死人。

沒想到林子怡依舊冷冷看着他,面無表情的道:“前夜從我家拿了米,當時我昏迷,你又騙我弟弟妹妹給你油。這樣,你把欠條拿出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有沒有還清。”

王婆子一噎,臉上挂不住:“你這小娃子說話怎麽這麽嘴上不積德?我那是看得起你們。不然你以為還有誰會和你們這些掃把星來往?”

林子怡淡聲道:“要麽您老給我看看折子,我沒時間,要給他們做飯了。”

王婆子瞬間目露兇光,撸起袖子,“小掃把星,老娘真是給你臉了。我想拿就拿,你們娘死了,死鬼爹也不知在哪,橫什麽橫?”

眼看一只枯瘦的手就要朝她抓來,王婆子年紀雖大,也是常年幹農活的人,力氣比她這個穿過來的人略勝一籌。林子怡當機立斷,在王婆子碰她的剎那,就着手勢倒下去。

村裏響起嚎啕大哭的聲音:“我苦命的娘啊——是我不孝,弟弟妹妹現在都快餓死了,我還找不回吃的啊!”

王婆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人,手連頭發絲都沒抓到。她意識到不對,扯着林子怡的衣服,“閉嘴!你給我閉嘴!”

身後兩個小孩可能被吓到了,也放聲大哭,比起林子怡有過之無不及。

很快,便有不少的村裏人聞聲趕來。只見趴在地上的少女枯瘦伶仃,哭得眼角通紅,細瘦的脖頸突兀地繃着,衣服上全是灰。

而王婆子正咄咄逼人地抓着少女的衣襟,眼看就要扯爛了。

稍微有點良心的人家紛紛譴責起王婆子,“半身入土的人了,欺負人家小姑娘。”

知道內情的人原本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時看到三個小孩孤苦伶仃,也不免産生恻隐之心,指責王婆子,讓她适可而止。

王婆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卻不想,更棘手的是村裏的裏正高子興來了。

這村是聞名的貧窮,裏正是被朝廷貶到這邊的,剛上任時也許也想做出一番業績。可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裏的人品行惡劣,隔幾天就有小打小鬧,再大一些搶劫偷竊,導致高子興也漸漸喪失耐心,逐漸放任不管。

林母去世時他還幫忙主持了喪葬,對這幾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深感同情,好在林家老大比較懂事,這麽小的孩子,主動擔負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沒想到,有人打秋風還能打到這幾個遺孤上邊。

“裏正爺爺——”林子怡啜泣着,瘦弱的身體顫抖着,仰視着高子興,眼裏滿是信任和求助的光。

高子興只覺得胸中義氣翻湧,立時将林子怡扶起來,嚴厲呵責了王婆子為老不尊的行為。

王婆子吓得癟着張嘴,再也崩不出一個屁來,後邊渾渾噩噩地交出寫着借據的折子,屁滾尿流地回家了。

衆人勸服好了林子怡,留下幾個人安慰她,其餘也陸陸續續回家了。

林子怡抹完眼淚,感恩戴德地道了謝,恭恭敬敬地送其餘幾個人出去。

收拾完王婆留下的爛攤子,林子怡開始準備給兩個小的做飯了。

發菜最适合煲蛋。

在做發菜蒸蛋的時候,要先将蛋黃分離出來,在蛋清當中放入各種調味料攪拌均勻。

她這邊沒有分離蛋黃的工具,只能憑借着手感,小心翼翼地倒出蛋清。然而她們家太過貧窮,僅剩兩顆雞蛋,她将蛋清攪出泡沫,發菜均勻地鋪在上邊,将其放在鍋裏面蒸制了。

當蛋清凝固的時候,她将攪拌好的蛋黃倒在裏面,一直到這道蒸蛋熟透為止。在做好之後将其倒在盤子裏面,然後切成小方塊的樣子。

醬汁是她從家裏找的,醬缸被藏在廚房不起眼的牆洞下邊。難怪王婆子沒有找着。

邊塞家家戶戶都要曬肉和做醬料。好在邊疆的豆子還不算特別貴,林子怡從牆角找到寫帶着汁水的“醬豆”。

現代各種醬都好,唯獨缺少發酵的環節。林子怡穿過來前是個妥妥的生科理工女,她明白有些菜之所以鮮美,是因為深度發酵能産生複合的菌群,那是各種氨基酸給味蕾帶來的幻覺。

而古時的人們一缸醬豆會用好久,有充分發酵的環節,也算是貧窮百姓得以調味的佐料。

林子怡确認沒有壞掉後撈出一些,淋了些熱油,均勻地抹在切好的雞蛋上,粗糙的盤子裏立刻蒸騰起熱騰騰的奇香。

兩個小孩子立馬躍躍欲試,口水都快從嘴角流出來了。

林子怡思慮片刻,只留了一小塊蒸蛋給自己,大滿和小荊立馬接過盤子,狼吞虎咽地吸溜上面的醬蛋。

此時水也燒開了,林子怡簡單地放了一點油點進去,然後把洗淨的發菜也放進鍋中,和少許鹽一起簡單翻炒,之後加入水,打湯喝。

過程很簡單,原料也不是什麽龍肝鳳髓。但這種菜本身味道很美,口感也細嫩,不需要過多調料,只需少許鹽烹調,保留它最本真的風味,便是無上的佳肴。

大滿和妹妹都聞到了香氣。

他們小小的鼻子動了動。

他們頭一次覺得,野菜,原來這麽好吃的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