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你拜個早年,年後見了。
這一後便後了許久。
他們反串果然沒太聲張,都是熟人,圖一個樂。過年在家的時候,聶華網上傳了幾張照片給楊钊看,他看了也笑,心裏不知怎麽,好過多了。
陳舒義包大頭挺好看的。他甚至莫名其妙地覺得。
聶華問,在家還好?
楊钊答,還好。
有沒被催婚呀?
楊钊不答,聶華便不再問,楊钊覺得他可能是知道的。
楊钊堂上只有哥嫂,比他大了十五六歲。
父親是工程師,他很小的時候,在工地出了意外。母親是語文教師,即使守寡,生活本來無虞,長子年紀也大了,但天性偏偏極善感,是一個越劇迷,帶着小兒子,沒有空去場子,幾盤磁帶,伴着家務,翻來覆去地聽。
只能對茫茫大山,凜凜寒風,将逍遙秋水日夜誦。
只能陪月光冷冷,白帏沉沉,長憶夫君影朦胧。
經常聽着聽着,就滿臉的眼淚。
楊钊覺得,自己對戲的情結,那種骨頭裏的莫名其妙的憂郁,就是從母親那裏來的。
高中沒畢業,母親去世,從此長兄如父。
哥哥嫂嫂在南方老家,也皆是專業人士,高學歷。這個弟弟性子比較古怪,但好歹腦子不錯,一技傍身,讀書工作,都不用他們操心。楊钊引給他們見過的朋友,聶華一幹人,雖然愛好小衆,看着都是正常青年。
唯一的心病确實是他的婚姻。
楊钊讀完碩士工作的,眼下已經過了三十。
楊钊的策略是冷處理,拖字訣,他覺得哥哥可能是知道的,只是他們都不願直面這個事實。每被試探,他的态度故意模糊,卻也堅決。哥哥也并不強加他什麽。侄子已經十多歲,他長年在外,不敢說親近,卻對侄子特別好,每次回去,大包小包吃的玩的,塞很厚的紅包。他希望自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十五六歲的年齡差,對于父母的不同視角的記憶,早早分離、各自獨立的生活,既不能像同輩人一樣親密無間,又不能像兩代人那樣互相羁絆。張力仍在那裏,兄弟倆都看得十分清楚,但如履薄冰,誰也不去觸碰,誰也不去改變,都絕望地期待着,有一日能悄無聲息地化掉,一起靜靜地沉入水底。
這可能是愛的一種,楊钊想,刻意孤獨,溫柔,無可奈何。
卻也必須承認,他是非常幸運的。
楊钊十四五歲就知道了,沒有特別害怕,他在母親書架上的明清小說裏讀到過類似的事。上大學以後,交過兩個男友,據說現在都結婚了。
工作以後也有過兩個,但幾乎算不上戀愛。他偏好比他小幾歲的,對方大半是學生心态,于是他也不很認真,只是交往而已,本來這種關系也淺,慢慢淡了,就散了,就像工作與看戲之外的另一種應酬,與另兩者并無交集。
他看過這方面的研究報告,梨園行特別多,和演員混久了,他也知道,行裏根本不把這當個事。據他自己的經驗,戲迷票友裏也多,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和某些潛意識有關,展示表演、性別倒錯雲雲。但這和他看戲沒關系,兩碼事,他分得很清楚。
楊钊确實想過,陳舒義是不是也是。
他聽過陳舒義說家裏,縣城普通工人家,有兄弟姐妹,念了藝校,又拼命考出來上了大學,老實沒背景,苦一點而已,全無驚世駭俗的際遇可八卦。
這種事,沒什麽必然性,也看不出來。只是他們那幫人,看戲的唱戲的,都不避諱,有了對象,帶來一起吃飯聊天,哪天換了,也就換了。陳舒義從來沒有,也沒聽說有過。又老實,別人笑一句,不接話,就過去了,沒人揪着他不放。雖然現在這個單位,一窮二白,別人多半不給介紹,可自己要是想找,葉寶生不是照樣找了幼蓮,按陳舒義的長相脾氣,更不難。
見陳舒義反串,他更覺得像,心裏突然有點亂,可能和他哥哥似的,不太知道如何直面這個事實。
陳舒義人挺好,其實是不是,都沒他什麽事。一張床都睡過了,也沒有怎麽樣。
楊钊想。
放完假回來,開年整理項目,楊钊天天在單位,只元宵那天去文廟逛了一圈,月與燈依舊,不見丁躍進和他的豆腐幹。
又過兩日是周六,聶華沒空,楊钊調整了一下情緒,自己去了祥園。
葉寶生站在臺上耍棍,停了手笑道,钊哥,拜晚年拜晚年。
楊钊道,你也是,晚年快樂。
葉寶生道,你找義哥?他沒和你說?連探親假請了,再過兩天才回。
楊钊道,我知道,來看你不行?
葉寶生笑,行,太行了,裏面坐。
楊钊看他春風滿面,心情不錯,心裏猜了八九成。裏面坐定了,便問,年過得怎麽樣?
葉寶生道,挺好。
楊钊喝了一口茶,什麽時候當姑爺?
葉寶生笑,先攢夠彩禮錢。
楊钊放了杯捶他,你小子可以啊,行啊。
葉寶生只顧着嘿嘿笑。楊钊問,那單身宿舍還住得下去?
葉寶生“啧啧”兩聲,甩着手指他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人,不關心我娶不娶老婆,只關心我擠不擠義哥。
楊钊掰他手指道,都有老婆了,還要擠你義哥,這是誰得便宜賣乖了。
葉寶生笑,房子找好了,過陣子就搬。
楊钊點頭道,行,搬家吱一聲,都來幫忙。
葉寶生擺手,不和你客氣。
楊钊笑,抻了抻胳膊,葉寶生卻看着他。
楊钊覺得有點不對,問,怎麽。
葉寶生道,钊哥,還有個事,和你說聲。
楊钊奇道,什麽?
葉寶生看了看外面,低聲道,你可別随便和人說。
楊钊看他臉色都重了,趕緊點頭。
葉寶生道,義哥這次回來,也不住單身宿舍了。
五
騎馬立斜橋,滿樓紅袖招。
至于騎馬的愛不愛紅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松雲有一次感嘆,這孩子其實別的都平常,還好結的善緣多。
喜歡找演員搭讪的,無非四種:專業人士,新聞媒體,老少紅袖,別有居心。
前兩種自然是善緣,第三種,看情況,遇到陳舒義這樣的,也是善緣。
某些方面,陳舒義一直沒什麽概念,臺上唱完,衣服一脫,臉也不洗,汗淋淋地繞出來,拖把椅子坐着看別人唱。
就有小姑娘正好挨上他,紅着臉偷眼看了半天,拍拍他肩,遞上去一塊手帕。
陳舒義一愣,條件反射先說謝謝,卻不接,指着自己臉,躊躇道,這是油彩,擦了洗不幹淨。
那邊趕緊掏包包,換了紙巾給他。
楊钊看着好笑,卻見陳舒義擦了汗,徑直起來奔另一頭。
那頭角落裏也是幾個姑娘,常來玩,臉熟的,見他一個激靈,紛紛稍息立正站好,花枝招展笑道,陳老板。
陳老板一臉認真道,不好意思啊,你們當心,不要靠在那個櫃子上,那是文物。
存着那個心的,不是沒有,很少。一般随便攀個幾句,大家開心,還是會的。陳舒義不會,問什麽答什麽,有什麽說什麽。水來土掩,刀槍不入。
現在的小姑娘,也比較坦白,不少直接上來就問,陳老師,可不可以給個聯系方式,學校以後有活動,請你們來。
陳舒義以前不知道該不該給,後來就答得爽快,可以啊,加我QQ。
這一招是楊钊教他的。手機太近,電郵太遠,QQ這種東西,剛剛好。
其實小紅袖無非是粉絲心态,給什麽都無妨。
防的是那第四種人。
楊钊擔心陳舒義對付不來,其實陳舒義比他見的多了,之前藝校管得緊,後來上大學的學費,一半是他寒暑假打工打出來的,各種場子都跑過。只要不遇上權勢壓人的,自己身子正,就都好辦。他們這種地方,多半也就是涎皮賴臉,得閑來沾點便宜,要說強取豪奪,還比較天方夜譚。
說到底,陳舒義畢竟是個男的。
解放以後,不讓叫戲子伶人,叫做演員藝術家。必也正名乎。
其實天地一馬,萬物一指。有些東西,不管叫什麽,根子拔不掉。
楊钊第一次見臺下的錢薇,是在陳舒義那裏。
錢薇和陳舒義是藝校的師姐弟,隔了兩三年,考到同一個大學,隔行隔屆,不算熟,緣法。錢薇真人漂亮,扮起來卻一般。這種事是祖師爺賞飯,沒個準數。只是在學校時就號稱銅喉鐵嗓,旦行成材率相對高了,一嗓子能把別人都壓下去的,也不多見,再加上畢業那年運氣好,順風順水地進了李松雲在的大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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