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樣,誰知道呢。

以後怎麽樣,确實誰也不知道。

和徐子川合作的劇院有個青年骨幹計劃,錢薇自然第一個聽說,一聲不吭地辭職,結婚,去了北京。

他們把來龍去脈告訴了李松雲,李松雲見慣了,只道,你們這輩人,比我們的路寬多了,心也要寬些,不要鑽牛角尖,人生在世,就是這樣。

陳舒義“嗯”了一聲。楊钊看看李松雲,李松雲這幾年臺上減功了,只是不太明顯,頭發也全白了,濯濯蒼松。陳舒義像他,但願日後都能像他。

唱戲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還是你們這輩人的時候。

楊钊很久不刷九龍口,不想看那些鋪天蓋地的猜測。

再刷的時候,又看到了一條帖子,悼名票丁躍進。

護城河,不知道怎麽落的水,據說身上穿着迷彩褲,上游的橋上有人找到他的布袋子,裏面有笛子和一本辭典。可能就是楊钊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那個樣子。

樓蓋得很高,但楊钊懷疑,究竟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丁躍進。

楊钊算了算日子,正好是葉寶生的七七。

他并不悲傷,只是發現無處吊唁,就像他自己的年輕時代一樣。

莫從橋下過,恐憶少年游。唱戲的時候過去了,好的壞的都過去了,丁躍進就是那抱着柱子不放的藍橋尾生。

還只怕飄飄渺渺的波濤滾。

祥園的場子關了很久。楊钊有空卻依然去。陳舒義還在,這幾年陳舒義就是他們的祥園,除了出去辦事,他似乎永遠都在。

過去他們總是笑他,你這冷板凳坐到什麽時候是個頭。現在都不敢笑了。

陳舒義卻還是一樣,冷冷的,脾氣很好,不說話就能讓人很安心。跑前跑後,楊钊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

重新開鑼前一周,楊钊第一次聽他說了一句帶點情緒的話,老楊啊,我這都一周沒練功了。

兩人彼時泡了茶,一左一右在廊下靠着,有點塵埃落定的感覺,美其名曰體驗聶華的退休生活。

楊钊也第一次勸他,累就歇歇。

陳舒義搖頭,再不演,專項的錢就沒了。

瞎說什麽大實話。楊钊心想,嘴上只道,下周天氣也不好。

陳舒義算了算,三十個座總能有。

保安大叔聽着收音機,悠悠自他們眼前晃過,不止不止,只要不下刀子,五十個人總有。

兩人笑起來,上一次無憂無慮地貧嘴,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陳舒義笑道,下刀子也得唱呀,有一個人就得唱。

這就是冷板凳上的陳舒義,唱戲當然是為了吃飯,但只要有一口吃,只有一個人,他也會唱下去。

還好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楊钊莫名地感到安慰。

又過了一個月,錢薇給陳舒義打電話。

熬慣春秋,福門自開。

不是師姐誇口,北邊能托得住我的小生,沒有,院裏正商量,再補一個名額。

你先來,等四方都混熟了,我休完産假,再出來帶你,也省得一去就惹眼。

現在子川手上拿了大項目,面子管用,更何況,摸着良心說,現在腳下走得動,身上有李老師戲的,哪裏找得出第二個?

師姐不是外人,照實和你說了,要端這裏的鐵飯碗,就未必能“出來”,規矩太多,水太深,想唱什麽,想學什麽,都由不得自己。

但是端上了,就不用像現在這麽苦了。你也眼看快三十歲了。我們這樣的,誰不等這一天?

我知道你要想想,我知道,人情紙薄,師姐的心真是冷了,可你和我不一樣。

我知道你舍不得。

楊钊知道陳舒義舍不得。

他們給陳舒義分析了一圈利弊,陳舒義只道,是這樣,師姐也這麽說。

像過去很多次喝茶聊天時一樣,支着頭,垂着眼。

他們就不說話了。陳舒義老實,水淺,但是永遠能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他有善緣。不動聲色之間,過去了多少風浪。

陳舒義真的想做什麽,他們是管不了的,也不會有人去管。

只是在最後出了一點分歧。

楊钊建議他開一個專場,或者清唱會。陳舒義不肯。

楊钊莫名其妙地就有點上火,道,難得的機會,有很多人想來的。

陳舒義沒生氣,只淡淡道,太張揚了,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聶華邊上坐着,都有點看不下去,索性道,他不想,你幹什麽一定叫他唱?

陳舒義仍然心平氣和,華哥,我不是不想,到哪裏不是唱?又不是以後就不唱了。

楊钊看着他,眼睛幹幹淨淨的。他明白了,陳舒義不想這樣走。

他舍不得,陳舒義更舍不得,即使明知道不會再回來了,他也不想告訴所有的人。

何必要說破。

最後按陳舒義的意思,他們那幫相熟了好幾年的,叫上各自認識的沾戲的,一起聚了聚。

正好趕上黃金周,祥園晚上布置燈會,開了茶座。陳舒義找處裏把表演區也開了,讓楊钊帶了笛子來,愛聊天的聊天,興致好的唱兩嗓子。

楊钊帶了個很小的行軍壺,以前在票房,他有這習慣。

大家起哄讓小師妹唱,楊钊便去月臺側邊坐了,先一仰脖,後上笛子。

聶華過去一聞,低聲道,你這人,飽吹餓唱,沒聽說醉了吹的。

楊钊試了試音,道,醉不了。

聶華道,留點神,別吹吹就吹到【醉扶歸】上去了。

楊钊不答。

聶華也知道他癫,不再說話。

飛檐上的彩燈全亮起來的時候,陳舒義過來,坐在他旁邊,吸了吸鼻子,笑道,怎麽喝起來了,用不用我唱個【解三酲】?

楊钊看他一眼,你唱啊,《陽關》【解三酲】還是《上路》【解三酲】?

陳舒義打了韻白低低念道,啊呀,小玉姐,休要悲傷。

楊钊居然第一次被他調戲了去,心裏波濤洶湧,卻面無表情道,你大爺的。

陳舒義只是笑,往後坐了坐,手臂支在座上,晃着腿。

人生百年,一朝風月。楊钊每每沾的是酒,每每反而泛起酸來。

舒義啊,他嘆了一聲。

陳舒義偏了頭,看着他。

被他一看,楊钊反而沒話了,又拿小壺,對着喝了一口。

喝完才放下,陳舒義一言不發,把他的壺沒收了,往自己身側一擺,又是那樣看着他。

楊钊最受不了陳舒義這樣,伸手越過他腿去拿壺。

陳舒義揮手一格,他不敢動了。

楊钊慢慢道,說老實話,我很擔心。

陳舒義問,擔心什麽。

楊钊道,擔心你不好好唱戲。

陳舒義拿了壺,卻不遞還他,在手上玩着,低頭道,別的我也怕不會,這個還是會的。

聶華不知道從哪裏一下冒出來,平地摳餅似的,一胳膊摟過陳舒義脖子,老楊醉了,我給你翻譯翻譯。

看看楊钊的眼刀,趕緊松了松手,道,北京那個地方,人多心壞燈下黑,看着像戲迷的,也別太和人家混,不是人人都和我們一樣,戲裏怎麽說的,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抛那個一片心。

楊钊怒道,他用你教?

聶華擡手投降,行,行,你來,你來。

陳舒義卻起了身,回手把壺遞給楊钊,楊钊連他手一并抓了,問道,去哪裏?

陳舒義一愣,随即一笑,反握了握了他手,你等等。

是那邊有人和陳舒義揮別,說要先走。陳舒義寒暄完,回來立在了月臺中間。

大家都以為他要說些什麽,而陳舒義只道,這些年謝謝大家,以後還要常來。

說着,拱手三面拜了,就像每一次謝幕一樣。

于是衆人都鼓起掌來。

楊钊有點感慨,卻見陳舒義擡起一手,側身一讓,轉身向他坐着的這邊,又沉肩合掌,對着他,拜了下去。

楊钊見陳舒義做過無數次這個動作,也只見陳舒義做過這個動作。

謝幕的時候,演員向旁邊的樂隊場面致意,多數只是偏了頭稍稍一讓,但陳舒義每一次都非常認真,和別人不一樣,見過,就忘不了。

制心一處,無事不辦。這是陳舒義的善緣。

楊钊放了笛子,站了起來。

他是陳舒義的場面,只有他一個人。

一片掌聲中,楊钊望着陳舒義,眼眶發熱。那一刻陳舒義的身影,和他這些年在臺上演過的無數琴劍飄零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他想向他走過去,可是挪不動腳步。他醉了。楊钊想。

尾聲

楊钊醉了,後來的事不記得了。

那一聲“你等等”,似乎就是陳舒義面對着面,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而他問他,去哪裏?

他明明知道的,可他還是問。

陳舒義知道他知道,所以不答,何必說破。

現在陳舒義又站在他面前,他等了一年多。而今天這一天,陳舒義又等了多久,五年?十年?

陳舒義去了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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