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魏嬰就起來去找溫願,告訴他自己要出門祭拜父母,讓他自己一個人玩,溫願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阿願,我那裏有書房,要不你今天在書房玩吧!剛好聽陛下說要給你找個夫子,不過得先看看你會些什麽,才知道怎麽着手。”
溫願聞言,道:“好。”
魏嬰想了想,道:“你父母早逝,他們有給你提前取字麽?”
溫願點了點頭,道:“有的,爹爹說,往者不谏,來者可追,所以我的字叫‘思追’。哥哥有字嗎?”
魏嬰點了點頭,道:“有啊!哥哥的字叫‘無羨’。”
溫願疑惑地看着他,道:“這個做何解?”
魏嬰道:“我的爹爹說,雖然青山有思,歸隐很好,可是山河卻重,希望用自己微末之力,為百姓做一點事。”
溫願點了點頭,道:“別人是‘羨青山有思,白鶴忘機’,哥哥的爹爹卻以山河為重,你的爹爹很了不起。哥哥,我以後叫你羨哥哥吧!這樣我叫你一次,你就能記起你的爹爹一次。”
魏嬰聽見那句“白鶴忘機”時怔了怔,阿願不知道藍忘機的名字,他卻是知道的。
“羨哥哥?”
魏嬰回過神來,看着溫願,笑了笑,道:“想不到我們小阿願讀的書很挺多的,那我以後喊你思追。你的爹娘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這樣你也會一直記得他們。”
溫願點了點頭,抱着魏嬰的胳膊晃了晃,道:“好。”
魏嬰點了點他的額頭,道:“小思追會對哥哥撒嬌了。”
溫願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藏了起來,魏嬰見天色不早了,把溫願帶到自己的書房,給他準備好筆墨紙硯,吩咐宮女好好照顧他,這才和魏離穿過藍忘機的寝殿,上了門口等着的馬車。
魏嬰和魏離坐上馬車,魏嬰就對已經坐在裏面的藍曦臣道:“有勞王爺了。”
藍曦臣看了看魏離,才笑着對魏嬰道:“魏公子和陛下一樣喊我兄長吧!也親厚些,阿離說你說呢?”
魏離看了他一眼,道:“阿嬰字無羨,你喊他阿羨吧!只不過因為他還未及弱冠,我才一直喊他阿嬰。”
藍曦臣笑了笑,一點也不意外魏離這樣說,道:“如此甚好,我也覺得一直喊魏公子雖然有禮,卻生分了些。”
魏嬰道:“聽陛下說我父母的墓地已經移了位置,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魏離看着魏嬰疑惑道:“什麽時候的事?”
魏嬰道:“昨晚給我說的,說是讓金光瑤另找了一處風水好的地方,将爹娘請了過去。”
藍曦臣點了點頭,道:“阿瑤也找了高僧去看了,挪的時候也一起做了法事,阿瑤辦事可以放心。”
魏嬰聽了,看了藍曦臣一眼,才道:“如此看來,他倒是不比他金子軒差。”
藍曦臣聽見金子軒這個名字,便有意無意地看了一下魏離,這才回魏嬰道:“子軒是極好的,就是子勳太過跋扈,姑母也嚴加管教過,只不過有些天性,非人力能扭轉。”
藍曦臣見魏嬰盯着自己,便坦承道:“我知道他也喜歡阿離,只不過金家嘛,阿離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魏離道:“這幾年我爹娘的忌日,他都會來,只是挪了位置,也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在,若是在,我會給他說清楚。”
藍曦臣點了點頭,道:“子軒或許外派,對他才是最好的。”
魏嬰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在金家,他護着姐姐不少次,我也希望,他将來能有所成。”
藍曦臣看了魏嬰一眼,有些意外他像一塊璞玉似的。他和魏嬰沒有多接觸,一直以為他只是容貌太盛之顧,得陛下眷寵,他還擔心将來會恃寵而驕,如今卻有幾分期待了。
三人在馬車裏又聊了一些瑣事,藍曦臣也說了一些在外面的所見所聞,讓場面不至于冷,就這樣一直到了墓地。
馬車一停,早已等在此處的金光瑤連忙上前來道: “王爺,魏姑娘,魏公子,這邊請。”
藍曦臣先下車,魏嬰接着下來,然後魏離搭着魏嬰的手下了馬車,金光瑤道:“早前聽見王爺說今天你們要來祭拜,準備得有些倉促。還有就是,長兄一直着人留意着墓地的情況,所以我挪墓地的時候,他便知道了,今天他也來了。”
魏嬰對金光瑤道:“勞煩三公子了。”
金光瑤道:“魏公子不如喊我阿瑤吧!”今時不同往日,他擔不起他這句“三公子”。
魏嬰從善如流道:“那就勞煩阿瑤帶一下路。”說完,讓魏離走在前面,自己走在她的身後。
一行四人走了幾步路,就看見一排排梧桐樹,墓地就在梧桐樹中間,打理得幹淨整潔,卻不會讓人覺得富貴。
金光瑤道:“聽聞伯父是個胸有大丘壑之人,阿瑤便将墓地修建成簡單的樣式,不知道魏公子和魏姑娘覺得可好?”
魏離看了看,道:“是極好的,謝三公子。”
金光瑤道:“不如魏姑娘也和魏公子一樣,喊我阿瑤,我稱一聲離姐可好?”
魏離看了一眼藍曦臣,藍曦臣便道:“阿瑤算起來也是表弟,稱你一聲姐姐自然可以。”金光瑤有些驚訝地看了藍曦臣一眼,便立即道:“請離姐受阿瑤一禮。”
魏離退了一步,也還了一個禮。
“阿離。”
四個人回頭,看見金子軒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魏離。
“金公子。”魏離回身,對着慢慢走到面前站定的人雙手搭在腰側,福了個禮。
金光瑤見了,便對藍曦臣道:“王爺不如随我看看這周圍還有沒有什麽需要修整之處?”
藍曦臣聞言微微一笑,道:“也好。”
魏嬰則看了金子軒一眼,轉身去整理冥幣香火蠟燭,魏離見了,便向旁邊挪了兩步,避開了墓碑。
魏離道:“一直沒有機會謝謝金公子這幾年對我們姐弟的照顧,還有每年都祭拜我們爹娘,魏離今天就在此,鄭重謝謝金公子。”
金子軒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魏離道:“雖然不必答謝,可是金公子對于魏離而言,不比他人,魏離會記得金公子往日的照拂。”
金子軒道:“我娘說陛下傳你進宮伺候貴人去了,阿離……”
魏離看了魏嬰一眼,道:“陛下命我伺候阿嬰。”
金子軒疑惑道:“阿嬰?為什麽是伺候阿嬰?他不是随你一起進宮當差去了嗎?”
魏離默默地看了金子軒一眼,道:“三個多月前,阿嬰得陛下眷顧,被接到了宮中。陛下知道我是阿嬰的姐姐,又不好讓我無名無分地在宮裏,徒增蜚短流長,才說讓我伺候阿嬰,實則是讓我陪着他。”
金子軒何等聰明之人,有些不敢置信,三個多月前,正是陛下駕臨長公主府的日子,那天明明是阿離去羨了舞,最後卻安然無事,那必然是……
“是誰?”阿嬰容貌出衆,若是被貪慕顏色之人看見……“是不是子勳設計的?”
魏離道:“金公子,阿嬰是我弟弟,唯一的弟弟,他在金府被人如此折辱,可見魏離實在與公子無緣。”
金子軒有些驚惶道:“阿離,我可以……”
魏離道:“即便你可以,我也不能再冒險了。金公子,你人好家世好,是長公主的嫡子,是很多女子心目中的最好的夫婿人選,卻不會是魏離的。齊大非偶,長公主府,給不了魏離尊重,若是魏離只見公子好,便……日後也是如履薄冰,終日抑郁。”
金子軒道:“阿離,我可以向陛下申請外地的蔭補官職,我們離得遠遠的,等過了十年八年,我做出成績來,妻以夫貴,到時再也沒有人能不尊重你。”
魏嬰眼神一動,可是随即搖了搖頭,道:“別人能給我尊重,可是你的家人卻不能,你日後越貴,他們越會覺得我不配,到時長公主作主給你娶高門大戶的平妻,你能和自己的母親翻臉嗎?高門大戶的平妻,想必也是奔着正室來的,後宅争寵,最後大概就是,我早早離世,平妻變成繼室,若我有孩兒,也會早早夭亡。金公子,你明白嗎?女子不易,我走錯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金子軒傷心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魏離咬了咬唇,才道:“魏離曾經以為,可以和公子結一世之好,能舉案齊眉,能白頭偕老,魏離曾經想過所有的美好畫面,都因為阿嬰這件事被這一盆水潑醒了。魏離非公子良配,公子非魏離的歸宿。魏離和公子,不過是鏡花水月。終究,只是好夢一場,夢醒了,就該從此別過。子軒,阿離希望你好,希望子軒像那鴻鹄,一朝展翅,一鳴驚人。”
金子軒紅着眼睛,凝視着魏離,再看了看魏嬰,走上前去,對着魏嬰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道:“對不起。”
魏嬰盯着手裏的東西,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是擺弄香火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擺弄着。
他的人生,從那個下午,便天翻地覆。他做不到無關痛癢地回一句“沒關系”,做不到輕松大度地說一句“不是你的錯”,若是都沒有錯,那是誰的錯?
是他的錯?還是藍忘機的錯?
他的錯,不過是在錯的時間進了那間房,而藍忘機的錯,不過是順手接了一個禮物。他們不過都是被人棋局裏的棋子,一顆毀掉魏離對金子軒的愛的棋子。
錯的,也不是魏離,而是将他們視為棋子之人。
金子勳。
以及,金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