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厲鬼篇 殘魂
“真相?”我聽了不由得一愣。我以為這人會讓我做些什麽幫他打擊報複的上不得臺面的事呢。沒想到,他竟然還在想着那殘魂的事。
“沒錯,我要查清那殘魂的真相,我要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姚墟堅定地說。
看姚墟這模樣,我大概是知道他為何一直難以升遷了。
“有的時候真相不是那麽重要的。”我淡淡說道。
“可對我而言很重要,”姚墟低了頭,“還要多謝你肯幫忙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同情他,又有些敬佩他。
我擺了擺手:“免了。我這是被脅迫的,你不用謝我。說吧,你要我怎麽做?”
姚墟道:“我知道那殘魂今生在何處。地府鬼吏想毀滅這個錯誤,而我想改正這個錯誤,我可不能讓他們如願。我要你去保護他,在我查清他的底細之前,他要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我點了點頭。不過保護一個人罷了,對我來說還是很容易的。地府鬼吏哪一個是我的對手?
我蹲了下來,摸了摸文兒的頭,道:“好孩子,你在這裏好好修煉,姥姥出去辦點事。”我又對姚墟道:“我幫你的忙,你可別打這孩子的主意。”
姚墟看了眼文兒,眼神輕蔑。他對我道:“你放心,我如今對這種小案子沒心思了。不過你可要做好準備,等手頭這件事辦完,我可不會留情了。”
我白了他一眼,推文兒進了屋,又施法布了結界。姚墟便這樣靜靜地看着我做這一切,一言不發。
我站起身來,看向姚墟:“那人在哪?”
姚墟一笑:“長沙。”
據我所知,我的帛畫如今也在長沙。
真巧。
姚墟帶着我出了畫,到了郊外的一處庭院外。這庭院看起來有年頭了,瓦片破舊,牆根還長着青苔。但是這庭院被收拾地很幹淨,看起來一塵不染的。應當是被廢棄多年,最近又才住進了人。
夏日炎炎,陽氣太盛,姚墟和我便在樹蔭下并肩而立,看着不遠處的庭院。姚墟清了清嗓子,道:“他就住在那裏,”又道,“我會想辦法把你的畫從當鋪裏弄到這來,你行動也方便一些。”
我擺了擺手,道:“大可不必,這點距離于我而言不是難事。”
其實還是有些困難的,但是我也擔心在姚墟面前暴露了我的真實能力水平後,他對付我就更容易了。
姚墟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我,眼神奇怪。
我被他這樣看得不自在,便瞪了眼看向他:“你看什麽看?”
姚墟道:“披頭散發的,還真是個标準的女鬼形象。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也不收拾收拾。萬一被人看見了,把人吓死,我還要給你善後。”
我聞言有些尴尬,自己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是死的時候穿的那一件,粉色上襦藍色下裙,上面繡着流雲圖案。鞋子是月白色的繡着海棠的繡花鞋。這一身行頭看起來還可以,只可惜都沾滿了血污,着實駭人。至于我的頭發,更是如同所有的女鬼一般,随意地散着那及腰長發,半點首飾也無。
這樣出現在凡人面前,怕是真的會吓死人。
我清了清嗓子,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十分不屑地道:“憑我的本事,難道我會輕易地讓凡人發現嗎?”
姚墟輕蔑地笑了:“別嘴硬了。你個只有十八歲心智的小丫頭,心裏在想什麽,我一清二楚。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出來也不丢人。”說罷,便不待我回應,自己向那庭院中去了。
我無法,只得跟在姚墟身後進了院子。
一進這庭院,我便聽見了一個女聲,一聽便是比較強勢的性格:“雲新,你先開車去湘雅打聽打聽,預約個時間給二爺看病。雲知,你去看看二爺怎麽還不出來,這飯都要涼了。”
“是,大小姐。”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我看見那姑娘去敲了院中一個房間的門,這應當就是雲知;還有一個少年跑出了門外,接着便響起了令人心煩的聲音,這應當就是雲新了。
那發號施令的女子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我循着聲音看去,只見是個約有三十歲的女子。身材高挑,眉眼間便透着一股子淩厲,一看便是個幹練精明的女子。這女子身上穿的應當是個叫旗袍的衣服,還穿着個藍色小坎肩,和我身上這身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女子叫蘇燃,二十九了,還沒嫁人呢。她家境不錯,祖父、父親都是商人,家裏在江南一帶開了不少造紙廠。她是家裏的長女,有兩個弟弟,但是都不中用。父母又去的早,于是家裏的擔子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也有能力,于是便理所當然地打理家裏的生意了。”姚墟把他查到的資料一五一十地和我說了一遍。
我欣慰地點了點頭:“不容易啊,難得看到女子當家,有我朝則天皇帝的風範。”
姚墟笑了:“武後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姚墟引着我進了屋裏,在外邊被陽光照射着實難受。若不是我二人還算有點修為,只怕早已受不住了。
屋裏被收拾得很幹淨,窗明幾淨的。長條飯桌上放着些菜,還沒被動過。蘇燃就坐在主位,卻不看菜,只是一味地向門口方向看。
沒一會,便看見那被喚作雲知的姑娘扶着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男子從屋裏走出來了。男子生得劍眉星目,但卻是渾身的書生氣,一直淺淺地笑着。他穿着白色襯衫、藏藍色褲子,身上披着個藏藍色的外套,一步一步地挪進了正廳,坐了下來。
“讓大姐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男子雖是微笑着,但蒼白的面容并未讓人感覺到一絲暖意。
雲知插嘴道:“大小姐,二爺剛才摔在地上,沒勁兒起來,我推門進去才扶他起來的。”
蘇燃聽了,忙起身去看蘇炟,關切又愛憐地問:“有沒有摔到哪裏?”
那男子微笑着搖了搖頭:“大姐放心,我沒事的。”
姚墟看着那男子,沖我努了努嘴:“這就是那殘魂,今年二十三,沒幾年可活的了。”
我聽了,心中不知為何竟傷感了起來。看向那男子蒼白的面容,我的心裏還真是不好受。
“他得了什麽病?”我問。
“什麽病?”姚墟笑了,“沒人知道是什麽病,一個醫生一個說法。但有一點是一定的,他的身體真的非常弱。他姐這次帶着他來長沙,就是因為聽說長沙近來新開了家叫湘雅的醫院還不錯,想帶着他來碰碰運氣。還好他家有錢,若是換了平常人家,他連二十三都活不到。”
我苦笑:“這麽個一吹就倒的病秧子……看來我的任務還挺艱巨的。”
姚墟道:“也不難,不要讓他變成我們就可以了。”
我看着那病秧子,嘴裏不自覺地念叨着:“不要讓他變成我們就好了。”
姚墟很快便離開了,他要去尋找這男子失落的殘魂。
只可惜他走的太急,連這男子的姓名都沒告訴我。
我也沒有別的可做的,無聊的很,只有随意地坐在橫梁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的人。
蘇燃一直在吩咐這個吩咐那個,忙來忙去的,安靜下來也是坐在那裏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那個弟弟,吃過飯後也沒有離開,而是就坐在一邊喝茶,一直淺淺地笑着。
不知為何,我看着那男子,心中總有別樣的感覺,總有想要流淚的沖動,仿佛與他曾相識一般。
他總能讓我想起從前在畫裏見過的一個書生。那書生倒是不同于別的鬼,他一直很平靜。他是莫名其妙地進了我的畫的。他生前的事情都記不大清了,怨氣也沒有多少,可就總是拖着不願投胎。最後我好說歹說,總算讓他出了畫,入了正道。那個書生也總是這樣淺淺地笑着,和下面這男子一樣平靜。
那個書生遺失了自己生前的記憶,那他呢?他又遺失了什麽?
天很快便黑了。那個叫雲新的青年才回來,對蘇燃道:“大小姐,已經和湘雅的醫生預約好了,後天早晨就可以去。”
蘇燃嘆了口氣,命雲新退下,自己點燃了油燈,看向弟弟,低聲道:“希望這次能有辦法,不然、不然……”
那男子明明聽見了,卻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仍是微笑着。
幾人又坐在一起吃晚飯。那男子一直一言不發,只是默默低頭吃飯。我一直看着這男子,發現他好像除了必須要開口,幾乎一點廢話都沒有。我在這裏一個下午,都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
他姐姐似乎想和他搭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找話:“咱家這老宅許多年沒住過人了,連個電都沒通,就別提電話了,着實不方便。”
那男子卻只說了句:“大姐說的是。”連句尋常貴公子的抱怨都沒有。
我環視了下四周,雖然不懂他大姐到底說的是什麽,但卻可以看出這裏的确許久沒人住過了,陰氣太重。陰氣太重讓我很舒服,可對凡人卻不是這樣了,尤其是他這般體弱多病的凡人。
我的任務還真是艱巨。
吃過晚飯,雲知扶着男子回房。外邊又起風了,屋頂的瓦片都在響,着實讓人煩心。我輕輕揮了下手,穩住了那些瓦片,那些雜亂的聲音便消失不見了。
我看見他擡了下頭,似乎在看我。
我心中一驚:難道被發現了?
卻聽雲知勸他道:“二爺快些進屋吧,外邊起風了,着涼了就不好了。”
他收回了目光,微笑着看着雲知:“你聽。”
雲知一臉不解:“什麽?”
“聽瓦片的聲音。”
雲知仔細側耳聽了一下,笑了:“二爺聽錯了,什麽都沒有啊。”
他微笑着點了點頭:“是啊,什麽都沒有。”說罷,便自己進了屋,掩上了門。
“二爺,讓雲知進去給二爺點燈吧?”雲知在門口不放心地問。畢竟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哪裏能讓他自己點燈呢?可他性子又這樣怪,她不敢去打擾他,只好站在門口這樣問問。
“不必了,”門裏傳來他的聲音,“不必點燈了。”
“那二爺就早些休息吧。”雲知在門外說着,轉身便要走。
“等等,”門裏傳來他的聲音,“請代我謝過大姐,謝她多年照顧。”
這話莫名其妙,可這少爺的脾氣也是莫名其妙的,所以雲知只好回答道:“是。”心中卻忍不住犯嘀咕。
我在一邊看着,總覺得他這話有深意,仿佛遺言。
難道他有什麽想不開的要尋死?這可不行,我得去看着他。
我穿過了他的房門,來到了他面前。在他的感受裏,應當是一陣冷風刮了進來。
同時,外邊的風又刮了起來。
窗簾被風刮了起來,窗戶也被風吹開了。天上開始打雷,電閃雷鳴的。很快便開始下雨,樹葉子落的滿地都是。
外邊又響起蘇燃的聲音:“雲知,去看看二爺的門窗都關好了嗎,再讓廚房給二爺做碗雞湯暖暖身子。”
“是。”
然後便是雲知忙來忙去,而他就木木地坐在桌前,連笑容都沒了。在這樣的黑夜,他這樣的模樣着實陰森。
雲知給他端來了湯,點上了燈,便離開了。
他看着那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唉,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也很是奇怪,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我不知道。”他卻突然開了口。
他為什麽忽然開口?是在和我說話嗎?
應當不是。我可是鬼,要現行的話是要花一番功夫的,凡人哪裏能輕易看到我?再說這人本就是個怪人,說的話我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他伸手拿起了那湯匙,舀了一點湯,又把湯匙輕輕放了回去。看起來他是沒什麽食欲的,怪不得這樣體弱。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着實好看。
我從空中落了下來,來到他面前,坐了下來,看着那碗湯。那湯看起來不錯,我許久沒有見過人世間的食物了,不由得有些饞了。
“你想吃的話,便給你了。”
我一愣,把目光從湯上移到他臉上,卻發現他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看。
“你,在同我說話?”我問。
這個問題很蠢,然而不問我心裏不安。
萬一是巧合呢?萬一這個人就是個瘋子呢?
“這裏只有你。”他答道。
我不禁扶額。
還真讓姚墟那個烏鴉嘴說準了,我果真被人看見了我這副模樣,太丢人了。
我又仔細檢查了下自己,确認了下,我真的沒有用法術現行啊!
“我很早便看見了你,看見你坐在房梁之上。”他道。
我擡頭看他,陰恻恻地笑問:“你不怕我嗎?”
他倒也不懼,仍是直視着我的眼睛,道:“我從來便不知什麽叫‘怕’。”
呵!挑釁我!
我着實被這個怪人氣着了,莫名地起了求勝心。于是我頭一歪,脖子上登時裂開一個大口子,白骨都露在外邊。我的頭便這樣歪在一邊,脖子汩汩地往外冒血。我的舌頭也吐了出來,伸得老長。還有我的眼睛,也睜得很大,目眦盡裂……
我盡力了,這是我見過最慘的死相,來自于一個曾在我畫裏住過兩年的姑娘。後來這個姑娘修煉有成,便出了畫,尋仇去了。再後來,聽姚墟說,這姑娘被地府抓去了,打入了地獄,不再入輪回。
想到這裏我便生氣!為何不管害她的人,只管她尋仇呢!
面前的男子仍是十分麻木地看着我這副慘狀,一點表情上的變化都沒有。
難道是吓傻了?
不行,他本就身子弱,再被我吓出病來可不好。萬一再應驗了姚墟的話,被我吓死可怎麽辦!
我忙收了法術,略帶得意地看向這男子,問:“怎樣?怕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男子依舊搖了搖頭:“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這可就奇怪了,這可是常人都會有的感覺,你可不要逞能。”我坐了下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低了頭,微微一笑:“你看我是常人嗎?”
我沉默了,我真的找不到話來反駁。
他能看見鬼,怎麽能是常人呢?他魂魄不全,怎麽能是常人呢?
“這湯,你喝嗎?”他問,還把碗向我這裏推了推。
我搖了搖頭:“你們陽間的食物,我也沒辦法用。只能看看了。”
他聽了,微微一笑,又把湯拿了回來,自己舀了一勺送進了嘴裏,道:“都有些涼了。”又道:“我還想着,能用着湯賄賂你,讓你不要索我的命呢。”
索命?
我眼睛一瞪:“誰說我要索你的命?”
他笑了笑,放下勺子,對我道:“我從小就能看見鬼魂,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黑氣最多的鬼,應當就是最厲害的了。你的衣服看起來也是很久以前的了,想必你在陰間也是個有資歷的鬼。你這樣一個有資歷的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不為公幹索命,我還真想不出別的理由。”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我為地府辦事嗎?”
“那你為何而來?”他問。
我想了想,還是不要告訴他關于他魂魄的事為好,便随口謅道:“我是來尋訪上輩子欠我錢的人的,覺得你很可疑,想觀察觀察你。”
他低了頭,微笑道:“你騙我。”說着,又喝了一口湯。
我剛想出言反駁,卻聽得耳畔鬼聲震天。他也發現了,擡頭看向我。
窗外風聲大起,已分不清是真實的風聲還是鬼聲了。
“撲”的一聲,油燈滅了。
四五個鬼吏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好小子,果然讓姚墟說中了,都盯着這殘魂呢!
“你們來做什麽?”我一邊運氣,一邊轉過頭來發問。
幾個鬼吏沒見過我,但看我周身怨氣便也知我不是什麽善茬,便賠笑問道:“不知姐姐為哪位大人做事?我等受上頭差遣,特來捉拿此人歸案,還望姐姐不要阻攔。”
“歸案?”我冷笑,“是毀屍滅跡吧?”
幾個鬼吏變了臉:“小丫頭,我等看你有幾分資歷才喚你一聲姐姐,你可不要不識好歹!”
“我看不識好歹的是你們!”我大怒,一掌劈過去,幾個鬼吏便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他們一邊喊疼一邊對我叫道:“妨礙公務,你等着被打到魂飛魄散吧!”
看着他們痛苦扭曲的臉,我走上前去,俯視着他們,冷笑:“我看是你們快要魂飛魄散了。你們若不趕緊回地府療傷,可就真的撐不過去了。”
說着,我手裏又運了力,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
幾個鬼吏明顯也察覺到自己魂魄發生了變化,知道我所言不虛,便惡狠狠地問我:“好,你是哪方神聖,報上名來,日後再找你算賬!”
我蹲了下來,笑呵呵地看着那為首的鬼吏,道:
“我是你姥姥。”
作者有話要說: 殘魂男主上線!後續互動就要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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