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癡鬼篇 相親

蘇炟在家好好歇了五六日,我一直陪着他。

“小狐貍,你說你沒了我可怎麽辦啊?我關鍵時候還可以救你的命呢。”我坐在窗邊,一邊翻着《紅樓夢》一邊說着。

“那是藥效,不是你的作用。”他淡淡答道。

“行,你說什麽便是什麽。”我也懶得和他理論。畢竟是個人都知道,什麽藥都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的。我這個鬼都知道的。

“你看到哪了?”他問我。

我頭也不擡地回答:“晴雯撕扇。”

他點了點頭,忽然又思索起來:“你說,我要是也這樣來一回,在旁人眼裏會不會顯得更有感情些?”

我笑了:“你若這樣來一回,怕是會被當成神志失常的人。到時候肯定沒人給你安排相親了。”

蘇炟微笑道:“不一定,我如今這個樣子,都有人給我安排。”

嗯,那陳顯在目睹了蘇炟的身體狀況後,仍上趕着給蘇炟安排了相親。就在明天。

我問:“怕人家姑娘真的看上你?”

蘇炟道:“這個倒不會。只要是個正常的姑娘,都不想守寡的。”

我微微一笑,不再答言,仍是看着面前的書。

“小蘅啊,”他忽然叫我,“你生前可有心上人?”

我控制書的手指微微一頓,面容也僵硬了:“你說什麽?”

“心上人。”他重複着。

我努力冷靜下來,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強笑道:“有的,我不是同你說過嗎,就是你啊。”

“哦,那你就說說我上輩子是什麽樣的。”他将計就計,問我。

我咬了咬牙:“混賬!”

他若有所思:“看來那人挺招人嫌。”又問:“他叫什麽名字?”

“我憑什麽告訴你!”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被他這麽一攪和,我實在沒心情接着看下去了。外邊正是黃昏,陽氣弱了許多,我便想着出去看看,便直接穿牆而過,到了外邊。

蘇炟也不管我,仍是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沒一會,雲知就把晚飯給他送上來了。

我坐在屋頂,看着日落西山,深深地嘆了口氣。

“楊姑娘。”姚墟那陰魂不散的又來了。

“又有何事啊,姚大人?”我極其不耐煩。

“無事,來監督你罷了。”姚墟說着,坐在我身側。

我冷笑一聲:“我這邊你盡可放心,你那邊我可不放心。看你這模樣,他失落的魂魄你還沒有找到吧?既然沒找到,你就該趕緊去找,為何要浪費時間來這裏呢?”

姚墟看向遠方:“總得歇一歇。”

“鬼又不會累。”我無情地拆穿了他。

“喝酒嗎?” 他又随手變出了兩壇酒,就要遞給我一壇。

我接過酒,卻不飲,只是看着姚墟無奈地說:“你活着的時候是有多愛喝酒?死了這麽長時間還要過個嘴瘾。”

姚墟微微一笑:“我生前,滴酒不沾。”

“巧了,”我打量着那酒,“我生前酷愛飲酒,從兄長那偷酒來喝一點也不稀奇。”

“死了一次,恍如重生。”姚墟說着,飲了一口酒。

我默默念着他這句話,忽然覺得還挺有道理。我現在的模樣和生前的确大不一樣了。現在的我滿身怨氣暴戾不堪,動辄喊打喊殺……從前的我可不是這樣。

“你生前是什麽樣的?”我回頭看向姚墟,第一次對他的故事産生了興趣。

他卻不理會我的問題,仍是那副臭臉子,一臉心中只有差事的認真模樣,問我:“蘇炟怎麽樣了?”

“病得厲害。”我說。

“還有呢?”他問。

我覺得他似乎在用審犯人的口氣同我講話,登時便來了脾氣:“你若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他閉了眼:“不必了,我不太習慣被凡人看見。”

“他可不是一般凡人。”我說。

姚墟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未作答,只是壇裏的酒見底比尋常快了。

“你不覺得這蘇家怪怪的嗎?”他突然冒出這一句。

“不覺得。”我聳了聳肩。這姚墟啊,就愛胡思亂想。

“這裏陰氣太重了。”姚墟說。

我聽了這話不覺笑出了聲,擺了擺手,笑道:“咱們兩個修為不淺的老鬼在這裏,陰氣能弱才是怪事呢。”

他又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我。

我又被他看毛燥了,便惡狠狠地問:“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姚墟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麽,第一次見你這樣笑,有些奇怪罷了。”

第二日,蘇炟便被雲新載着去相親了。

兩家把相親的地方定在了法租界的一家咖啡館裏。

雖然我并不懂租界、咖啡都是些什麽東西,但我聽他們話裏的意思,這應當是這個時代有錢人家的潮流。

我也跟着去了。

蘇炟在窗邊的位子坐下,雲新也在一旁的桌子坐了下來。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人來。

“二爺,咱走吧?說好了九點見面,都九點半了還沒見人影。”雲新探頭過來,十分不悅。

“不急。”蘇炟淡淡道。

我在一旁,一邊打量着咖啡館裏各色事物,一邊對他道:“怕是人家聽說了你的情況,不敢來了。”

“那樣最好。”蘇炟低聲道。

“诶,二爺,你看那個是不是?”雲新說着,眼神飄向了門口一個滿臉不情願的女子。

我也看了過去,只見那女子一身中規中矩的旗袍,眼睛又圓又亮,頭發盤在腦後。感覺她并不是很樂意這樣打扮自己。

“阿新,你去問問是不是她。”

蘇炟吩咐了一句,雲新剛玩過去,卻見那女子自己看向了這邊。她大步走了過來,一點也不客氣:“蘇少爺麽?我見過你的照片。”

照片這玩意我聽文兒說起過,但還沒見過呢。

蘇炟要站起來,卻聽那女子道:“聽說你身體不好,就不必拘泥于這些虛禮了。我叫沐慕,仰慕的慕。”

“沐小姐好,在下蘇炟。”蘇炟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沐慕便把椅子拉開坐了下來,放下了手中的包,清了清嗓子,便開始道:“那我便開門見山了。我這次來是被我父親逼的,他怕我嫁不出去了,可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所以我來這裏只是應付差事,希望你不要多想。”

蘇炟只是微笑,并未說話。一旁的雲新倒不樂意了:“聽你這話,好像我們二爺上趕着要娶你一樣?”

“雲新。”蘇炟出聲,止住了他。

沐慕倒沒有停下的意思,把頭一扭看向雲新:“我本來好好的,是那個陳先生突然跑到我家來,就要把我送來相親。我可沒求着你們!”

蘇炟拿起咖啡杯,飲了一口,輕聲道:“你二人若要争吵,到外邊去。”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沐慕看向蘇炟,不卑不亢,道:“蘇少爺,我并沒有得罪的意思。若有冒犯,還請蘇少爺莫怪。至于你家小厮,還請蘇少爺你能好好管教。”

“小厮?你才是小厮!”聽了這句話,雲新登時發起火來,聲音也控制不住地擡高了。

“我是、我是……”雲新已氣到說不出整話。他眼眶有些紅,手裏握着拳頭,若不是看對方是個女子,只怕要揮拳相向了。

蘇炟看了一眼雲新,眼裏有些疑惑,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麽,便給雲新做了個手勢安撫了下他,又對沐慕微笑道:“沐小姐,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表弟,雲新。”

沐慕看了看蘇炟,又看了看雲新,以為蘇炟是故意袒護雲新,便冷笑一聲,對雲新道:“得罪了。”說着,拿起包便要走。

蘇炟在此時卻忽然咳嗽了起來。雲新忙道:“不好,病剛好,怕是又着涼了。”說着,又手忙腳亂地給蘇炟順氣、找藥。

咖啡館的人也都轉頭看向他,但沒人上前幫忙。

沐慕回頭看向蘇炟,猶疑了一下,還是退了回來,放下包也開始幫忙。

好在蘇炟這次不是很嚴重,很快便平複了。我還沒來得及出手呢。

“謝謝。”蘇炟道了一句。

沐慕笑了一下,道:“不必謝了。蘇少爺多保重,以後你我就不必再見了。”說着,拿起包走了。

蘇炟看着沐慕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放心,她沒看上你。我可看明白這丫頭了,嬌縱又傲氣,但心地不壞。”我說。

蘇炟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想這個。”

“二爺,你說什麽?”雲新聽見他說話,便問了一句。

蘇炟喝了一口咖啡,轉頭看向雲新,道:“阿新,以後你和你姐姐,稱呼我們不必那般客氣了。你還是叫我二哥吧。”

雲新一愣:“這怎麽行?”

蘇炟微微一笑:“本該如此的。”

蘇炟和雲新在外邊逛了逛,吃了晚飯後,才這樣回了家。蘇燃問起相親情況,雲新剛打算埋怨一番,卻被蘇炟一把拉住,道:“沐小姐很好,但我不喜歡。”

蘇燃嘆了口氣,道:“不喜歡便罷了。現下提倡婚姻自由、戀愛自由,總要挑一個你喜歡的才是。”又道:“陳先生已經幫我們和沐家約了飯局了,我這便推了去。選址的事,這,也就不買沐家的地了。”

怪道那陳顯這般積極地撮合蘇家和沐家,原來和生意有關啊。

“大姐,不要因為我們的事而耽誤公司的事。”蘇炟道。

蘇燃坐了下來,道:“可再談這些難免尴尬。”

“尴尬……”蘇炟默默念着,又突然一笑,“大姐放心。若真怕尴尬,當初陳先生就不會撮合我們兩家了。婚事只是錦上添花,而最要緊的還是買賣的事。”

蘇燃有些驚異地看向蘇炟:“我真不相信這話是你說的,從前這些事,你可從來不過問。”

蘇炟微笑道:“我只是覺得,沐家從蘇南趕過來,什麽好都落不上,他們也挺尴尬的。大姐放心,他們不會介意的。”

蘇燃點了點頭,道:“也是。”

兩人正說着話,只見雲知捧着果盤來了:“大小姐,二爺,你們吃點水果吧。”

蘇炟對雲知微笑道:“雲知姐,以後稱呼我們不必如此生分了。我大姐是你表姐,我是你表弟,咱們按尋常人家的稱呼就好了。”

雲知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說,一愣:“啊?”

蘇燃也沒反應過來,轉頭看向蘇炟。

蘇炟微笑道:“這樣不好嗎?”

雲知才反應過來,卻把眼睛轉向蘇燃。

蘇燃看了看雲新,又看了看雲知,又看了看蘇炟,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忙道:“自然是好的了。”

雲知便遲疑地喚了一句:“大姐?二弟?”

蘇炟倒是做出了一副十分愉悅的樣子應了一聲。蘇燃看蘇炟應了,便也微笑着應了,但手裏的小動作則暴露了她着實不适應這樣的改變。雲新卻在一旁一直傻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這幾人反應着實好玩,我也随着他們的眼神看來看去。

“大姐,我先上樓歇着去了。”蘇炟微微颔首,便起身上樓了。

“雲知、雲新,真的是你表親啊?”一上樓,我便迫不及待地問。我對這一家子實在是太好奇了。

蘇炟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是。他們父親是我母親的堂弟,也就是我堂舅。他們爺爺早逝,我堂舅便跟着我外公外婆一家過活。後來堂舅又娶了我父親的侍女,本來自立門戶去了,也過的有滋有味。可誰能想到堂舅染上了大煙,家財散盡不說,也早早地去了。我父親便把雲嬸一家接了回來。雲嬸過意不去,便如同往日一般幫着我家做家務,對我們姐弟也用的尊稱,雲家姐弟自小也這樣跟着叫。叫的久了,我們也習慣了,整日跟別人一樣喚他們母親為雲嬸,卻忘了論理我們該稱她一句表舅母。”

我暗自嘆息。

我早該注意到雲知雲新是這個家裏特殊的存在了。他們不同傭人住在一起,有着自己的房間,吃穿用度也和蘇燃蘇炟一樣。只是,他們總是被呼來喚去的,傭人對他們也不如對蘇家姐弟客氣……

還好雲家姐弟天性純良,若放在別人家,只怕又會生出不少閑事。

“今日若不是雲新被說的惱了,連我都快忘了。”蘇炟說着,回頭看向我,“我第一次見雲新這樣。他那時的感情是如何的?氣憤還是委屈?”

我知道他又要學習人的情感了,便道:“二者兼有吧。不過你不用學這個的,憑你的家世,誰能讓你氣憤又委屈?”

“不好說,”他皺了皺眉,“萬一哪天需要我表現出這樣的情感呢?這個有些複雜,不太好學。”

他說着,一直在鏡子前解脖子上的領帶。可今日不知怎麽了,他竟半天沒有解下來。

好在他沒感情沒脾氣,遇見這種事也比常人淡定許多,只是道了一句:“今日不知怎麽的,手腳無力,連個領帶都解不下來了。”又看向我:“你能施個法幫我取下來嗎?”

我一聽,便站在他和鏡子中間,湊近了去看。那是一條很好看的領帶,藍色的。

我伸出手指,一邊繞着圈替他解領帶,一邊問:“你喜歡藍色?窗簾是藍的,床是藍的,領帶也是藍的。”

可問完我便後悔了,他沒有感情,自然也沒有喜好。

果然,他淡淡答道:“只是小時候聽人說,男孩多喜歡藍色,我便也跟着說我喜歡藍色。父親當了真,從此以後,我的東西便多半都是藍色的了。”

我給他解下了領帶,手指指向了衣架,那領帶便自己飛到了衣架上。

“謝謝。”他低頭看向我。

他的個子很高,最起碼要比我高很多。我如今立在平地上,也只到他的肩頭。從前我怎麽沒發現他這麽高呢?

我心中想着,便也擡頭看着他。

他見我一直站着不動,直直地看向他,有些奇怪,便問:“你看我做什麽?”

“啊,沒,沒什麽。”我忙道,然後從他和鏡子的縫隙中飄了出來。

也就是他,能和我對視而不膽怯了。

怎麽,我反倒有些局促了呢?

“你是誰?”他看着我,忽然說了一句。

“啊?”我疑惑,卻猛然反應過來他不是在問我。

“我是蘭若。”我身後忽然有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不對!

我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女鬼站在那裏,面容姣好,但眼神呆滞。我登時擺出了平日裏的威嚴模樣,周身煞氣也釋放出來,整個屋子瞬間暗了下來。

“你在我家做什麽?”蘇炟問。

那自稱“蘭若”的女鬼近乎麻木地說:“做什麽?找人。”

“你找誰?”我陰沉着臉,問。

“我找蘇煜,”蘭若呆滞地說着,“蘇煜,我找他很久了,我感覺他就在這裏,可我進不去。”

蘇煜?

我有些疑惑,回頭問蘇炟:“蘇煜是……你大哥?”

蘇炟點了點頭。

“你找蘇煜做什麽?”我厲聲問道。

蘭若道:“做什麽?讓他娶我。”

“什麽?”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卻聽蘇炟道:“又是一個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死的鬼。”

我聽了這話,仔細打量了下女鬼,搖了搖頭,道:“不,看這陰氣,她死了至少三年,肯定早就知道自己已死,只是執念太深、有些神志不清罷了。”

“你來這裏多久了?”我問蘭若。

蘭若低頭想了想,又迷茫地擡起頭:“不記得了。”

我只得轉頭看向蘇炟:“你以前有見過她嗎?”

蘇炟也搖了搖頭:“今日是第一次看見她。”

我嘆了口氣,只好用那個辦法了。

“我的畫你放在哪了?”我問蘇炟。

蘇炟指了指自己的箱子,問:“你要做什麽?”

我微微一笑:“讓你見識一下這畫的厲害。”說着,我看向蘭若,問:“你願意相信我嗎?”

蘭若的眼神依舊迷茫。我不禁扶額:她神志不清,我問她有什麽用?

我便直接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她一驚,就要掙脫,可她那點微末道行哪裏是我的對手?

“跟我走!”我說着,便強拽着她進了畫。

用這畫的靈氣,來彌補她缺失的神志。

而我不知道的是,蘇炟來到箱子前,蹲了下來,輕輕打開了箱子,取出了那副帛畫。

他把那副帛畫展開,平鋪放在了桌子上。

默默不語。

姚墟卻在此時出現了。

蘇炟一回頭,看見姚墟,便道:“怎麽又是你?”

姚墟冷着臉,不理會他的問題,只是問:“怎麽?把她送到你身邊,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蘇炟微微一笑:“找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姚墟盯着地面,似在自言自語:“看來是找到了,”說罷,又擡頭看向蘇炟,“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又寫完了一章。

最近有點忙,可能沒辦法更得那麽勤了

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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