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癡鬼篇 孽緣
“你聽見他們的話了,你應當能猜出來,他就是你救的人!”我着急了。我實在是怕,兩個人就這樣錯過了。雖然看現在蘭若的模樣,他們的确是錯過了。
蘭若低頭對我道:“我是聽見了,可我根本不敢往那個方向想。我以為,世間不會有這般巧合。況且,”她擡頭,“他的話裏沒有提他被救的故事,我當時只以為,他只是有了一見鐘情的傾慕之人。”
“你呀,可真是傻。”我恨鐵不成鋼。
蘭若接着為我講他們的故事。
蘇煜對她一直不冷不熱,她卻是掏心掏肺地對待蘇煜。她每日盡心盡力地服侍蘇煜,堪稱無微不至。
這日,她又要為蘇煜洗衣服,在掏蘇煜的衣袋之時,她發現了那塊手帕。
那塊仍殘留着血污的手帕,洗不幹淨的手帕。
那手帕的一角,繡着一株蘭草。
她愣住了。
她放下了衣服,從懷裏拿出了自己的另一方手帕。那塊手帕上面,有着同樣的一株蘭草。
那是她親手繡上去的,每塊手帕上都有的。
她有些恍惚,反應過來後,喜極而泣。她把自己的手帕放進懷裏,手裏抓着蘇煜保留的那方手帕,一路小跑到了客廳,對蘇煜揮着那手帕,口中道:“先生,這個是……”
蘇煜正在看報,一擡頭,便看見蘭若手裏緊緊攥着那方手帕。
他難得地生氣了,臉瞬間陰沉了下來:“誰讓你動這手帕的?放下!”
蘭若滿臉笑容,剛要和蘇煜解釋,卻聽見蘇煜更為嚴厲的聲音:“我讓你放下!”
“不,先生,這個……”蘭若說着,拿着手帕向蘇煜走去。卻不想蘇煜暴躁地放下報紙站了起來,直接抓過蘭若手腕,把那手帕奪了回來。
蘭若的手腕被捏的生疼,她擡頭看向蘇煜,還想解釋,卻見蘇煜外套也不穿、摔門出去了。
蘭若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一團亂麻。
有機會的,一定會有機會,讓他心平氣和地聽完整個故事的。
不可否認,她喜歡他。
從他把她帶離宴會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喜歡上他了。
他也曾說過,會娶那手帕的主人。
如今,她就是那手帕的主人。
真是天公作美。
可她還是天真了。
江寧下起了冬雨。到了晚上,天已黑了,可蘇煜還是沒回來。
這個公寓裏的電燈時好時壞的,如今下雨,燈又壞了。蘭若無法,只得又點起了煤油燈,坐在窗前,等他回來。
終于,十點多的時候,滿身酒氣的蘇煜回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醉酒的模樣。
他近乎粗暴地推開門,滿身是水,卻徑直進了屋,一點也不像他平日裏的風格。
“先生。”蘭若喚着,就要上前幫他換衣服。
“你別過來!”蘇煜吼了一句,把蘭若吓了一跳。
他扭過頭去,不再看蘭若:“我自己來。”
蘭若不敢動,便這樣看着醉醺醺的他一點一點脫去了衣服,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方手帕從懷裏取了出來,放在了床頭櫃上。
蘭若為蘇煜拿來了毛巾,要給他擦一擦身上的水。蘇煜冷漠地接過毛巾,努力保持着清醒,盡力地擦去身上水珠。
蘭若又給蘇煜捧來了幹淨的睡衣。蘇煜自己換上,把那些被雨浸透了的衣服盡數丢在地上,然後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蘭若看着蘇煜那模樣,嘆了口氣,便去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放進了洗衣桶裏去洗了,又給蘇煜備好了幹淨的拖鞋。她又取了抹布來,跪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把木地板擦了個幹幹淨淨。
都忙完了之後,她自己去洗了個澡,然後也睡下了。
淩晨四五點的時候,她聽見蘇煜呓語,一下子便醒了,披了個外套便去了蘇煜的房屋,只聽見蘇煜滿嘴的“你不配”。
你不配……
夢裏,蘇煜一定是在對她說這話。她不配什麽?不配碰這方手帕?還是不配救他?
長久以來,她心裏一直清楚,蘇煜看不起她,因為她是妓。
蘇煜愛幹淨,而□□,簡直是這世間最肮髒之人了。
他心中的救命恩人,是一個聖潔無暇的姑娘,怎麽能是一個妓?
想到這,她深深地埋下了頭。
窗外忽然刮起了風,蘇煜的窗子沒關嚴,一下子便被吹開了。蘭若手忙腳亂地去關窗戶,動作一大,身上披着的外套也掉了下來,蹭着蘇煜的臉掉在地上。
蘇煜被這麽大的動靜驚醒了。
他看着眼前僅穿着睡衣的蘭若,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外套,皺了皺眉:“你在這裏做什麽?出去。”
蘭若這一次卻沒有聽他的。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輕輕向前挪了一步,道:“先生,你床頭的那方手帕,是我的。”
蘇煜卻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反應,沒有驚訝,竟然只是不耐煩:“別拿這事開玩笑,你快回去休息吧。”
“先生,我是說真的。”蘭若忙道。
蘇煜坐了起來,看着蘭若冷笑:“請你不要侮辱她。”
“先生……”
“蘭若姑娘,”蘇煜無情地打斷了她,“請你明白,我買你回來,只是因為我看不下去新軍将領如此尋歡作樂,并不是因為我想和你如何。還請姑娘看清自己的位置,等找到去處之後立即離開,今日之事,我可既往不咎。”
“今日之事?”蘭若苦笑,“我今日,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她只是想說出真相而已!
蘇煜扭過頭,不再看她:“姑娘今日侮辱我心上之人,又深更半夜到我的房間脫衣服……姑娘的心思,還要我說的更明白嗎?”
原來,他懷疑她對他有所圖謀。
她的心中一陣抽疼,上前一步:“在你心裏,我便是這樣的人?”
蘇煜不語。
蘭若低下頭,想了又想,眼裏忽然決絕。她忽然伸手,解着自己胸前的紐扣。
“你、你做什麽?”蘇煜一驚。
蘭若微笑:“先生以為,蘭若要□□先生,圖謀先生的財産,”她說着,脫去了上衣,臉上露出了她所擅長的魅惑的微笑,“先生猜對了,蘭若就是要□□先生。”
在他心裏,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怎能,枉擔虛名呢?
她這樣想着,爬到了蘇煜的床上,微笑道:“先生,可不要扭手扭腳的,像個未出閣的姑娘。”說着,她的手撫上了他的腰,輕輕滑動到他下身。
蘇煜伸手要攔,卻被蘭若輕而易舉地別開。他有些驚訝,平日裏那個溫順的蘭若,怎麽忽然間好似變了個人?
她伏在他胸口,手在他後背滑動。他想掙開,可他終究沒能下手。
他的心中有一股欲望被蘭若輕而易舉地挑動,他內心似乎有一股被壓抑許久的情感,即将一洩而出。
終于,他一個翻身,十分粗暴地把她壓在了身下。
她的長發鋪在枕邊,他的胸口也敞開來,被子裏更是一片狼籍……
漸漸的,粗重的喘息聲、嬌柔的□□聲,彌漫了整個房間。
事後,天蒙蒙亮。
蘇煜坐在床邊,眼神空洞,他的衣服還沒有穿好。而身後的蘭若背對着他,一件又一件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你,快走吧。”蘇煜吐出了這幾個字。
蘭若一笑:“怎麽?怕蘭若在這裏,先生會忍不住再來兩次?”她故意說着這些讓他生氣的話。
他果然生氣了,但仍隐忍着道:“……滾。”
蘭若看似毫不在意地笑:“睡完便不認人了,這行我做了六年,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說着,又問:“我就是救你的人,你會娶我嗎?”
“滾!”被徹底觸怒的蘇煜又吼了一句,完全沒有往日翩翩公子的風範。
蘭若起身,回自己的房間穿好了衣服,又拿了錢出來。那錢,是她被買回來時蘇煜給她的。
她把那錢摔在了蘇煜的床上,略帶苦澀,但拼命做出得逞了的模樣:“這行的規矩,睡完要給錢的。”說罷,她扭頭便走。
蘇煜看着床上的錢,發了怒,撿起那錢摔向了蘭若的方向,砸在了蘭若的背上。
蘭若正要出門,忽然感覺背上一痛,明白過來,口中卻還笑道:“先生是上過軍校的,力氣大,果然不一樣。昨晚讓我痛,今早還讓我痛。”
她說這些話,簡直是信手拈來。
“滾。”他握緊了拳頭。
蘭若一笑,拉開了門,回頭沖蘇煜凄慘一笑,回想着兩人初遇的情形,對他柔聲道了一句:“先生,醒醒吧。”說罷,她便踏出了蘇煜住所的大門。
蘇煜聽見那句話,身體便僵住了。
“怎麽這麽像……”他喃喃說着,忽然瞥見了床頭的那一方手帕,他一把抓過那手帕,手不自覺顫抖起來,“難道真的、真的是……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他說着,猛然站起來,就這樣衣冠不整地沖出了門外。
小巷空空如也。他環顧四周,什麽都沒看到。
打更人路過,看見蘇煜,笑道:“小哥啊,大冬天的,怎麽光着膀子就出來了?”
蘇煜答道:“找人。”又忙問:“老人家可見過一女子,她……”他說到這裏,忽然語塞了。他根本沒注意她出去時穿的什麽,也根本沒注意過她有什麽明顯的特征。
打更人笑道:“這個點,除了我這打更的,還有誰啊?你快回去吧,別耽誤我打更喽!”打更人說着,便走了。
蘇煜看着打更人的背影,想了一想,苦笑一聲,回去了。
就算她真的是他的救命之人,又如何?
他還真的能娶她不成?
慢慢找吧,找到她之後,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人,他就……
他進了屋,擡眼便看見了陽臺上,蘭若昨夜為他洗的衣服。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蘇煜,你不是人!”他心中罵着。
蘭若一個人走在空曠的城裏,鞋子早被積水浸濕了,但她好似渾然不覺。
結束了,都結束了。
她還記得當日在雨花臺看見的滿身血污的他。那時他多乖啊,任由她背着抱着放上了車……那日,若他便知道她是個□□,他會不會如同今日一般,呵斥她呢?
早知道就不救了、不救了。
若不救他,自己早就逃出了那火坑,早就過上了另一番生活了!
她想着,低下了頭:“可若再遇見一次,我還是會救你的吧。”
她想:“若我不是妓,你應當是會娶我的。我們一定會和和美美的,做一對羨煞旁人的夫妻。說到底,是我,配不上你。”
可怕的是,她自己都認命了:“從前的那些只是癡心妄想,我怎麽能配得上你?一開始就是錯的,我一開始,就不該存着那心……”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劇烈的疼痛。她叫了一聲,可又沒了感覺。
于是,她仍是邊想邊往前走:“可是是你自己說的,是你自己說的手帕的主人會成為蘇家的夫人……是你自己不願相信我,是你違背了諾言……”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越想越亂。
“不,我一定要和他說清楚,一定要!”她想着便轉過身去,想要回蘇煜的住所,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她不賭氣了,希望他也不要自欺欺人了。
她回頭,看見許多人站在門口朝路中間張望,還議論着什麽。她來不及管那麽多,只想趕緊見到蘇煜。她想着,便跑了起來,可跑着跑着,竟然飄了起來!
路過衆人圍觀的地方時,她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麽了。
路中間,是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女屍。
是她自己。
原來,她剛才出了神,走在路上不注意,被軍營的卡車直接撞上,當場斃命。
開車的士兵從車上下來,圍着她屍身看了看,嘆了一句:“這姑娘,眼熟啊!”
另一個圍觀的人喊道:“這姑娘是個□□,從前還挺有名的。”
又有一個士兵想起來:“是了,那日宴會上被帶走的,不就是她嗎?”
“她怎麽落得這步田地?”
“誰知道呢?或許是那位闊少玩膩了她,就把她趕出來了呢。”
“那闊少可真不懂惜福。這麽個美人,死她床上我也樂意!”
衆人聽了,大笑。
蘭若看着這一切,聽見這一切,神志便亂了。
那之後的事,她便記不太清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看見了蘇煜。他收拾得同往常一樣幹淨整潔。他看見了路中間的她,一愣,然後便發了瘋似地跑上前去,沖破了圍觀群衆的圈子,用盡力氣把她攬入自己懷裏。
她身上的血污弄髒了他的衣服,如同二人初遇時一般。
“醒醒、醒醒……”他聲音顫抖,輕聲喚着。
“我還有事沒問清楚呢,你醒醒!”他在她耳邊道。
可她不會醒來了。
“你醒醒啊……”他的聲音裏,難得地有了哭腔。
在滂沱的大雨裏,蘇煜把她帶回了自己的住所。他請了人來幫她收拾衣服、穿戴壽衣。
他自己就默默地坐在一邊沙發上,低頭不語。
門沒有鎖,陳游便直接進來了。他一進來便問蘇煜:“我聽說蘭若姑娘的事了,你還好嗎?”
蘇煜搖了搖頭:“有一件事,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弄明白了。”
陳游聽了,也嘆了口氣:“節哀順變。”
兩人默默不語。
給蘭若收拾遺容的阿姨走了出來,捧着蘭若換下的衣服,對蘇煜道:“先生,這些東西是直接扔了嗎?還是要留下,做個念想?”
蘇煜頭也不擡:“扔了吧。”
阿姨便要出門扔衣服,陳游眼尖,忙叫道:“等一下!”
阿姨回頭,只見陳游起身到了跟前,從那堆衣服裏抽出了那露出了一角的手帕。
陳游拎着那手帕回頭,問蘇煜:“這手帕怎麽在她那裏?”
蘇煜一愣:“你說什麽?”說着,他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那方手帕。
陳游看着兩方都有蘭花标記的手帕,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也結巴了:“她就是、她就是……”
蘇煜仍不敢相信地走上前來,從陳游手裏抓過了了那手帕,兩方對比,他心中忽然刺痛,終于痛哭出聲。
那個他一直看不起的女子,那個他一直嫌棄的女子,竟然,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而他,竟然對她做了那般惡劣之事!
嫌棄她、羞辱她……他怎麽能這樣!
而她,卻是一直以一顆真心待他,悉心照顧他,無微不至……
“我……對不住你!”
沒多久,蘇煜就出家了。
蘭若嘆了口氣,接着對我講:“我這幾年都渾渾噩噩的,四處游蕩。但死前的心願我卻一直沒忘,”說到這裏,她低頭笑,“我想找到他,把事情說明白,再問一句,他願不願娶我。倘若他說願,我便一直等着他,等他來陰間與我相會,在奈何橋上結為夫婦,下輩子,便是注定的一對。若不願,我便自己投胎去,只願生生世世不複相見。”
我聽了她的故事,十分氣憤,憤憤不平地說:“還想着他嗎?你還不明白嗎?你當日不是沒有同他說過真相,可他不相信你!他為什麽不相信你?是因為他心裏沒你!你又是何苦,為了這樣一個人,承受這樣大的痛苦!”
蘭若卻不理睬我的話,只是自言自語:“我想見他,我好容易找到了他的家。可他住的地方有佛光,我進不去,我還是見不到他……我想見他……”
我看着她這副癡樣,嘆了口氣,拉起她的手,便要帶她出畫。
“做什麽?”她問。
我陰沉着臉:“帶你去見他。”
我帶着蘭若從畫中出來,正撞見蘇炟立在桌邊。他看我面色不善,便問:“發生了什麽?”
我卻不理會他的問題,只是問:“三樓東首,是蘇煜如今的住處吧?”
蘇炟點了點頭。
我冷哼一聲,擡頭沖着那方向,用了法術厲聲喝道:“蘇煜,你給我滾出來!”
“蘇煜!”
“蘇煜!”
我連着叫了三遍他的名字,只有蘇煜和蘇炟能聽見。
蘇煜正在床上坐着閉目養神,聽見了我尖銳的聲音,一個沒撐住,從床上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肉渣玻璃渣,搭配起來更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