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吏鬼篇 附體
第二天,蘇炟像往常一樣起床、穿衣、洗漱。
因為雲知的事,我夜裏一直守着他。如今要防的不只是鬼了,還有人,甚至是熟人……這可真讓我頭疼。
想來蘇炟也是頭疼的。他睡覺的呼吸聲都不同往日了,一聽就是沒睡踏實。想來,他也一定在想雲知的事。
雲知啊雲知,你可真會找麻煩。
“雲知以前有什麽特別的經歷嗎?”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問。
蘇炟系扣子的手頓了一下,十分淡然:“沒有,她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我覺得不對:“她二十六了,為何還沒有夫家?”
蘇炟道:“我大姐二十九了,不也沒有嫁人嗎?”
我反駁:“你大姐不一樣,她不需要男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可雲知,她沒有你大姐的能耐,還沒有嫁人,這才不正常。”
蘇炟停了下來,看着我:“雲知姐也可以在沒有男人的情況下過得很好,我們蘇家不會虧待她,她嫁出去,遠離了我們也是受罪,這又是何苦呢?”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找不到詞來反駁了。可我總覺得,這個時代似乎并沒有開放到這個程度,蘇燃、雲知一直待字閨中,這着實反常。
我篤定蘇炟有事瞞着我。
“我們去找雲知姐聊聊吧。”蘇炟道。
我疑惑:“我們?”
蘇炟點了點頭:“是,我們。你已在她面前顯形了,我也着實想不到什麽理由來掩飾了,不如坦白,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我假咳了兩聲:“你昨晚一夜沒睡不會就是在想這個吧?”
他回頭輕笑:“你猜?”
可是我們的計劃很快就被打亂了。
就在蘇炟邁出門的那一瞬間,我們聽見了蘇燃在問傭人:“怎麽不見雲知?”
傭人答道:“不清楚,雲知姑娘似乎還沒起床。”
蘇燃詫異:“還沒起?她平日裏六點就起了,這會子都七點多了。”
傭人搖了搖頭。
蘇燃意識到不對了,忙喊雲新:“雲新,和我去看看你姐姐。”
蘇炟眼裏盡是疑惑地看向我,我忙道:“我昨夜把她送回房間就又來找你了。”
蘇炟點了點頭。
蘇燃上了樓,看見蘇炟站在門口,便壓住內心的焦急,對蘇炟笑道:“你起了?快下去吃早飯吧。”
這語氣,明顯是把蘇炟當成一個小孩子。
雲新緊跟在蘇燃後面上樓了。蘇燃看了一眼雲新,對蘇炟道:“快去吃飯吧。”
蘇炟點了點頭,十分乖巧地下樓了。
蘇燃和雲新立馬去敲雲知的房門,敲了一會,可始終不見人來開門。
蘇炟坐在餐桌前喝着牛奶,可耳朵卻聽着樓上的動靜。我看他如此,便道:“既然這樣想聽,為何不上去?”
蘇炟道:“大姐不想讓我煩心,我也不想讓她擔心。”
我輕笑:“可你都二十三了,她還把你當作一個小孩子。你若一直如此聽話,那你在她眼裏,就會永遠只是個小孩子。”
蘇炟吃着面包,擡頭看向我。
我點了點頭,鼓勵他上樓。
他微微一笑,把手裏的面包吃完,擦了擦手,起身就要走,卻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
是撞門的聲音。
蘇炟聽了,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上樓。三樓的蘇煜聽見了這聲響,也跑了下來,搶先到雲知的門前,問蘇燃道:“大姐,這是怎麽了?”
雲新接話道:“我姐姐把她自己反鎖在裏面了,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蘇煜卻有點驚訝:“又把自己反鎖了?”
雲新聽了這話似有不悅,但什麽都沒說,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撞門。
蘇燃埋怨地看了蘇煜一眼。蘇煜自知失言,抱歉地笑了笑,又對雲新道:“你這樣要撞到什麽時候?還是我來吧。”
雲新知道論力氣,自己遠不如蘇煜,便讓開了。只見蘇煜稍稍活動了下筋骨,便向門上撞去。
“嘭”的一聲,門開了。
蘇炟在此時才來到門前,問:“這是怎麽了?”
蘇燃忙轉身對蘇炟道:“不妨事,你先吃飯去吧。”
蘇炟剛要說話,卻聽蘇煜開口道:“大姐,阿炟也不小了,他關心這個家,不能總攔着吧?”
三人說話間,雲新已到了雲知床前,卻看見雲知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手腳冰涼,不由得驚呼出聲:“姐姐!”
三人聽見了這叫聲,忙擁過去看。蘇燃看見雲知這副模樣,腦子裏一下便空白了。還是蘇煜這種上過戰場的沉得住氣,上前探了一下雲知的鼻息,對衆人道:“放心,還有呼吸。”
雲新忙對外喊道:“快叫醫生!叫醫生!”
蘇燃坐了下來,拉起雲知的手,一臉焦急地對雲知道:“你可一定不能有事!”
蘇炟默默地在一邊站着,面色平靜。
“是被我吓暈還沒醒嗎。”我頗有些過意不去。可是一想到她昨夜拿着匕首到蘇炟面前,我就又有些生氣了。
“門為何會反鎖了?”蘇炟開口道。
蘇燃搖了搖頭:“我們如何能得知呢?”
我知道他是在問我,忙道:“我沒有反鎖,我把她放下就走了。昨夜我正氣她呢,哪裏有心思給她關門?”
蘇炟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是信我的。
等等,我明白蘇炟的意思了。既然是雲知自己鎖的門,那她應該醒來過,她這次的昏迷應當和我沒有關系!
這時醫生來了,拿出了各種儀器給雲知診斷,還掐了掐雲知的人中。蘇家人和雲新都十分緊張地等着結果。半晌,醫生搖了搖頭,道:“學醫十幾年,第一次見到這樣的。”
“怎樣的?”雲新忙問。
醫生一臉不解:“根據她的體征,她應當只是睡着了。按理過了這麽久,也該醒了。”
“睡着了?”雲新十分激動,“她這個樣子,僅僅是睡着了?”
醫生看雲新如此,正色說道:“請你尊重我的職業和我的診斷。若你不信,大可另請高明。”
雲新知道自己情緒激動了,如今姐姐的身體要緊,他忙低頭認錯:“對不起大夫,是我關心則亂了。”又問:“可我姐姐……”
醫生嘆了口氣,道:“怪就怪在這裏了。她只是睡着了,可怎麽就是叫不醒呢?”
雲新聽了,忙到雲知耳邊喊叫。
蘇燃嘆了口氣,問醫生:“可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醫生道:“實不相瞞,我方才已試過些法子了,只是沒一個奏效的。如今,只能等着她自己醒了。”
蘇燃聽了,點了點頭。雲新也絕望了,眼眶通紅地趴在雲知身邊,喃喃道:“姐,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不能有事……”
蘇煜看不下去,嘆了口氣,出門回房了。
蘇炟和我對視一眼。我問:“如今可怎麽辦呢?”
蘇炟無奈地搖了搖頭。
蘇燃讓雲新去送醫生了,自己守在雲知的床邊。
蘇炟本來也要守着的,可蘇燃怕他累着,硬是趕他出去了。
我默默地跟在蘇炟身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蘇炟卻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對我道:“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你看一看,能不能幫到她?”
蘇炟果然知道什麽。
我點了點頭,跟着他進了他的房間。
原來,蘇燃當年也曾許過人家,那人是北京的一個貴公子,祖上曾當過京官的,姓張。
那時還是光緒年間,蘇燃十八歲,雲知十五歲。
蘇燃一向瞧不上張公子,奈何這親事是她父親定下的。彼時的蘇父身體不好,又常在北京上海兩地奔波。蘇燃怕惹蘇父不快,因此一直忍着,不曾向蘇父言說,就這樣一拖再拖。
蘇燃知道,父親把她許配給張公子是有原因的。蘇家雖一直經商有些錢財,可在社會上的地位卻一直不高。而張家雖不如蘇家有錢,但好歹是書香世家,頗有威望。兩家結親,剛好互補。
可那張公子除了相貌之外,一無是處。他身上有着所有貴公子的不好的習氣,比如,沾花惹草。
而那時的雲知,不過十五歲,情窦初開,又懵懵懂懂。
張公子不喜蘇燃太過強勢,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移到了溫婉文靜的雲知身上。雲知一個小姑娘,哪裏經得住張公子那一本正經地甜言蜜語?沒過多久,她就深陷其中,以為自己遇見了“愛情”。
她一直跟着蘇燃讀了些國外的書,內心早就向往那種自由的愛戀。于是一有機會,她就這樣願者上鈎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雲知自己的原因。
雲知從小就寄人籬下。蘇家待她雖好,但由于她身份特殊,讓人總感覺她是蘇家的下人。長此以往,她內心便漸漸有了不平之氣。她想,若她能嫁到張家,豈不就揚眉吐氣、再不用看人臉色了?
雲知就這樣向蘇燃攤牌了。
蘇燃很詫異,在她眼裏,雲知還是個小姑娘,怎麽就和她搶起男人來了?
詫異過後就是憤怒。她雖不喜歡那張公子,但在名義上,張公子是她未來的夫婿。還沒過門,自己未來的夫婿就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搞在了一起,說出去讓人怎麽看待他們蘇家?
于是蘇燃把雲知大罵了一頓,一點情面都沒留。
蘇燃本想着這小丫頭只是昏了頭,罵一罵就好了。可是這一罵卻激化了矛盾。在蘇燃的眼裏,雲知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把她罵清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可在雲知眼裏,蘇燃卻是一個高高在上、羞辱她的大小姐。
雲知一怒,轉身就走,回到自己房間,反鎖了房門。
蘇燃也被這丫頭氣着了,擡腳便走,直接去了張家,找那張公子大鬧了一通。
張家不堪羞辱,當場主動退親。
我聽到這裏不禁扶額。原來如今成熟穩重的蘇燃當年也曾火辣沖動,如今低調賢淑的雲知當年也曾叛逆大膽。
人吶,變得比鬼還快。
“後來呢?”我問蘇炟。
蘇炟垂了眼,接着給我講後來的故事。
等到蘇燃回了家,她想去找雲知好好聊一聊。來到了雲知的房前,她卻看見門下縫中的一封書信。她把書信撿起打開,只見上面只寫着一句話:“若不能終成眷屬,吾寧死。”
這可把蘇燃吓壞了。蘇燃就要推開門,可沒想到雲知把門從裏反鎖了。蘇燃吓壞了,忙喊了人拿了斧頭,一斧子把門劈開了。
進了門,她便看見雲知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蘇燃忙跑過去,只見雲知的手腕上被劃了深深的一道。
雲知割腕自盡了。
蘇燃忙去叫了醫生,驚動了整個蘇府。醫生來了,折騰了好一會,才把雲知從鬼門關救下來。
雲知醒來後,依舊不知悔改,整日念叨着要去見張公子。
可她的張公子,呵,在得知了雲知自盡後,也未曾踏進蘇家的大門去看她一看。
終于,雲知絕望了。她終于看清了張公子的真面目,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雲知披發脫簪,去向蘇燃請罪。蘇燃見雲知如此,怎能不心疼呢?在蘇燃眼裏,雲知可比那張家公子要重要千倍萬倍!
兩人抱頭痛哭一番後,不,主要是雲知趴在蘇燃肩頭哭了一番後,雲知竟向蘇燃起誓道:“此生此世,絕不嫁人。”
蘇燃知道她是被那張家公子傷透了心,還要再勸一勸她,只見雲知一臉堅定:“大小姐,我意已決。”
蘇燃嘆了口氣,微笑道:“既然如此,我陪你。”
後來,沒過多久,從上海傳來了蘇父去世的消息。一家子只有蘇燃已成年,于是蘇燃自然而然地擔負起了家族的重任,帶着一家子,從北京去了上海,遠離了曾經的紛争。
聽蘇炟講完這個故事,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世間多少好女子,被負心漢耍得團團轉。好在蘇燃、雲知還算清醒,沒有被拖向另一個深淵。
“這事一直是雲知姐心中一個過不去的坎,她總覺得對不住我們蘇家,從那以後對我們也是畢恭畢敬的,”蘇炟說着,又問我,“你可有主意?”
我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啊!”門外忽然傳來蘇燃的尖叫。
蘇炟一聽,忙起身出門。我怕有人趁虛而入,一直緊跟在蘇炟身邊。
“不必跟着我,去看看我大姐。”蘇炟對我道。
我怎麽肯走:“焉知不是調虎離山之計?你大哥和雲新肯定會過去看的。”
蘇炟聽了沒有說話,只是勉力向前走,只見蘇煜已從樓上飛奔下來,而雲新也剛巧從外邊回來。
幾人一同去了雲知的房間,只見蘇燃癱坐在地上角落裏,頭上往外滲着血。而雲知雙眼通紅,站在蘇燃面前,手裏抓着個凳子,上面還有血跡。
“姐,你幹什麽?”雲新先開口問。
雲知沒有說話,但我能看見她的肩膀在發抖。
蘇煜可不管那麽多。他直接一步上前,就要制服雲知。
可他低估了如今的雲知。雲知很容易地就躲了過去,還拿着凳子,沖蘇煜頭上也狠狠來了一下子。
“雲知練過?”我疑惑。
蘇炟搖了搖頭。
我猛然醒悟:“這不是雲知!她被附身了!”
只見雲知使勁甩了甩頭,搖搖晃晃地站着,顫聲說道:“你們快走……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房間……快走……”
“姐,你究竟怎麽了?”雲新也帶了哭腔。
“快走、快走……我撐不住了……”雲知說罷,身軀猛然一震,然後就揮舞着凳子向蘇炟沖來。
我忙揮手一擋,建了一道氣牆,雲知的凳子結結實實地砸在那氣牆上。她本人也撐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蘇煜當機立斷,一下子跳了起來,将雲知死死地壓在身下,又狠狠打了下她的後脖頸。
雲知又昏了過去。
“拿繩子來。”蘇煜對雲新道。
“你要做什麽?”雲新問。
“做什麽?”蘇煜冷笑,“讓她不再害人。”
“我姐沒有害人!”雲新愠怒。
“是嗎?那你和她待在一起好了,出了事可別喊。”蘇煜道。
雲新知道蘇煜說的有理,雖不忍看姐姐受苦,但還是嘆了一口氣,去拿了繩子來。兩人一起把雲知捆好放在了床上。
蘇燃扶着牆,撐着站了起來,看着雲知,嘆了一口氣。
“既已知是附身,可有什麽辦法驅除惡鬼?”蘇炟低聲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從未處理過這樣的情況。若要我出手,難免會傷及雲知。”
“那,那位姚大人呢?”蘇炟低聲問。
我也想到了姚墟,可我這段時間已找他幫了太多次忙,實在不好意思再讓他幫忙了。
可是雲知……
罷了,又得麻煩姚墟了。
“你回房去,不要随意走動,我給你設下結界,然後我就去找姚大人。”
“好。”蘇炟道。
蘇煜聽見了這一句,回頭看向蘇炟:“阿炟,你在同誰說話?”
蘇炟一時間不知該怎樣搪塞過去,道了一句:“自言自語罷了。”
蘇煜明顯看透了他這拙劣的謊言。他看着蘇炟,眼神複雜,起身過來,低聲同蘇炟道:“你是不是又看見了鬼?”
蘇炟輕輕搖頭:“大哥,你想多了。”
“回房吧。”我對蘇炟道。
蘇炟聽了,微微一笑,轉身便走。
蘇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男主要發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