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唐朝篇 燈會
天寶十三年,長安。
我跟随父親和兄長一同來到長安來拜會楊國忠。等了好幾天,我們終于見到了當今皇帝的寵臣――楊國忠。
父親谄媚地送上了我們的禮品,又叫了一聲“堂叔”,然後把我和哥哥拉到楊國忠面前,滿臉堆笑:“堂叔,這是犬子楊荃,今年十九;這是小女楊蘅,今年十六,還待字閨中呢。”
我和大哥便上前一步,行了一禮,道:“見過堂叔公。”
楊國忠眯了眼睛,道:“呦,幾年不見,兩個孩子都長這麽大了,起來吧,不必多禮。”
我和大哥便站了起來。我一直低着頭,一言不發。
“你家姑娘太過文靜了。”楊國忠皺了皺眉。
我那時的性子是比較悶的,在外人眼裏,我就是個文靜的不能再文靜的姑娘。只有我知道,我并不是這樣。我心中關着另一個大膽的、離經叛道的我,只待合适的人來打開這把鎖,把那個我,放出來。
“說吧,這次想要什麽?”楊國忠倒是開門見山。
父親尴尬地笑了笑,道:“小侄兒想給兒子讨個官職,他從軍已三年,卻還只是帳前小卒,淨給咱們楊家丢臉。還有小侄兒的這個女兒,她也該找婆家了,可小侄兒卻拿不定個主意,畢竟是咱們楊家的女兒,可不能嫁的太寒酸。”
父親左一個“咱們楊家”,右一個“咱們楊家”,楊國忠也不好拒絕了。
楊國忠先沖我招了招手:“站近些。”
我便又向前走了一步。
“頭擡起來。”楊國忠道。
我又把頭擡了起來。
楊國忠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道:“相貌倒是不錯,還有幾分像貴妃,只可惜沒有貴妃的□□,太過木讷,身材也太纖細了些,看起來像是個沒福氣的。”又問:“有什麽才藝嗎?”
我随口答道:“沒有。”
楊國忠又問:“可願做續弦?”
我答:“不願。”
楊國忠便又皺了眉,對我父親道:“這可不好找,我會給你留意的。”說着,又看向我大哥,問:“你在誰的帳下?”
大哥答道:“去歲剛調到範陽。”
楊國忠的眉毛簡直擰成了麻花。
範陽,是安祿山的地盤。
楊國忠擺了擺手,态度冷淡,道:“我會給你們留意的,你們先退下吧。”
我和父兄行了禮後便退了出去。
在回客棧的馬車上,父親閉着眼,一言不發。
我知道,父親這般卑躬屈膝的也是不得已。我母親早逝,父親一個人拉扯大我們兄妹二人也不容易。小時候,我們住在陋巷裏,在所謂的開元盛世裏,尚且食不能果腹。若非攀上了楊貴妃的親戚,只怕我們早已餓死街頭了。
今天我和大哥的表現,實在不能令父親滿意。我是有意為之,而大哥的回答在我看來并沒有問題,不知為何也讓楊國忠生氣了。
對了,聽說楊國忠和安祿山不和?
唉,但這些朝堂之事,我們這些小民哪裏知道呢?
“爹,”大哥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句,“我覺得,咱們不能總是這樣依附于人家。”
父親仍是一言不發,我卻在一邊輕輕點頭。
大哥接着道:“爹,你看我現在調到了安祿山的帳下,那立功的機會肯定就多了。到時候咱們不必天天來求別人,我們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父親終于張了嘴:“你懂什麽?”
我和大哥都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我才又開了口,問父親道:“爹,今晚我可以帶着秀眉和大哥一起去燈會嗎?”
父親道:“燈會上人擠人的,有什麽意思?你哥哥可以去,你還是帶着秀眉在客棧坐着。”
我低了頭,沒了底氣:“爹,這可是長安的燈會,一年中難得不用閉坊的時候,我們難得來一次長安……”
“不許去!”父親嚴厲了起來。
我悄悄嘆了口氣,正想着沒有希望的時候,只見大哥拉了拉我的袖子,對我眨了眨眼。我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我和大哥帶着我的丫鬟秀眉,一同偷偷溜出了客棧,在西市裏游玩去了。
我和秀眉都穿上了哥哥的舊衣服,做男裝打扮。只是這頭發卻不好弄。我的頭發又長又多,不能梳像尋常男子一樣的發式,哥哥便給了我一個翹腳纀頭,讓我把頭發都攏在裏面。我便這樣出門了。
長安的燈會果然不同凡響。街上人很多,我和大哥、秀眉便在人群中左轉右轉。大哥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他是想和秀眉單獨相處。
大哥自小就喜歡秀眉,秀眉也對我大哥有意,兩人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我見大哥給我使眼色,登時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指着前方一個挂着一連串彩燈的酒肆,對大哥道:“大哥,小妹累了,去那邊坐坐。你們先玩,一會記得回來找我。”
大哥給我投來一個肯定的眼神,和一個錢袋子,然後點了點頭。
我便直奔酒肆而去,要了一小壺青梅酒,便坐在窗邊自酌起來。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熠耀通明的煙火花燈,我不覺笑了。
這才是長安。
窗外不遠處有個道士正帶着面具,在臺階之上變戲法。我遠遠地看着,只見他手一揮,指尖上便顯出了一朵煙花。人群登時爆發出喝彩之聲。
我拿起酒杯,看着那道士變戲法,有一杯沒一杯地往自己嘴裏灌着酒。
不知不覺,我便有些醉了。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那道士在看我。
看着窗外那已有些恍惚的身影,我甩了甩腦袋,猛然想起還有大哥和秀眉的存在,他們怎麽還不來找我?我放下酒杯,去結了帳,腰包随意地往懷裏一揣,便慢慢悠悠地出了酒肆的門。
到處都是花燈。
我一時間有些忘了來時的路了,問了路邊一個賣燒餅的小販後,我才随着流動的人群朝着客棧地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心中忍不住埋怨:“大哥和秀眉也真是的,說好一起出來玩,結果他們兩個自己玩去了,把我扔在這裏,又不來找我。”
想着,我又看見了路邊賣糖葫蘆的小販,一下子又把大哥和秀眉抛在了腦後,直接奔向小販的攤位前,就要買兩根,卻不想一掏才發現,錢袋已不翼而飛了!
我登時便清醒了。
丢了這麽多錢,回去定要被父親責罵的!
我着了慌,忙順着路逆着人流往回去找,可人擠人的,哪裏那麽容易?加之我又喝了酒,腳下有些虛飄,一不留神就被擠倒在地,還被人踏了兩腳。
“大家讓一讓,有人摔倒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随即,我便被一雙有力的手抓起,跌入了一個厚實的懷抱。
那人裹挾着我擠出了人流,尋了一個清淨處把我放下,問道:“姑娘可還好?”
我昏昏沉沉的,擡頭看去,只見一個鬼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縮,可再仔細打量一下,不禁有些驚喜:“你是,方才在酒肆前變戲法的道士?”
那人點了點頭,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對我笑道:“來不及摘面具,吓到了姑娘,實在無禮。”
他不像是純正的漢人,倒像有些胡人血統。但他長得很好看,鼻梁很高,眼窩也要深一些,顯得他的目光更加深邃。他身材高大健壯,看起來倒像個武夫,實在不像個道士。他總是笑着,但卻只有一邊嘴角上揚,常人見了定要說他歪着嘴笑,但是我卻很喜歡這樣不正經的笑容。
他又從懷裏拿出一個錢袋,問我道:“這個可是姑娘的?”
我看向那錢袋,點了點頭,起身行了一禮,道:“是,多謝道長。”
那人笑了,道:“我看見一個少年從酒肆裏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錢袋掉了也不知道。我忙撿起追上來,卻又看見少年摔倒。怎麽我一把這少年扶起來,少年竟變成了一個長發飄飄的姑娘了?”
他這一說,我才注意到,大哥給我的纀頭早就不知掉到哪裏去了。我這一頭長發早就傾瀉而下,散在身後了。
我是有些慌亂的,低了頭,道:“妾失禮了,讓道長見笑了。”
他把錢袋放在了我手中,又看了看我的頭發,笑道:“姑娘的頭發很美。”說罷,轉身便走。
“道長,還不知道道長姓名,他日定登門拜謝。”我剛摔了一跤,腿有些疼,走不快,只得在他身後喊着。
他卻連頭也不回,只是擺了擺手,便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天空中,孔明燈正一盞一盞地随風而起。
“蘅兒!蘅兒!”遠處傳來大哥和秀眉的聲音。我忙回頭看去,只見他二人攜手向我跑來。
大哥顯然是着急壞了,一見我便開始訓斥:“不是說好了在酒肆見面嗎?為何亂跑?”
秀眉也皺了皺眉:“姐兒,你又喝酒了。”
我一時心煩意亂,低了頭,道:“回去吧。”
大哥這才注意到我身上的腳印和我已散開的頭發,忙拉住我,仔細看了看,道:“你怎麽搞得這樣狼狽?”
我道:“無妨,只是摔了一跤。”說罷,我也學着方才那道士的模樣,轉身就走。大哥和秀眉面面相觑,然後便跟了上來。我們一同回了客棧。
回了客棧,只見父親正在房裏等我們,于是我們免不了再得一番訓斥。兄長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父親卻不信。父親狐疑地看着我,問:“你又偷着喝酒了?”
我坦然又乖巧地點了點頭。
父親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我們三人便都退下了。
夜裏,我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裏竟然全是那個道士的背影。另一頭的秀眉也同樣的輾轉反側,但我不用細想便知她在想些什麽。
想必隔壁房間的大哥,此時也是難眠吧。
一個晚上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了。第二日一早,我們便踏上了回洛陽的旅途。
父親這次來長安的目的一個也沒達成,自然是垂頭喪氣的;我這次來長安也沒能玩的盡興,自然也沒精神;大哥和秀眉倒是開開心心的,只是大哥回到洛陽後待不了多久便又要去範陽,因此兩人倒是也有幾分離愁。
出城門的那一刻,我又看見了那個背影。彼時他正背着行囊,也要出城去。
“停車!”我喚道。
車夫便停了車。和我一車的秀眉倒是一臉不解:“姐兒,為何停車?”
“那是我的恩人。”
我說着,便自顧自地下了車,忙追上那個背影。他回頭看向我,一笑:“原來是姑娘。”
我忙行了一禮,道:“妾還未謝過道長的救命之恩。若非道長,只怕妾已被人踩踏至死。”
他輕輕一笑:“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又看向我的頭發,點頭道:“挽了發髻後果然好看了許多。”
這時大哥也下車了,他徑直走過來,問我:“蘅兒,怎麽了?”
我這時才把昨夜的事告訴大哥。
大哥聽了,忙對這道士行了一禮,道:“多謝道長救小妹性命。不知道長法號?”
他輕輕笑了:“我不是道士。”
“那……”
“我就是個變戲法的,穿道服方便些罷了。”他道。
“那先生尊姓大名?”我問。
他道:“李淩,淩空的淩。”
那時,我若知道這個名字會影響我一千年,我決計不會把他一起帶回洛陽。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了,李淩曾經穿着道服變戲法!
還有,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看生前的事,要是喜歡的話我就多寫點,不喜歡的話還是五章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