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唐朝篇 情定
“願為西北風,長逝入君懷。”
我說完這句話後,便低下了頭,卻仍悄悄看着他的反應。
李淩明顯愣了一會,反應過來我的意思,也低下了頭,卻是一番苦笑:“自我父母去世後,姑娘是第一個對我說出這般動情之言的。”
我擡頭看向他,只見他神情有些激動,卻又在極力壓抑着什麽。
“姑娘,”他看向我,“李淩注定漂泊一生,也只能是這洛陽城內的一個過客。還望姑娘,三思。”
“怎麽,你不喜歡我嗎?”我十分大膽地問出了這句話,問完了之後只覺得臉一紅,再不敢擡頭。
他沉默了良久,終于開口道:“喜歡,不能再喜歡了。”
我聽見這話心中一喜,剛要說話,卻聽遠處傳來父親和秀眉的喊聲。
“楊大人和秀梅姑娘來找姑娘了,姑娘還是,回家去吧。”李淩遲疑了一下,對我道。
“那你呢?”我問。
李淩沒有說話,只是拉着我站了起來。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實在看不懂他的心思,只得嘆了口氣,轉身上馬,看也不看地對他道:“一起回吧。”說罷,策馬揚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沒多久,我聽見身後傳來李淩的馬蹄聲。
我知道他還是追上來了,心情頓時愉悅了許多。
我們一前一後到了父親的面前,我下了馬,見父親陰沉着個臉。李淩也下了馬,站在我身後。
“回去再教訓你。”父親冷冷地抛下一句,轉身就走。
秀眉走到我身側,一臉關切地低聲問我:“大人是在說你,還是在說李公子?”
我回頭看了眼李淩,他倒是一臉嚴肅。
我對秀眉道:“多半是我了。”說罷,我便牽着馬遠遠地跟在父親身後走。李淩也跟了上來。
“姐兒,你方才怎麽了,好大膽。”秀眉道。
我微微一笑,道:“沒什麽,只是做出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罷了。”說着,我回頭對秀眉笑道:“從前只能看着大哥騎馬馳騁,我早就想這麽來一次了,但卻只能自己騎着玩。等到大哥回來,我可得和大哥好好比一比。”
秀眉輕笑:“大公子怕是不會縱着你。”
我一挑眉,逗她道:“你怎麽知道?難道他會聽你的不成?”
秀眉紅了臉:“平日裏咱自己說說也就罷了,怎麽你今日還在外人前這麽說?”說着,她瞟了眼李淩。
我也回頭望了下李淩,無意間正和他對視上了。我忙回了頭,對秀眉道:“無妨,他聽不見的。”
“你和他怎麽了?”秀眉忽然問了一句。
我有些慌了:“沒什麽。”
若是把我對李淩表白心意的事說出來,我還不得被這丫頭笑話?
“你這副樣子,分明是有什麽,”秀眉一笑,“你可別想瞞我。”
我有些窘迫,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只聽李淩咳嗽了兩聲,道:“兩位姑娘,還請快些走吧。”
我忙附和:“是啊,是得走快些。”便忙忙地追上父親了。
回了家,自然免不了一頓斥責。
父親說我平日裏在外人面前好歹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怎麽今日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來?
我跪在地上不語。
父親見我半日不說話,終于嘆了口氣,道:“真是個悶葫蘆。”又道:“起來吧。”
我便站起。
父親卻沒有再斥責我,而是叫我坐下,我便依了。
“蘅兒,”他對我道,“你喜歡那李淩,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父親又嘆了口氣。
“父親,”我開口道,“這一次,女兒想聽自己的。”
父親看着我,道:“你娘生下你沒多久就走了,她死前讓我好好照顧你。可我終究也是要死的。我死了之後,只有你大哥和你夫婿能照顧你。可你大哥已投身沙場,又怎能時時照看你?你的夫婿若也是個浪子痞子,那你以後可怎麽辦啊?”
“父親,李公子他不是這樣的。”我忙道。
父親笑得苦澀:“你如何知道他不是這樣的呢?他一個底細不明的人,還是一半胡人,你如何敢相信他?”
“父親……”
“李淩絕非良配,”父親斬釘截鐵,“你适合更好的。”
我忙跪了下來,道:“父親,女兒不願要那更好的,女兒,只想要他。”
“你怎麽這麽倔!”父親終于還是動了怒。
我沉默不語。
“回房去!沒我的命令,不許出來!”父親喝道。我看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嘆了口氣,站起便要走,可在出門時我還是停了下來,對父親道:“父親,女兒不孝。”說罷,我便回房去了。
唉,一千年前,我若是聽了父親的話,該多好。
天色已晚,我正對着燭臺發呆。秀眉忽然神秘兮兮地跑了進來,對我道:“他讓我把這個給你。”說着,秀眉遞過來一個布包。
“李公子給我的嗎?”我問着,打開了那布包,只見裏面是一塊桃木做的護身符和一張帛紙。
我抽出那帛紙,只見上面寫着幾句話:“願為西北風,長逝入君懷。可若君懷不能開呢?”
我看到這裏,不禁一愣,只見後面又寫道:“李淩不願誤了姑娘終身,在此別過。”
我看到這裏,不禁又氣又急,一把将那帛紙扔進了火盆裏。
“什麽不願誤了我的終身?你怎麽知道你會誤了我的終身?你若真不願誤了我的終身,你當初就不該留下來!如今算什麽?”我氣急了,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秀眉有些沒反應過來:“姐兒?”
“他還在嗎?”我問秀眉。
秀眉道:“他把這布包給了我後,便走了,不知去哪了。”
我一驚,看向窗外,天色已晚,坊門将閉,他若在此時出了城,我一定追不上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想着,我抓起那桃符,便沖了出去,去馬廄牽了馬便沖出了家門。
秀眉要攔我,可她怎麽攔得住?
我就這樣沖出了家門,趁着坊門未閉,城門未關,一路沖出了城。
出了城,天便黑了,城門落下。
我看見遠處那個一身道服的人,正騎着馬,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李公子!”我叫道,一揮鞭子,縱馬向他而去。
李淩聽見了我的聲音,反而也縱馬向前奔去。我着了急,又揚了下馬鞭,高聲喊道:“李公子!”
他依舊沒停下。
見他不理我,我便高聲喊道:“李淩!”
我看見他收緊缰繩。
我心中一喜,忙策馬追了上去,橫在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問:“聽見我的聲音,為何還要跑?”
李淩低着頭:“我不敢見你。”
“為何?”
他擡起頭,道:“我怕見了你,我便走不了了。”
“走不了,不好嗎?”我問。
李淩輕輕笑了:“于我好,于你不好。”
“好不好的,是我自己說了算,不是別人。”我說着,跳下了馬,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李淩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翻身下馬,站在我面前。
我見他這樣,反而沒了底氣,低頭道:“我追來,是想問你,什麽叫不願誤了我的終身?”
李淩道:“李淩注定一生孤苦,不願連累姑娘。”
我忙道:“可我想讓你連累!”說着,我低了頭,道:“我只問你一句,你要如實回答我。”
“好。”
“你對我,可曾有半點真心?”
李淩沉默。
“你若是說不,我也不會責怪你。我會轉身就走,只當從未認識過你。”我低了頭,有些失落。
當時李淩若是狠心些就好了,可他沒有。
他看向我,張了張嘴,終于說出了那句話:“若說沒有,是假的。”
我笑了,投進了他的懷抱裏。
他輕輕抱住我,輕聲喚道:“阿蘅。”
我很喜歡他這個稱呼,便回了一句:“阿淩?”
“你可知道,你是這世間唯一不看輕我的人?”他理了理我的亂發,對我道。
而我此刻只想緊緊抱着他。
城門已落,我們都回不去了。
城外樹林裏,我們席地而坐。李淩手指一轉,面前便生出了火。
我看着李淩,對他的戲法頗感興趣,便問:“你是怎麽變出火的?”
李淩指了指自己的道服,對我笑道:“我可是修煉過的。”
我只當他在說笑,不禁笑了,拿出了他給我的桃符,問道:“你給我這個是做什麽?”
李淩看着那桃符,微笑道:“這是我的護身符,從我出生起就跟着我的,十分靈驗。我把它送給你,想讓它替我守着你。”又笑道:“尤其是在燈會的時候。”
“那我便一直帶在身上。”我笑了笑,把桃符戴在了脖子上。
李淩笑着看我,點頭道:“從此以後,魑魅魍魉休想靠近你。”
“如果有酒就好了。”我看着那火堆,對李淩道。
李淩看着我:“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就在喝酒。你不知道你醉酒的模樣有多好看。”
我笑了。
“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我靠在他肩頭,輕聲道。
“我的故事嗎?”
“嗯。”
“我出生在西域,父親是個漢人,母親是個粟特姑娘。我六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想盡辦法要救母親,卻沒能成功。他帶着我離開了西域,偷偷入了玉門關,可是沒幾年,他也病重身亡。”
我聽了不免嘆息,又問:“那你可怎麽辦?”
李淩一笑:“我變戲法賣藝賺錢啊!好容易才養活了自己。十歲那年,我遇見了個好心人,他也有粟特人的血統。他看我有幾分能耐,便把我接入府中,從此我便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但這卻有些好處,我不但不用餓肚子,還可以在他的府中讀書。”
“可你為什麽離開了呢?”我又問。
“寄人籬下,自然會遭受他人白眼。我實在受不住了,便離開了他的府上。可他畢竟對我有恩,我想,我總該是要報恩的。等到有機會,我把這恩情一報,從此,大千世界,任我逍遙。”他笑道。
“記得帶着我一起逍遙。”我笑道。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李淩的父親病重而死,是因為他二人身份不明,大唐的醫生不敢救治來路不明之人。而那個有粟特人血統的恩人也不是別人,正是安祿山。
李淩是恨着大唐的。
可惜那時的我,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