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果我說,我是真心的呢?
要論談判這種事,周朗夜年紀不大,卻是各中高手,自然沉得住氣。
白翎經過賣場一別,按捺了三天。她既不能告訴父母,又不想從白輝那裏聽那些真假難辨的托辭,最後只能主動前往恒鑫大樓找周朗夜,其實心裏已有幾分氣急敗壞。
周朗夜事先囑咐助手陶芝,讓恒鑫前臺的職員留個心眼——如果有一位帶着金絲邊眼鏡,身高168cm左右的職業女性在很早或很晚的時間要求面見周朗夜,可以直接領她上來。
陶芝年過而立,被周朗夜挖來恒鑫之前也曾在另一間500強企業做過高管助理,處事穩重且不八卦。聽得周朗夜親自交代這位女士的事,立刻去給前臺打了電話,折返回來時還是忍不住問了問對方的來歷。
“白輝的姐姐。”周朗夜也不瞞她,又補了兩字,“親的。”
白輝這個名字在陶芝這裏并不陌生。這個相貌出衆的男孩從一名廣告群演、到登堂入室搬進周朗夜的私宅,才不過短短數月光景。
陶芝心細如發,覺出老板的偏愛,白翎上來時便不敢怠慢。前臺給她打內線電話通報白小姐已經進入電梯,她就在19樓的電梯口候着,然後将白翎一路引至周朗夜面前。
周朗夜說得不錯,白翎來得很晚。總裁室的落地窗外,平州夜景已露了璀璨端倪。
周朗夜半小時前接到白輝發的信息,說今晚參加節目連排,最早也要八九點才能結束。于是周朗夜也不急着回家。
“請坐。”周朗夜沖白翎擡了擡手,“喝點什麽?”
周家與白家算得世交,盡管周家行事強勢,逐漸在平州一門獨大,白家卻日益衰微,但彼此間并無直接商業競争,昔日的情分也都還在。如果不是為了白輝的事,白翎對周朗夜的态度本應是同情大于敵對。
“不渴,不用了。”白翎婉拒。
于是陶芝識趣地帶上門出去了。
室內先是沉默少許。白翎坐在沙發裏,周朗夜坐在辦公桌後,離她至少五六米遠。
這樣的距離制造了身份上的差異與隔閡,白翎能夠清楚感受到這個男人散發的無形壓力。
周朗夜不再是幾年前那個低調收斂的年輕人。白翎這些時日也聽過不少有關“小周總”的傳聞,有說他放浪纨绔的,也有說他野心勃勃的......今日私下一見,白翎才覺得傳聞竟不曾誇大,至多只能說是恰如其分。
——周朗夜讓人捉摸不透。
白翎護弟心切,等不及周朗夜開口,只能自己先攤牌。
“Charles,我不知道你這趟回來是有什麽打算,但是白輝很單純,請你不要利用他。”
周朗夜在加拿大生活多年,白翎也在北美留過學,相互間還有不少共同的朋友。白翎叫了周朗夜的英文名“查爾斯”,意在和他拉近距離。
周朗夜神情不明,兩手交疊放在腿上,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麽請問是哪一樣?”白翎盡力表現出禮節,語氣卻掩不住咄咄逼人。
周朗夜笑了,薄唇勾起一抹近似無情的弧線,“白輝不是幾個月前跟家裏出櫃了麽?你應該先想想,他是為了誰才這麽急迫。”
白翎搖了搖頭,不知是要否認什麽,“他才念大一,年輕不懂事,我爸媽為這個氣得不行。Charles,我們之間開門見山地講一句,你不是無端回來的。我聽溫哥華的朋友講,顧阿姨過世後,周家本來要在加拿大彌補你一間資産過億的子公司,你卻拒絕了,硬是回來接下恒鑫這塊燙手山芋。”
白翎說到這裏頓了頓。周朗夜坐在皮椅中,漸漸斂了笑,聽着白翎又道,“我沒有那個能耐,也猜不到你回來是要謀劃什麽。但是白輝一個普普通通大一學生,不管你們之間有沒有暧昧,請你高擡貴手,不要把他拉進這灘渾水。”
周朗夜隔着半個房間看着她。
白翎是外科醫生,理性內斂,不會沖動行事。周朗夜認為她是做了準備才來的。
他本來自有一套應對白翎的說辭,足以将她從此處勸退,讓她暫時不能阻撓白輝要和自己在一起的決心。
這時卻不知怎麽,周朗夜突然有點頭腦發熱。白翎反對他與白輝親近,本來早在意料之中,他不該覺得憤惱或受挫。
“白翎,如果我說,我是真心的呢?”
話一出口,白翎肉眼可見地訝然失語,周朗夜心裏也空了一下——自己在說什麽!?
過了片刻,白翎才勉強笑了笑,“真心?”她想起白輝看着周朗夜的那種眼神,嘆道,“你要說小輝對你是真的,我不能否定,但要說你對他是真的,你自己信麽?”
周朗夜和白翎的談話沒有進行多久。
陶芝在一牆之隔的助理室做完今天的會議紀要,就聽見門鎖響動,繼而是白翎的身影從門後走出。
周朗夜沒有送她,陶芝不露痕跡地觀察了白翎臉上的神色,似乎不如剛才凝重。
她放下手裏的文件,起身說,“白小姐,電梯在走廊右邊。”說着,又邁出一步,要送白翎過去。
白翎沖她颔首,“多謝,你留步。”
陶芝便沒有堅持。幾分鐘後,周朗夜通過內線電話告知,她可以下班了,也讓司機不必再等。陶芝在離開前問了老板,要不要幫他訂一份晚餐送來,周朗夜說不必。
四周很快安靜下來,周朗夜打開電腦繼續工作。兩個月前的路演進行得很順利,恒鑫開發的概念電車正在逐步投放市場,下一步的市場反饋和營銷策略都很重要。周朗夜看似專注地浏覽着各種推廣方案,腦中卻倒帶一般回放着自己剛才和白翎說過的話。
“我如果不是真心的,何必在這種時候把他留在身邊?”
“白輝被一個很有名的導演看上了,暑假就要進組。以他這麽單純的性格,你放心讓他單槍匹馬進娛樂圈嗎?”
“我沒有給白輝任何承諾,當然更不必向你保證什麽。可是他在我身邊,至少會很安全。”
“工作室我給他籌建,經紀人也找好了。你要是冷靜權衡一下,這大概是對白輝最好的選擇......”
周朗夜擡手扣下筆電的屏幕,有點煩躁地站起來。
白輝帶給他的影響,遠比他想象的深遠。盡管他們連實質關系都沒有發生,周朗夜卻發覺自己竟然已經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份感情。
他掏出手機,給白輝打了一個電話。
那頭很快接聽了,周朗夜先是聽到一片紛亂嘈雜的背景聲從聽筒傳出——白輝顯然還在排練廳裏。
“學長,我這裏剛結束。”白輝說話的聲音有點喘,“今天有個師姐過生日,等會兒要請大家在校外聚個餐......”
說到這裏,白輝猶豫了一下。周朗夜不等他再問,主動說,“去吧。”
手機那頭的環境漸漸清淨,似乎是白輝走到僻靜處了。
“我去稍微坐一會兒就走,十點以前到家。”盡管他比周朗夜小了很多,語氣裏卻有種哄人的溫柔。
周朗夜擡腕看表,已經快九點了。于是他說,“你們在哪裏聚餐?我下班順道來接你。”
白輝站在六排走廊盡頭的窗邊,愣愣望着夜色闌珊的校園,好像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你...來接我?”他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不方便嗎?”周朗夜有意無意地解釋,“我從繞城高速下出口,正好經過你們學院,也不算繞路。”
白輝應得很快,“方便!”頓了頓,又道,“我們在學院南門的海鮮大排檔。”
“好。”周朗夜說。他們各自握着手機沉默了兩秒,好像都舍不得說再見,最後是周朗夜說,“挂了,一會見。”
當白輝再返回六排時,梁青野打趣他,“怎麽就出去一趟接了個電話,臉這麽紅?”
白輝抓起水瓶,仰頭喝了兩口,笑着說,“走吧師兄,我今天就去坐一坐,不陪你們通宵了。”
周朗夜到的時候,大排檔外面停滿了車,沿街都是等座的食客,随意牽搭的電線和燈泡把一條小巷映得燈火燦燦。
他找了個稍遠的車位停下,在車裏脫了西裝外套,只穿着裏面的襯衣。再想想,又把領帶也松了,随手扔在副駕。
下車以後他沒給白輝打電話,沿着熱鬧的街市一直走回大排檔,在一片占道擺放的桌椅中沒有看見白輝,他就繼續往店裏走去。
白輝這時正和同學聊得興起,說的都是排練期間的轶事。梁青野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今晚做導演的老師發飙罵人時的樣子,圍桌的七八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其中一個師姐,正對店門的位置坐着,突然說了一句,“那人誰啊,好帥呀!”
幾個在座的女生都紛紛看了過去,白輝也跟着掃了一眼。
周朗夜穿着襯衣西褲,帶着寶玑腕表,一手揚起油膩渾濁的塑料門簾,就這麽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