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用,你別走

周朗夜回到平州以後,常常會做一個夢。

他抱着顧婵的骨灰,坐在空無一人的機艙裏,艙外是黯淡的天幕與無邊的浮雲。

顧婵死的這一年,周朗夜26歲。此前的人生中,他享受過榮華富貴,看慣了世态炎涼,也經歷了太多的颠沛流離。

他英俊、睿智、風度翩翩,在北美的華人社交圈裏,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周澤的私生子,周家的小少爺。而他的母親顧婵,則是長達二十餘年都未能扶正的情人。

顧婵也曾滿懷希望,給周朗夜取這個名字,寓意着長夜将盡,寓意着天光破曉,也寓意着柳暗花明。

可惜人心叵測,她最終等來的,只是餘生數不盡的意難平和不堪言。

她死前的幾個月,曾有一次對周朗夜說,“媽媽近來總是夢到以前的事,大概是想念平州的水土了。”

周朗夜那時還勸他,再等一等,或許周澤就會安排她回國。誰知顧婵早已心灰意冷,無暇再指盼。

周朗夜獨自操辦了母親的葬禮,拿到了火化後的骨灰,又在溫哥華暗中籌謀了一切。

顧婵猝然離世,反倒促成了他的最終回國。

周家以為他無所倚靠了,帶着幾分施舍憐憫、幾分居高臨下的恩賜,同意他返回平州。周朗夜自願拿了一個好似邊角餘料的恒鑫能源,時常帶着新歡出入高檔會所,又零零星星地相過幾回親,見的都是名門大戶的小姐,人家對他統一的滿意,他卻是不回應不拒絕,一付游戲人間的做派。

父親周澤情願就這麽養着他,周澤的正房吳萱則漸漸對他卸了戒心。

周朗夜眼看着舅舅顧遠航跪在母親墓前,虛情假意地道着歉,心裏反而空蕩蕩地,什麽念想也沒有。

顧遠航說了些自己與顧婵小時候的事,周朗夜從前沒聽母親提過,那些難言的酸澀終于一點一點從心底浮現起來。他看着傘沿落下成串的水滴,心道,這些就當是他周朗夜的眼淚了,天地為證,那些虧欠顧婵的人總要一個一個償還。

顧遠航膝蓋處跪濕了兩片,因為保镖的傘遮得好,身上其他地方倒還算幹爽。

他追憶完童年,雨勢竟也跟着小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顧婵心軟,那些前塵舊事被一場大雨沖刷幹淨,就此一筆勾銷。

周朗夜走上去,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別的什麽也沒說。再和顧遠航一起回程時,顧遠航似乎覺得自己此番算是脫了幹系,還想再和周朗夜談談長江實業的股權。

周朗夜忽然叫住司機,說,“前面路口把我放下,你們送顧總回他公司。”

顧遠航不解,“你要去哪裏?鴻聲貿易和你到底是什麽關系?”

周朗夜臨下車前,冷聲吩咐他,“你就老老實實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明天照常上班,其餘不要多嘴也不要擅動,以後會有人和你聯系。”

白輝這晚給周朗夜打了幾次電話,始終無人接通。他心裏無端有些忐忑,晚上的排練一結束,就急忙趕回青屏半山。

周朗夜沒有回來。秦阿姨做的晚飯留在餐桌上,已經涼透了。

白輝也沒什麽胃口,在客廳裏一面做着英語四級的模拟題,一面不時向外張望,想看着車輛駛過的燈光,好去迎接周朗夜。

門鈴響起時,他以為是司機或助理來送文件。走到玄關處,通過安全監控卻見是周朗夜站在屋外,不由得心裏一緊,連忙打開門。

周朗夜下車以後,獨自走了幾條街,淋了不大不小的雨,身上不覺得冷,只是揣着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渺然。途徑一間便利店,他進去買了一瓶水一包煙,站在塑料屋檐下抽煙時又覺得自己荒唐可笑,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難,他也早過了傷春悲秋的時候。

後來他招了一輛出租開到小區門口,保安不讓進,他又走了一程,直到擡頭看見到不遠處的宅子裏透出光亮,知道白輝已經到家,心裏突然踏實起來,也不想自己掏鑰匙,就想讓白輝給他開門。

白輝錯愕于他怎麽會一身濕透地獨自回來。周朗夜一腳邁入,伸手将人攬住,緊緊摁在自己懷裏,好像抱了根救命的浮木。

白輝聰明懂事,瞧出他心情低落,也就不再追問為什麽,任他抱着,輕聲說,“學長,我找條毛巾給你擦擦水吧。”

周朗夜聲音有點啞,說,“不用,你別走。”

抱了好一陣子,總算把白輝松開了,他徑直上樓去書房,白輝拿了條毛巾跟在後面,勸他,“學長,你先洗個熱水澡,這樣容易感冒。”

周朗夜走到書房門口,白輝仍是亦步亦趨,他轉身從白輝手裏拿過毛巾,“我先處理些事情,你還沒吃飯吧?快去吃飯。”

白輝有點不允地看着他,兩頰微微鼓起,像只生氣的小動物。周朗夜和他同處了幾個月,對他的感情早已不同初時,盡管自己身上有些不适,仍然笑着哄他,“我先換身衣服,等下就洗澡。”

白輝只能由着他了,下樓時還再三确認,“你說的等一下就只是幾分鐘噢。”

但是過了一會兒,白輝不放心上來查看,隔門聽見周朗夜講電話的聲音,知道他還在忙,只能悻悻地回去繼續做題。

等到白輝再次上樓,書房裏已經安靜了,浴室也沒有動靜。白輝不放心,敲了敲書房的門,問,“學長,你在裏面嗎?”

等了片刻無人應他,白輝便推門而入。周朗夜坐在書房窗邊的沙發裏,看樣子已經睡着,穿的仍是先前那身西裝,只是外套脫了扔在腳邊,半幹的襯衣貼在身上,拓出精悍的胸肌輪廓。

白輝輕手輕腳靠過去,有點不知道該拿這個男人怎麽辦,再看周朗夜眉間微蹙,似在忍耐着什麽。白輝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發覺他體溫偏高,立刻着急起來,出聲把他叫起。

周朗夜燒得有些迷糊,聽見耳邊飄飄忽忽地聲音,“學長,我們回卧室睡吧,我去給你找片退燒貼。”

周朗夜很少生病,覺得發燒也不是什麽大事,站起來的一瞬卻眼前發黑,被白輝一把拉住。好歹挪了幾步回到卧室,渾身的酸軟都湧起來,就勢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間覺得有人在幫自己脫衣服,睜眼見白輝半跪在床邊,已經替他把襯衣扣子解到了最後一顆。

他忽然覺得自己偶爾病一下也不虧,擡手捏住白輝的一只手腕,逗他,“發燒的是我吧,怎麽你臉這麽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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