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心血來潮吓唬段明風,發現他非常害怕蟲子,害怕到什麽程度呢?他壓根不敢仔細看我手裏拿的到底是什麽,尋常人被吓只是一瞬間,而段明風一個勁的往後躲,貼到沙發背上捂住了眼睛退無可退,我笑不出來了,王守中急急忙忙過來抱他,我爸伸手拍了一下我腦袋,呵斥我胡鬧吓壞了弟弟。
後來我看了他的日記才知道他害怕蟲子是有原因的,除此之外,他還怕黑,怕幽閉的空間。
段明風順利轉學到琅琊路小學是我爺爺奶奶找校長吃了頓飯的緣故,段女士也想把王絲甜一起弄進去,只可惜王守中一直在湖南,南京這邊沒有什麽門路,于是王守中求到我爸爸這裏,那天爺爺坐在搖椅上戴着老花鏡悠哉悠哉的看報紙,很明顯不想搭理我爸,奶奶去廚房煲筒子骨湯,筒子骨焯過水後,加入姜片小蔥料酒,然後新來的保姆小周加水時直接倒了一碗涼水,我奶奶就急了,說必須要加熱水,不然肉就老了,小周争辯了幾句,我爺爺豎起耳朵并叫我爸閉嘴,然後報紙一收,從搖椅上爬起來,健步如飛的去了廚房。
“這個湯就是要加熱水嘛,小周你以後注意點。”我爺爺幫腔,然後把小周拉了出來,小聲叮囑她:“太太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要反駁她,不要讓她生氣。”
我姑媽的精神病遺傳自奶奶,但我奶奶幾乎沒有發病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過得十分順遂。
我爸在飯桌上把事兒跟奶奶一說,奶奶就盯着爺爺,目光如炬:“你不幫忙,那你就把外孫給我接回來。不然他人在屋檐下,王守中夫妻指不定把氣撒到他身上。”
我爺爺說:“他敢!”
我奶奶擱下筷子怨念的凝視,爺爺擺擺手:“知道了,吃飯吧。”
姑媽病了多年,反應也變得遲鈍,她除了睡覺,幾乎不離開秋千,保姆喂她吃飯她就機械的張嘴吞咽,我爸爸和醫生聊了一下午,關于能不能把段明風帶來見她,可能母子相見會是治療的契機,但也可能更刺激到她。
辦妥了王絲甜的入學,王守中上門來謝,爸爸順勢要求讓表弟國慶七天住到我家,王守中猶豫片刻,也沒說答應不答應。
九月三十號下午,我一放學就直接去小學門口截胡表弟,這是我媽出的“缺德”主意,約等于搶人。
恰好這天琅琊路小學組織秋游,我目不轉睛盯着校門口,一輛輛大巴車開進學校,可左等右等就是看不到段明風的身影,我生怕看漏了錯過他,趁着門口保安不注意就溜了進去。
六年四班,教室門關着。
我心想八成真的錯過了,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給我媽彙報一下,結果随意湊到窗戶上一看,我表弟段明風趴在桌上哭呢,肩膀哆哆嗦嗦的,發出細微的嗚咽聲,整個教室就剩他一個了。
窗戶是開着的,我把胳膊架在窗臺上看了一會兒,他哭得特別認真以至于我不好意思打斷他。
我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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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擡起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既委屈又驚恐,得,又被我吓到了。
“喲,這位小朋友在哭呢?”我笑眯眯作和藹可親狀:“還記得我是誰嗎?”
段明風擡手抹了把淚眼,眨眨通紅的眼:“表哥~”
我說:“記性還不錯,出來吧,你爸爸讓我接你到我家住幾天。”
他倒是挺好騙的,當即抱起書包挪到窗戶口。
“出不去。”他委屈巴巴的又抹了抹眼淚。
前後門都上了鎖,我從外面打不開,這種教室用的老舊門鎖從裏面開需要先用蠻力拔開銷子,可能是因為時間久了機關生鏽,段明風力氣不夠。
我指揮他半天,他還是打不開,又開始嗚嗚了。
他一直伸着頭看我,好像怕我丢下他似的,我哭笑不得:“那你從窗戶跳出來不就行了,有什麽可哭的。”
誰學生時代沒跳過窗戶呢?沒跳過也一定躍躍欲試過,段明風還嫩了點兒,我看他呆愣的表情完全是沒想到跳窗這回事。
中間兩扇大窗的寬度足夠成年人進出了,段明風踩着椅子爬到桌上,一手抱着書包,一手扶着窗框,停頓了好幾秒才敢把腳踏上窗臺,他搖搖晃晃,笨手笨腳,蹲在窗臺上不敢往下跳。
我這才看見他兩只膝蓋都破了,校服上也髒兮兮的,由于彎曲扯着傷口,沁出絲絲縷縷的血。
“表哥…我害怕。”他低頭看地。
我心想怕個屁,脫口而出:“沒事兒,哥接着你。”然後直接勾住他胳肢窩把他抱了下來,他渾身都繃緊了,像只小癞蛤蟆勾着我脖子不撒手。
他倒是不重,但他書包特別重,我市小學天天嚷着呵護祖國花朵,隔三差五貼減負标語,我看也就喊喊口號。
“撒手…撒手啊同志,已經安全着陸了!”我脖子上像挂着兩顆秤砣,壓彎了腰,差點摔倒。
段明風執着的似長臂猿一般挂着,慣性使我連連後退,後背撞到走廊圍牆上才止住,我屈膝狼狽的撐住身體,而段明風後知後覺的睜開眼,我倆大眼瞪小眼。
我:“?!”
段明風終于撒開他的手,把沉重的書包重新抱好,小心翼翼的問:“真的要去你家嗎?”
我把自己的包挂在脖子上,撸起校服袖子背對他蹲下:“上來。”
段明風不疑有他,一瘸一拐的趴到我背上。
我艱難起身,氣兒不打一處來,這小屁孩真麻煩,于是兇神惡煞的說:“我要把你拐去賣掉,你這種漂漂亮亮的小朋友最好賣了,賣到深山老林去給熊瞎子當兒子,不給你吃不給你喝,還要讓你起早貪黑的放羊喂豬,你還敢跟我回家嗎?”
他好像信了,吓得哭了一路,又好像不信,乖乖的趴着一動不動。
所以我背着他站在家門口,氣喘如牛,大汗淋漓,仿佛非洲逃難的難民,只能用頭磕門鈴,我媽開門看見的情況就是我脖子上挂着一個包,背上馱着段明風和他的包,段明風淚眼婆娑的舉着一串我給他買的糖葫蘆。
我說:“媽…我要死了。”